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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6 14:02:29
作者: 許開禎
蘇曉敏有個優點,說輕鬆立馬就能輕鬆起來,不像那些城府很深的人,想輕鬆也只能是故作輕鬆。蘇曉敏不,一旦她把某件事看開了,那是真看開,沒有一絲一毫的偽裝。
有了唐天憶那番怪理論,蘇曉敏忽然覺得,國際商城不是個事了,既然向健江點名要讓陳志安管,那就讓陳志安去管,她索性做個甩手掌柜,站在一邊看進展好了。
看有時候比干要好,干時你未必能把許多事理清,未必能從亂麻一樣的糾葛中理出頭緒,看就不一樣。
你站在邊上,別人的一舉一動,都在你眼裡,甚至別人的內心,你也能看到幾分。而且,除事件之外,你還能觀到很多意想不到的風景。
陳志安跟曹辛娜的不軌之舉,就讓蘇曉敏不慎給看到了。
那是送走趙士傑一周之後的某個日子,蘇曉敏因為在電話中跟瞿書楊吵了架,心情非常糟糕,就想找個人訴訴心中的苦。一開始她是想找羅維平的,想想,自從上次省城那一面後,她跟羅維平之間,好像斷了聯繫。
她拿起電話,懷著一份難以言說的心情打給羅維平,沒想,羅維平沒接,過了幾分鐘,她收到一條簡訊,是羅維平發來的,只有幾個字,毫無感情色彩:我現在忙,以後說。
以後說,以後說什麼呢?或者,他們有以後嗎?
這些煩人的問題一古惱兒冒出來,把她的心情折磨得更糟了。
蘇曉敏不想繼續悶在辦公室,想到外面透透空氣。
她叫上蔡小妮,說到洪水看看吧。前段時間,洪水有位老上訪戶找到蘇曉敏,
反映了他十年沒解決的一個問題,這是位老教師,他原先在洪水市中心有座祖傳的老院子,洪水搞發展,將老院子撤了,答應在老院子後面新修的樓房中給他補償一套,結果樓房竣工,開發商要讓他交五萬元差價,老教師不滿了,說政府在騙人,開發商也在騙人,政府和開發商串通一氣,合夥坑騙老百姓。結果就因為這麼一句牢騷話,有人將他強行抓進派出所,關了十天。自此,老教師開始上訪,上訪的結果,
是洪水市在城郊新修的安置房中給他解決了一套,但老教師不滿意,拿著當初他跟拆遷辦簽訂的協議,四處上訪。就這麼一件事,上上下下沒人徹底解決。蘇曉敏了解情況後,責成洪水市政府按最初簽定的協議,給老教師在城中心兌現一套樓房,並一次性解決五萬元補償費。房子是很快落實了,搬家前一天,老教師特意從洪水趕過來,請蘇曉敏到他家喝搬家酒。蘇曉敏實在是騰不開時間,沒去,但她在電話中向老教師表示了恭賀。蘇曉敏想去看一看,那五萬元補償費落實沒,現在下面辦事,真是讓人不放心啊。
五萬元事小,傷了一個老人的心,事大。
蘇曉敏跟蔡小妮剛上了車,謝芬芳的電話到了,大呼小叫說:「蘇市長,您在哪兒,我有急事向您匯報。」
蘇曉敏說自己要去洪水,等回來吧。謝芬芳說,這事很重要,千萬不能耽擱。蘇曉敏聽謝芬芳的口氣,以為真有什麼十萬火急的事,便讓謝芬芳到市政府來。
謝芬芳說:「這事不能上您辦公室,我一進您的辦公室腿就抖,說話也不利落,還是勞駕一下市長,我現在在香茗聚茶坊,市長您能出來一下嗎?」
好傢夥,口氣不小,敢讓市長出去見她。
這就是謝芬芳的風格,做什麼事都不按規矩來,不過蘇曉敏能理解她,上次在省城,是她無微不至替她照顧婆婆,也是她緩和了她跟婆婆的關係。
蘇曉敏覺得謝芬芳是那種有口無心的人,雖不拘小節,人卻很實在很厚道。便笑道:「你大科長一聲令下,我哪敢不從,好吧,幾分鐘後到。」
謝芬芳在電話里咯咯笑出了聲:「市長又批評我了,以後保證不敢。」
十分鐘後,蘇曉敏來到位於西城區的老水街,這是東江人專門喝茶休閒的地方,蘇曉敏跟唐天憶喝過一次茶,感覺這裡的氣氛非常不錯,特有情調。她還說,等時機成熟了,把這條街新修一下,給老百姓也留點休閒娛樂的空間。唐天憶卻反對她重新修,說一修,原來那味就沒了,不如還是保持老樣子,有種懷舊感。
蘇曉敏一眼就望見立在茶坊門口的謝芬芳,謝芬芳穿一件大紅T恤,特別醒目。她沖蔡小妮說:「你先回去吧,回頭等我電話。」蔡小妮知趣地走了,蘇曉敏笑吟吟朝謝芬芳走去。
等進了茶樓,還未坐定,謝芬芳便說:「市長千萬別批評我,今天這件事,真不能在辦公室說。」
蘇曉敏說:「知道了,嘮嘮叨叨,哪有多麼多解釋?」
謝芬芳吐了下舌頭,點了普餌茶,自己熟練地燙起壺來。
蘇曉敏看她輕車熟路的樣子,笑道:「你是這裡的常客吧?」
謝芬芳搖頭:「我也不常來,我這功夫,是跟公公學的。」
蘇曉敏這才記起,人大主任榮懷山對茶有癮,品茶極為講究,人大有時候開會,他都要燙上一壺好茶,邊品邊開。
「到底什麼事?」見謝芬芳只顧擺弄茶具,卻不急著說話,蘇曉敏耐不住地問。
謝芬芳臉紅一下,扮個鬼臉,神神秘秘道:「我說了,您可不能怪我。」
「你這人怎麼回事,啥時候也學得婆婆媽媽了?」
謝芬芳再次扮個鬼臉,給蘇曉敏雙手捧上茶,等蘇曉敏品了,她才道:「我把楊妮的背景全查清楚了,果真是個妖精。」
「楊妮?!」蘇曉敏驚得差點把茶杯扔下去,進而,她就吼道:「謝芬芳,誰讓你查她的?!」
謝芬芳嚇得從地上彈起來,
剛才臉上的得意和從容全然不見,換成了驚駭至極的神情。
嘴唇囁嚅著:「不……不是說好不發火的嗎?」
「我不發火,我不發火還誇你啊,無聊!」說完,蘇曉敏騰地站起,就往外走。
謝芬芳急了,堵在蘇曉敏前面:「市長,您別怒啊,您怒了我可就不知道該咋辦了。」
「回你單位,上班去!」蘇曉敏喝斥了一聲,步子躍過謝芬芳,出了包間。
謝芬芳追上來,一把拽住蘇曉敏:「市長您別走,別走啊,還有更重要的情況沒向您匯報呢。」
蘇曉敏狐疑地瞪住謝芬芳,似乎沒剛才那麼衝動了,腳步也有些遲疑。
「還有什麼情況?」她也說不清,為什麼要問出這麼一句。
謝芬芳一看有望,臉上馬上堆出笑:「先坐嘛,您這一發火,我魂都沒了,哪還有什麼思路。」
「思路,一天不干工作,亂七八糟搞些什麼名堂?!」
蘇曉敏話雖說得很嚴肅,人,卻又回到了原來的坐位上。
謝芬芳長舒一口氣,我的姑奶奶,還以為她不發火呢,發起火來比男人凶多了。
謝芬芳這種人,典型的膽大心細,從剛才蘇曉敏一連串舉動中,她迅速判斷出,蘇曉敏對此事上了心。不上心才怪,哪個女人對這事不上心,我謝芬芳服她!老公被小妖精勾走了,還有比這嚴重的事麼,堂堂一個市長,居然,居然……謝芬芳先替蘇曉敏鳴起不平來。
「說啊,還有什麼重要事,不會是你也無聊得發慌吧?」
蘇曉敏果然中了謝芬芳的計,她讓謝芬芳最後那句話擊中了。
謝芬芳偷偷一笑,原又恢復到剛見面那個狀態,一邊擺弄著茶器,一邊斟酌,怎麼跟她講這件事呢?
謝芬芳絕不是無聊到沒事幹的程度,也不是拿楊妮這件事來討好蘇曉敏,她是被激的。
上次蘇曉敏因為跟瞿書楊吵架,逃離金江後,謝芬芳又在省城多待了兩天,名義是上看望工商局那位職工,實則,是跟新荷鬼混在一起。
也難怪,新荷跟謝芬芳,像是上輩子有緣,一見面就投機,不只是相見恨晚,簡直是恨太晚了。
蘇曉敏離開金江的那天夜晚,新荷跟謝芬芳去了賓館,白日病房裡說話不過癮,婆婆總是插嘴,生怕她搶了小芳似的。她跟著謝芬芳,想痛痛快快聊一場,結果聊到中間,就把楊妮的事說了。謝芬芳一聽就炸了鍋:「好啊,有人敢跟市長搶老公,吃豹子膽了。」新荷也說吃豹子膽了,謝芬芳說修理她,新荷也說修理她。兩人很快商定,由謝芬芳出面,先教訓一頓楊妮,如果楊妮知錯該錯,不再跟瞿書楊來往,就放過她,如果她厚顏無恥,繼續跟瞿書楊眉來眼去,就讓她身敗名裂。
至於怎麼讓楊妮身敗名裂,兩個人卻沒細說,其實也說不出什麼細的,當時完全是衝動,兩個瘋子到了一起,從頭到尾就全成了瘋話。
謝芬芳算是一個有能耐的人,本來她有個關係,也在瞿書楊他們學院,但她楞是沒動用這層關係,心想不就一個研究生麼,傻乎乎的,叫出來大罵一頓,保證嚇得她屁滾尿流,落荒而逃。她揣著一腔豪情,按新荷提供的地址還有照片,直接找到瞿書楊學院去。
楊妮住在研究生公寓,謝芬芳等研究生們吃飯的空,在公寓樓口堵住了楊妮。原以為,只要堵住楊妮,天下就是她的了,哪知,剛一遇面,她就敗下陣來。
楊妮這女子,實在是不一般了,怪不得瞿書楊放著市長老婆不好好愛,還要跟人家眉來眼去。
她是女人中的極品啊。罵她妖精,是謝芬芳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貶楊妮,但不貶她心裡又不舒服!
謝芬芳那天完全被楊妮震住了。
從公寓樓里走出來的楊妮剛剛剪了短髮,齊耳的短髮襯得她那張臉格外年輕,其實楊妮已經過了三十歲了,但在謝芬芳眼裡,楊妮頂多也就二十五、六歲。年齡上的優勢倒也震不住謝芬芳,作為女人,謝芬芳也年輕過,而且她年輕的時候,姿色絕不在楊妮之下。震住謝芬芳的是楊妮的氣質。
你可以跟別人比打扮,比化妝,甚至比美色,但你就是不能跟別人比氣質,氣質這東西,有說是與生俱來的,也有說後天修煉的,但在謝芬芳眼裡,氣質是個完全陌生的東西,她什麼也不缺,獨獨缺的,就是這氣質。楊妮那天穿一件無袖T恤,園領,天藍色的,跟那天金江的天空接近一個顏色,於是在謝芬芳眼裡,楊妮那天就多了種天空的遙遠和神秘,跟她距離很遠,她必須抬起頭來,才能把楊妮看得真切。但是她能看真切麼,謝芬芳後來的回答是,不能。
楊妮太有學究味了,
這學究味跟瞿書楊他們身上的學究味還不同。
瞿書楊他們身上的學究味散發著一股霉氣,一股腐朽,楊妮不,清清爽爽的,一雙大眼睛撲閃撲閃,清清澈澈中,就讓你的靈魂顯了形。真的是顯了形,謝芬芳一開始還不覺得,認為這麼一個小毛丫頭,傻不啦嘰的樣子,壓根就不是她的對手嘛,她還有點輕敵,裝腔作勢看著她,並且問出一句:「你就是楊妮?」
楊妮端詳了一會謝芬芳,確認不是自己的親戚,抬手捋了下頭髮,笑吟吟道:「我是楊妮,請問你是?」
「我是誰不用你管,楊妮你給我聽好了,今天我專程來,是教訓你的。」
就這麼一句,就充分暴露出謝芬芳的沒文化來,文化人哪能這麼說話,文化人罵人也是文縐縐的,不帶恐嚇味。如果是在街頭或集市口倒也罷了,那裡是比武功比蠻勁的,誰的嗓門大誰就有理,但這是學院,是人才濟濟的地方,也是文化味很濃的地方,謝芬芳這種氣勢,就一點使不開。
謝芬芳說完頭句,正想跟出第二句,第二句她想說得更有氣勢一點,更具有下馬威一點,可是楊妮說話了。楊妮把左手的飯盒換到右手,用左手扶了扶眼鏡,對了,楊妮帶眼鏡,有學問有氣質的哪個不戴眼鏡?楊妮略顯陌生地盯住謝芬芳,道:「我不認識你呀,我做了什麼錯事,要勞你老人家的駕,專程跑來教訓我?」
「你——?」謝芬芳明顯是對楊妮這聲老人家不滿意,她才四十歲,怎麼就能稱老人家?但不滿意也是閒的,跟楊妮一比,她那張讓化妝品挽救過的臉,就的確顯得蒼老了點。算了,不跟她計較這個,還是開門見山,打出底牌吧。但偏是,她又多說了一句廢話。
「楊妮我告訴你,甭看你年輕,也有老的時候,等你老了,就會後悔你今天所說的話。」
「謝謝,等我老了再說吧。」楊妮不驚不亂,鎮定得讓謝芬芳驚訝,謝芬芳一咬牙:「楊妮你給我聽好了,我可不管你是研究生還是菸酒生,勾引人家老公是不對的,當第三者絕不有好下場。」
楊妮長長地哦了一聲,又把右手的飯盒換到左手,奇怪,她總換手做什麼,謝芬芳到現在也沒弄明白。
「請問你老公是誰,我不認識他呀。」楊妮依舊端莊著臉,很淑女地問了一句。
「不是我老公,你勾引我老公,我巴不得呢,是別人老公。
」
「別人老公?大媽,你不是居委會的吧,別人老公的事你也管?」
「你——?!」謝芬芳又被楊妮嗆了一句,差點就控制不住跳將起來,在家裡,謝芬芳如果發火,是很容易跳將起來的。她跳將起來的樣子有時候像猴子,有時候又像一隻沒有戰鬥力的鹿,總之,都不美觀。
「楊妮我跟你說,瞿教授老婆是市長,我是市裡的幹部,我是來替市長鳴不平的。」
「你是說瞿教授啊,不好意思,我很愛他,當然,他也很愛我,這跟市長沒有關係,跟幹部更沒關係,大媽,你還是回市里去吧,這是學院。」
「愛……?楊妮,你敢說愛,你好無恥啊。」謝芬芳渾身發抖,不是氣的,一開始她以為是氣的,後來她才明白,是被楊妮那種鎮定自若目空一切的氣勢駭的,哪有這種女人,竟然大言不慚說自己愛別人家老公。
「我很好,謝謝你提醒,不過我也告訴你一句,鄉下老太婆那一套,以後別往這兒帶,不好意思,打飯時間到了,我要去食堂,不陪你了。」
說完,楊妮就踩著比華爾茲還優雅的步子,一隻可愛的貓一樣,步態輕盈地走了。
謝芬芳大怒中看到了楊妮腳上的鞋子,一雙極普通的運動鞋,那種鞋送給她她都不穿,地攤貨嘛,可楊妮這小妖,居然就能用這麼普通的鞋子走出那麼優雅的舞步!
謝芬芳那天是模仿著楊妮的步子走出校園的,沒辦法,謝芬芳雖然文化不高,但對優雅的東西,有一種致命的愛。
一出了校園,她就大吼起來,當然是在心裡吼:「好個楊妮,欺負我沒文化,看我怎麼收拾你!」
謝芬芳當即找到她在學院的那層關係,如此這般說了,要求那人迅速查清楊妮的底細,她要採取第二號計劃,就是找楊妮的家人,爸爸媽媽都行,她不信沒人管得了楊妮。
那人笑笑,也是很優雅的笑,奇怪,學院的人笑起來怎麼都一個顏色,都還帶著股茉莉花香,跟機關那種笑完全不同,機關的笑是從肌肉深處硬拉出來的,他們的笑則是輕風吹拂著海面一樣,極自然,讓人極舒服。
那人笑到一半,不笑了,很溫和地道:「不用查了,她是社科院楊先生的寶貝女兒,楊先生你聽過吧?」說著,那人道出了一個名字,謝芬芳似乎覺得,這名字很熟,後來一想,也不熟,不過這名字確實不一般,他是國寶級的專家,是瞿書楊的前導師。那人緊跟著告訴她,楊先生夫婦目前在美國,他們是接受白宮的邀請去的。
「白宮,白宮……」謝芬芳本想說白宮有什麼了不起啊,如果惹極了,我也到那邊找他。但最終還是沒說,因為這種話實在說不出口。
謝芬芳並不氣餒,倒是新荷氣餒得不行:「怎麼辦啊,專家肯定比市長大,再說,楊先生就這麼一個寶貝女兒,又年輕又有學問,還那麼漂亮,她要是不丟手,我看瞿書楊就回不來了。」
「辦法只有一個。」
「什麼辦法,快說。」新荷急不可待道。
「讓市長放下架子,變著法子籠絡住瞿書楊。」
「你這不是廢話麼,要是能籠絡得住,還能發生這種事?」
新荷急得要哭。
謝芬芳今天急著找蘇曉敏,
就是想教給她幾招籠絡男人的法子,沒辦法,攤上這種事,只能女人倒霉。
蘇曉敏還沒聽完,腦袋就要爆炸了,哪還有心思跟著謝芬芳學奇拳怪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