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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6 14:00:15 作者: 許開禎

  孟東燃真沒想到,他在醫院住了二十天,桐江市政府竟發生這麼多變化。梁思源像是急不可待,省里剛宣布政府工作由他主持,馬上便在政府內「變革」。說是「變革」,其實就是打壓排擠,將梅英和孟東燃這邊的人一一「清理」出隊伍。輕者,如秘書長黃國民,讓他坐冷板凳,整天安排些雜七雜八的事,比如接待啦,下鄉檢查啊,全市衛生大評比啊,將精力全耗在上面,根本無暇顧及本職工作。秘書長這個缺,梁思源乾脆自己挑了,實在忙不過來,就找信訪局長曾懷智。不少人跟孟東燃反映,這陣子,曾懷智可火了,幾乎就在扮演秘書長角色。黃國民更是哭喪著臉說:「要讓姓曾的干,就直接任命,幹嗎把我夾在中間,不倫不類,讓我受這份氣!」

  這天一場酒宴,省招商局長帶人下來視察西區,繼續為西區開發造勢,同時帶了十幾位異地富商,鼓動他們到桐江投資。市里舉辦酒會,居然沒讓黃國民參加,該黃國民做的一應事,都轉交給曾懷智做了。同時,曾懷智還把外號叫「小鴿子」、有著桐江睡美人稱號的工信委科長、三十出頭的許燕介紹給梁思源。梁思源對許燕几乎是一見鍾情,短短几天就打得火熱,走哪兒帶哪兒,根本不在乎別人的議論或評價。這天的招待酒會,許燕几乎成了梁思源的助理,反正人家是工信委的,也跟招商引資沾點邊,跟西區建設更沾著邊,誰也不能說許燕沒資格參加。當然,這種場合,梁思源還是想到了掩人耳目,將工信委主任還有副主任叫到場,這就讓許燕表演得更加從容。黃國民這邊,更是牢騷滿腹,工信委的人都能參加,堂堂秘書長卻被拒之門外,心裡怎麼也咽不下這口氣?

  孟東燃沒有心思聽黃國民發牢騷,誰的牢騷他也不愛聽。這種時候,牢騷完全無濟於事,他要搞清的是,梁思源到底想幹什麼!

  這天,孟東燃來到辦公室,還是沒能見到副秘書長羅世玉和秘書溫彥喬。這已經是他上班第四天了,對一個副市長來說,連續四天給他擺空城計,他受不了,而且也覺得,有人把文章做得太離譜了!這樣的戲,怕整個海東省,沒人演得了第二出!

  他抓起電話,毫不客氣地就打給羅世玉。

  「你在哪兒,想不想上這個班了?」

  羅世玉一聽是他,立馬抖著聲音說:「是市長啊,我跟溫秘書在西區,市長讓我們調查那個藏車的洞,沒有結果不讓回去,這些天我們吃住都在這邊。」

  「哪個市長讓你調查的,沒事幹是不是,放著自己的工作不做,淨搞些沒名堂的事,是不是精力充沛得沒地方去使?」罵完,恨恨道,「馬上回來!」

  「這……」羅世玉猶豫了,吞吞吐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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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給你們半小時時間,你們自己看著辦!」孟東燃「怦」地壓了電話。

  半小時後,孟東燃的門敲響,羅世玉跟秘書溫彥喬縮頭縮腦站在外邊。孟東燃不看還罷,一看,差點沒叫出聲來。兩人灰頭灰臉,讓黃土染得跟盜墓賊一樣。尤其羅世玉,哪還有個副秘書長樣,村支書都不像,完全是一農民,剛從農田地里回來的農民。

  「你們……怎麼回事?」孟東燃吃驚得不知問什麼是好。

  「唉!」羅世玉拍打一下身上的灰塵,苦著臉說,「找不到挖洞的人,昨天起我們兩個填洞。」

  「你倆填洞?」孟東燃氣得笑了起來。

  「還能咋,給我們一周時間,要麼查出洞是誰挖的,車子怎麼藏進去的,啥人出的缺德主意。要麼,把洞填了,該幹嗎幹嗎去。」羅世玉說。

  「你們真就填?」

  「不填還能咋,就這,還挨批呢。眼下半個市政府都搬到西區了,當那麼多人面,讓羅秘書長做檢討,臉上下不來啊。還非要一口咬定,章老水他們就是羅秘書長安排的,還讓紀檢委和公安局去查,弄得人人自危。」溫彥喬帶著不滿說。

  「行吧,知道了,你們先去洗洗,換身衣服,然後到我這兒來。」

  打發走兩個人,孟東燃掩上門,開始想對策。將政府一半人帶到西區,他是知道的。上班第一天,樓上空得離奇,孟東燃就打電話問辦公室,怎麼回事。留守的一位副主任告訴他,最近全市正在西區搞大會戰,要掀起一場全民運動,梁市長帶著各部門領導駐紮在西區,分片包點,每個部門包一戶企業,有問題現場解決,力爭要在年底把西區建設任務完成一半。要達到路通水通電通,三分之一企業開工生產。還有一批輔助項目,年底必須動工。正在立項或審批的項目,手續從簡,動作要快。按梁思源的話說,任務繁重,形勢逼人,不容許任何部門任何個人有絲毫的動搖與懈怠。那位辦公室副主任那天還說:「孟市長,要不我派車送您去西區吧,領導們都在西區。」孟東燃回絕了他的好意,他哪兒也不去,就想待在辦公室。他不是較勁,能跟誰較勁呢,較勁不頂用的,他是想把局勢再看得清晰一些,明白一些。

  任何時候,看清局勢才是最重要的。局勢有時候會矇騙人,會以假象出現在你眼前。如果輕易被它矇騙,你的腳步就會亂,會失去方向,進而跨出相當危險的步子。現在對孟東燃來說,是很關鍵的時期,成敗也許就在今天或明天。所以他必須謹慎,必須把一切吃穩吃定了。孟東燃有種強烈的預感,那場由他暗地裡製造的「禍端」,經章老水和劉剛等人渲染,再加上趙月蘭的慘烈,已經引起高層重視。雖然目前看不見任何風浪,但他堅信,這也是假象,是暴風雨到來前的徵兆,黎明前的那一陣平靜。所有的風暴都在醞釀,所有的力量都在冰山底下較勁,就等衝破冰山那一刻。

  因此,這個時候,他要選擇一種別樣的方式,既不能亂了別人腳步,也不能亂了自己腳步。他需要等!需要在最合適的時候發力。

  他必須發力。對將要到來的那一場風暴,他就是導火索,就是引爆器。

  他義不容辭!

  梁思源所有話他都不信,這種話換了哪個領導也會說,而且說得不比梁思源差,或許還會更高調。獨獨一句,孟東燃信,這就是形勢逼人!

  圍堵事件發生後,羅帥武等於把自己徹底暴露了出來。儘管省里的消息說,羅帥武回去後就住了院,他臉上、嘴上、甚至下體,有部分被燒傷,他需要治療。可孟東燃寧可相信,羅帥武是借用醫院那種地方,緊急制定對策去了。今天梁思源在桐江採取的這一系列對策,他都能理解。他們急了,他們必須孤注一擲,必須搶在別人發力前把敗局扭轉。

  扭轉敗局的唯一方式就是把桐江西區這齣戲唱大,唱到別人不敢懷疑,不敢質疑。羅帥武把所有賭注都押到桐江西區了,梁思源不過是在替他加火、添油。這種時候,孟東燃怎麼能去西區?

  不能!

  現在唯一讓他吃不準的,是趙乃鋅的態度。如果趙乃鋅也不顧一切支持梁思源,情況可能會更糟,至少證明,趙乃鋅陷了進去。沒有哪個人是銅牆鐵壁,也沒有哪個人能做到水潑不進針扎不進。官場上,任何可能性都有,今天的對手、敵人,轉眼間,就能結成同盟。同樣,今天的反腐英雄,明天就可能被糖衣炮彈擊中,淪為階下囚。孟東燃已經不再對任何人抱希望,要想為章老水他們討回公道,要想讓別人為趙月蘭那張臉付出代價,他只能繼續往前沖,半步也不能停!

  今天所以把羅世玉和溫彥喬叫來,就是想試試趙乃鋅的態度。他出院後,趙乃鋅一直在裝啞,當他不存在。孟東燃不願意再跟趙乃鋅玩啞謎了,不能讓他繼續裝下去,必須讓他開口,讓他攤牌。

  羅世玉和溫彥喬很快洗了澡,換好衣服回來了。孟東燃已經平靜,根本看不出剛才他激動過。「行嘛,人靠衣服馬靠鞍,這話一點沒錯。照照鏡子,這才像個政府官員嘛。」

  羅世玉不好意思道:「還官員呢,跟罪犯差不多。」

  「什麼意思,你可把嘴給我管好,發牢騷,什麼時候學的壞毛病?」

  羅世玉馬上轉換語氣:「好,好,不發牢騷了,干實事。」

  「走,跟我去醫院。」孟東燃說著,抓起手提包就要出門。羅世玉愣了一下,問:「去醫院幹什麼,市長不舒服?」

  「不是我不舒服,是趙月蘭在醫院裡。」

  「市長……」羅世玉臉上剛有的輕鬆表情一下沒了,步子也遲緩起來。孟東燃微微一笑,清楚羅世玉要說什麼。他在醫院裡就聽說,信訪局還有維穩大隊那天並沒將趙月蘭送往醫院治療,而是非常殘忍地直接送進了看守所,跟另外兩個上訪對象也就是他們所說的釘子戶關在一起。趙月蘭嚎叫到半夜,最後昏迷過去。看守所值班人員只是給她拿來一瓶紅藥水,簡單塗了塗,又給她打了一針,說是能鎮痛,然後就不管了。第二天,他們對趙月蘭的審查就開始,維穩大隊長權國禮親自上陣,翻來覆去就一個問題,誰是幕後?

  他們現在認定,所有這一切,背後都有指使者。

  趙月蘭忍著劇痛跟他們說,沒人給她當幕後,是她自己不想活了,想跟姓羅的同歸於盡。說完,就求權國禮,你們讓我死吧,我活不了了,我快要痛死了。天呀,我的眼睛,我的臉,我不活了,求你們讓我快點死吧……權國禮發狠地說:「想死沒那麼容易,把幕後說出來,我們送你去醫院,保住你這張老臉!」

  他們就這樣折磨了趙月蘭二十多天。副省長羅帥武在省人民醫院特護病房精心療傷的時候,比他傷勢重幾十倍的趙月蘭每天只靠打止痛針、吃點簡單的西藥片、塗點燒傷膏度日。燒傷的臉大面積化膿,面部肌肉迅速萎縮,一雙已經毀去的眼睛連淚也流不出來,兩顆眼珠子隨便一碰就能掉下來。前天晚上,同監舍的獄友突然報告,說趙月蘭快要咽氣了,求他們給一件乾淨的衣裳,讓她能體面一點離開這個世界。

  值班人員請示權國禮,權國禮當時剛從梁思源在西區的臨時辦公地點走出來,不耐煩地說:「她還想體面,她這種人還想要體面,她讓我們體面了麼?」罵完,又覺不對勁,忙問,「她不會真的有啥問題吧?」等問清趙月蘭真的奄奄一息,快要不行了,權國禮頭猛地一大。膽再大,他還是不敢讓趙月蘭就這麼死掉,尤其是死在看守所那地方。

  趙月蘭當晚被送往市第一醫院,之後的消息,孟東燃就聽不到了。今天上午,他打電話問李開望,李開望通過醫院內部,查清趙月蘭的病房。說是六樓整層樓都被監管著,五六位警察外加信訪局的人,外人根本進不去。

  孟東燃就想動動他們這根神經。越是不想讓別人碰的神經,碰起來反應就越大。

  羅世玉當然知道趙月蘭的情況,這些天雖說市里在嚴格封鎖消息,也不讓他們私下議論上訪之事,但相關趙月蘭的消息,還是從各種渠道傳進他耳朵里。這陣一聽孟東燃要去醫院,忙阻止:「那種地方,我們還是不去了吧?」

  孟東燃黑下臉說:「那你想去什麼地方?」說著話,人已出了門。羅世玉一看阻止不了,眼神跟溫彥喬一碰,規規矩矩跟後面下樓。半小時後,車子到了市醫院,還未進住院部大樓,消息就到了梁思源耳朵里。

  「他想幹什麼?」梁思源沖留在醫院負責安全保衛的維穩大隊副隊長吼。副隊長雙手哆嗦,不敢接話,生怕半個字說錯,惡罵就劈頭蓋臉湧來。這段日子,梁思源罵人真兇,逮著誰罵誰,啥話方便就來啥話。下面的人已經讓他罵得聞聲色變。

  「市長,孟副市長要上樓,我們怎麼辦?」過半天,副隊長還是戰戰驚驚請示了一句。

  「該怎麼辦就怎麼辦,放上去一個人,你就捲鋪蓋回家!」

  孟東燃沒能上得了那層樓,電梯前交涉時,電話響了,趙乃鋅也在同一時間聽到他去了醫院。

  「你想幹什麼,你做的還不夠?」趙乃鋅語氣低沉地問。

  「我就是想看看病人,沒別的意思。」孟東燃也用相當冷靜的口氣說。

  「你現在馬上到我辦公室來!」趙乃鋅終於命令他了。

  孟東燃不合時宜地說:「能不能等我把病人看完?」

  「不能!」趙乃鋅惡惡地說了一聲。

  孟東燃抬頭瞅瞅住院部,跟羅世玉說:「你們留在這兒,我去見書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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