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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8 17:40:22 作者: [愛爾蘭]凱特·湯普森著;閆雪蓮譯

  對海倫要說的事情,吉吉既好奇,又害怕。

  「我們喝杯茶吧。」海倫說。

  茶是他們的動力之源,是他們的解憂之飲,不管日子多麼忙碌,他們都要抽出一點喝茶的時間。冬天的時候,爐子點起來,茶壺坐在上面,時刻準備著,給需要的人煮上一杯。現在還沒有那麼冷,但客廳一直很潮濕,所以在海倫用電熱壺燒水沏茶的時候,吉吉點燃了壁爐里的幾塊煤球。然後,他什麼也沒說,悄悄把電話機放回了原處。瑪麗亞今天不回家,戲劇表演結束之後,她會在朋友家待一晚。塞倫把瑪麗亞送走之後,直接去了戈爾韋,參加當地的反戰團體會議。也就是說,只要沒有電話過來,吉吉和媽媽就會有一段難得的安靜時光,可以不受打擾地聊聊天。

  天色漸漸暗下來,壁爐中的火苗微微跳動,壺裡的茶水咕嘟著。吉吉拉上窗簾,海倫在牆邊鋼琴旁的櫥櫃裡找東西。吉吉在這邊倒茶時,海倫已經在那邊找出一個破舊的棕色大信封,她打開信封,查看著裡面的東西。吉吉遞給海倫一杯茶,海倫遞給吉吉一張折了角的黑白照片。她把椅子拉過來,跟吉吉一起看這張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他們現在身處的這棟房子,利迪家在這裡住了好幾代了。照片裡的房子看上去很新,而且比一般的愛爾蘭農舍大得多。那時候利迪家的人都很有影響力,可不像現在這麼普通。房子前面站著七個人:三個男人、一個女人,還有三個孩子,其中一個是女孩,兩個是男孩。照片上的人都拿著樂器,表情十分嚴肅,甚至有點嚴厲,這跟吉吉見過的老照片都不一樣。

  「這張照片是1935年拍的。」海倫說,「拿小提琴的女人是我的奶奶,你的外曾祖母。她旁邊的人是吉爾伯特·克蘭西。」

  「吉爾伯特·克蘭西?讓我看看。」吉吉聽說過這個人,他的兒子威利·克蘭西[5]更有名,傳說中的盲人風笛手加勒特·巴里把自己的很多曲子傳授給了威利·克蘭西。

  「吉爾伯特是利迪家的好朋友。」海倫說,「他經常待在這裡。」

  「威利來過嗎?」

  「來過很多次。」海倫邊說邊指著照片中的另一個男人,「這是你的外曾祖父。那支長笛是他用車輪輻條做的。」

  「真的嗎?」

  「絕對是真的。」海倫說。

  吉吉把照片拿到燈光底下,仔細看著照片裡的樂器。拍照的焦點正好,但人物離鏡頭太遠,細節不是很清楚。不過吉吉看得出來,那是一支很普通的長笛,沒有任何裝飾。接頭處理得很巧妙,一點痕跡也沒有。

  「你外曾祖父並不以製作樂器出名。」海倫繼續說道,「但他在世的時候,確實做過一些長笛和口笛。米科·羅素[6]跟我說起過,他吹奏過我爺爺做的一個錫口笛,當時他就喜歡上了,還想買下來。不過我爺爺做的所有樂器里,那支長笛是最好的,也是他的最愛,他經常用它來演奏,不管走到哪裡都帶著。聽人講,他特別害怕失去那支長笛,還在上面刻了自己的名字。」

  「後來發生了什麼?」吉吉問道,「現在長笛在哪裡?」

  「這就是我要告訴你的故事,吉吉。這是一個悲傷的故事。你聽完後,就明白音樂為什麼對我這麼重要了。音樂,還有利迪這個名字,都是我生命的一部分。」

  海倫給兩人的杯子裡續滿茶水,靠在椅背上緩緩開口:「這棟房子裡經常有人跳舞,來的都是老朋友。只要有音樂,利迪家的人就是音樂家。你是不是覺得演奏音樂很容易?至少現在是這樣吧?一種無害的消遣,對嗎?不僅無害,還有益健康。但在過去那些日子裡,舞蹈、音樂有自己的敵人。」

  「什麼樣的敵人?」吉吉問。

  「強大的敵人。」海倫說,「神職人員。」

  「什麼?神父嗎?」

  「對,神父。還有上面的主教,主教上面的紅衣主教。」

  「為什麼呢?」

  「這個問題很難回答。比較容易找到的答案是,跳舞讓這片教區的年輕人聚集在一起,甚至把其他教區的年輕人也吸引過來。舞蹈是了不起的社交活動,它讓男人和女人有機會待在一起,互相了解。那時的舞會有點像現在的俱樂部和迪斯科舞廳,每個人都會喝幾杯,輕鬆隨意,不拘禮節。神職人員認為,跳舞會引發不道德的行為。」

  「現在也有人這麼說迪斯科舞廳和俱樂部。」吉吉終於找到了一個開口的機會。現在能告訴媽媽他想去俱樂部嗎?

  「確實有人這麼說。」海倫說,「我覺得他們有自己的道理。家長們擔心孩子會在那種地方學壞。」

  吉吉閉上了嘴巴,時機不對。海倫伸出手,撿起一塊煤球扔到火上,一縷火花迸射出來。

  「其實還有一個不太明顯的原因,就是神父,或者說有些神父,憎恨我們的音樂。大多數愛爾蘭人都是天主教徒,幾百年來都是這樣。表面上看來,神父完全控制了我們的生活和信仰,但事實並不是這樣。」

  「從來都不是。」吉吉說道。

  「從來都不是。」海倫重複了一遍,「在愛爾蘭,有更古老、更原始的信仰,甚至比教會的歷史還早。幾百年算什麼,這些信仰都存在幾千年了。今天它們仍然與我們同在,只是沒那麼容易察覺罷了。」

  「比如說?」吉吉問道。

  「民間傳說。」海倫說,「我們身邊所有的故事和迷信說法。」

  「但那些都不在我們身邊了。」吉吉說,「現在沒有人相信了。」

  海倫聳了聳肩,說:「也許不在了。不過你記得今天安妮·科爾夫說過的話嗎?那些古堡,農民們為什麼不去開墾那片土地?」

  「可古堡是歷史古蹟,不應該保護嗎?」

  「對現在來說,可能只是古蹟。」海倫說,「但我不太確定。咱們牧場上的那座古堡沒有任何文字記載。古堡上也從來沒有什麼保護標誌。等你以後接管農場了,你會推倒它嗎?」

  吉吉想了想,答案是不會。原來他也有迷信的時候,這種迷信隱藏在他的內心深處,從未觸及。現在他知道了,對於古堡這些事物,他和他的媽媽、他的外曾祖母以及外曾祖父一樣迷信。明白這一點後,他搖了搖頭。

  「不會,是吧?」海倫說,「你看,你不相信那些神仙鬼怪的說法,都不會去推,何況是我的媽媽呢?你知道她是相信那些說法的。我爺爺奶奶在世的時候,每個人都相信。人們還能看見神仙,或者相信他們看見過。還有人聲稱聽到了神仙的音樂。」

  「這也太瘋狂了吧。」吉吉說道。

  「也許瘋狂。」海倫說,「也許不瘋狂。反正,神父的意見就是你的意見。他們認為這種信仰比發瘋還可怕,還危險,能讓人們走火入魔。但是他們不能把這些老觀念從人們的大腦里拽出來,即使他們嘗試了各種辦法,甚至用地獄之火來威脅人們。可是,這些故事世代流傳,已經刻在人們的腦海里了。人們還相信,我們的那些舞曲,吉格舞、里爾舞,還有角笛舞、慢調舞,都是神仙賜予的。他們不一定聽過神仙演奏,可他們就是這麼認為的。」

  吉吉不由得打了個寒戰,他覺得整個脊背發冷。以前他也聽過這種古老的說法,但這是第一次,這種說法觸動了他。

  「所以,」海倫接著說,「神父沒有辦法消滅人們的神仙信仰。他們嘗試了很多,但失敗得更多。於是他們想到了一樣更容易消滅的東西:音樂。他們覺得,如果這事辦成了,那打破那些迷信說法也就有希望了。

  「並不是所有的神父都那麼頑固。有些神父對老傳統十分寬容,有些自己都會演奏舞曲,但也有一些,只要發現有音樂聚會和舞會,就竭盡所能去破壞,想把音樂趕盡殺絕。1935年的時候,就是拍這張照片的那一年,《公共舞廳法》頒布了,他們有了威力更猛的武器。」

  吉吉失去了興趣。他在學校里學過很多這方面的歷史。「這跟外曾祖父有什麼關係呢?」他問。

  「我馬上就講到了。」海倫說,「基本上,那個時候的舞會跟咱們家的凱利舞會差不多,一般在家裡舉行,夏天也會去街頭。參加舞會的人要交點錢,用來支付買飲料和請樂手的費用。辦舞會的人家有時還能賺一點小錢,但咱們家辦舞會從來不是為了這個。反正,在教堂的壓力下,政府通過了新法案。在家裡辦舞會成了非法行為,所有的舞會都必須在教區大廳舉行,神父盯著人們的一舉一動。他們消滅音樂的目的差不多達到了,新式音樂很快流行起來,傳統音樂幾乎被遺忘了。」

  「但人們還可以演奏吧?在酒吧或者家裡,這總可以吧?」

  「可以是可以,但酒吧演奏會是最近才出現的新事物。樂手演奏,其他人坐在周圍聊天,我不喜歡這種形式。音樂是為跳舞而生的,吉吉,從古到今都是這樣。我堅持讓你和瑪斯學習跳舞,就是這個原因。即使你不跳了,你也能體會到那種音樂從內心迸發的感覺。」

  吉吉點點頭。他去過很多演奏會,聽過很多人演奏,能從演奏者的曲調中,輕易判斷出這些人會不會跳舞。

  「總之就是這麼個情況。」海倫繼續說,「還是長話短說吧,家庭舞會眼看就要滅絕了。法律規定,不收入場費的話,可以在家舉辦舞會,但那個時候大家都不寬裕,很少有人能負擔起那麼大的開銷。」

  「但是利迪家可以。」吉吉說。

  「是的,利迪家可以。用現代標準來看,我們不是很富有,但用那時的標準來看,我們過得還不錯。而且比起別人家的舞會來,我們有一個很大的優勢,不用付錢給樂手,我們自己就能演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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