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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8 19:01:03
作者: [愛爾蘭]凱特·湯普森著;閆雪蓮譯
那天晚上爬上床後,艾斯琳向吉吉講了他們去森林為麥奇劈手杖的經過。
「你見到普卡了嗎?」吉吉說。
「沒有,連個影子都沒見到。可我很擔心珍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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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吉吉問道。
「她徹底失去了自我,整個行程都黏在我身上,好像霜打了的茄子,感覺人生都被毀了。我還從來沒見過她這樣呢。」
「她會挺過去的,」吉吉說,「不過是受了些驚嚇而已。你是沒見到普卡徒手拔樹的陣仗,太嚇人了。」
「或許是這樣吧,」艾斯琳說,「可她肯定會覺得沒有安全感,畢竟知道了我們不是生身父母。」
「那我們能做些什麼呢?」吉吉問道,「要不做些和現在不一樣的?」
「我也沒什麼想法,」艾斯琳一籌莫展,「可我很希望能做些什麼。」
她轉過身,不一會兒就輕輕地打起了鼾。雖然很困,吉吉卻一夜無眠。他醒著,躺在那裡盯著漆黑的房間,聆聽著窗外雌狐和貓頭鷹的夜啼,一遍遍盤算著第二天早晨的計劃。他知道會很危險,也很膽戰心驚,可就是無法打消這個念頭。
清晨第一縷陽光出現時,吉吉輕輕起床下了樓。他並不餓,但為了找個藉口推遲出發,就坐在廚房桌子旁吃起了早餐,茶配吐司。他正要起身,一貫早起的珍妮下來了,她並不打算出去瞎逛,對吉吉去哪兒也不感興趣,後者也沒邀請她一起。
吉吉在前一晚就把所有特意挑出來的木頭塞進了最大的旅行包中。他非常擔心背包會吃不住這重量而報廢,可又不想放棄任何一片木料。因為如果他的計劃能成,這是唯一的機會,所以要把能帶的都拿上。
行走在田地上,背包帶勒進了吉吉的肩膀,背板和楔子尖利的稜角一下下地戳著他的後背。往前邁的每一步,都籠罩著不適和焦慮,但與早晨清爽的空氣相比,這都不算什麼。天空中還有振翅飛翔,自由歌唱的鳥兒,他感覺渾身能量滿滿。
吉吉掃視面前的山坡,搜尋著自己的目標,唯恐差一點就錯過了。他想會不會今天一整天普卡都不會現身。所幸運氣還不錯,最終在高高的山頂,偏向右側的地方看到了一個蟄伏在岩石上的白點。
吉吉停下腳步,調整調整背包里的木料,準備開始漫長而又折磨人的攀爬。他想抓住這千載難逢的機會,於是就朝著普卡的方向揮動手臂,一次,兩次,三次,次次都用胳膊掄出最大的弧線。一開始,對方沒什麼反應,片刻後,普卡朝著他跑下山來。
吉吉緊張異常,心臟都要驟停了。自己真打算這麼做嗎?現在收手還來得及。可他又不想放棄初衷。脈搏開始狂跳,心臟也要飛出嗓子眼兒了,他向前挪動著雙腳,他就要開始做這世間從未有過的頂尖小提琴了。
沒人知道為什麼大師安東尼奧·斯特拉迪瓦里製作的樂器就那麼搶手,緊俏。就算足以亂真的仿品也無法與真身相媲美,即使各個角度一模一樣,毫釐不差。吉吉彈奏的那把就是斯特拉迪瓦里的神來之筆,真可謂深藏不露。它是大師贈給安古斯·奧格的禮物,然後在一次拜會吉吉祖母時,留在了利迪家,於是這把琴就這麼世代傳承了下來。
安古斯從未想把它要回來,也是他告訴吉吉,那把琴的背板是斯特拉迪瓦里用鳴楓製成的。它們曾長在時間膜人類世界的一側,但中世紀時,全部被砍伐完了。不知怎麼,大師在奇那昂格發現了這種樹,並且能定期拿到木材。只有吉吉知道這個秘密,他很善於利用自己所知的情報。
吉吉穿過最高處農場的牆,沿對角線朝著普卡爬山而上,可中間的峭壁和溝坎擋了視線,他現在看不到普卡了。也有可能他們不在一條直線上,但吉吉覺得這不可能。因為毫無疑問,普卡是有看到他的。
吉吉在榛樹林旁止步,心臟怦怦跳個不停,既因為爬山,也因為陡然增加的恐懼感。吉吉實在想不透,到底是什麼樣的癲狂讓他走到這一步。安古斯當時是怎麼形容普卡一族的來著?「罪大惡極的魔鬼。」就是這麼說的。可安古斯這個人也不能全信,況且他和普卡之間明顯有著很深的敵對情緒。在奇那昂格時,他們就曾互相攻訐挑刺。在這個世界裡,普卡還是相當和善的,雖然他把自己和珍妮都嚇得不輕。可再一想,他有太多機會去為惡了,尤其是傷害珍妮,但他沒有這樣做。
即便這樣,吉吉邁入森林綠色的陰影中,也還是耗盡了所有勇氣。走了幾步後,他停下來適應森林裡的光線強度,另外也希望狂跳的心能平復下來。鎮定地呼吸了幾下,吉吉壯著膽向森林深處走去。
沒走多遠,就碰到坐在滿是青苔的岩石上「守株待兔」的普卡。它伸長身體靠在一棵梣樹銀色的樹幹上。
「你好啊,吉吉。」它說。
吉吉選了塊較遠的岩石坐下,把肩上沉重的背包卸下,落在地上嗵的一聲。
「你好,」吉吉儘量用愉悅的口吻答道,「多美好的早晨呀!」
「確實是,可每天早晨不都是這般風和日麗嗎,吉吉?整個世界不也是一幅欣欣向榮的景象嗎?」普卡伸伸懶腰,把兩條腿交叉起來。這讓吉吉注意到它的手同樣長著指頭和大拇指,兩隻腳上卻依然有分趾蹄。「可你這麼早來,有何貴幹?」
吉吉本打算再多蹂躪一下腳邊的小草,打發時光,可普卡這麼問,他也就沒什麼好藏著掖著的了。
「我是來找你的。」
「哇,太有意思了,」普卡說,「怎麼這幾天你們都扎堆兒跑來找我,莫名其妙的。所以,你有什麼事嗎?」
「是這樣的。」吉吉說,「我想向你請教一些事情。你有次告訴我你可以在各個世界間自由穿梭。我想知道,這是否意味著,除了這個世界和奇那昂格,是否還有其他的世界。」
「確實有。」普卡說,「多到你數不過來。你有特定想打聽的世界嗎?」
吉吉點點頭。「奇那昂格是沒有時間的,而這裡的時間是以一定的速度走的。那麼,你有沒有哪個世界的時間比這裡走得要快?」
普卡聽後哈哈大笑。「從你坐在石頭上起到現在,」它說,「整個世界都又重生,存續,死亡了一次。這個速度可以嗎?」
「天哪!」吉吉驚嘆道,「這有點太快了。」
「可你為什麼想找這麼一個世界?」普卡問道,「是厭倦了現在的生活?還是想快快把自己的後半生走完?」
「不,不是的。」吉吉說,「不是我想去那裡。我只是想放些東西過去。」說著,他從背包里拿出一塊刨切的琴板,「瞧,這是用你給我的那棵鳴楓鋸的,漂亮吧。但它太新了,還不到做小提琴的程度,要放置八到十年才行。」
「我明白了。」普卡說,「所以這個世界現在奇缺小提琴,是嗎?」
「不是的,」吉吉說,「已經有足夠的小提琴了,但這幾把會更好。」
「那是你對現在用的小提琴不滿意?」
「也不是。」吉吉說,「我已經有一把稱心如意的琴了。這些新琴,我可以賣的嘛。」
「一定能賣個好價錢。」普卡在與一種強烈的情感掐架,吉吉的神經也緊張了起來,好在普卡最終一笑了事,「那你到時候小提琴匠人的名號也能享譽全球了。」
「我認為這和鳴楓的大小有關,」吉吉說。
「我懂。」普卡說,「為了這個,你寧願出賣自己的靈魂?」
吉吉的下巴差點沒掉下來,普卡大笑嘲諷道:「你的貪念倒是不難的,吉吉。可你覺得我會讓你美夢成真嗎?像聖人一樣成全你?」
「不會。」吉吉只好打碎牙往肚子裡咽,誰讓他剛才是那樣妄想的。
「也不是,」普卡說,「我並不想讓你賤賣自己的靈魂,可要是幫了你的忙,你是不是也給我些甜頭嘗嘗?」
「比如呢?」吉吉聽到這話,瞬間對這個計劃失去了興趣。
「你覺得怎樣你才不會吃虧呢?」普卡問道,「割一塊你身上的肉?讓你流幾品脫血?還是你左手的手指?你自己選?」
吉吉把木板塞回了背包:「這個計劃不怎麼樣,我反悔了。」
「這就是你們人類的嘴臉。」普卡諷刺道,「你們奢望得到一切,迫切地想拿到手,可又不想付出一丁點兒。你們眼睛都不眨一下,就把地球上的樹都砍光,把地都淹了,還把水泥塗在它的肌膚上。」
吉吉聽得脊梁骨發涼。他深知地球的現狀,所以一家人都過著比其他人要簡樸的生活。但是對於自己過去乘了太多次飛機,他也滿懷愧疚。「其實很多人都有考慮過這些問題,」他說,「他們和那些利慾薰心的人不一樣。」
普卡努力克制著自己。「或許我的話太重了,」它說,「畢竟你也只是想做幾把小提琴而已。也無傷大雅的,是吧,何況這也算不上是重工業。」
吉吉點點頭以示同意。「要是能如此,我就可以待在家種田,不必滿天飛著去開音樂會了,這樣還能為保護環境做點貢獻。」
「那我們商量一下好了。」普卡說,「坦白說,我也有事情想拜託你。別擔心,當然不會讓你少胳膊少腿的。你還記得,給你拔來鳴楓的那天嗎?我可能把那個仙族小朋友嚇到了。自從那天以後,就再也沒有見到她了。好不容易才交了這麼一個朋友,我十分想念她,就快肝腸寸斷了。要是我幫你做事,你能答應把她帶來見我,讓她恢復對我的信任嗎?」
吉吉思前想後,沒有找到任何拒絕的理由。珍妮以前總是與普卡一同出沒,在山林野地間遊蕩,而且也沒見受到什麼傷害。但問題是,這個約定從什麼時候開始。
「就這麼定了,」吉吉說,「但有一個條件。你絕對不能讓她逃課。」
「學校?」普卡反問道,「這對一個仙族孩子有什麼用?」
「我也認為沒用,」吉吉說,「但她要是不去,就會給我和妻子帶來麻煩。你知道的,正常的人類,他們不會懂什麼普卡,什麼仙族一類東西的。」
「這個嘛。」普卡說。
「放學後都可以出來,」吉吉說,「但她不能動不動就翹課。」
「你的條件有點過頭啊。」普卡說。
「是稍微有點……」吉吉說,「要不每周給她一天假,讓她隨心所欲。這是最大限度的讓步了。」
「成交,」普卡立刻應了下來,「你可要記得這碼事。」
吉吉心滿意足地開始從背包里取出木料。普卡伸出一隻如來佛般,與身體不成比例的巨手,示意他把木板、楔子、琴頸木都放在手掌中。吉吉興奮得都沒覺察出這隻手有什麼異常。都放好後,普卡把毛茸茸的手指合攏,直直坐著,聚精會神。突然間,它以風馳電掣的速度與威力,振臂一舉,在空中一層看不見的膜上砸出一個洞。瞬間,普卡的拳頭周圍,傾瀉下無數耀眼的熒熒綠光,旋即又消散不見。他把手部到腕部都放在了洞的那一側。
「你想讓這些木材風乾幾年?」普卡問道。
「要不十年?」吉吉說,「十二年最好。」
普卡點點頭,盤算著放多久才合適。片刻之後,在一陣燧石綠光碎片中,他把手收了回來。手上灰塵滿滿,污跡斑斑,淺紅色的渣滓層層黏著其上。普卡把木料放在吉吉腳邊,吉吉拿起最上面的一片,檢查著它的成色。時間剛好,硬度和濕度完美,可以直接拿來用了。
普卡已經把手恢復先前大小,用另一隻手給它撣灰。
「這些木料真的是太完美了,」吉吉讚不絕口,「萬分感謝。」
「不用客氣,」普卡邊說邊用旁邊岩石上的苔蘚蹭那隻髒手,「記住你的承諾,可別忘了。」
「不會的。」吉吉說著把木材裝回背包,「今天之內我就帶珍妮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