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血月古廟

2024-09-26 14:19:41 作者: 吳學華

  十五的月亮十六圓。

  今晚的月亮很圓,圓的出乎人的意料,帶著一抹血色的光暈。

  這是血月。

  民間傳說有血月的晚上,各種殭屍、靈狐、精怪、冤魂等異類四處活動,有的吸收月華增強修煉,有的隨風飄蕩,擾亂三界。普通人不能待在外面,輕則撞邪丟魂,重則連命都沒有。

  苗君儒不是普通人,他躺在一塊大石上,用隨身帶的背包墊著頭,盯著懸在夜空的血月。

  在大石頭的下方,橫七豎八地躺著幾個人,是他在路上遇到的,有兩個是本地人。這年頭到處打仗,弄得民不聊生,幾個人結伴著去九江做點小生意。為了生活,他們也是豁出去了。其中有一個人還用九支香做了一個辟邪陣,說是保護大家,看樣子此人還懂些道法。

  苗君儒原本可以在半個月之前,和廖清苗永健二人一起,在中共地下組織的護送下,由婺源直接到重慶去。但他因為在距離唐朝太子墓不遠的一座山上,發現了奇怪的象形文字而耽誤了行程,所以只能一個人按自己的路線回去。(有關苗君儒在婺源的經歷,請見拙作《帝胄龍脈》)

  走到都昌縣內,才知日軍控制了各處隘口,一旦發現有嫌疑的人,不是被抓走,就是當場打死。

  為了躲避日軍,他和這幾個人走到了一塊。多年的野外考古生涯,已經使他見慣不慣,只要到達鄱陽湖邊,聯絡上船幫的人,他就能順利回到重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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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兩三個人在低聲嘀咕,其中一個道:「年年打戰死人太多,很多魂魄回不了家,無法投胎,怨氣太重,在外面過夜恐怕不好。不如我們再往前走,去老爺廟過夜,好歹有個避風的地方!」

  一個當地人說道:「聽說前陣子鬼子的船在那邊沉了,鬼子把老爺廟的道長給抓走,說是去給變成水鬼的鬼子做法事超度。廟裡的道士都給趕走了,裡面都住著鬼子!」

  作為考古學教授,苗君儒對充滿各種傳說的老爺廟,怎麼會不知呢?老爺廟位於都昌縣境內的鄱陽湖岸邊,相傳當年明太祖朱元璋與陳友諒大戰鄱陽湖時,有一次朱元璋敗退湖邊,湖水擋住去路,湖邊破舟,無舵難行。危急關頭,忽有一隻巨黿游來銜船為舵,搭救朱元璋渡湖。朱元璋奪得天下後,不忘舊恩,封巨黿為「元將軍」,在湖邊建「定江王廟」,百姓稱為「老爺廟」。在老爺廟下方有一片水域,就是令當地漁民和過往船隻聞風喪膽的「湖神潭」。

  古往今來,民間傳說藏在「湖神潭」的這隻千斤黿精,就是鄱陽湖的湖神,湖神的脾氣很不好,動不動就興妖作怪。為此,船隻行經這裡,船工們都要上岸焚香燒紙,殺牲畜祭奠,乞求平安通過。每年的二月二龍抬頭,走船的人都會去老爺廟祭拜神靈,從而得到「元將軍」的保佑,上下行船順風順水。

  苗君儒此行走都昌,除了想見一個多年未見的老朋友外,也想去那處充滿傳說的神秘地帶看一看。

  另一個當地人說道:「還不止呢!聽說給鬼子領船的,是船幫的舵子頭,外號水上漂,能躲水裡三天三夜不露頭,水裡功夫厲害著呢。我還聽說鬼子的船上裝的都是金銀財寶,不搶白不搶,我猜啊,是水上漂故意把船領到那去的。鬼子後來還殺光了那幾個村裡的人,血把鄱陽湖水都染紅了……」

  聽到這裡,苗君儒欠起身問道:「你說的是真的?」

  那本地人道:「這還有假?後來水上漂被鬼子抓住了,屍身就掛在城門上示眾,但那晚下了整夜的大雨,淹了半個城門,水上漂的屍身就不見了。奇怪的是,就縣城下雨,其他地方一滴都沒下,有人說那水上漂不是凡人,和元將軍有交情呢!不信你去問問,全都昌的人都知道哇!」

  苗君儒的心念一動,擰著背包跳下巨石,剛走了幾步就被一個人拉住,那人道:「你要去哪裡?」

  苗君儒微微一愣,認出正是那個用香做辟邪陣的人,於是道:「我要去老爺廟?」

  聽到他們說話,另外幾個人聚攏過來。一個本地人說道:「那裡有鬼子住著,你不怕呀。聽說城內徐老爺家的女兒,昨天到老爺廟拜神時遇到鬼子,為了保住貞潔跳水而死,好好的一個黃花大閨女,被鬼子給害死了,就葬在老爺廟旁邊的山坡上。」

  扯住苗君儒的那個人道:「你要真想去,我陪你!」

  苗君儒道:「朋友,我習慣一個人走夜路,不需要你幫忙,若我真的死在這裡,那也是宿命,與你無關!」

  見苗君儒堅持要走,那人突然上前要扯苗君儒的背包。就在那人的手觸到背包的時候,苗君儒一閃身,那人抓了一個空。而在這時,前面傳來有人走路的聲音,除了四處晃動的燈光外,還夾雜著大聲的呵斥。

  是鬼子!

  幾個人嚇得臉色大變,慌不擇路地躲入旁邊的草叢中。苗君儒見那人倒是顯得很冷靜,將布好的辟邪陣除去,而後退入草叢,動作乾淨利索。

  苗君儒也躲了進去,就伏在那人的身邊,他見這人將手揣入腰間,想必腰間藏著傢伙。從剛才的接觸中,他已經猜到此人也不是普通人。

  不一會,一隊人走了過來,走在前面的是一個軍曹,軍曹手裡拿著手電筒照著腳下的路。在軍曹的身後,是兩個抬著一隻大木箱子的士兵,再往後是一個腰間挎著指揮刀的日本軍官。苗君儒借著手電筒的餘光,看清那個軍官的軍銜,居然是一個少佐。

  在少佐的身後,有七個被繩子串綁著的人,被荷槍實彈的鬼子士兵拖著往前走。那七個人穿著清一色的美軍軍裝,高鼻樑絡腮鬍,每一個人身上都傷痕累累,顯是受過折磨。一個個罵罵咧咧的,每一聲咒罵都遭來鬼子的槍托和呵斥。苗君儒有些奇怪地看著那七個美軍士兵,據他所知,援華美軍除了在東南亞與國軍協同作戰之外,不可能出現在日軍控制的區域,怎麼會在這種地方被日軍俘獲呢?

  這隊日軍似乎走得很急,走在隊伍後面的幾個日軍士兵,一個個面有懼色,有的慌不擇路,連槍一起摔倒在地,很快爬起來緊跟著別人。

  他身邊的那人已經偷偷拔出了腰間的槍,朝那日軍少佐瞄準,就在那人扣動扳機的一剎那,被他死死按住。他低聲道:「憑你一支槍,就想救出他們嗎?」

  那人看了他一眼,默默地收好槍,眼睜睜地看著這一隊日軍押著那幾個美軍俘虜從他們的面前走過,往縣城方向而去。

  待那隊日軍完全消失在視野中,苗君儒抬頭看了看夜空中的血月,對那人道:「走!」

  幾個人走不了多遠,就見老爺廟方向竄起沖天的火光,苗君儒內心一凜,不禁加快了步伐。一個多小時後,他們趕到老爺廟,只見偌大的廟宇已被燒盡,只留下殘垣斷壁和那些仍在兀自冒煙的木樑。

  就在苗君儒站在山門前打量著灰燼中的廟宇時,只聽得身後傳來一聲尖叫,他轉身一看,見跟他來的那幾個人,全都一臉驚駭地看著另一邊。

  那邊是一處平台,平台上有一塊平坦的巨石,下方就是隨風翻湧的鄱陽湖水,在血月的映照下,湖水折射出一抹怪異的黑藍色。再往前就是令人談之色變的「湖神潭」水域。他走了過去,看到平台的地上撒棄著一些人體的殘肢斷骸。這些人似乎剛死沒多久,灑在土地上的血跡還沒幹,連空氣中都飄蕩著令人噁心的血腥味。殘骸上的衣著顯示這幾個人並非中國老百姓,除一具是美軍外,另外幾具都是日軍。從軀體斷裂的痕跡分析,他們並非被人用刀劍所砍,而是被活生生的撕開,死得都很慘。

  什麼人有那麼大的力氣,可以將人撕成這樣?即便是江湖上的高手,動手之際也只會把人打死而已,根本用不著如此殘忍。再者,即便武功再高的人,也不敢面對那麼多手裡有槍的日軍,畢竟身手再快,也快不過子彈!

  還有兩點讓苗君儒感到疑惑的,那就是日軍面對攻擊時,不可能不開槍,更不會輕易扔下同伴的屍首。他在地上發現了不少三八式步槍的子彈殼,他撿起兩支丟棄在屍骸旁邊的三八式步槍,打開槍栓後,見裡面的子彈都已經打光。

  子彈都打光了,數里之外居然都聽不到槍聲,實在太不可思議!

  「有鬼啊!」叫喊的人似乎嚇破了膽,連聲音都變了調。

  苗君儒轉過身去,見後面出現一個高大的黑影,僅看到黑影頭上那兩隻銅鈴大小血紅的眼睛,就知道此物絕非人類。難怪日軍來不及帶走同伴的屍首,原來是被這頭怪物給嚇壞了。

  站在他身邊那個人從隨身的包袱中拿出一把香,還有一疊黃色的道符。

  那黑影一步步向前走來,每一步都走得很沉重,像腳下拽著什麼東西。苗君儒望著那黑影,他一生見慣了這種異類,並不感到奇怪。隨著那黑影越來越近,一股刺鼻的腥臭味撲面而來。那個低頭點香的人,實在忍不住而張口吐了一地。而在這時,他耳中聽到一陣「嗡嗡」的聲音,腦袋像被鐵圈箍住一般,越來越緊。

  那個人的臉上也露出痛苦的表情,對他說了一句話。他奇怪地望著那人,只見那人嘴巴張啊張的,他居然聽不到對方在說什麼,他不僅用手捂住耳朵,懷疑自己是不是突然失聰了。

  那人一手握著整把香,一手捏著道符,壯著膽子迎向那黑影。借著點香的微弱火光,苗君儒看清了黑影的模樣。樣子與非洲的大猩猩有些相似,但要醜陋得多,巨口獠牙,身上被黑乎乎的鱗片覆蓋,每一片鱗片都有銅錢大小,頭頂有兩隻五寸長短的角,伸出的巨掌指尖鋒利,指縫之間有類似鵝掌一樣蹼。

  鄱陽湖那麼大的水域,有怪物並不足為奇。他見過那麼多怪物,但長得這麼丑的,還是第一次見到。諸如《山海經》等上古書籍中記載的異獸,並未有此形狀的。饒是他見識廣博,也不知此怪物為何物。

  那人口中念念有詞,張口似乎大喊了一聲「太上老君急急如敕令!」隨即將符紙朝怪物撒了過去。可符紙飛過去之後沾在怪物的身上,並沒有阻擋怪物前進的步伐。那人急了,將整把香朝怪物扔了過去。

  怪物張口噴出一股腥臭無比的濃霧,把香吹落在地,向前走了幾步,伸出兩隻巨掌抓向那人。那人見法術無效,掏出了手槍,邊後退邊朝怪物一頓亂射。苗君儒吃驚地看著那人手裡的槍,他只見子彈出膛的火花,卻並未聽到槍響。那人扔掉手槍之後,嚇得肝膽俱裂,頓時癱軟在地,任由怪物一把抓起。

  就在怪物抓起那人,高高舉起正要撕開的時候,苗君儒忍著頭部的極度不適,操著步槍衝到怪物的面前,騰空躍起一丈多高,挺著刺刀由上自下刺向怪物的眼睛。對付這一類的怪物,應當直擊其要害,絕不能有半點含糊。剛才在觀察怪物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連子彈都打不進的地方,刺刀肯定刺不入。但無論什麼東西,都和人一樣,眼睛是周身的最薄弱之處。

  那怪物甚是精明,早已看出苗君儒的意圖,電光火花之間,扔掉手裡的人,一隻巨掌抓住槍上的刺刀,另一隻巨掌當頭朝他拍到。

  苗君儒撒手步槍,一拳擊中怪物的巨掌,並借反彈之力盪到一邊,穩穩落在地上。他以拳擊中怪物巨掌時,感覺黏滑而堅硬,當下暗驚,思量著這怪物的力氣如此之大,不亞於大象,對付這樣的怪物,只能智取,絕不能硬拼。

  他朝後退了幾步,見除了被怪物扔在地上的那個人之外,另外的幾個人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

  他微微一笑,心道:走了也好,省得動起手來為了保護他們而分心。

  那怪物看出苗君儒與常人不同,往前走了兩步,朝他噴出一大口黑霧,接著仰頭首向天,張開獠牙巨口,似乎發出巨吼。但奇怪的是,他並未聽到吼叫聲。他朝躺在地上的那人喊道:「你還不快跑?」

  那人先是一愣,似乎聽懂苗君儒的話,連滾帶爬地起身逃到一邊,但並未遠去。從剛才苗君儒救他的那一躍,他已經看出,這個貌不驚人的外地人,實際是深藏不露的高手,他就是賭上性命,也要好好看一看,這個外地人是究竟怎麼對付那頭怪物。

  苗君儒在婺源對付千年屍妖的時候,還有一把來自龍虎山的道家寶劍。可是現在,除了背包內的幾件考古專用工具外,就是腳邊這幾支三八式步槍。

  那怪物一步步往前逼,苗君儒一步步往後退,他已經跳到巨石上,背後的峭崖下面,就是隨時可將他吞噬的湖水。

  他已無路可逃!

  但他業已看清,那怪物拖曳在身後的,是一張結實的漁網,網內似乎還有幾塊石頭。他心知怪物的動作並不慢,若不是那張漁網,只怕怪物不會給他任何思考的機會。

  怪物張口噴出一陣黑霧後,巨大的身軀朝前撲來。苗君儒不敢硬碰硬,瞅準時機縮身往旁邊一滾,他以為這一滾,定能避開怪物的撲擊,他還未起身時,怪物的身後有一條又黑又粗的東西攔腰掃到。

  他暗叫慚愧,怎麼就沒有注意到這怪物還有尾巴呢?

  想歸想,他的動作並沒有停,曲身時雙手向下在巨石上用力一撐,借力騰空而起,堪堪躲過怪物的尾巴。他還未落地,怪物的巨掌挾風拍至。他心中暗暗叫苦,仰仗多年的武功修為,身體在空中硬生生轉了半個圈,右腿踢向怪物的巨掌。

  一踢之下,苗君儒後悔了,以硬碰硬,他註定吃虧。他的身體被怪物的掌力彈了出去,距離石台一丈多遠,身體的下方就是波濤翻滾的湖水。

  他的心一沉,暗道:慘了!在岸上都這麼吃力,若落到水裡,根本就沒有還手的機會。

  萬念俱灰之際,眼前一條黑影閃至。那是怪物的尾巴!

  幾秒鐘之前,他還異常討厭那條善於偷襲的怪物尾巴,但現在卻是他的救命稻草。他毫不猶豫地伸手,緊緊地抓住,儘管怪物的尾巴又濕又滑,可仍被他死死扣住。

  果然,怪物的尾巴回掃,將他帶了回去。怪物似乎早有準備,一雙巨掌和獠牙大口都在等候著他。他人在半空臨危不亂,就在怪物的巨掌近身之際,放開怪物的尾巴,雙腳左右踢中怪物的兩隻巨掌,借力從怪物的頭頂飛了過去。落地之後連連翻了幾個滾,這才緩住勁。他起身時手裡抓著幾顆子彈殼,背靠著一棵碗口粗細的樹木,慢慢調整氣息。

  那怪物轉過身來,作勢要朝前撲,但苗君儒已經出手了,兩顆子彈殼自他手中射出,分別準確地射向怪物的雙眼。

  怪物沒想到苗君儒用上這一招,它來不及閃避,兩眼同時被子彈殼射中,痛得張口發出巨吼。苗君儒雖聽不到怪物的吼叫聲,單從怪物那亂舞的尾巴和巨掌,就已知道怪物受傷不輕。

  怪物的尾巴平掃過來,苗君儒趕緊低頭躲過這一掃,但他身後的樹木卻被攔腰掃斷。怪物並沒有繼續往前撲,嚎了一陣之後,轉身跳過石台撲入水中,濺起一丈多高的水花。苗君儒長吁了一口氣,倚著樹幹癱坐在地上。連日來著急趕路,儘管風餐露宿,倒也習慣了,只是這兩天進入都昌縣境內,為了躲避日軍,連個囫圇覺都沒有,身體已是累得不輕。方才與怪物交手,就感覺力不從心,好歹支撐了這麼久,若是再折騰下去,只怕熬不了多久。

  他朝怪物落水的地方看了一眼,卻依稀見到遠處有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浮在水面上,閃了一下亮光之後,瞬間不見了。也不知究竟是什麼東西。

  他在驚駭之餘,見那個人來到身邊,朝他拱手道:「想不到你這麼厲害!」

  苗君儒呆了片刻,這次他能清楚地聽到對方說話的聲音,而此前頭疼欲裂,耳中「嗡嗡」的聲音也沒有了。他說道:「你有沒有覺得奇怪?剛才我根本聽不到你說話!」

  那人說道:「我也一樣,腦袋裡嗡嗡的像無數蒼蠅在飛,頭還很疼,現在好了!一定是那隻怪物!」

  那隻怪物恐怕沒有那麼大的本事,苗君儒懷疑與那個不見了的黑乎乎的東西有關。他扔掉手裡的子彈殼,問道:「認識這麼久,還不知你是做什麼的!」

  那人說道:「我叫吳建新,徽州婺源人,自小頑劣,被父母送去齊雲山交給師傅管教,十七歲下山,後來就在江湖上混。哦,上個月我們婺源出了一件大事,你聽說了麼?」

  苗君儒有些茫然地搖頭,他似乎懶得和吳建新說話。

  吳建新顧自說道:「上個月小鬼子不知怎的進攻婺源,我聽別人說,都打到考水了,為的什麼太子墓,想必那墓里有寶貝,小鬼子要去搶。死了很多人呢!」

  苗君儒喘了幾口氣,問道:「你既然是混江湖的,怎麼會開槍?」

  吳建新說道:「我在縣保安團混過兩年,所以會打槍。如今外面那麼亂,弄把槍放在身上防身。」

  苗君儒起身走過去,從地上撿起吳建新丟棄的手槍,他見過婺源縣保安團團長方志標和警察局局長羅中明,所用的都是德國造的駁殼槍,只有軍統上校劉勇國,才用這種高級的白朗寧手槍。很明顯,這個叫吳建新的傢伙對他說了謊,興許連名字都是假的。若真是一個混江湖的人,面對那麼多日軍士兵的時候,怎麼有膽量敢朝日軍少佐下手?他並未拆穿吳建新,而是將槍枝丟過去,說道:「把你的槍收好!」

  吳建新收起槍,跟在苗君儒的身後,繼續說道:「在當地混不下去了,想去武漢闖一闖,沒想到遇到你這位高人!」

  苗君儒撿起自己的背包,回到燒毀的廟前,望著滿目瘡痍,心中升起一連串的疑問,日本船隻在「湖神潭」出事,派軍隊強占廟宇便於觀察和打撈,也在情理之中,但怎麼把美軍也關押在這裡?再者,那頭來自水中的怪物,絕對不會輕易上岸,究竟是什麼原因將它引了上來?日本兵對付怪物都已經措手不及,又怎麼有機會下手焚燒廟宇呢?既然是對付怪物,又為何要焚燒廟宇?浮在水面上的究竟是什麼東西,為何能夠阻攔聲音的傳播?

  或許答案就在面前的這堆廢墟中,想到這裡,情不自禁地跨過倒塌的廟宇山門,朝裡面走過去。

  過了山門,上了一排石台階,再往前就是仍冒著煙的主殿,在主殿的前面,又有好幾塊被撕裂的殘軀,還有被燒壞的槍枝。

  「點支火把!」苗君儒吩咐他身後吳建新。吳建新未吭聲,手腳麻利地撿了幾根細木頭,點燃了兩支火把。

  火把點起後,苗君儒一眼就看到廢墟中有兩具被火燒成碳化狀的屍骸,屍骸的身高相對高大得多,應該不是日本兵。

  再往前走,又陸續發現了好幾具。他在一具屍骸的身下翻了翻,找到了一塊未燒盡的軍服殘片。據他所知,所有美軍士兵的脖子上都掛著幾塊小鐵片,根據鐵片上的編號和數字,便知此士兵叫什麼,隸屬於哪知部隊,是何軍銜。但是這些屍骸的脖子上卻沒有。自從日本偷襲珍珠港之後,美國便捲入了這場世界性的戰爭,除了在歐洲戰場高唱凱歌外,在太平洋戰場上也是節節推進。以美國軍隊的作風,面對日軍的時候,即便是執行特別任務的美軍,也無須隱藏自己的身份。

  究竟是什麼原因使這支美軍的小股部隊故意隱藏身份呢?

  過了主殿便是後殿,從燃燒的痕跡上看,後殿最先起的火,同樣在灰燼中發現了幾塊燒成黑炭的殘軀。在後殿的最後邊,有一塊一丈多高的岩石,岩石的下方是一塊平整的長條石,條石上有一個銅香爐,上面還擺著一些用盤子裝著的祭品,都是血淋淋的動物內臟。在祭台的下面,還放著一整隻捆住四蹄的活豬和活羊。在祭台的旁邊,有一隻駝碑的贔屓。

  苗君儒看了贔屓一眼,覺得有些奇怪,按廟宇傳統的格局,贔屓一般都是放在山門前,以鎮守山門。或許這裡的贔屓與老爺廟中的元將軍有淵源,才放在廟後鎮守。

  在長條石旁邊的一處石縫中,發現了一截被扯斷的漁網繩。苗君儒拾起網繩看了看,轉身從祭台上拿了一些東西吃起來,同時對吳建新說道:「今晚是個不平常的日子,有人在這裡舉行祭祀,才引得那怪物上來!但他們卻又布下了一張漁網,想將那怪物抓住,儘管漁網很結實,可終究讓怪物掙脫了,還大開殺戒!」

  吳建新說道:「一定是怪物弄翻了小鬼子的船,小鬼子才要抓住它!」

  苗君儒說道:「日本人關心的是他們的船究竟沉在哪裡。至於抓捕這頭怪物的主意,不是日本人想出來的。日本人也不懂利用祭祀引出怪物!」

  吳建新驚道:「你的意思是有人幫忙?誰會幫小鬼子做這種事呢?」

  苗君儒正色道:「誰都不願幫日本人做事,可是當你至親的人在他們的手上時,你只有任他們擺布,沒有選擇的餘地!」他停頓了片刻,接著道:「這麼大的一個廟,不可能只有廟主一個人。」

  吳建新說道:「你的意思是小鬼子以廟主的性命要挾其他人幫他們辦事,可是那些人呢,難道都燒死了?」

  苗君儒回首看了身後的廢墟,說道:「如果我沒有猜錯,怪物掙脫漁網的時候,他們順勢點火燒廟,趁著混亂逃走!」

  吳建新似乎想起了什麼,問道:「我們相處這麼久,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

  苗君儒淡淡一笑,說道:「你我萍水相逢,又何必知道呢?」

  吳建新尷尬地笑了笑,說道:「說不定以後我們還有見面的機會,剛才我真想拜你為師!」

  苗君儒望著吳建新,一字一句地說道:「那為什麼又改變主意了呢?」

  吳建新被苗君儒那犀利的目光望得有些不自然起來,扭過頭去望著黑乎乎的湖面,就在這時,他發現湖上駛來了一艘漁船,當即驚呼道:「你看,是紅船!」

  苗君儒轉身望去,見那艘船離岸邊並不遠,依稀可以看出是一艘漁船,但船頭上掛著兩盞大紅燈籠,在夜幕中,宛若兩隻巨獸的眼睛,看得有些瘮人。

  有關鄱陽湖紅船的傳說,他以前聽一個朋友說過。據說鄱陽湖裡漁民和船幫的人,為了得到湖神的保佑,船隻平安駛過「湖神潭」,經常去老爺廟祭拜,所以老爺廟的香火一直很盛。拜歸拜,每年仍有船隻被湖神請去。相傳都昌縣有個周善人,經常濟世救人積德行善。有一天晚上,周善人做了一個夢,一覺醒來,便喜孜孜地告訴妻子,說是老爺廟裡的定江王菩薩,要他在老爺廟裡開設藥店,解救那裡經常翻船遇難的漁民。於是,夫妻倆在老爺廟邊開起了一間藥店。周善人刻苦鑽研藥理,精心配製了一種「濟生水」,對落水不久的人灌下此水,就會起死回生,因而這一帶的漁民把「濟生水」叫做「濟仙水」。有一次他救了一個老和尚,老和尚感激不盡,臨別送他一雙又結實又美觀的草鞋,草鞋的鞋尖上綴了一對大紅花球,老和尚對他說;「收下吧,你穿上它,會福壽雙全。」

  周善人出門治病都穿上這雙草鞋,說來也神奇,夏天穿上腳不熱,冬天穿上腳不冷。有一天黃昏時分,周善人被人叫去出診。他登上來人駕的小船,不一會,遠處湖灣上空,忽然升起一朵烏雲,接著電閃雷鳴,湖上黑得伸手不見五指,一個小山似的浪頭向小船撲來,小船被巨浪推翻,兩人落在洶湧的惡浪中掙扎。正在這危急時刻,周善人腳上的草鞋脫落了,變成了兩隻嶄新的大木船,鞋上的紅花球放射著紅光,變成一對紅燈,把黑暗的鄱陽湖照得通亮。落水的周善人和求診的年輕人很快上船。想必湖神怕紅,以後每當鄱陽湖上有被迷航的船隻,只要一見紅燈都歡呼著「紅船,紅船」,紅船使這些遭遇風險的船隻轉危為安。後來,清朝的康熙皇帝經過鄱陽湖遇到了風險,紅船前去救駕。皇帝對紅船非常讚賞,賜封為「救生紅船」,並下了一道聖旨:任何官府都不能動用。於是,鄱陽湖上老爺廟水域的紅船,就這樣一代一代地傳留下來。

  苗君儒望著吳建新說道:「不虧是混江湖的,連鄱陽湖的紅船都知道。」

  吳建新有些興奮地朝著紅船招手,同時對苗君儒說道:「我也是在見到你之前,聽當地人說的。這下好了,求他們把我們送過湖去,再過幾天就到武漢!」

  苗君儒心裡清楚,作為軍統的吳建新,與美軍一樣,同時出現在這裡,絕對不是偶然,他以一種戲謔的口吻說道:「你真的是去武漢?難道就不想知道為什麼美國人會出現在這裡?」

  吳建新的臉上閃過一抹驚慌的神色,反問道:「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苗君儒並未再說話,而是看著那艘漸漸靠岸的紅船,只見船頭上站著兩個人,其中一個是穿著道袍的道士,另一個則是腰間挎著盒子槍的女人,那女人大約二十歲出頭,長得淳樸而清秀,一頭短髮,身穿青色繡花短褂和黑色長褲,光著一雙大腳,顯得很乾練。

  紅船靠邊之後,那女人從船上提起一根長船篙,一頭插進崖壁上的縫隙中,借漁船的前行之力,輕飄飄地盪了上來。這一系列動作靈活無比,一般人可沒那本事,稍有差池就會墜入湖中。

  那女人站在他們的面前,拔出腰間的盒子槍,指著他們問道:「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會出現在這裡?」

  苗君儒最怕和女人打交道,前不久在婺源,就與一個叫王蓮英的游擊隊長鬧得很彆扭,當下見這女人問話,也懶得回答,只顧看著船上的道士。

  倒是吳建新回答得很利索:「我們是路過的外地人,前往武漢做點小生意,為了躲小鬼子而迷了路,見這邊有火光,就趕過來了,誰知滿地都是死人,正不知該怎麼辦呢!」

  那女人瞟了吳建新一眼,接著轉向苗君儒,盯了他一會,自言自語道:「年紀倒也差不多!也有一個奇怪的背包。」接著問道:「你的背包裡面是不是裝著小鏟子呀,小刷子呀什麼的!」

  苗君儒怔怔地望著那女人,怎麼連他背包里有什麼東西都知道?

  就這麼一望,似乎肯定了她的猜測,她把槍插回腰間,問道:「你姓苗,是從婺源過來的吧?」

  苗君儒默默地點了點頭。

  這女人高興地說道:「苗教授,終於找到您了!我叫肖三妹,是湖上游擊隊的隊長,幾天前,我就接到上級的命令,說您有可能經過這邊,讓我們保護您,並幫您送走!」

  又是一個游擊隊長,苗君儒苦笑了一下,說道:「多謝了。我能保護自己,麻煩你把我們送去對面就行,這位仁兄要去武漢!」

  肖三妹點頭道:「我的任務就是保護您的安全,快走吧!再過一會,說不定大批的鬼子就要來了!」

  船上拋過繩索過來,肖三妹將繩索一頭系在供桌上,待苗君儒和吳建新順著繩索溜到船上後,她解開繩索,仍撐著船篙跳回到船上。

  紅船迅速離岸,朝湖對面駛去。

  苗君儒見船艙里還有十幾個男人,一個個手裡拿著長槍,聽肖三妹向他們介紹,都朝他露出憨厚的笑容。

  在船艙內,還有一些香燭貢品,另外還有一隻活羊。

  苗君儒坐在那道士的身邊,低聲問道:「你是老爺廟裡的?」

  道士茫然地望著他,又看了一眼夜色中的老爺廟,點了點頭。

  苗君儒接著問道:「今天晚上是不是一個特殊的日子?」

  道士微微搖了搖頭,抹了一把口角流出的涎水,露出痛苦的神色。

  這時,肖三妹說話了:「苗教授,他是啞巴,您就是問得再多,他也沒法回答您!」

  苗君儒驚道:「為什麼?」

  肖三妹說道:「老爺廟裡面的道士,除了林道長之外,其他的都是啞巴,幾百年來都是這樣的!」

  苗君儒的心念一動,莫不是這座老爺廟中藏有不被外人所知的秘密,為了保守秘密,才讓道士都變成啞巴。

  究竟這座廟中,有什麼樣的秘密呢?

  還沒容他多想,就聽後艙有人喊道:「鬼子的船來了!」

  苗君儒和肖三妹同時衝出船艙,站在船頭遠遠望去,見遠處的湖面上有幾柱強烈的燈光,不停地掃過湖面,隱約還有機器的馬達聲傳來。那是日軍船上的探照燈。從燈光的位置上看,日軍的船還不止一兩艘。

  肖三妹摘下船頭上的紅燈籠,吹熄裡面的蠟燭。

  吳建新叫道:「別吹蠟燭啊,萬一那隻怪物出現……呸呸呸……」

  他說到一半就住口了,在船上是有很多忌諱的。

  肖三妹問道:「你見過!」

  吳建新只得說道:「在老爺廟那裡遇到的,要不是他……苗教授武功高強,我們兩個都……」

  苗君儒望著肖三妹,問道:「你一定知道那東西為什麼會出現在那裡,是不是?」

  肖三妹說道:「苗教授,我帶你去見一個人,等您見到她,也許就知道了!」

  這時,天空中傳來一陣尖厲的呼嘯聲,幾發炮彈相繼落在紅船的周邊,激起幾條水柱。

  床尾傳來喊叫聲:「鬼子向我們開炮了!肖隊長,怎麼辦?」

  如果這時仍堅持朝對岸駛去,無疑往鬼子的槍口上撞。若往北去,紅船再快也快不過軍艦,遲早會被轟個粉碎,或者全部被日軍抓住。

  肖三妹往東北方向的湖面看了看,異常堅定地說道:「走,我們去湖神潭!」

  一聽要去湖神潭,不單是吳建新,就連坐在船艙里的那些游擊隊員和那個道士,全都變了臉色。

  苗君儒望著東北方向那黑乎乎的湖面,想起不久前和自己交手過的怪物,一顆心也忍不住懸了起來。

  紅船掉了一個頭,朝湖神潭方向而去。誰都不知道,他們這一去,會遇到什麼樣的險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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