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修女們從早忙到晚，事情多得做不完。除了在那座很簡陋的空蕩蕩的禮拜堂做禮拜以外，凱蒂很少見到她們。她頭一天做禮拜，院長嬤嬤見她坐在那些按年齡排列坐在長凳上的女孩們後面，便停下來跟她說話。

  「我們來禮拜堂做禮拜的時候，你不必覺得非來不可。」院長嬤嬤說，「你是新教教徒，有自己的信仰。」

  「但我願意來這兒，院長嬤嬤。這兒讓我感到安心。」

  院長嬤嬤將她打量了片刻，然後嚴肅地微微點了點頭說：「當然，你完全可以按自己的意願做，我只是想讓你明白你沒有這項義務。」

  凱蒂跟聖約瑟修女相處得很融洽，雖然算不上親密無間，卻也熟稔了起來。這位修女執掌著修道院的經濟大權，這個大家庭中所有成員的吃喝拉撒都由她負責，所以天天都忙得腳不沾地。據她自己說，只有在禱告的時候她才能休息一會兒。不過，傍晚時分凱蒂跟女孩子們一起干縫紉工作的時候，她倒樂於跑進來，聲稱自己已累壞了，忙得連一點兒空閒都沒有，需要坐下來聊上幾分鐘。要是院長嬤嬤不在跟前，她就成了一個話匣子，成了一個快活人，喜歡開玩笑，也喜歡說一些小道消息。凱蒂在她面前毫無侷促感—這位聖約瑟修女雖然身著莊重的修女服，但天性活潑、和善，見了她就嘰嘰喳喳說個沒完。跟她交談，凱蒂也不在乎自己的法語說得有多糟糕，說錯了二人就一起開懷大笑。修女每天會教凱蒂幾句常用的中國話。她是農家之女，本質仍是淳樸的農民。

  「我小的時候放過牛，」她說，「就像聖女貞德[32]那樣。但我這個人太愛搗蛋，不可能看見顯聖[33]。幸好我沒看見顯聖，因為要是真看見了，我老爹非用鞭子抽我不行。那老頭兒是個好人，但沒少打我，因為我小時候太調皮了。有時候想起自己曾經搞過的惡作劇，我真感到害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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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想到這個發了福的中年修女小時候竟是個淘氣包，凱蒂不由樂得笑了。不過話又說回來，這位修女身上至今還留著一絲孩子氣，讓你有心去接近她。看見她，你就會聯想到鄉野芬芳的秋日，聯想到蘋果樹上掛滿了果實，聯想到倉滿廩實。她沒有院長嬤嬤那種悲涼、嚴肅的聖人氣質，而是快樂、淳樸、幸福。

  「你想家嗎？想回去嗎，我的姐妹[34]？」凱蒂問。

  「哦，不想回，回一趟家真是太難了。我喜歡這兒，跟孤兒們在一起，心裡感到無比幸福。他們太好了，很知道感恩。做一個修女[35]是一件很美好的事情。不過，母恩難忘，誰都是喝過母親乳汁的。家母年事已高，一想到也許再也見不到她，我就感到難過。好在她很喜歡她的兒媳，我哥哥對她很好。我的外甥快成大人了，估計用不了多久農場就會多一個強有力的幫手，一定會讓他們高興的。我離開法國的時候他還很小，不過看他的那雙手，將來一定能放倒一頭公牛。」

  在寧靜的房間裡聽這位修女說話，你幾乎難以意識到霍亂正在外邊瘋狂蔓延。聖約瑟修女有一種天不怕地不怕的勁兒，而這也感染了凱蒂。

  她對這個世界以及世界上的各種人都抱有天真的好奇心，向凱蒂提了不少問題，有關於倫敦的，也有關於英國的。她想像英國是一個濃霧瀰漫的國家，甚至在中午都伸手不見五指。她還問凱蒂是否經常參加舞會，是否住在豪宅里，有多少兄弟姐妹。她經常談及沃爾特，說院長嬤嬤認為沃爾特是個大好人，她們每天都為他祈禱，還說凱蒂能有一位如此善良、勇敢、聰明的丈夫，是多麼幸運啊。

  [32]　 法國民族英雄，天主教聖人。在英法百年戰爭（1337－1453）中她帶領法國軍隊對抗英軍的入侵，最後被捕並被處決。

  [33]　 貞德原本是一位法國農村少女，她聲稱在十三歲時的一日，在村後的大樹下遇見了天使聖彌額爾、聖瑪加利大和聖加大肋納。

  [34]　 原文是法語：ma soeur。

  [35]　 原文是法語：on a beau etre religieus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