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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8 17:58:28
作者: [愛爾蘭]凱特·湯普森著;閆雪蓮譯
「讓它走開!」神父又說了一遍。
吉吉從未給皮皮下過命令。一方面,皮皮不是他的狗;另一方面,皮皮出生在一兩千年前,那麼,從輩分上來說,他沒有資格這麼做。但是皮皮此刻充滿侵略性,神父被它的樣子嚇壞了。
「皮皮!」吉吉喊道,「別叫了!」
皮皮瞥了他一眼,乖乖趴到了地上,不知是因為放鬆,還是因為服從。它的咆哮聲越來越小,直至完全消失,但它仍然用警惕的目光盯著神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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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它趕出去。」神父說。
吉吉權衡了一下形勢。神父是個老人,目測至少有六十歲,而且體格矮小瘦弱,不如他強壯。此外,他一臉驚惶,看上去十分害怕,對自己沒有威脅。吉吉的好奇心戰勝了恐懼感,他準備出手了。
「出去,皮皮!」吉吉故意用嚴厲的語氣說道。皮皮用哀求的眼神看著他。
「快點,出去!」
皮皮已經極度虛弱,它用盡全身力氣站起來,拖著沉重的身體,緩緩走出爬洞。吉吉聽到它在牆那邊躺下,爪子叩著石頭,喉嚨里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吉吉舉起蠟燭,走到房間裡面。
「你是誰?」神父問道。
吉吉沒有回答。他的目光被某個東西牢牢吸引住了。在神父的影子後面,差不多在他臀部高度的地方,有一個東西伸出了牆面。乍一看像根棍子或樹枝,但仔細看就知道不是。神父的蠟燭放在地上,雖然燭光昏暗,但吉吉看得出來,那個東西表面光滑,線條流暢,一定是有人把它做成了現在這個樣子。而且,它是空心的,邊上有小洞,還不止一個。
是一支長笛。
就在這電光石火間,吉吉明白了一切。記憶深處的信息噴涌而出,匯成一股洪流,在他的腦袋裡橫衝直撞。他知道長笛屬於誰,是誰做的長笛;他知道神父來自哪裡,叫什麼名字;他知道時間如何泄漏到了奇那昂格。時間之膜緊緊貼住笛身,沒有一絲空隙,但笛子是中空的,時間之膜無法進入笛管里。
吉吉的第一反應是把長笛拔出來,他向前邁了一步,但神父衝過去擋住了他。
「你是誰?」神父又問了一遍。
吉吉很想推開他,他完全能做到。他要抓住長笛,不等這老人反應過來就跑出去。萬一沒跑出去,兩人扭打起來,那也是他占上風。不過,內心深處的某種力量阻止了他。他的太祖父,吉吉·利迪一世,當年也可以這麼做,仗著自己年輕力壯,一把奪回長笛。但太祖父沒有這麼做,他也不會這麼做。他會找到別的辦法。
「你耳朵聾了嗎?」多爾蒂神父問道。
「沒有,我叫吉吉。」但是他馬上想到,這個名字恐怕會讓神父聯想到他的太祖父,引起某種混淆,於是他補充道,「吉吉·伯恩」。
「吉吉·伯恩。」神父重複一遍名字,上下打量著他,他腳上那雙藍白運動鞋引起了神父的注意。神父又開口道,「奇怪的仙族名字!」
「是有點奇怪,」吉吉說,「但我不是仙族人。」
「呵呵,你跟他們一樣粗魯。」神父蹦出這麼一句。
「對不起,神父。」吉吉說。以前在家裡的時候,每個周日早上,吉吉都會跟父母一起去望彌撒。他向來對神父們很尊重,但不是眼前這位,多爾蒂沒法讓人尊重。
「你不是仙族的,那你在這裡幹什麼?」
吉吉想找個理由。他不打算告訴多爾蒂神父真正的原因,而且,就算他說了,一個出版商把他帶到了奇那昂格,神父也未必會相信。牆那邊的皮皮剛好發出一聲呻吟般的嘆息,吉吉一下子有了主意。
「我跟著我的狗跑,結果掉到了洞裡。」他說,「我們正在找回家的路。」
多爾蒂神父的反應出乎吉吉意料。只見他湊近牆壁,把一隻手放在長笛一端,做出不容靠近的架勢,指著牆角說:「你從那裡走吧。」
吉吉假裝自己什麼都不知道:「但那裡是石頭牆。」他說。
神父微微一笑,「看起來是石頭牆,實際上不是。要有信心,孩子。相信我。」吉吉還在猶豫,神父繼續說道,「你覺得你不能走到另一邊,其實你很容易就過去了。那邊的入口處有塊大石頭,角落裡有一塊很輕的石板。這邊也有一塊,大概被你的狗打翻了。你把那塊石板挪開,就能爬出去,一點也不難。」
又被這老傢伙堵回去了,吉吉想著對策。現在他仍然可以衝過去,從神父手裡奪過長笛,但這是萬不得已的做法。
「但是您呢,神父?」他繼續拖延時間,「您在這裡做什麼?」
多爾蒂神父又微笑了一下,坐到牆邊的一塊大石頭上,但他的手仍然搭在笛子上,動作十分自然,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姿勢,吉吉暗想,神父大概經常這麼做吧。
「我必須再待一會兒,」他說,「但我很快也會離開這裡。」
「您為什麼要留下來?」吉吉問,「您用那根長笛做什麼?」
多爾蒂神父仍保持著微笑,但更多是對他自己笑,而不是對吉吉笑,「天才之作,用長笛,對不對?吉吉·伯恩,我跟你說,我一生的志向要實現了。我要把仙族的人,還有他們惡毒的生活方式,永遠趕出愛爾蘭!」
「為什麼?」吉吉想誘導神父說下去,讓他說出自己的目的,想做到這一點並不難。
「多少年了,仙族一直是長在愛爾蘭生活里的毒瘤。他們的音樂和舞蹈腐蝕著人們的思想,欺騙人們,引誘人們,是不是?」
「我不太了解仙族,神父,但我相信您是正確的。」
「仙族把愛爾蘭人變成了懶惰的種族,讓他們整天做夢,沉迷在異教迷信中。仙族甚至腐蝕到我們的血統,吉吉,你知道嗎?」
「我不知道,神父。」
「仙族偷走我們的孩子,把自己的孩子留在搖籃里。這還不是他們最大的惡行。他們跑到我們那邊去,吉吉,光天化日之下走在人群之中。他們的男人故意引誘我們的姑娘,他們犯下不可饒恕的罪行,卻讓這些姑娘承擔惡果。」
吉吉不太明白神父說的最後一條罪狀,神父給他做了解釋。
「孩子,就是未婚而生的子女。現在愛爾蘭還有很多沾染著他們血液的孩子!」
神父沉默了一會兒,盯著蠟燭跳動的火苗,仿佛迷失在其中。蠟燭燃燒著,流出的蠟油在地上形成了一個小坑。
「我心目中的愛爾蘭,」神父繼續說道,「是一個虔誠的天主教國家,居住著勤勞的公民,他們奮發向上,意志堅定,決心拋棄老朽的、軟弱的生活方式。我心目中的愛爾蘭,每人都有一輛汽車,勤勤懇懇地改善生活,贍養家庭。他們不會浪費時間,不會只知道白天種土豆,晚上喝酒跳舞。我心目中的愛爾蘭,繁榮富強,躋身於歐洲大國之列,受人尊重。」
「但是這些都實現了啊。」吉吉說。
「都實現了?」多爾蒂神父半信半疑地問道。
「您應該看看現在的愛爾蘭,神父。人們已經見不到仙族了,他們甚至都不相信仙族存在過。」
「你說的是實話嗎?」神父問。
「是的,神父。」吉吉誠懇地回答道。他認為自己沒有撒謊。多爾蒂神父的大部分設想都已成真。
「我沒想到這麼快就能實現。」神父說。他仔細看著吉吉,最後把目光停留在吉吉的運動鞋上,「孩子,今年是哪一年?」
「2005年,神父。」
神父的眼睛失去了焦點,「2005年。」他茫然地重複著,吉吉能感覺到他的悲傷,他說,「誰能想到,那邊的時間會過得這麼快?」
「是啊,現在您不用在這裡待著了吧?」吉吉問。
多爾蒂神父搖了搖頭,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大懷表,拿到燭光前瞅了瞅,「還得等三個小時,」他說,「三個小時就好。」
「吉吉?」
神父和男孩同時呆住了,外面的聲音越來越大,穿過空曠的大廳,清晰地傳到兩人耳邊,他們互相看了對方一眼。
「外面是誰?」神父低聲問道。
「安古斯·奧格。」吉吉如實回答,一時想不到更好的答案。
「讓他出去!」多爾蒂神父急促地小聲說道。
吉吉摸索著爬過第一個洞,來到第二個洞,仰頭大聲喊道:「安古斯,我在這裡。我馬上就出去了,你在外面等一會兒。」
吉吉爬回了地宮的第二個房間,低聲問多爾蒂神父:「為什麼還要等三個小時?」
神父顯然十分懼怕安古斯·奧格,他用顫抖的聲音答道:「夜晚。我必須等到天黑下來。」
「為什麼?」
多爾蒂神父放開長笛,做了一個快速上提的手勢,「把這東西拔出來。」
吉吉盯著神父的臉,不明白神父在說什麼。
「時間再次停止,」神父說道,「永遠停止。奇那昂格將陷入永恆的黑暗。」他得意地笑了,一邊嚇得發抖,一邊還能發出壓抑的狂笑,還真是不容易,「仙族這下完蛋了,你不覺得嗎?」
吉吉的腦子有點亂,「但是,神父,這樣做會不會把他們都趕到咱們那邊去?」
「可能會吧。」神父說,「但是,如果到了我們的世界,他們就會死亡,像我們一樣死亡。他們死後不會得到救贖,他們的造物主幾千年來犯下的罪行,只能由他們來彌補。」
「吉吉?」安古斯的聲音越來越近了。
「讓他出去!」
「我做不到,神父。」吉吉靈光一閃,想到了一個主意,「我覺得您的懷表肯定是慢了。」
「什麼?」
「外面已經黑下來了,神父。」
「是嗎?」
「您看。」吉吉按下自己手錶的時區按鈕,希望運氣能站在他這一邊。他把手腕湊到蠟燭邊看了一下。成功了!他轉過臉對神父說,「現在是十一點一刻。」
「感謝主。」多爾蒂神父說。
「你在那裡幹什麼?」安古斯的臉出現在爬洞上方,話音剛落,他就進來了。
「快!」多爾蒂神父說,「跟我來。」
神父把長笛從時間之膜上拉出來,往後退了一點,把腳邁入牆中。就在這千鈞一髮的時刻,吉吉抓住了長笛,做好握緊不放的準備。但很奇怪的是,時間之膜在神父身後關閉後,他只感到了一點輕微的拉力,這點拉力隨後就消失得無影無蹤。吉吉拿著太祖父的長笛,愣在了原地。
時間泄漏停止了。
[18] 凱爾特神話中,愛爾蘭的主神。
[19] 冬牧節(winterae)愛爾蘭布倫地區的傳統節日,節日期間會通過各種形式展示傳統農牧業活動,目的是合理農耕和放牧,保護當地生態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