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凱蒂雖然曾在各種茶會上見過查爾斯·湯森德的妻子，但直到來香港幾個星期後才見到查爾斯·湯森德本人。跟著丈夫去他家赴宴被介紹給他時，她是存有戒心的。別看查爾斯·湯森德是政務司副司長，她可不允許他利用自己顯示他的尊貴（儘管湯森德夫人對人客客氣氣，她卻早已在湯森德夫人身上看到了這種傲氣）。接待他們的房間十分寬敞，陳設跟她來香港後去過的每一戶人家的客廳一樣，舒適而樸實。那是一場大型聚會，他們夫婦是最後到場的客人。他們進門時，穿著制服的中國僕人正在為客人們送上雞尾酒和橄欖酒。湯森德夫人漫不經心地跟他們打了聲招呼，接著便看著一張名單告訴沃爾特，他進餐時要跟哪位客人坐在一起。

  凱蒂看見一位身材高大、相貌英俊的男人走了過來。

  「這是我的丈夫。」

  「很榮幸能跟你坐在一起。」那男子說。

  

  她立刻放鬆了，抱有敵意的戒心一下子消失。他眼含笑意，但她看到那目光中閃過一絲驚訝之色。她很清楚其中的原因，這讓她差點兒笑出聲來。

  「雖然知道多蘿西準備的晚宴都是美味佳肴，但我恐怕是想吃也吃不下去了。」

  「此話怎講？」

  「應該有人告訴我一聲。真該有人預先給我提個醒。」

  「提醒什麼？」

  「誰都沒提一個字。我怎麼會知道要遇見一位絕色佳人？」

  「我該怎麼回答你這話呢？」

  「不用回答，由我唱獨角戲好啦。我會把這話一遍又一遍地說下去。」

  凱蒂不動聲色，心裡卻打鼓，不知道他妻子到底是怎麼說她的。他一定是問過的。這時，湯森德用那雙含笑的眼睛看著她，突然回憶起了他和妻子的對話。

  「她長得怎麼樣？」他妻子說她遇見了費恩醫生的新娘時，他接口問道。

  「哦，一個漂漂亮亮的小姑娘，模樣像演員。」

  「她演過戲嗎？」

  「哦，沒演過，怕是沒演過。她父親是個醫生或者律師，我看咱們該請他們來吃頓飯。」

  「悠著點，從長計議。」

  凱蒂和他緊挨著在餐桌旁落座後，他告訴她，在沃爾特·費恩剛來香港那會兒他們就認識對方了。

  「我們一起打橋牌，他無疑是俱樂部里最高明的橋牌手。」

  她在回家的路上把這話說給沃爾特聽了。

  「盛名之下，其實難副。」

  「他打得怎麼樣？」

  「還不錯。他只要拿到一副好牌就能贏，拿到爛牌就會一敗塗地。」

  「他的水平能跟你一樣好嗎？」

  「我對自己的牌技不抱任何幻想，應該說我在二流橋牌手裡算得上是高手。湯森德認為自己是一流玩家，其實不然。」

  「你不喜歡他？」

  「我既不喜歡他，也不討厭他。我相信他工作幹得挺不錯，大家都說他是個很棒的運動員，只是我對他沒什麼興趣。」

  沃爾特的態度不溫不火，而這樣的態度惹她生氣已非一次了。她心裡想：你何必要如此扭扭捏捏，要喜歡就說喜歡，要不喜歡就說不喜歡唄。反正她是很喜歡查爾斯·湯森德的—這可是她先前沒有預料到的。湯森德大概是這裡最受歡迎的人。據說香港政務司司長很快就要退休，大家都希望湯森德能接替這個位置。他打網球、馬球和高爾夫球，還養了幾匹賽馬。他總是樂於助人，從沒有官僚作風，也不擺官架子。凱蒂不明白自己以前為什麼討厭聽人說他的好話，大概是因為她想當然地覺得他一定非常傲慢自負吧。她真是太愚蠢了，他最無可指摘的就是這一點了。

  那一晚她過得很開心。他們談天說地，談倫敦的劇院，談愛斯科特賽馬會和考斯的賽艇會，談的都是些她所熟悉的東西—她覺得自己真有可能在倫諾克斯花園的某座漂亮宅邸遇到過他。後來，等男賓們飯後都去了客廳，他便踱著方步走過來，在她身旁坐下。他說的話雖然並不風趣，卻讓她時時笑出聲來。這大概是他說話的方式使然—他聲音低沉、渾厚，讓人覺得親切，一雙慈祥的藍眼睛閃閃發光，閃爍著快活的光芒，叫你有賓至如歸之感。當然，他是個有魅力的美男子，這才是他討人喜歡的真正原因。

  他身材高大（她覺得他至少有六英尺二英寸），體形也很漂亮，玉樹臨風，渾身上下沒有任何多餘的贅肉。他穿著考究，在座的數他穿的最高檔，衣服也最合體。他的頭髮烏黑，雖短但梳理得非常光滑。而最好看的還是濃眉下那雙眼睛，湛藍湛藍的，含著笑意和溫情，讓你覺得他天性善良—有這樣一雙藍眼睛的人絕不會忍心去傷害任何人。

  她斷定自己給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就算他沒對她說什麼甜言蜜語，那雙含情脈脈的眼睛也暴露了他的心跡。他氣度閒適，令人愉快，絲毫也不扭捏做作。在這種氛圍中，凱蒂感到很自在—二人說說笑笑（這是他們談話的主旋律），他時不時會加入幾句非常入耳的奉承話，這叫她聽了很受用。分別時握手，他把她的手捏了一下，其含義她是不可能理解錯的。

  「希望能很快再見到你。」他輕描淡寫地說，但眼神卻別有深意，而這她也是不可能理解錯的。

  「香港很小呦，不是嗎？」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