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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瘙癢

2024-09-26 17:10:42 作者: 尉遲攻

  「邏輯?」王久武不擅長應付抽象的東西。

  

  「思維規律。受害人不同部位被按照英文首字母順序擺放,刑技科整理成報告時也是根據一定順序編寫,每個人做事時都會依照一定的邏輯,只不過就他而言,已經進入『不正常』的範疇。」

  ——將一個活生生的同類殺死,肢解,分門別類擺放進對應字母的書櫃中。

  天花板上的那盞頂燈像是依舊聽不懂,突然陰晦地閃爍了幾下,緊接著三人便陷入一片黑暗。貫山屏條件反射向上望去,王久武打開了手機的屏幕照明,看時間,原來已經差不多到了平時管理員下班的點兒,所以密集書庫被斷電。

  這個幾乎滿是鐵皮書櫃的樓層陡然變得陰森可怖,沒有窗戶,外面的燈火通宵便與它毫無干係,一排排一人多高的書櫃藏入黑暗,連邊廓都模糊不清,似有什么正蟄伏其中。別動組員和稽察員自然不會因此感到恐懼,不過還是得承認,那個年輕人過分蒼白的臉色著實有些駭人。

  「他如果想看清書柜上的字母,就必然持有照明設備,比如像你現在這樣拿著手機。」

  白色的風衣在濃重的黑暗中像一縷幽魂,很適合陰闌煦。

  「那麼,他就只剩一隻手可用,」陰闌煦緩緩說道,「如此不方便的情況下,仍堅持把屍塊依次擺放,甚至細緻到首字母相同的部位還要根據第二個字母的前後順序分放不同的書架,一般人絕對不會這麼選擇。『這有什麼意義』,正如你剛才的反應,但他還是堅持這麼做,說明他認為必須這麼做,無可變通——他不是一個『正常人』,確切說,『心智不全』。」

  「強迫症?」王久武問了一句。

  年輕人瞥了他一眼,「我更傾向於『嚴重的思維僵化』之類字眼。」

  「可這些都只是你的分析,陰法醫,目前我沒看到有直接證據可以支持你的推測。」

  貫山屏反覆確認了手中的報告,最後闔上了它。他思考了下,轉而對王久武說道:

  「不過不能否認,兇手的這個做法確實異常,一般殺人分屍都是為了方便隱藏或運輸,這個案子裡的肢解現象卻明顯更增麻煩,不僅程式化,甚至似乎帶有些儀式性意味……會不會是某種『殺人儀式』,你們之前有沒有考慮過這個方面,類似於,邪教?」

  王久武還沒來得及回答,陰闌煦卻冷笑一聲:

  「何必想得這麼複雜。」

  他拿起一開始隨手放置的書,往書庫更深處走去,另外兩個人跟了上來。狹小的空間不夠兩個人並肩而行,王久武走在貫山屏身後,有些緊張地偏著頭,想看清陰闌煦究竟要做什麼。

  年輕人走到另一個書櫃前,上面有幾冊同版書。

  「在圖書館,」他將翹起的書角仔細壓平,隨即將手裡的書插進它的同胞之中,「你應該把書放回原處。」

  那兩個男人對視一眼,互相讀出了對方的困惑。這次就算是王久武也沒明白陰闌煦是什麼意思。

  「在圖書館,按照首字母,把『書』放進書櫃。」見他們不解,年輕人便一字一句說道。

  這又觸及到了別動組員的弱項,他咬了下嘴唇,但稽察員卻明顯懂得了這個人在暗指什麼。「不,這太離譜了。」

  他問王久武:「側寫師呢,警局的側寫師那邊有沒有出結果?」

  「我去找過他幾次,每次他都在揪頭髮,往草稿紙上劃拉然後團成一團扔掉。但我覺得他其實已經有想法了,只是,他自己都無法說服自己接受。」

  別動組員依言回應,那人眉頭蹙得更緊。

  「你又要以沒有證據支持來反駁我了嗎,可你怎麼能確定我就是錯的——我記得你以前接手過幾次食人案,你見過他們,他們是怎樣的?」

  陰闌煦話鋒一轉,低語飄散在空氣中,勾起了貫山屏一些不好的回憶。

  他印象最深的是第一個案子裡的食人者,燉煮了自己丈夫的農婦。身材圓胖,戴著頭巾,指甲中滿是田間的黑泥,手上還有剁肉時留下的刀口。當他核實作案動機時,那個女人笑得很憨厚,「俺餓了嘛。」

  她睜著一雙渾濁的眼睛。「誰餓了不吃的,餓了就得吃肉,吃肉飽人。」她抬起戴著手銬的雙手,隔空對著他的臉比劃了下。「俺瞅著,你就挺飽人。」農婦還是笑得很憨厚,像是在村里和姑嫂們扯家常。

  在此之前,稽察員一直認為犯案者皆是邪惡之人,但那個女人,只是「餓了」。

  他所做一切都是為避免城中邪念橫生,但他怎麼阻止像她一樣的人,「餓了」。

  「是吧,不是所有人眼中的他人也是『人』。有的人認為只有自己是人類,有的人視別人為肉畜,有的人覺得到處是披著人皮的惡魔,那為什麼不會有人覺得林安的身體是一本本的書?」

  貫山屏揉了揉太陽穴,讓自己從剛才的記憶片段中回過神來。「不,沒有證據,沒有證據我不會採信,太離譜了,不可能。」

  「為什麼不可能——你們確實只是散發不同怪味的氣團啊。」

  黑暗中看不清那些鐵皮書柜上如何綻放著一朵朵紅褐色的花,但那些血腥味道真的只是來自於積年陳鏽嗎,陰闌煦的冷笑像在臉上割出深深一道傷口,看不見的手正拂過他臉頰。

  貫山屏突然感到一絲寒意,這個年輕人的淺色雙眸與回憶中那雙虹膜渾濁的眼睛重合。他正看著他,她正看著他。而他卻不能多做什麼。

  稽察員攥拳。他聽到一個噪音,越來越吵,是心跳,仿佛直敲鼓膜,催促他——

  上次聽到胸腔中如此聒噪的鼓點,是看到『那個人』出現在被告席上,然後他——

  別動組員看出男人的表情有一絲異樣,剛朝他踏出一步,一陣鈴聲打斷了每個人的思緒。似乎只是王久武眼花,貫山屏神色恢復正常,做了個表示抱歉的手勢,從口袋中拿出手機,看清號碼後回身走了幾步,背對著王久武他們接了起來。

  「我在外面。」他壓低了聲音。

  依稀是個年輕男聲,打電話來的人應該也就二十出頭,都這個時間了,卻好像剛起床,嗓音帶著才睡醒不久的慵懶沙啞。聽不清電話那頭在說什麼,但能聽到不時傳出的幾聲低笑。

  「不行,我還在工作。」那人好像正講什麼,貫山屏拒絕了,對方卻似乎並不在意,繼續說著話。

  王久武並不想打探別人私人電話的內容,但應該是出於職業習慣,他有意無意地離鐵皮書櫃更近了些。

  然後聽到曖昧不清的一句,「可我想你了。」

  他們很親近,別動組員條件反射地下了判斷。他不想這麼做。

  「好吧,好吧。」貫山屏的語氣很是無奈,隨即掛了電話。

  稽察員轉過身,表情微微有些尷尬。

  「我需要提前離開一會兒,我那邊,有些事要處理。」

  「貫稽察您有事就先去忙吧,這邊有我照看。」

  王久武微笑,只是不知怎的,總覺得喉嚨深處有些發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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