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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6 14:06:49 作者: 許開禎

  百山集團董事長童百山打電話給吳達功,說他約了幾個朋友,想給吳局長慶賀一下,請吳局長一定賞臉。

  擱下電話很久,吳達功還處在猶豫難決中。去還是不去?

  內心裡,吳達功怕見童百山這個人,也不想跟他有太多瓜葛,他始終堅持一條原則,能少接觸則少接觸,能不接觸最好不接觸。但這只能是一廂情願,事實是有時候他躲都躲不掉。尤其眼下這種時候,吳達功更不想見童百山,大凡三河的領導幹部,只要吃了童百山的,你的舌頭不變質才怪。

  在這點上他埋怨過妻子湯萍,覺得她不理解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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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湯萍總把一切事物想得太主觀,認為思想可以決定行動,吳達功心裡恨道:你來試試,把你放這位子上,要是能一天不吃請,我就服你。

  不去?眼下有些事兒又必須跟他通通氣。吳達功左思右想,最後還是決定赴宴。

  宴席定在三河新開張的一家酒店裡,童百山之所以沒選擇自己那兒,大約也是怕吳達功有啥顧慮。

  吳達功推開門,就見包房裡坐著三個人,童百山,孫吉海的秘書小曾,另一位差點沒讓吳達功摔門而去。

  真是怕啥就有啥,最不想見的人,偏是在關鍵時刻出現在你眼前!

  吳達功還在猶豫,到底要不要陪這個沙場,沙發上的袁小安已經起身,微笑著走過來:「你好,吳大局長。

  」

  吳達功理也沒理,僵著表情走了進去。

  童百山一時有些尷尬,不過很快他就笑著打哈哈:「不好意思,老吳,小安也是剛剛到來,聽說你高升,特意來給你祝賀。」「用不著!」吳達功硬梗梗道。一看這三人在一起,就知道沒什麼好事。

  袁小安一點不計較吳達功的態度,他畢竟是場面上混久了的人,熱臉蹭冷屁股的事經見得多了。對吳達功的傲慢與無禮,他一笑了之。「不好意思,吳局長,我剛去了趟國外,回來沒幾天,你榮升的事,也是到童老闆那兒才知道。」

  吳達功鼻子一哼,心想:我在省城坐立不安的時候,你在哪?

  這陣我平安了,你也從國外回來了。見袁小安給他敬煙,他掏出自己的煙,點了一支。

  小曾一看不對頭,趕忙打園場:「老吳,都是朋友,不要那么小氣,應該高興點。」

  這頓飯吃得很僵。吳達功就是這樣一個人,很情緒化,高興了,怎麼臭他都不在乎,要是不高興,縱是你有千般本事,也難把他心頭的疙瘩化開。吃到中間,童百山看著氣味不對頭,給小曾使眼色,意思是讓小曾開導開導吳達功,哪知小曾也較上了勁。小曾最近跟袁小安打得火熱,已在袁小安的公司擁有了股份,心裡當然把袁小安看得重一點。至於吳達功,再怎麼跳彈,也還在孫吉海手心裡,等於也就在他小曾手心裡。見吳達功如此不給袁小安面子,小曾忽然說:「老吳,做人要厚道點,可千萬別爬上房就蹬梯子,弟兄們也不是吃誰臉色的,你要是真放不下局長的架子,可以走,免得把大家的興頭掃完!」

  吳達功哪受得了這個,啪地放下筷子,看也不看小曾一眼,轉身就走。童百山想攔,小曾冷冷說:「讓他走,他要是今天走出這個門,以後出什麼事兒,休想弟兄們再照應他一次。」

  吳達功的步子突然就僵住了。

  有時候做人是很難的,做一個有骨氣的人就更難。

  吳達功跟小曾,其實根本就稱不上朋友,離弟兄這個詞更遠。

  做朋友是有很多先決條件的,關鍵一條要經得住歲月考驗,但是在官場裡,具備某種氣味的人聚一起,就可以稱朋友,而且要表現得親密無間,表現得行俠仗義。這一點,吳達功自己先做不到,內骨子裡他反感這種氣味,反感這種親密無間,他喜歡距離,喜歡水是水魚是魚,需要時融一起,平日則保持各自的獨立,而且是絕對的獨立。

  可能嗎?吳達功自己也說不清,堅守了這麼多年,到頭來,仍被湯萍罵得一塌糊塗,說他敵我不分,盡交些烏七八糟的人,弄得事態很被動。

  這天童百山沒說什麼,這樣的場合哪還開得了口?

  好不容易熬到飯局結束,便稱自己有事,惶惶地結帳走人。

  小曾摟著袁小安脖子,說要去大上海唱歌。唯有吳達功,杲呆地在包房坐了好一陣,感覺就像讓人餵了一肚子蛆。

  回到家,湯萍一臉冷。這是他事先就想到的。

  這次雖說是化險為夷,如願做上了公安局長,但跟妻子湯萍的關係,卻滑到一個危險的境地。

  湯萍固執地認為,吳達功欺騙了她。這些年來,為了吳達功,湯萍可以說是鞠躬盡瘁,在所不惜,這一次甚至……可吳達功呢,他居然對她隱瞞了那麼重要的事,居然在那麼多人和事上跟她撒謊。湯萍豈能接受!這一次,她是打定主意不原諒他。

  吳達功在門口怔了怔,輕輕走過來,這一刻,他多想把妻子攬在懷裡,多想跟他訴訴心中的苦。

  儘管他知道湯萍恨他,鄙視他,可他還是想跟妻子說說心裡話,經歷了這次打擊,他總算明白,關鍵時候,還是自己的妻子好。也只有妻子才能一心撲在他身上。

  沒想到,他剛把手伸過去,湯萍猛地彈開,抓起沙發上的靠墊,阻擋住他的手,「你少碰我,今後沒有我的允許,你不能亂碰。」

  吳達功的手僵在空中,遭電擊般,找不到方向。

  半天,帶著絕望落下。

  葉子荷拒不去北京,任憑李春江怎麼做工作,都無濟於事。

  「春江,別再折騰了,就讓我留在三河,陪你和朵朵,好嗎?」

  李春江欲哭無淚,該說的話都說了,葉子荷就是聽不進去,她似乎拿定主意,哪兒也不去,

  就這麼在廝守中讓生命的腳步慢慢停止。

  鄭源安慰他:「別太難過,你是知道的,子荷是不放心你,現在三河情況複雜,你處境又這麼難,她怎麼忍心再給你添負擔?」

  「可是……」

  「別急,我們共同想辦法,再說了,不見得去北京就好,重要的是給她信心,懂嗎?信心!」

  晚上,李春江讓朵朵跟桃子去睡,給護工玉蘭也放了假,這個夏日的夜晚,他想一個人陪著妻子。回到三河後,葉子荷除了按規定化療,再就是每天打點滴。

  望著滴滴答答落下的液體,李春江的心也被一次次打濕,不由得伸出手,將葉子荷瘦削的手握住。

  「子荷。」他叫了一聲。

  葉子荷笑笑,省城回來,葉子荷的笑突然明朗起來,再也不像剛剛做完手術時那麼澀苦、那麼勉強,而是會心的、自然的笑,她感動、她滿足,

  還有什麼比享受親人無微不至的關懷更令人感動呢?

  她的手蠕動著,蠕動在丈夫的手掌里,她寧願就這麼享受每一天,每一分鐘,而不再去想什麼未來。

  「春江,等我好起來,你能陪我去看看海嗎?」

  「能,子荷,等你一出院,我們就去。我們住在海邊,不,坐在沙灘上,也不,我們索性跳進大海,讓海浪拍打著我們……」李春江越說越激動,心似乎已隨著話語飛到了海邊。

  說來慚愧,他們都已人到中年,生命的步子如此匆匆,仿佛眨眼間額上便開滿皺紋,可是,當初許下的願,至今未能實現。兩個人居然都沒見過大海,沒聽過那濤濤不息的海浪。

  「春江,還記得我們許願的那個晚上嗎?」

  「記得,咋能不記得呢?」李春江的心一下飛到了遙遠的過去,那是他和葉子荷戀愛不久,有次李春江去敦煌,葉子荷非要一起去,兩個人跳上西去的列車,在夏日灼人的熱浪中,穿過戈壁,越過千里大漠,兩個人的目光被雄渾蒼涼的大漠吸引,被落日孤煙的奇景震憾。到了敦煌,沒等李春江辦完事,葉子荷便鬧著去看月牙泉,夜晚的漠風拍打著他們的身體,

  奔騰不息的沙浪震顫著他們的耳朵,兩個人擁抱著坐在羞澀的月牙泉邊,愛情像那一彎藍熒熒的月牙兒,在湛藍的星空下舞蹈。

  就是那個夜晚,李春江許下一個願,說是等他閒下來,一定要陪葉子荷去看大海,就這樣坐在海邊,聽海浪、觀海潮……

  病房裡,這對患難夫妻忽兒笑,忽兒憂,曾經的歲月,未來的日子,似乎都化作夏日灼人的熱浪,久久地包圍著他們。李春江終於接受現實,不再硬逼葉子荷去北京了。第二天,新上任的看守所所長侯傑報告:「最近劉冬跟童小牛兩個怪怪的,不打不鬧,好得跟兄弟一樣。」

  「有這事?」李春江甚感蹊蹺,這兩個一直打得要死要活,怎麼突然間不鬧了?「還有啥異常?」「劉冬這傢伙,像是很神秘,他把號子裡那些跟童小牛好的,全都練到了手上,整天嘀嘀咕咕,不知搞啥陰謀。」

  「那個姓彭的找過你沒?」

  「沒。」

  這就怪了,姓彭的不是一直想把劉冬弄出去嗎?

  怎麼突然間沒了動靜?李春江覺得這是個信號,難道姓彭的跟吳達功有了聯繫,或是……「繼續留心,千萬別讓他們在號子裡弄出什麼事。」

  「是。」侯傑領命而去,李春江卻是一肚子不解。

  要說吳達功上任也有些時日了,怎麼不過問童小牛的事?

  還有童百山,當初把童小牛丟進去,也是李鈺硬找的茬,事後才知是馬其鳴的主意。但是童百山為啥這麼放心,絲毫不插手兒子的事?聯想到童百山最近在市裡的諸多表現,他覺得這位企業家正在上演一場戲,一場遮人耳目的戲。

  就在昨天,童百山突然向市里五家特困企業提出援助計劃,說要拿出五千萬元幫助這些企業進行技術改造,並且公開向社會承諾,趕在今冬明春之前,解決五百名下崗職工的再就業。此舉一出,社會反響強烈,今早他還在新聞里聽到記者採訪童百山的報導哩。

  正怔想著,老曾進來了,神神秘秘說:「那小子又來了。」

  「在哪?」李春江一聽他說小四兒,馬上警覺起來。

  「剛到三河,不過這一次,很有來頭,還跟著不少身份不明的人。」

  「調查了沒,什麼來頭?」

  「還沒來得及。他到三河便讓童百山的人接走了。」

  「童百山?」

  「除了他,還能有誰!」

  「現在在哪兒?」

  「住進了軍分區接待處。」

  李春江緊著的心猛提到嗓子眼上,軍分區接待處,這可是個不好插手的地方。

  「放心,我的內線已打了進去,隨時會有消息。」

  老曾詭譎地一笑,這才把底交給了李春江。

  李春江長出一口氣,他真是感激這個死黨。

  雖說老曾嘴上牢騷不斷,可到要緊處,腦子卻十分清醒。

  「你繼續監視,我馬上跟馬書記匯報。」

  「不行啊,姓吳的讓我去外調,馬上走。這麼著吧,我把內線的手機號給你,你設法跟他聯繫。」說著,老曾快快寫給李春江一個號,這時,樓道里響起催老曾的聲音,是奉命一同外調的人喊他。

  沒辦法,李春江拿上手機號,緊著去見馬其鳴。剛到市委門口,就接到吳達功電話,要他火速趕往吳水縣,吳水剛剛發生一起銀行搶劫案,劫匪開槍打死兩名銀行職員,搶走現金八十多萬。

  「什麼?」

  案情就是命令,李春江顧不上多想,當下就往吳水趕。

  等趕到吳水,現場已被封鎖,

  被搶的是吳水汽車站東邊一家儲蓄所,邊上是吳水最大的批發市場。現場四周擠滿了群眾,防暴警察已隔開一條封鎖線。鄭源也在現場,他跟李春江匯報,劫匪一共三人,一名留在車上,兩名佯裝取款,進去後便沖工作人員鳴槍,當時儲蓄所有三人上班,辦理業務的儲戶有五個人。劫匪實施搶劫時,會計寧秀蘭試圖報警,被劫匪當場打死,另一名死者是劫匪逃離現場時開的槍。劫匪得手後,跳上越野三菱,朝省城方向逃了。大約情況就這些,詳情正在調查。

  「搶劫了多少?」鄭源說完,李春江問。

  「說是一百二十多萬,具體數字現在還搞不清。」

  「不是八十多萬嗎,怎麼又成了一百二十萬?」

  李春江問負責現場指揮的吳水公安局長。

  「案件剛發時,說是搶了一儲戶剛剛存進的八十萬,調查當中發現,儲蓄所庫存的四十萬也搶了。」

  正說著,馬其鳴趕到了現場,此時已是上午十一時十五分,離劫匪逃走大約一小時。馬其鳴簡單問了些情況,馬上命令李春江,兵分兩路,一路做善後,一路全力追捕劫匪。

  「9·15」銀行搶劫案指揮領導小組迅速成立,李春江親任組長,除了吳水公安局已經做出的快速反應外,李春江又命令,馬上通知各基層派出所,在吳水及鄰縣一帶布網,以防劫匪中途棄車,混入鄉下。同時,他向省廳請示增援,要求立即封鎖車站、機場等交通要道。

  另一路人馬也在迅速展開調查。兩名死者已送往醫院,暫時停放在太平間,

  倖存者車站儲蓄所主任王通達被帶到公安局,配合調查。

  早上九時十五分從該儲蓄所往上海服裝廠打款的個體老闆茂世才也被隔離,當時在場的幾名儲戶被一一帶到指定地點。

  一場圍殲戰已經打響。

  與此同時,三河軍分區接待處,

  小四兒跟童百山的較量也在展開。

  小四兒這次回來的身份令童百山目瞪口呆。

  當他揣著忐忑不安的心走進接待處時,腦子裡還在想剛剛接到的電話。電話說要他聽從來人的吩咐,只管照著去做就行,可千萬別拿來人不當回事。

  上樓時他還悶悶的,到底來的是何方神仙,怎麼三河的空氣突然間變得緊張?一推門,他的眼珠子驚得差得沒跳出來。

  一身戎裝很威風地坐在紅木沙發椅上的,竟是小四兒!

  見他進來,門口兩個保鏢很快朝里鎖上門,屋子裡的氣氛頓然讓人緊張,一股殺氣倏地冒出來。

  先頭趕來迎接的保鏢鐵手冷著臉向他介紹:「童老闆,這位是四哥。」

  「四哥?」童百山驚得差點沒跌倒。

  這些年,四哥的名字如雷貫耳,道上的兄弟們聞之色變,絕沒想到,他竟是小四兒!

  童百山也是反應快,腦子裡只那麼一轉悠,馬上陪著笑臉道:「四哥,對不住,童某有眼無珠,這些年得罪了。」

  小四兒冷冷一笑,擺手道:「算了,提那些事噁心,你坐吧。」

  鐵手給他搬過一張凳子。

  童百山望了一眼鐵手,眨眼功夫,鐵手的神色就變得不像以往了。小四兒說:「鐵手我留下了,就算侍候我幾天,你不會有意見吧?」童百山趕忙道:「哪,哪,只要四哥樂意,要誰都行。」說著,眼神惡惡盯了鐵手一下:這個吃裡扒外的狼!

  鐵手無動於衷,好像先前並不認識童百山。

  一看這陣勢,童百山真是又來氣又敗興,想想不久前,小四兒還讓自己玩得團團轉,甚至想讓老木一夥做掉他,眨眼間,他竟成了四哥!老大到底唱的是哪出戲!

  心裡這麼想著,臉上卻始終保持著微笑。

  「我這次來是奉老大之命,想必你也接到電話。」

  小四兒頓了一下,童百山趕忙稱是。

  小四兒接著說:「眼下情況緊急,你我要攜起手來。」說著,猛地站起,用道上的口氣命令道,「眼下你必須做好兩件事,一是儘快打聽到老九的下落,看他被姓李的藏在哪兒,一有消息,立刻通知我。」

  老九便是范大杆子,從落網到現在,誰也不知道李春江將他關在什麼地方。

  「另一件事,老大命你,儘快想辦法滅掉李家父子,這兩個留著是禍根。上次你沒做好,老大並沒怪你,這次怕是……」

  童百山直覺脊背里嗖嗖冒冷氣,強撐著說了聲對不起。

  就聽小四兒又說「這次一定要乾淨利落,要借他們的手除掉這兩個人,到時就有他們好看了。」

  這天中午,童百山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離開軍分區接待處的,腦子裡像是叫人灌了水,一團脹。想想剛才發生的事,真是又憋氣又窩囊。自己在三河也是數一數二的人物,卻讓小四兒這樣的垃圾唬得團團轉。更可氣的是那個叫鐵手的,本以為他是死心塌地為自己賣命,誰知竟是小四兒安插在自己身邊的眼線。他媽的,太可恨了!

  童百山恨不得一腳把三河城踢翻,但是一想老大,他的心立刻涼下來。老大這樣做,分明是對他有了看法,有了不信任……以後的日子,怕是……3

  小四兒正是神秘鬼怪、風影難捉的四哥。

  對他的真實身份,道上幾乎沒幾個人知道。但對四哥這個大號,只要道上踩過一腳的,莫不肅然生畏。為啥?

  傳說中四哥不但神出鬼沒,讓人常常摸不准他在哪兒,但是你的一舉一動,休想瞞過他的眼。只要被他盯上,你休想做成一件有背道上的事,否則,暴屍街頭就是你的下場。而且,四哥眼線密匝,手眼通天,你根本弄不清誰是四哥的人,上至老大,還有那些地方官、軍中人士,下至騎三輪、踏自行車收羊皮的,都有可能是四哥的密友,所以四哥要想除你,根本用不著自己動手,只需咳嗽一聲,你便神不知鬼不覺地消失了。

  道上關於四哥的傳聞,遠遠大於老大,都說老大這張網其實是四哥一手編織的,老大的今天,一大半功勞在四哥。但是四哥絕不居功自傲,既不貪財也不貪色,而且常常會在暗中資助道上的小人物,在你被仇家逼得走投無路時,他會神秘地出現,救你於黑暗之中;在你窮困潦倒時,他會傾其所有,幫你找一條活路。所以,

  四哥的名字總是與敬畏和可愛攪在一起,讓人覺得踩到這道上也不失為一件好事。

  但是,沒有哪個人會愚蠢地將四哥跟小四兒扯上關係。

  小四兒算什麼呀,整個一混混,一皮條客。這人遊手好閒,不務正業,無家無業,終日像流浪在街頭的一條狗,像飄在風中的一粒塵。誰都可以欺負他,誰都可以使喚他,看不順眼了,還可以伸手揍他。就連童小牛的手下阿黑,也常常拿他當馬仔,要不是看他人機靈,腦子好使,偶爾還能辦成點事,怕連阿黑也不拿他當人看。

  小四兒這次之所以露出廬山真面目,是老大覺得三河危險,需要派個人好好整治一下。道上的人都清楚,三河是老大的根據地、大本營,哪兒都可以不太平,三河不能。三河一出事,老大這艘巨輪就要沉船。

  「你要下點狠,必要的時候,可以犧牲幾個人,」

  老大跟小四兒這樣交待,「同時,你也把自己的事兒了結一下。

  小四兒知道,老大說的是他跟劉玉英的事。

  一提劉玉英,小四兒的心暗下來。

  這天下午,市醫院裡出現一個收破爛的老頭,老頭挨著樓層收上來,碰見患者扔下的飲料瓶就撿,在三樓,值班護士讓他把樓道里的垃圾袋拿走,說給他一塊錢。

  老頭接過一塊錢,背著垃圾袋往樓道另一頭走,經過劉玉英病房時,老頭伸出脖子,朝里巴了一眼。

  劉玉英半躺在床上,手裡捧本書,案頭那盆黃色的菊花開得正艷。老頭拉過一小護士,剛要從懷裡掏什麼,猛見李鈺出現在樓口。

  老頭腳步匆匆地消失了。

  下午四點,就在李鈺離開醫院幾分鐘後,劉玉英收到一束花,送花的小女孩說,是一位老人托她送來的。看見黃色的康乃馨,劉玉英目光一震,忙問女孩:「老頭呢?」小女孩說:「他給了我五十塊錢,背著垃圾袋走了。」

  劉玉英抱著花,感覺一股溫暖湧向全身。

  童百山像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轉。兩天過去了,可關於老九,一點信兒也沒。派出去的人一撥撥回來,都說打聽不到。真是怪了,從范大杆子被抓那天,他就四處派人打聽,沒想李春江能瞞得如此嚴實。

  「再去找,我就不信他有障眼術!」他沖手下吼。這時,秘書進來說,有個叫胡哥的求見。童百山眼一亮:「人呢,快帶他進來。」

  胡哥三十多歲,留著小鬍子,穿著名牌T恤,看上去精神極了。打過招呼,胡哥說:「上次你托我打聽的人,總算打聽到了,他沒消失,也沒讓啥人帶走,你猜怎麼著?」

  胡哥說著把目光對住童百山。

  童百山哪還有猜的閒心,一擺手道:「你快說,眼下催債的多,我哪有閒功夫猜。」

  「怎麼,你又欠債了?」

  「陳年老帳,還不完。」說著,目光猴急地盯住胡哥。

  胡哥也不賣關子,壓低聲音道:「他就關在本市,鄉巴佬度假村,你我都讓他們耍了。」

  「啥?」童百山罵了句髒話,扔給胡哥一支煙,看得出,這個消息越發破壞了他的心情。

  「是想讓他出來還是……?」胡哥點上煙,問。

  「算了,眼下顧不上他,就讓他多活幾天。這麼著吧,你再幫我個忙,打聽一下老九的下落。」

  「老九?」胡哥露出一臉不解。童百山只好說出范大杆子這個名。一聽范大杆子,胡哥馬上搖頭:「童老闆你別開玩笑,這事我可做不了,就打聽姓潘的,你猜我費了多大功夫?

  知道嗎,帶他走的不是三河這條線上的,是馬其鳴的老家人,南平。」

  童百山顧不上聽這些,他的心思已完全集中在范大杆子身上。

  見胡哥還在搖頭,轉身從抽屜里拿出一沓錢,硬撐出一副笑:「胡哥,就當幫我老童一把,我手下這些飯桶,除了吃我的喝我的,要緊處一點用場派不上,你還是再費點神吧。相信有你胡哥出面,沒玩不轉的。」說著,將錢遞到胡哥手上。胡哥也不推辭,順手塞進包里:「好吧,我試試看,不過你別抱太大指望,姓范的犯的是掉頭的事,打聽他不容易。」

  「知道,知道。」童百山接連打哈哈,但心裡卻有了底,只要姓胡的收了錢,就不會不給他個交待。

  胡哥起身告辭,童百山順勢說:「上次你說那事,快成了,下次常委會研究,你就等好消息吧。」

  胡哥一臉笑,愉快地走了。

  送走胡哥,童百山長長舒口氣,躺在沙發上,剛想放鬆一陣兒,副總老黑敲門進來說袁小安要過來,現在就在路上。「他來做什麼?」「沒說,可能知道四哥的事了吧。」副總老黑說。

  「他從哪兒知道,你跟他說的?」童百山猛地起身,瞪住副總老黑。「沒,沒,這次我真沒說……」

  副總老黑嚇得往後縮。「你要是再敢亂說,我割掉你的舌頭,你信不信?」童百山的目光像是要活吞了老黑,副總老黑嚇得氣都不敢喘。

  「你去打發他,就說我不在。」副總老黑剛要溜,童百山又喝住他。「對了,上次要你打點小侯的事,馬上停下來,沒我的話,以後少跟條子們來往,眼下亂,你我都得留點神。」

  副總老黑一走,童百山的心又煩亂起來,袁小安這次來,也是為了范大杆子,但他不是為人,是為貨。

  范大杆子出事時吞了他一批貨,這貨老大好像不知道,是袁小安從別的道上進的,沒想讓范大杆子給吞了。

  袁小安咽不下這氣,那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值他袁小安半條命。再者,怕老大聞到風聲,要掉他的命。

  瘟神們全沖他而來,童百山真是不知該如何招架。

  吳水縣內,「9·15」大案正在加緊偵破,此案已引起省廳高度重視,省廳要求限期破案,迅速緝拿劫匪。李春江已兩天沒合眼了,案情已有點眉目,但劫匪至今還沒消息。

  據初步偵查,這很可能是一起有預謀有計劃的搶劫案。一則,劫匪之所以選擇在汽車站儲蓄所做案,一定是知道那一天上午將有一筆巨款進入該儲蓄所,否則劫匪絕不會冒這麼大險,

  去搶一個在吳水根本排不上名的小儲蓄所。其二,案發時間跟個體老闆茂世才打款的時間只差幾分鐘,當時茂世才剛剛離開儲蓄所,錢還堆在桌柜上,沒來得及封存。可以斷定,劫匪一定知道茂世才存款的準確時間。第三,劫匪進去便鳴槍,不符合常規。

  大多搶劫案劫匪都是先控制場面,不到迫不得已時絕少開槍。

  第四,

  另一名死者年僅十八歲的儲蓄員小秋是在劫匪完全得手打算離開時開槍打死的,這一點,趴在地下的儲戶老耿正好看了個清,他再三說:「人都要走了,又轉過頭開槍,這幫狗日的,真是太沒人性。」從以上幾點分析,儲蓄所主任王通達和個體老闆茂世才都有重大嫌疑,不能排除里通外合的可能。

  涉及本案的重大疑團還有兩點,一是槍從何來,現場留下的子彈是六四式手槍的,據儲戶老耿說,進來的兩個劫匪都拿著槍,都開了。兩把六四式手槍,決非一般人能弄到。再就是車,當時現場混亂,沒有人能記下車號,只看到是一輛越野三菱。

  李春江已向吳水警方下令,同時跟全省各縣市公安局求助,先從車查起,看有沒有三菱車被劫或被盜。槍枝的線索,也正在查找。

  次日中午,李春江接到追捕者的消息,說是在離吳水四十公里的地方發現遺棄的三菱越野車,車子飛進山崖,摔成一堆廢鐵。

  「有沒有發現死屍?」李春江緊問。

  「沒有,現場找不到別的線索,劫匪很可能朝青海方向逃了。」

  電話那邊緊跟著說:「車子摔下去的地方,正是吳水跟青海的交界處,一座尚未開發的風景區,人跡罕至,四周是茫茫的山野和密密的灌木。」

  沒想到劫匪會跑上那條山道。

  「馬上發動當地牧民,沿山搜索。」那邊剛說了聲是,李春江緊跟著補充,「一定要注意安全,告訴大家,劫匪手裡有槍。」

  隔了不到半小時,跟三河毗鄰的昌市傳來消息,三天前昌市發生過一起劫車案,兩名歹徒打傷車主,搶走一輛三菱。車主當時是去沙漠打獵,被打昏後扔在了窟井裡,今天才得救。

  既然車是在昌市搶的,兇手很可能就是昌市人。

  李春江請求昌市公安協助,看能不能查到更多線索。

  對王通達和茂世才的調查也在加緊。王通達三十二歲,吳水人,大學畢業,是銀行的業務骨幹,去年受命開辦這家儲蓄所,銀行上下對他反映很好。

  王通達本人也對這次突發事件深表震驚,對不幸遇難的兩位同事更是萬分哀痛。調查當中,他時不時淚流滿面,哭得說不出話。

  但是在對死者寧秀蘭的丈夫調查時,他無意中說了一句話,半個月前寧秀蘭曾跟他悄悄說,

  她怎麼看著王主任跟小秋不對勁?當時他還罵寧秀蘭多嘴,人家小秋才十八,剛從學校出來,少給人家亂說。

  這話引起李春江警覺,他本來就對王通達心存疑惑,莫非……當下他便命令,馬上對王通達的妻子展開調查。

  誰知王通達的妻子矢口否認,堅決不承認跟丈夫有感情問題,一再強調,他們很恩愛,丈夫絕不可能做背叛她的事。

  王通達妻子的表現讓李春江心裡有了底,感情這東西,越是強調,越是有問題。身為人夫的李春江深深懂得,真正的恩愛是不用強調的,它融在夫妻的血脈中,融在點點滴滴中。

  「秘密就在她嘴裡,掏也要掏出來!」李春江的把握越來越大。

  接著調查,發現王通達跟茂世才關係很密。

  茂世才是吳水批發市場的服裝大戶,每天發貨量能抵過其他個體老闆的三倍還多。

  茂世才做這門生意,得到過王通達不少支持,有資金上的,也有其他方面的。茂世才常常拉王通達去喝酒,偶爾也送時裝給王通達。有個體戶認出,死者小秋身上穿的,正是茂世才前些日子發的貨。

  幾點聯繫起來,案情似乎越來越明晰。

  就在李春江為找到突破點暗自興奮的時候,一個電話突然打到他手機上,說有人要夜襲紅磨坊。

  打電話的正是老曾安排進去的內線。

  李春江擔心的事終於發生。當他接到吳達功電話,得悉吳水發生特大搶劫案時,心裡曾閃過一個念頭:會不會是對方故意製造事端,想調開他,然後在另一個地方下手?這個念頭只是閃了一下,很快就被眼前發生的血案沖走了。這些日子,因為搶劫案,他差點就把那件事給忘了,此時,他的心又猛地飛到了紅磨坊。

  紅磨坊曾經是一家很火的歌廳,在三河繁華的十字地帶,後來因發生殺人案,被警方強行關停。案子至今沒結,所以那地方一直掌握在警方手中。范大杆子落網後,到底關在哪兒,李春江跟秦默曾經有過激烈的爭吵,秦默堅持要將范大杆子收監,說這麼重要的犯人,關在外面擔不起責任。李春江堅決不同意,他怕舊事重演,幾個看守所都被對方滲透得搞不清誰是警察誰是嫌犯,一旦消息泄露,有人要打范大杆子的主意,看守所裡面反而更容易。就這麼著,他不顧秦默的再三警告,硬是做主將范大杆子關在紅磨坊。

  無論工作做得多麼細,對方還是找到了這個地方。

  怎麼辦?眼下自己肯定回不去,擅自離開重案現場就是贖職,再說,就是趕回去怕也來不及,而且對方既然打算行動,就一定會牢牢盯著他,怕是車子還上不了路,就會遇到意外。

  李春江急得心都要跳出來。要是范大杆子出事,可就前功盡棄了。怎麼辦?

  忽地,他想起了秦默,是啊,咋把他給忘了,他也不能太閒著。這麼想著,他迅速掏出手機,是一部新辦的手機,除了那個內線,還沒人知道這個號。電話通了,秦默正好在,李春江只幾句話,就將事情的緊迫性說給了秦默,要他立即帶上老陳,搶在天黑前將范大杆子轉移。

  「往哪兒轉移?」秦默問。

  「我現在沒地方,你自己決定。」李春江說。

  「還是收監吧?」秦默再次提醒,「出了事兒可不好擔。」

  「聽著,」李春江忽地就來了氣,沖秦默吼,「就是關在你家也不能收監,凡是有警察的地方,我現在都不相信,人要有個閃失,我不會饒過你!」

  說完,猛地將手機關了。

  一個公安局長,居然不敢相信自己的同伴,這是多麼的可悲啊!

  但是事實就是這樣,幾次的教訓告訴李春江,里通外合的,正是他這些同伴!

  李春江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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