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神秘的女人

2024-09-26 14:18:26 作者: 吳學華

  一個多月後,7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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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陝西興平縣某山溝。此處距離馬嵬坡不遠。

  入夜,大雨如注,閃電一個接著一個,隱約照見山溝內走動的一隊人影。

  「苗教授,走過不去了!」一個聲音從最前面傳來:「要不我們還是先找一個地方避雨吧?」

  這荒山野嶺間,連個破草屋都沒有,怎麼避雨?雖說大樹下可以暫時避一避,但終究不是辦法,若這麼多人擠在大樹下,恐被雷電擊中。

  走在隊尾的苗君儒摸了一把臉上的雨水,大聲道:「再往前走幾里路,那裡有一個山洞,我們今晚就在那個山洞裡過夜!」

  半個月前,苗君儒得到古董店藤老闆的資助,組成一支考古隊,踏上了前往陝西興平的道路。只注重於學術研究的他們,對國內如火如荼的抗日戰爭並不感興趣,一路上,他們不知道避過多少兇險,和他們擦肩而過的部隊,有國軍、有八路,也有日本鬼子和劫道的土匪。

  在他們面前的是一條山洪形成的小溪,從上游衝下來的激流,混雜著泥沙,看得人心驚膽戰。苗君儒站在西邊,用手裡的木棍探了探深淺。這雨剛下不久,溪水還沒完全漲起來,若不及時過去,等到溪水暴漲時,就無法過去了。他們所處的地方是個大斜坡,腳下都是鬆軟的黃土。這種地方極易在山洪的沖刷下發生泥石流,一旦情況有變,後果不堪設想。

  他果斷地揮了一下手,喊道:「大家不要慌,手牽著手,緊跟著我過去!」

  幾個人手牽著手,冒著生命危險,勉強趟過去。走到小溪中間時,眼見得溪水一個勁的往上漲,剛剛才過腰際,一下子就齊胸了。有兩個人的腳下開始打顫,臉色頓時發白。

  苗君儒吼道:「不要停,快點!」

  在他的鼓勵下,幾個人好容易上了對岸。回頭看時,見上游衝下幾根粗大的爛木頭,溪水暴漲起來。

  苗君儒暗自慶幸,倘若再遲疑個一兩分鐘,就過不來了,他繼續大聲喊:「快走,快走,不要停!」

  在這種地方,多停留一分鐘,就多一分兇險。

  苗君儒從藤老闆身上拿過背包,背在自己的肩膀上,還扶著藤老闆走了一段路。這段路滿是泥濘,走起路來腳底打滑,稍有不慎就有滑入溝底的危險。走在隊伍最後面的那兩個學生,身上背著厚重的行囊,彎著腰爬在地上,幾乎是一步一步往前挪著走的。

  藤老闆在資助了2000大洋的考古費用後,一定要跟著來,說是陪同世界一流的考古學家出外考古,可以多長長見識。苗君儒明白他的意思,生意人無利不圖,無非想借這次考古,多發現些好東西。一個近養尊處優的人,跟著大家受這麼大的罪,可真難為他了。

  受時局的影響,北大自遷到重慶之後,教育經費一直嚴重不足。考古系其他一些教授在外出考古時,也是想辦法向社會籌集資金。一旦有了考古發現,可將一些不緊要的古董回贈給投資人,作為投資的回報,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學校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由這種方式的存在。

  走了一兩里地後,前面開闊了起來,苗君儒逐漸放下心來。他是這支考古隊的隊長,有責任保證每個人的生命安全。

  雨還在下,似乎要小了一些。

  「有個山洞能夠躲雨就好了!」藤老闆低聲咕嚕著,摘下頭上的瓜皮帽,用手抹了一把指剩下幾根頭髮的禿頭。

  走在他身後的,是他店子裡的夥計詹林明,這個身材矮壯的川中漢子,身上背著最重的行囊,一路上很少說話。

  「苗教授,前面好像有個山洞。」說話的是苗君儒的學生程大峰。這個二十多歲的大學生來自徽州婺源,學的是國學而並非考古。幾個月前,程大峰拿著一封信找到苗君儒,說是要拜師。

  信是西南聯大一個同行教授寫來的,內容很簡單,只說是一個叫程大峰的族弟,想拜苗君儒為師,懇求他收下。

  看在那個教授的面子上,苗君儒唯一一次收下了這個考古系以外的學生。一番自我介紹之後,他對這個學生刮目相看,程大峰出身書香門第,自幼熟讀四書五經,有深厚的國學底子,還是徽州武學大師程宗猷後裔,有著很不錯的家傳武術功底,能對付三五個人。

  如今世道這麼亂,每次出外考古,都是一次生命的歷險。從民國22年開始,在他5次帶隊野外考古的過程中,有6個學生把生命永遠留在了那些崇山峻岭與荒漠平原中了。

  他愧對那一個個年輕的生命,但野外考古,本身就具有一定的危險性。所以他要求跟隨野外考古的學生,要具有一定的自我保護能力。

  苗君儒按程大峰所指,朝前面看了看,可惜光線太暗,根本看不清。在他的印象里,那個山洞應該還在前面。

  一道閃電直劈在右前方的一根大樹上,將大樹的主幹劈成兩截,巨大的雷聲震得大家的耳朵嗡嗡作響。誰都不敢再說話,只顧低著頭跟著前面的人走。

  苗君儒看清了前面那類似山洞的黑影,是一塊突兀的大岩石。大岩石下面形成一個凹洞,凹洞雖能避雨,但面積太小,容不下這麼多人。

  好容易走到大岩石下面,程大峰用手電筒朝裡面照了一下,卻看到已經有人捷足先登了。他扭頭對苗君儒道:「苗教授,這個人怎麼了?」

  那個人斜躺在角落裡,背朝外面一動也不動。若是一個正常的人,當有陌生人來到面前時,應該警覺地起身,而並非一點反應都沒有。

  苗君儒輕聲叫了一句:「老鄉,你沒事吧?」

  那個人還是沒有反應。

  程大峰問道:「是不是……死……了?」

  這人儘管穿著一襲黑衣,但從身段和腳下的鞋子判斷,應該是個女人。在這種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荒郊野外,殺死個把人棄屍在此,不是不可能。

  藤老闆罵了一句「晦氣」,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

  就在苗君儒轉身要走的時候,他聽到一聲呻吟。

  呻吟聲正是地上躺著的那個人發出的。苗君儒上前幾步,再次問道:「老鄉,你怎麼了?」

  這個女子又微弱地呻吟了一下。

  苗君儒顧不了那麼多,上前抓住對方左臂,將對方扶坐起來。只見這女子大約二十多歲的樣子,與程雪梅年紀相仿,長的很清秀,濕透的衣服緊裹在身上,凸凹曲線畢現,額頭上有一處青紫,褲管上有一大塊血跡。

  「姑娘醒醒!」苗君儒一邊呼喚著,一邊用大拇指掐著女子的人中。程大峰已經擼起女子帶血的褲管,只見女子小腿上有寸許長的傷口,有淡淡的血液流出。

  苗君儒臉上那關切的表情慢慢凝固,感覺有一根硬硬的東西頂住他的胸口。懷中的女人睜開了眼睛,眼角浮現一抹得意之色,低聲問道:「你們是幹什麼的?」

  苗君儒雖然沒有低頭,但已經猜到那根硬硬的東西,是手槍的槍管,他將女人扶坐起來時,並沒有注意到對方右手中握的手槍。

  這女人只需動一動手指頭,就可以讓苗君儒喪命,但是她並沒有那麼做。

  苗君儒淡淡地說道:「我們是考古隊!」

  女人看了一眼面前的幾個人,說道:「我不相信!」

  苗君儒說道:「如果你不相信,就請動手吧!」

  他之所以敢這麼說,是因為他看出了女人眼神中的得意與疑惑,而沒有半點殺機。

  兩人貼得很近,他能聞到女人身上發出了香味,令他尷尬的是,女人那豐滿的胸部,居然緊挨著他的手臂,一陣陣異樣的氣息從手臂上傳來,使他渾身不自在。自從20年前與廖清那一夜的溫情之後,他就再也沒有碰過別的女人。

  雖然手槍夾在兩人的中間,其他人都看不到,但程大峰已經從他們的對話中猜到苗君儒受制於這個女人,他上前道:「大姐,你腳上受傷了,得趕快止血才行!」

  他只想分散這女人的注意力,而後伺機幫苗君儒解困。不料這女人卻說道:「你再往前走一步,我就開槍了!」

  程大峰只得站在那裡,說道:「大姐,你別誤會。我們真的是考古隊,扶你起來的這個人是我們的老師。我們不是壞人!」

  女人說道:「這年頭沒幾個好人!」

  程大峰說道:「我們要是壞人,剛才就不會救你了!」

  女人說道:「你以為你們能夠從我身邊走過去麼?你們才六個人,我槍里有20發子彈。」

  彈容20發的手槍,又名盒子炮,也稱駁殼槍,也有人稱快慢機或自來得手槍。

  苗君儒低聲說道:「她說得不錯,如果我們走過去後,她突然從背後開槍,恐怕我們六個人都會死在這裡!」他頓了頓,接著說道:「姑娘,能否讓我把手移開?」

  女人這才意識到兩人隔得這麼近,就像一對親密擁抱的情侶,當下臉色一紅,將身子往邊上挪了挪,但手裡的槍仍頂在苗君儒的胸口。

  苗君儒斜靠在石壁上,和顏問道:「你好像在等什麼人吧?」

  女人問道:「你怎麼知道?」

  苗君儒說道:「你一個帶著槍的單身女人,在這樣的雨夜,出現在這種荒無人煙的地方,如果不是等人,我實在想不出還有別的原因。」

  女人問道:「難道我不像從大戶人家逃走的小媳婦?」

  苗君儒說道:「從大戶人家逃走的小媳婦,不可能連一個包袱都沒有。」

  女人又問道:「假如包袱在路上丟了呢?」

  苗君儒反問道:「既然包袱能丟掉,為什麼手槍不丟?」

  女人笑道:「手槍用來防身!」

  苗君儒也笑道:「即便你丟掉包袱,只留下手槍防身,可照常理推斷,你若真是一個從大戶人家逃走的小媳婦,看到遠處有燈火過來,還能這麼冷靜地躺著嗎?再者,你這身穿著,可與大戶人家的小媳婦毫不沾邊。」他接著說道:「姑娘,你的其他朋友呢?叫他們都現身吧!我們這六個人身上有多少錢,都給你們留下,買條命!」

  他剛才說對方在這裡等人,就已經斷定這個女人是劫道的土匪了。

  女人聽他這麼一說,咯咯地笑得花枝招展,說道:「你真把我當成土匪了?我真的是從大戶人家逃出來的,不騙你!興平的朱大老爺,你們認識嗎?」

  苗君儒說道:「我們都是外地人,你說的朱大老爺,我們並不認識,不管你是不是逃出來的,都與我們無關。姑娘,你渾身上下都濕透了,而且還帶著傷,我們沒有別的意思,只想幫你治傷!」

  程大峰從工具包里拿出一包藥粉,說道:「這是我祖傳的止血粉,很好的。大姐,你若是不相信我,就把槍頂在我的頭上!」

  說著,他將藥粉撒在傷口,又拿出一卷紗布,麻利地將傷口包紮好。

  女人問道:「你們為什麼要幫我?」

  苗君儒問道:「難道你認為幫助每一個人,都要尋找原因嗎?」

  女人皺了皺眉頭,又問道:「你們從哪裡來,到哪裡去?」

  程大峰說道:「我們從重慶來的,要去興平呢!」

  女人繼續問道:「你們要去興平做什麼?」

  程大峰說道:「大姐,外面的雨那麼大,你總不能這麼拿著槍,逼著跟別人說話吧。」

  除了苗君儒和程大峰之外,其餘的幾個人都站在巨石外面的泥路上淋著雨,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若不是看到這個女人的手裡有槍,藤老闆早就發飆了。

  女人把槍口晃了晃,說道:「其他人可以走了,你們兩個留下。」

  苗君儒對藤老闆說道:「前面不遠有個山洞,你們可以在哪裡等我!」

  女人說道:「前面的山洞裡有死人,不然我用得著躲在這裡來嗎?」

  這年頭誰沒有見過死人?他們幾個人從重慶走到這裡,一路上走過剛打完戰的戰場,還有被鬼子掃蕩過的村莊。經他們的手掩埋的屍體,不少於100具。不要說看到屍體,就是躺在屍堆旁邊睡上一晚,也沒什麼大不了的。

  藤老闆沒有說話,朝苗君儒點了一下頭,就冒雨朝前面去了。

  等他們走遠了,苗君儒才對著女人說道:「姑娘,為什麼要我們兩個人留下來陪你?」

  方才這個女人在與程大峰說話的時候,他完全有機會出手,以極快的速度奪下女人的槍,但他並沒有那麼做,因為他很想知道,這個女人究竟在等什麼人。

  程大峰蹲在一旁,有些無奈地看著岩石外面,握著手電筒晃來晃去,過了片刻,才說道:「大姐,我們都淋濕了,得想辦法燒堆火烤衣服,否則會生病的!」

  他有兩次想出手制住著女人,都被苗君儒用眼神制止。

  女人並沒有回答程大峰的話,而是問道:「你們在來的路上,沒有遇到什麼人?」

  程大峰說道:「有啊,有國軍和八路軍的游擊隊,還有土匪和日本鬼子呢!」

  女人厲聲道:「別騙我,你們從重慶來,走巴中和漢中吧?日本鬼子連潼關都沒打過來,怎麼可能會遇上呢?」

  程大峰說道:「走巴中和漢中肯定碰不到鬼子,你看到剛才那個禿頭的人沒有?人家是做古董生意的,是個大財主,在武漢和上海都有分號。我們原來要坐船到武漢的,可到了宜昌就去不了了,只得從襄陽繞過來。」

  按苗君儒最初的路線,確實是要走巴中和漢中,雖然道路崎嶇難走,但在國統區內,要安全得多。可藤老闆偏要坐船下武漢,說是能弄到汽車,走大路方便。船快到宜昌就下不去了,說是在打戰,鬼子跟瘋子一樣,見到從國統區過去的人就殺。他們只得上岸繞路走,就這麼走了一個多月,經歷了無數次兇險,好不容易才熬到西安。藤老闆在西安也有生意上的朋友,叫劉水財,劉老闆的生意做得也不錯,一聽說苗君儒的名字,開心得像天上掉下一個金元寶,從臥室內小心翼翼地拿出幾件鎮宅之物,要苗君儒幫忙鑑定。

  除了一件天青釉弦紋三足瓷盤是北宋汝窯真品外,其餘幾件玉器和瓷器,都是贗品。

  一行數人在那個老闆家裡住了兩天,就動身繼續西行。劉水財多次向苗君儒和藤老闆他們此行的目的,可藤老闆守口如瓶,什麼都不肯說。

  出門在外有很多忌諱,其中之一就是對別人透露太多的底細。

  程大峰是個沒有多少社會閱歷的毛頭小伙子,在這邊女人面前,沒說上幾句,就把自家的老底給翻出來了。苗君儒乾咳了幾聲,可沒有能制止他的話頭。他見蹲著吃力,乾脆盤腿坐了下來,巴拉巴拉地說個沒完:「大姐,我看你比我大一兩歲,不如就認我做個弟弟吧。我媽說我前面原來有個姐姐的,三歲的時候生病沒了,我從小看著別人的姐姐牽著弟弟的手走路,就特別想要一個姐姐。我說姐姐,你手裡的槍是什麼從人家那裡拿來的嗎?現在到處兵荒馬亂的,有把槍防身確實不錯!姐姐,你真的是從大戶人家逃出來的嗎?我聽說這邊的男人不到10歲,家裡就幫他買個大媳婦。我那姐夫是不是比你小很多?要不帶我們去看看,若是不行,我讓藤老闆出點錢幫你贖身,然後叫苗教授幫你找一個有學識而又高大英俊的,怎麼樣?」

  這小子也不管人家答不答應,就叫上姐姐了。苗君儒聽了直想笑,但怕激怒這女人,只得強忍著。他以為女人一定會生氣,孰料她不但不生氣,反而笑眯眯地看著程大峰,問道:「你說的是真的?」

  程大峰一本正經地說道:「當然是真的,你要是不信,就問苗教授,他是我們北大最有名望的教授,不會騙人的!」

  當女人的目光轉向苗君儒的時候,他微微點了一下頭。北大有不少年輕的助教都沒成家,面前這女人長得不錯,說不定還真能促成一樁好事呢!

  程大峰繼續說道:「姐姐,到現在我還不知道你叫什麼名字呢。」

  女人露出一抹羞澀,說道:「我叫小玉,你呢?」

  程大峰嘿嘿笑道:「我叫程大峰,跟著苗教授來這邊考古呢。姐姐,你手裡的槍晃來晃去的,當心走火傷著苗教授,要不,你還是把槍口對著我吧!若是我命短,死在姐姐的手裡,到了閻王爺那裡,也絕對不會告姐姐狀的。」

  見程大峰這麼說,這女人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來,當下將槍收了起來,說道:「看在你這麼嘴甜的份上,我收下你這個弟弟了。」

  苗君儒不禁佩服程大峰的機智,這麼一套近乎,危機已經解除。他想過用幾種方式擺脫這個女人的控制,可都有些顧慮。

  程大峰笑道:「姐姐,你真的是在這裡等人的?等什麼人呢?」

  小玉笑道:「姐沒騙你,真的是在這裡等人,他說好來今天接我的,可都什麼時候,一直沒見他的影子。」

  程大峰笑道:「我看出來的,原來姐姐是為了他,才逃出來的。他是哪裡人,要不我們送你過去?」

  小玉笑道:「我和他只見過兩次面,還不知道他叫什麼名字,更別說是哪裡人了!」

  程大峰的嘴巴有些誇張地張開,笑道:「哦,我明白了!」

  看著小玉那副嬌羞的模樣,苗君儒說道:「我們這一路過來,真的沒有遇上別的人。那個來接你的人,是不是有什麼事來不了了。要不我們在這裡留個字條,另外找個地方歇息,你看如何?」

  小玉想了一下,說道:「前面的山洞裡有死人,讓他們在那裡過夜,我們往山上走,上面有一個打獵人住的山棚,裡面有乾柴,可以生火!」

  程大峰將電筒朝外面照了照,說道:「苗教授,雨小了!」

  電筒的光線照著外面的雨絲,確實小了許多。

  小玉掙扎著站起來,程大峰的家傳傷藥果然不錯,傷處已不甚疼痛。她用石塊在洞壁上劃了幾個像字卻不是字的符號,轉身出了凹洞,冒雨往左側的山上走去。程大峰隨即跟了上去。

  左側的山上有一條「之」字形的崎嶇山路,由於山勢比較平緩,所以山路並不十分難走。倒是因為下雨的緣故,腳下還是有點滑。

  小玉走了一段路,回頭道:「我還以為你們不敢跟來呢!」

  程大峰叫道:「有什麼不敢,你既然認下了我這個弟弟,難道姐姐還會害弟弟不成?」

  小玉咯咯地笑了幾聲,繼續往上走。苗君儒本不想往山上去,可擔心程大峰一個人跟著去,會出什麼意外。到現在為止,除了知道這女人叫小玉外,其他的一無所知。當這個謎一樣的女人在洞壁上劃下那幾個符號之後,他的心猛地一凜,那分明是川西關中一帶土匪之間的聯絡信號,不同的土匪之間,聯絡信號都不一樣,只有他們自己人才看得明白。

  由此可見,這個女人絕對非同一般。或許像她先前猜測的那樣,是土匪婆子,專門在這賭道劫財的。可奇怪的是,她並沒有劫財。難道她沒有其他同夥,怕對付不了這麼多人,而沒有下手?那也不像呀!憑她手裡的那支槍,對付他們這幾個手無寸鐵的人,是不再話下的。

  一邊走,苗君儒一邊尋思著,這個叫小玉的女人,究竟是什麼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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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山區,一般山上都有那種茅草和樹枝搭成的簡易山棚,為的是方便那些在山上種地的人們,夜晚回不了家,有處歇息的地方。也有是獵人搭建的,出門打獵幾天不回去,就住在山裡的山棚里。

  山棚里一般都放著柴火,還有一些吃的東西。山裡有一條不成文的規定,用了無主的東西,是要還回去的,這輩子不還,下輩子變牛變馬,加倍償還。所以在山棚中過夜的人們,在用了山棚里的東西之後,一般都會在下次帶來一些東西補上,以方便別人。

  小玉的步伐矯健,像是一個習慣爬山越嶺的人。雨仍在下,山道上歲不是伸手不見五指,但也很難看清腳下的路。她走在最前面,和後面的兩個人隔開一段距離,走上一陣,停下來站在路邊,等著他們。看樣子,她對這條路很熟悉,好像閉著眼睛都能走。

  程大峰背著幾十斤重的行囊,幾次腳下打滑,差點滾下山,好在他又武術功底,及時抓住路旁的小樹枝條,穩住身子。饒是如此,他走得還是非常吃力。他手裡的電筒既要照自己面前的路,也要幫著後面的苗君儒。

  好容易走上一道山樑,他斜靠在一棵樹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望著面前等他的小玉,問道:「姐姐,還要走多久呀?我都走不動了!」

  小玉笑道:「你們出外考古的,就這點能耐呀?」

  程大峰不服氣地說道:「我從中午開始就沒吃東西,背著這些東西一連走了幾十里地,肚子餓得嘰里咕嚕,換做是你,你行嗎?」

  小玉笑道:「你一個大男人,怎麼和我女人相比?」

  苗君儒走了上來,問道:「姑娘,還要走多遠?」

  小玉說道:「不遠了,就在前面的山坳里!」

  苗君儒坐在路邊的一塊半弧形石頭上,右手隨意搭在石頭的側面,觸手的地方有些凹凸不平,職業的敏感使他似乎有所發現,叫程大峰將手電筒拿過來看。

  在電筒的光線下,苗君儒看清石頭的樣子。是一塊大半截埋入土中的石碑,露出地面的弧形部分是碑頂,約莫50公分,剛好讓經過山樑的人坐著歇息。碑面兩側是兩條龍騰雲紋,中間有三個大字,興許是年代久遠的緣故,碑面上的石紋受到雨水的沖蝕,其中兩個已經模糊不清,倒是頭一個字能看清楚,是一個「敕」字。

  程大峰說道:「苗教授,這塊石碑不簡單哦,還是皇帝下令的呢!」

  苗君儒問道:「姑娘,這嶺上原來有廟宇或者牌坊什麼的吧?」

  小玉說道:「我不是這邊的人,怎麼知道?」

  苗君儒說道:「可是姑娘對這條路卻很熟呢!」

  小玉說道:「我前些日子經常走這條路,所以熟!」

  苗君儒問道:「這條路通往哪裡?」

  小玉說道:「這是從興平往戶縣的一條小道,很少有人走的!」

  苗君儒問道:「你說前些日子經常走這條路,可之前卻說剛剛從興平的朱大老爺家逃出來,姑娘,能告訴我到底是怎麼回事嗎?」

  小玉的臉色微微一變,說道:「對不起,我現在不能告訴你。如果你不願意跟我走,就請你回去!」

  苗君儒冷冷地看了小玉一眼,正要轉身下山,卻聽小玉繼續說道:「我聽說西安城裡萬福齋的劉老闆家裡出了事,不知道你們聽到沒有?」

  苗君儒暗自一驚,劉水財確實是萬福齋的老闆,昨天上午一行人離開西安時,沒聽劉老闆家除了什麼事呢。眼前這個女人說出這樣的話,擺明了知道他們的底細,專門在山下等他們的。他本能地後退了幾步,厲聲問道:「你究竟是什麼人?」

  小玉拍了一下插在腰裡的手槍,說道:「跟我走,你就知道我是什麼人了!」

  苗君儒問道:「如果我們不跟你走呢?」

  小玉說道:「你別把我的好心當成驢肝肺,我這是在幫你們。」

  苗君儒說道:「你我素未相識,為什麼要幫我?」

  小玉笑道:「堂堂的教授,居然說出這樣的話來,還記得在那塊大石頭下面,我問過你的話嗎?」

  苗君儒的臉色一漾,想不到這女人的嘴巴如此刁鑽。好男不跟女斗,當下強忍著心底的火氣,低聲說道:「姑娘,我不管你是什麼人,也不再問你為什麼要幫我們,我只想知道,萬福齋劉老闆家究竟出了什麼事?」

  小玉說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請跟我來吧!」

  說完之後,她轉身就走。

  程大峰看著小玉的背影,說道:「苗教授,我們還跟著去嗎?」

  苗君儒點了點頭,既然這女人沒有惡意,跟著去又何妨?

  下了山樑,走了一段較為平緩的山路,來到一處山坳中,走在前面的小玉回身說道:「到了!」

  苗君儒二人跟著小玉上了幾級台階,看到一大一小兩間石頭壘成的小房子。

  這哪裡是打獵人住的簡易山棚,分明是住在山上的一戶人家。

  小玉推門走了進去,不一會兒,裡面就亮起了燈光。

  既來之則安之,苗君儒在門口站了一兩分鐘,坦然走了進去。

  屋內的擺設很簡陋,一張小桌子和一個木櫃,柜子上放著一些青花碗碟和陶罐等家什,還有幾張凳子。小玉的身後有一扇通向裡間的門,門上掛著布帘子,門邊的牆上掛著一桿老筒獵槍和一副弓弩。屋子中間有一個火塘,門邊放著一小垛乾柴。

  小玉望著苗君儒,說道:「你們不用客氣,屋裡的東西儘管使用。」

  她說完後,轉身掀開布帘子,進到裡面去了。

  程大峰把背上的行囊放下後,拖過一張凳子一屁股坐下。連聲道:「苗教授,我實在走不動了!」

  苗君儒笑了一下,默默地生起火,朝裡面說道:「姑娘,我們在換衣服,請不要出來!」

  行囊是防雨的,裡面的衣服沒有濕,兩人換上乾衣服,將濕衣服搭在火塘邊的凳子上烤著。剛忙完,布帘子一掀,只見小玉已經換上一身乾淨的碎花短褂,端著兩碗熱騰騰的面出來,放在桌子上,淡淡地說道:「吃吧!」

  苗君儒問道:「姑娘,你住在這裡的吧?」

  小玉沒有回答苗君儒的話,而是說道:「放心吃吧,面里沒毒!」

  苗君儒還沒來得及說話,程大峰就上前端起了面碗,呼啦呼啦地吃得不亦樂乎,沒兩下,一碗麵就吃光了,他抹了抹嘴,問道:「姐姐,還有嗎?」

  小玉微笑著搖了搖頭。轉身進屋,拿了一卷顏色發黃的竹片子出來,放在桌子上,說道:「苗教授,麻煩你看看這件東西!」

  苗君儒輕輕打開,用手仔細摸著竹片,又用放大鏡仔細端詳,看清了竹簡上的文字,眉毛逐漸擰成一塊,眼神變成很凝重,連呼吸都幾乎停滯了,他越看心中越驚:這雕刻文字的刀工和手法,還有竹片的紋理,以他的經驗判斷,這卷竹簡最少有2000年以上,竹簡上古隸文字,是李斯在小篆的基礎上修改而成的,到了漢代的之後,又有了新的改變。所以秦朝的隸書被稱為古隸,漢代的隸書稱為漢隸,也稱「今隸」。歷經兩千多年的戰火洗禮和風雨侵蝕,古隸竹簡已經消逝在漫長的歲月長河中,當世無存,人們只能從典籍上去想像和研究。由於古隸與小篆相似,若不是專業人士,認識的人並不多。當今世上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件這麼珍貴的東西了。

  這卷竹簡歷經兩千多年,居然沒有半點損壞,連上面的文字都清晰可辨,不能不說是奇蹟。

  苗君儒抬頭望著這個謎一樣的女人,正要說話,只聽得外面傳來急促的腳步聲,一個渾身泥濘的男人推門沖了進來,叫道:「嫂子,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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