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1945年4月22日，農曆三月十一。深夜。

  一個十一二歲的男孩，左手緊緊捏著三支香，右手提著一盞氣死風燈，正一腳深一腳淺地行走在一人多高的蘆葦叢中，他腳下穿著一雙漏了底的草鞋，生怕被草茬子扎著腳，所以每走一步都很小心。他的右邊是一望無際波光粼粼的湖面，慘澹的月色照在水面上，折射出一抹詭異的藍色光暈。

  遠處傳來幾聲夜梟的啼叫，小男孩嚇得一哆嗦，口中哆哆嗦嗦地說道：「阿婆說孤魂野鬼最怕男人頭頂的三把火，我是男人，頭上有火，有火，不怕……不怕……阿婆還說如果走夜路感到害怕，就念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菩薩就來保護我了。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

  小男孩一邊念叨著，一邊努力朝前走。他口中的阿婆，是他村里一位八十多歲的老婆婆。阿婆的本事很大，遠近聞名。誰家的孩子掉了魂，求阿婆念一念咒，撒上一把米，立馬就好了。要是誰被魚刺扎著喉嚨，只需阿婆的一碗符水，魚刺立即就下去了。阿婆最拿手的，就是招生魂，誰家的人死在外面，魂魄回不了家，就得請阿婆幫忙了。阿婆不但能把魂給招回來，還能讓生人和魂魄對話。

  阿婆說她只能招死在岸上的魂魄，那些死在水裡的魂魄，都被龍王給收了魂，必須要趕在頭七之前，於半夜無人之時去老爺廟前燒香磕頭，求龍王放回魂魄，才能投胎轉世，否則永世為水鬼不得超生。

  小男孩姓胡，叫水生，他爸叫胡舟順，外號水上漂，是湖上船幫的舵子頭，領著船幫走貨，經常去九江和武漢那些大地方，每次阿爸走貨回來，都會給他和妹妹稍來一些好吃的東西。

  十天前，阿爸被一夥穿著黃色軍裝的人帶走了，臨走的時候偷偷將一塊銅牌塞到他的手裡，並告訴他，如果阿爸三天之內不回來，就讓他去找阿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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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過去了，水生沒有等到阿爸，他去了村頭那間破屋找到阿婆，阿婆當著他的面燒了三支香，口中念念有詞。過了一會，只見中間的那支香突然斷為兩截，阿婆長嘆一聲告訴他，此為大凶之兆，他阿爸極有可能已經死在湖裡，魂魄都回不來了，但照情況看，他阿爸好像還有話要對他說，要想知道阿爸究竟要說什麼，必須在頭七之時去老爺廟，按阿婆所教的辦法，和阿爸的魂魄見面。

  拐過這處水灣，再上一道小山坡，就能看到老爺廟了。以前每年二月二龍抬頭的日子，阿爸都會帶著船幫的人去老爺廟祭拜，他和村裡的一些小夥伴就順著這條路，趕在大人們到達之前，爬到老爺廟旁邊的樹上，看著大人們跪成一排排的，朝廟裡燒香磕頭，又將整隻的豬羊貢品，扔到廟前的湖裡面。而往往那個時候，湖面上會莫名其妙地起了一陣怪風，湖水也跟著翻起了大浪，貢品落到水裡眨眼就不見了。用不了多久，怪風消失，湖面也平靜下來。岸上的人們歡呼起來，都說湖神吃了貢品，准能保船幫來往平安。每年長江兩岸和鄱陽湖邊都有人失蹤，失蹤的人都是被湖神給請去了。

  阿爸帶著船幫走貨這麼多年，從來沒有出過事，反倒是外面來的一些船，不懂得湖裡的規矩，走到老爺廟這邊時，被湖神老爺給請了去，永遠都回不來了。

  水生走上小山坡，借著月色望著遠處老爺廟那黑乎乎的影子，他有些興奮起來，再過一會，就能跟阿爸說上話了。

  這時，左邊的湖堤上突然傳來「嘎嘣嘎嘣」的槍聲，打破了湖岸邊的沉寂，幾隻受驚的野鴨子從草叢中噗嚕嚕地飛出，很快消失在夜幕中。

  湖堤上隱約有不少人，手裡不但有槍，還拿著電火（手電筒），大喊大叫著正朝這邊衝過來。眼見那些人越來越近，水生嚇得不知所措，手一抖，握在手裡的香落在地上。

  阿婆告訴過他，從村里到老爺廟，一路連續點香，可千萬不能讓香熄滅，香一熄滅，就無法見到阿爸的魂魄了。

  他趕緊彎腰，將地上的三支香抓起來，就在這時，身邊的草叢竄出兩個人影，其中的一個人緊緊將他摟住。他正要喊叫，卻驚奇地發現，摟住他的人正是他日思夜想的阿爸。而另一個，則是大鼻子大鬍子的洋人。

  阿婆說他阿爸極有可能已經死了，此刻一定是阿爸的鬼魂。他聽人說，鬼魂是沒有影子的，可是他低頭望了一眼地上，見夜色下明顯看到了阿爸的影子。

  他朝阿爸的胳膊輕輕咬了一口，感覺咬到的是確確實實的肉，這才相信他阿爸沒死。他的鼻子一酸，多日來的思念和委屈化作了一股熱流，從眼眶中狂涌而出。

  他耳中傳來阿爸那熟悉的聲音：「水生，你是大人了，不能哭，聽阿爸的話，跟波爾先生走，如論如何都不要回頭。記著，把阿爸上次給你的那件東西交給一個叫苗君儒的人，只有他才能夠幫我們！」

  剛和阿爸見面卻又要分開，水生一個勁的搖頭，他見阿爸的另一隻手捂著胸部，在氣死風燈的微弱光線下，只見阿爸的胸口不斷湧出鮮紅的血。

  水生驚愕之際，手裡的氣死風燈被阿爸奪走，扔到不遠處的草叢中。燈油燒著了草叢，火借風勢，很快嗶嗶啵啵地燒了起來。

  這個叫波爾的大鼻子洋人將一支手槍塞到阿爸的手裡，隨後強行拉著他的手，將他拖走。

  火光中，水生看到阿爸在朝他微笑，隨後艱難地站起身，搖搖晃晃地朝那群追過來的人迎了上去……

  水生並不知道，七天前，一艘名叫「神戶丸」號的日本軍艦，離奇沉沒在老爺廟那片令人談之色變的水域，而被日本人抓去領航的就是他的阿爸。外界只知道那艘船上滿載著從中國各處搶奪來的金銀財寶，卻不知那艘船上，有著震驚世界的高度機密，知道這個秘密的，除了日本和美國的高層人物之外，還有一個人，那就是他身邊的波爾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