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1節

2024-09-26 13:50:11 作者: 許開禎

  事後證明,派李源到廣懷,是一個明知的選擇。

  他不但迅速平息了風波,

  還把耿明皇這棵在廣懷百姓看來不可撼動的大樹也撼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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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都要感謝普天成。若不是他那句:「放著眼皮底下的人不用,何必要捨近求遠?」提醒宋瀚林,宋瀚林還不知要在具體人選上犯多大的猶豫。

  宋瀚林再次深深認識到,他在海東,不能沒有普天成。

  想到這一層,宋瀚林心裡湧上一層內疚,他知道普天成對他有看法,這看法他說不出口。

  他一直想跟普天成解釋,但是,話到嘴邊,又都咽了回去。

  解釋什麼呢,說他跟喬若瑄之間什麼也沒有,那全是謠言,是無事生非,請他不要相信。這樣的解釋有用麼,普天成會相信?越描越黑!還是維繫現狀吧,什麼也不要說,就讓這種猜測和嫉妒存留在他們中間。

  人和人之間,哪能沒有猜測?說到嫉妒,那又是另一碼事了,宋瀚林還常常嫉妒普天成呢,多好的女人,讓他娶了,他還不滿足,搞出那麼多花花事。如果不是他力保,怕是他早就毀在了女人上。

  女人是道過不去的坎啊!無論你地位多高,手中權力多大,哪怕大到他這程度,遇到心儀的女人,也很難放得開。很難啊,宋瀚林情不自禁就又想起喬若瑄,想起這個不該在他生命中出現的女人。

  這次,他是把她徹底開罪下了。

  也好,遲斷不如早斷,再不斷,妻子那邊真就說不過去。

  也不知什麼人多嘴,竟將這種不該說的話說到了妻子耳朵里,宋瀚林一想這事就惱火。

  唐小娟跳樓一案因省委迅速果斷做出反應,省委宣傳部將省委決定很快轉貼到了海東政府網上,立馬在網民中間引起強烈反響。網民紛紛誇讚海東省的作法,說省委不庇不護,敢於對不良班子動真格。

  原本對省委不利的事,一下又變得有利起來。瀚林書記很開心。當然,也有網民不滿意,強烈要求海東省委繼續深查下去,一定要把此案查得水落石出。普天成抓住這一時機,再次給宋瀚林建言,不能半途而廢,一定要贏得網民最大程度的滿意,這樣,海東省委的形象才不會垮掉。同時他提出,要把這起事件跟正在開展的黨風黨性教育活動結合起來,再造聲勢。宋瀚林正愁找不到新的突破口,一聽這建議不錯,很快做出指示,將唐小娟案做為活的教材,在全省廣大幹部中間展開新的討論。

  此舉一出,馬超然就知道,再想保杜漢武,就已很難。

  他沮喪地跟人大一位副主任說:「這叫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怪只怪他太不把別人當回事。」人大那位副主任心情也很鬱悶,杜漢武如果有個閃失,他的人生也就暗滅了,他們是綁在一根繩上的螞蚱啊。良久,他悔之不及地說:「我早就提醒過他,不要跟喬若瑄作對,他就是不聽,剛愎自用,這種人,成不了大器啊。」

  喬若瑄回來了。普天成原以為,喬若瑄一定會大吵大鬧,跟他鬧個沒完,沒料,這一次的喬若瑄一反常態,她把自己關在家裡,不跟外界任何人接觸,整天除了做家務,就是躲在書房裡看書。普天成這些日子也推掉了所有應酬,一下班就回家,喬若瑄會早早做好飯菜等他,兩口子吃飯時並沒太多的交流,對海東正在發生著的這場風暴,喬若瑄似乎沒任何興趣,既不打聽,也不過問。

  普天成對此深深不安,喬若瑄這是怎麼了?

  晚上,兩口子各自洗完澡睡下,普天成睡不著,喬若瑄自然也睡不著,兩人說了幾句話,喬若瑄還是不問普天成,最近廣懷那邊怎麼樣?

  普天成心裡一陣陣發怵,她該不會是受了刺激,腦子有問題了吧?但他又不敢主動提起,隨著調查的深入,唐小娟一案又牽出許多,紀委已對杜漢武採取雙規措施,化向明還透露說,再查下去,怕牽扯到的不只杜漢武一人。

  普天成擔心妻子也會有什麼問題,又一想不可能。

  依喬若瑄的性格,不會跟杜漢武這種人同流合污。

  普天成翻轉過身,強迫自己入睡,喬若瑄忽然掀開他的被子,魚一樣滑進來,兩條胳膊非常柔軟地抱住他,在他身上撫摸。

  普天成發出一陣陣痙摩,他受不了喬若瑄的溫柔。結婚到現在,他們夫妻好像從沒有過溫柔,兩口子之間那點事,都是按規定動作完成的,做愛時似乎不帶感情,很機械地就把它做了。這些年,隨著兩人地位的升高,夫妻那點事也是少而又少,

  普天成所有關於男女之間溫柔的記憶,都來自別的女人,特別是金嫚,幾乎像導師一樣對普天成有著特殊的意義。

  普天成有時候也會生出深深的內疚,覺得自己對不住妻子,讓她體驗不到做妻子做女人的樂趣,但一碰到喬若瑄那張僵硬而又高傲的臉,他的內疚馬上被另一種東西取代。他跟別的女人偷歡,不能不說沒有報復的動因在裡面。

  喬若瑄還在繼續著,熱乎乎的身子貼過來,兩隻形狀保持得很好的乳房在他胸脯上彈奏著,發出一些雜亂而又熱烈的聲音,普天成快要被感染了,身體隨著喬若瑄的熱烈漸漸發生變化,感覺到熱,感覺到堅挺。喬若瑄明顯覺察到了他的變化,以更加挑逗的方式,向他發著進攻。他終於冷不住,用力摟住她,壓了上去。

  這晚上他們做了兩次,普天成只記得,結婚後他們有過為數不多的兩次,爾後,他們就再也沒有了那份熱情。現在,熱情突然又回來了,但是,普天成明顯感覺到,剛才他心裡是有雜念的,第二次時,他想到了金嫚,他的金嫚。

  喬若瑄似乎很滿足,不多久便很踏實地睡著了,留下普天成,大瞪著雙眼望屋頂。

  屋頂上什麼也沒有。

  他的金嫚在另一個城市。

  汪明陽告訴普天成,案件調查已取得重大突破,明皇夜總會的確是個淫窩,耿明皇利用自己的這方天地,採取多種手段,脅迫或利誘未成年少女,為這方面有特殊嗜好者提供性服務。

  「我們從耿明皇的保險柜里搜到一個黑色筆記本,上面詳細記錄了這些年到他這兒嫖幼的客人名單,其中就有……」

  「有誰?」

  「就有杜漢武杜書記。」

  「他也好這一口?」普天成感到震驚,怎麼現在的人無恥到了這程度!

  汪明陽笑笑:「你別奇怪,好這一口的不只他一個,多。

  這叫什麼來著,對,玩的就是心跳。」

  「心跳?我看他們都是變態!」普天成罵了一句,又問:「牽扯進去的還有誰?」普天成心裡似乎有一種期盼,特別想聽到一個人的名字。

  汪明陽知道他的心思,他也特別想查到那個人,可是他不得不失望地告訴普天成:「我們查遍了所有證據,就是沒發現那人跟杜漢武有什麼來往。」

  沒來往?普天成心裡燃起的那個希望原又滅了,泄氣似地垂下頭不說話了。

  「耿明皇這個大變態,他把到他這裡尋歡作樂的人全都錄了像,我們一共搜到十二張光碟,其中兩張專門拍的是領導幹部。

  南懷徐兆虎也在裡面。」汪明陽又說。

  「徐兆虎?」普天成再次驚訝地盯住汪明陽,這太離譜了,徐兆虎怎麼會跑到廣懷尋歡作樂?

  「是徐兆虎,這個絕對不會錯,也不敢錯。」

  汪明陽信誓旦旦保證道,見普天成還不相信,他又道:「我們控制了耿明皇的情人方歌兒,明皇夜總會由她打理,這女人交待,明皇夜總會不少客人,都是由一個叫李百勝的地產老闆帶去的,李百勝的百盛集團總部雖在廣懷,但大量的業務在南懷和吉東。」

  李百勝這個人普天成當然知道,他也算是海東省有名的企業家,百盛集團位居全省民營企業二十強,一度時期,李百勝跟蘇潤爭得很激烈,兩人為了搶奪地產項目,還動用過其它手段。

  這麼一解釋,似乎就很合理了。普天成暗下去的心漸漸變亮,雖然他期待著的人沒有出現,但徐兆虎能攪在其中,也不失為一件好事。他沖汪明陽說:「你們向紀委匯報了麼?」

  汪明陽搖頭:「剛剛取得重要證據,第一個就趕來跟您匯報。」

  「這樣吧,目前你們先把消息封鎖住,不要向外界透露,但偵查不能停,一定要拿到更多證據。」

  汪明陽領命而去,普天成的心卻亂成一團。按理,這是一個再好不過的機會,

  嫖幼案一直是懸在徐兆虎等人頭上的一把劍,前段時間,紀律明明已插了手,可是後來又不明不白停下來。

  普天成一直沒打聽到紀委不再查下去的真實原由,他懷疑定是上面有人說了情,要不然,瀚林書記不會放過這麼好的機會。如果真是那樣,就算把現在拿到的證據曝出去,怕也奈何不動徐兆虎等人。

  因為這案子是由耿明皇引起,

  相關方面不可能讓它無邊無際地擴散下去,最多也就是把杜漢武搞倒,這樣的先例不是說沒有,而是太多。

  怎麼辦?如果做不成死局,還不如不做。不做他又不甘心,而且很多事也不容許他不做。他不做,別人就還有可能反過來做他。官場就是這樣,甭看平時大家都在恭維著,互相奉承著,可背後,都藏著刀子。恭敬中吹捧,吹捧中設埋伏,埋伏中等待機會。

  一旦機會到了,怕是沒幾個人會手軟。思來想去,普天成還是把著腳點想到了網絡上,對,只有網絡,才能把所有的人都逼進死胡同。

  又是兩天後,

  國內一家著名的論壇上出現了一張關於海東嫖幼案的帖子,發帖者聲稱,他是廣懷明皇夜總會的服務生,手頭有很多明皇夜總會的猛料要曝。

  這張帖子剛出現時並沒引起多少人注意,如今網上這種故弄玄虛的人太多了,但是一天後,這帖子便被轉貼到其它十幾家網站上,有人甚至跟帖說,願意出高價收購樓主手裡的東西。

  普天成暗暗高興,看來,對方也在密切關注著網絡,證明,他們也在怕網絡。於是,他打電話給胡兵:「按計劃進行吧。」

  短短兩天,已經被網民們忘記了的嫖幼門事件,忽一下又成了熱點,網民們像追潮一樣追過來,爭著看那位網名叫一把冰火的曝出的最新猛料。

  普天成這天也爬在了網上,家裡的電腦自從盧小卉走後,就再也沒有用過,他特意讓秘書叫了人,重新做了系統,然後註冊了一個叫替天行道的網名,認認真真上起網來。

  當他發現,胡兵已按計劃,

  將從光碟中翻錄的徐兆虎的影像重新剪接加工貼到網上後,心裡長長吐了口惡氣。

  徐兆虎,這一次,怕是誰也保不了你!

  果然,第二天,宣傳部葉部長就找到他,病急亂投醫似地說:「這個網絡是怎麼了,怎麼專盯住海東不放?」

  普天成佯裝什麼也不知道地說:「網絡上的事,該信的信,不該信的還真不能信,我們不能老是讓網絡牽著鼻子走,越走越被動。」

  「能那樣想倒是好了,可是天成,這一次,怕是有人別有用心啊。」

  「又發生什麼事了,不是說負面的聲音已經壓下去了嗎?」

  「哪是那件事。」葉部長差點讓普天成的傻樣逗出笑來,弄半天,他連啥事都沒搞清。「天成,你不上網吧?

  我勸你有時間還是上上網,別人不關注網絡可以,你這個秘書長,不關注可就說不過去。

  上面不是也提倡我們從網絡上了解民情民意麼,前陣子,總理還在網上跟網民對話呢。」

  普天成見葉部長認了真,順勢道:「部長的教導我記住了,以後一定多抽時間上網。」

  「哪敢教導,我也是被網絡煩極了。」葉部長嘆口氣,又道:「這一次,他們把嫖幼門又翻騰出來了。」

  「嫖幼門,不會吧?」普天成變了臉色:「那事不是早就過去了嗎?」

  「我也以為它過去了,但是它偏偏就沒過去,你看看網絡上那些帖子吧,比前些日子廣懷這事猛十倍,百倍啊。」

  「真的?我怎麼一點信息都聽不到,看來真是落後了。」

  普天成故作驚乍地說了一句,覺得差不多了,才道:「對了葉部長,這次我們來個反其道而行之,有人想借網絡製造混亂,想逼我們進死胡同,我們就是不進,不理算了,看它還能掀得起啥風浪?」

  葉部長苦笑著說:「我的秘書長,風浪都快要把海東掀翻了,你還說不理,我現在是理都來不及。不瞞你說,瀚林書記對此事很惱火,已經責令我們,立即平息風波,以防事態進一步擴大,可網絡是洪水猛獸,其勢洶洶,我是想平也平不了啊。」

  普天成心裡暗暗笑了一聲,他就在等這句話,他就怕瀚林書記沒反應,網上動靜再大,瀚林書記這邊沒反應,等於是閒的。瀚林書記只要一發火,事情就成功一半。

  他盯著葉部長那張疲憊的臉,忽然就有點同情。

  葉部長比他年齡大,這人沒啥心眼,以前是搞理論研究的,後來不知怎麼就踏上了仕途。雖說現在也到了常委位子上,排名還在他前面,但普天成總覺得,他不該走這條路。

  這條路不是誰都能走的啊,對有些人來說,它是金光大道,對有些人,它卻連羊腸小道都不如。心裡儘管這麼想著,嘴上卻仍然一本正經道:「葉部長,恕我無能為力,連著發生這麼多事,我現在都不知道,這個秘書長還能不能繼續幹下去。」

  「哪有那麼悲觀,你正是黃金時節,好好努力吧。」

  葉部長是完全被普天成糊弄住了,占用了普天成這麼多時間,他有點不好意思,拍拍普天成的肩:「好了,不打擾你了,如果想出好的主意,麻煩告訴我一聲,我現在真是焦頭爛額。」

  葉部長走後,普天成盯著那尊陶望了好長一會,望著望著,突然就笑出了聲。他現在是越來越像演員了啊,啥戲都能演得到位,這麼演下去,說不定就真能演出一個省委書記來。

  普天成想起一件挺有意思的事,還是女兒普喬小的時候,大約三年級吧,有天他跟妻子喬若瑄看海東新聞,電視裡出來省委書記植樹的畫面,普喬掃了一眼,說,爸爸,那個爺爺演得不像,他不是演員吧?

  普天成被女兒的話嚇了一跳,隨後就笑著說,那爺爺是省里的書記,不是演員,記住了啊。普喬眨巴了眼睛,憨憨地說,那他跑到電視裡做什麼?一句話問住了普天成,倒是喬若瑄反應快,她沖女兒道:「電視裡的人不都是演戲,也有真的。」沒想馬上就遭到普喬反駁:「哪是真的,那爺爺明明是在演戲麼,種樹哪有那樣種的。」

  演戲,其實大家都在演戲,就看誰演得逼真,演得精彩。

  這麼想著,他拿上材料,往瀚林書記辦公室去。

  瀚林書記正跟向化明談著什麼,看見普天成,兩人收住話頭。

  「有事?」瀚林書記問。

  「黨風黨性教育第三階段的工作安排出來了,請書記過目。」

  普天成說。

  「放下吧。」瀚林書記說了一句,就又把目光轉向化向明。

  普天成似乎受了冷落,正想告辭,又聽瀚林書記問:「對了天成,最近若瑄情況怎麼樣?」

  「整天失神,門也不出,就窩在家裡。」

  「這可不好,中央黨校給了我省兩個名額,短期培訓,時間兩個月,你回去跟若瑄商量一下,如果她本人沒意見,就讓她先到黨校學習一陣。」

  「謝謝書記。」普天成一看,瀚林書記沒有讓他繼續留下的意思,只好轉身出來。

  喬若瑄一聽宋瀚林讓她到中央黨校學習,立馬激動起來。

  她原以為,自己的政治生涯就此中止了,沒想到,瀚林書記還惦著她。想想也是,怎麼會不惦著呢?這麼想著,喬若瑄變得興奮起來,這天晚上,她再次主動犒勞了普天成一次,奇怪的是,兩人熱烈的中間,她腦子裡一次次冒出瀚林書記的影子,那影子既親切又模糊,後來,後來就成了一幅圖畫,畫中的她奔跑在小巷裡,手裡拿著兩根冰棍,一邊追一邊喊:「瀚林哥哥,瀚林哥哥……」

  第二天一早,喬若瑄來到省委組織部,何平部長親自接見了她,兩人談了一個多小時,喬若瑄興沖沖走出來,臉上再也看不見這些天的愁容。

  喬若瑄本還想到瀚林書記辦公室小坐一會,又一想,還是算了吧,免得再引起別的話題。

  一周後,

  喬若瑄跟省總工會主席黃麗英二人踏上了去北京的征程。

  嫖幼門事件並沒讓普天成看到想看的結果,他心裡布滿失望,儘管胡兵等人還在不遺餘力地運作著,但海東高層這一次卻表現出了極大的克制,沒學前一次那樣,做出什麼果決行動。瀚林書記始終沒在普天成面前提及這事,更讓普天成心裡不安。

  就在他考慮要不要在瀚林書記面前再煽一把火時,瀚林書記帶著化向明卻去了北京。

  普天成本來就陰著的心,更是陰霾橫生了。喬若瑄前腳剛走,瀚林書記後腳便跟去,這不明擺著,是給他普天成難受麼?

  想想前些天喬若瑄那副溫順樣,普天成忽然覺得,自己受了騙。喬若瑄是裝的,目的就是讓他有負疚感,然後去找瀚林書記為她奔波。

  這女人!

  整個下午,普天成把自己關在辦公室里,什麼事也不想做,做不進去,腦子裡反反覆覆出現的,就兩張面孔。

  這兩張面孔曾是那麼親切,現在,卻變得猙獰,變得可怕。

  秘書進來過好幾次,見他痴痴地站在窗前,也不敢打擾,悄無聲息出去了。桌頭上的電話響起,手機也在一次次叫響,普天成懶得接。他還從沒有這樣六神無主過,以前不論怎樣,心裡總是有信心的,也有高昂的鬥志在激勵他。但是這一次,他像是被什麼東西擊垮了,再也打不起精神。

  我這是怎麼了,怎麼會被他們兩個人攪亂,不應該的啊。

  普天成想把兩張面孔趕出去,再也不要騷擾他,欺負他,可就是趕不出去。後來,他腦子裡突然冒出另一張面孔,清新,嫵媚,而又含情脈脈,透著一股說不出的魅力。他奔過去,拿起桌上的手機,果然就從未接電話里看到秋燕妮的號碼。

  普天成忽然變得興奮,這也是從沒有過的,他馬上回撥過去,電話里很快傳來秋燕妮細軟的聲音:「秘書長嗎,一直打你電話,就是沒人接。」

  普天成氣喘吁吁說:「剛才在開會,不方便接。」

  「是這樣啊,我還以為哪裡開罪了秘書長呢,嚇得我做啥也沒心情。」

  「怎麼會呢,真是開會,一件急事兒,商量完了。」

  秋燕妮在那邊長出一口氣,可以想見,她是真的多想了。

  隨著這聲喘息,普天成的心也安穩下來,沒剛才那麼跳得快了。「找我有事?」他問秋燕妮。秋燕妮說:「也沒啥急事,時間久了,有點想秘書長,想跟秘書長一塊坐坐。」

  一個想字,又讓普天成心一陣亂跳,臉也發燒,感覺身體有了變化。他抑制住內心那份愉悅,聲音儘量放到平常的節奏上,說:「好啊,今天晚上正好沒安排,說吧,啥地方?」

  秋燕妮想了想道:「還是老地方吧,老地方有意思。」

  秋燕妮如此曖昧的口氣,越發讓普天成心轅意馬,他都有點等不到見面那一刻了。放下電話,又意識到這事有些荒唐,他強迫自己冷靜,一遍遍在心裡問,我這樣做,到底合適不,會不會?

  沒有什麼不合適的,他們都做得出來,我又何苦?

  普天成這樣安慰著自己,從裡面鎖上門,打開柜子,幾隻漂亮的時裝袋出現在自己眼前。

  秋燕妮真是一個心細的女人,上次跟普天成約會,發現了普天成在著裝上的尷尬,便悄悄從香港帶來幾套男裝,借著給宋瀚林匯報工作的機會,交到了普天成手裡。

  普天成當時很激動,這麼多年,

  還沒哪個女人為他專門選過衣服,包括妻子喬若瑄。他穿的,要麼是秘書替他買,要麼,就是公務活動中送的。

  普天成帶著一份奢侈的心情將衣服藏進了柜子里,後來有幾次,他想穿,但都覺穿這樣的衣服太扎眼,不符合自己的身份。

  人的身份有時候也是累贅,它讓人做什麼都放不開,必須收斂。普天成有時也羨慕那些沒有身份的人,他們過得多自由多快活,做什麼事都不會考慮影響。

  他們這些人就不同,事情還沒做,就得在腦子裡著實掂量一番,這事到底做得不,合不合自己的身份?普天成有個高中同學,那傢伙長得一表人才,1米85的個子,大塊頭,頭髮還是自然卷,高中時就迷倒不少女生。

  長得漂亮的人一般不好好念書,女生如此,男生也如此。

  那傢伙高二時就退學了,

  原因是他把班上最傲的女生整大了肚子,那女生的老爸在地方工作,級別跟普天成的父親差不多。

  這事當時鬧得很大,有人說那傢伙可能得坐牢,同學們也都替他擔心。可是後來居然風平浪靜,什麼事也沒發生。原來是那女生跟她老爸示威,膽敢跟她男朋友過去,她就死給一家人看。

  普天成再見到這傢伙時,已是十年後。有次他到省城出差,自己的車壞了,只能打的,誰知正巧就給坐在了同學的車上。

  當年的同班同學,一個成了市委副書記,一個卻跑起了出租,人生的落差,讓普天成很不自在。那傢伙卻無所謂,興高采烈跟普天成講同學中間的事,普天成原以為,他娶了那位高官的女兒,哪知他呸一聲:「娶她,我腦子又沒進水,幹嘛要娶她,想讓我一輩子做奴隸啊?」

  後來普天成才得知,那傢伙娶了一位比他小八歲的女人,結婚時老婆還不滿十八歲。

  「人嘛,活得就是這痛快勁,痛快勁要是沒了,還活個啥?」

  普天成還替人家惋惜呢,再怎麼著,活到開出租這份上,也不是件痛快事。那傢伙反倒轉過來勸普天成:「想開點吧,人生苦短,該樂活抓緊樂活。你可能以為我現在很自卑,那是你的想法,告訴你,十多年前我咋樣,現在還咋樣。

  掙了錢就找自己順眼的女人,

  掙不到錢就讓看著我順眼的女人養我,甭以為你是副書記,活人,怕你沒我快活。」

  那是普天成這生中聽過的最生動的一趟課,很長時間,同學那張臉都晃在他眼前,

  特別是他想做什麼而又顧忌到身份不敢做時,那張臉就成了讓他自慚形穢的一面鏡子。

  下班後,普天成支開了司機,打車來到香港龍。

  秋燕妮早早就等在了那裡,看見普天成,眼睛一亮,由衷地說:「從沒見過秘書長這麼精神,太帥了。」普天成臉微微一紅,多少有些不自在。秋燕妮笑說:「人是衣馬是鞍,原來還以為,這話只是沖那些沒地位沒身份的人說的,想不到這話是真理,放誰身上也是真理。秘書長這麼一打扮,的確就不像了。」

  「怎麼個不像?」普天成看住秋燕妮,在他眼裡,今天的秋燕妮也格外漂亮,不,不只是漂亮,是別有一番味道。

  「還用我說嘛,照照鏡子不就知道了?」秋燕妮笑眯眯的,一雙眼睛傳出一股神來。普天成似乎被那眼神燙著了,慌忙躲開。

  兩人坐下後,秋燕妮說:「你今天不像個領導,倒像……」

  「像什麼?」普天成一邊欣賞著秋燕妮,一邊問。

  「你出來偷情的紳士。」

  一句話,兩個人的臉就都紅了。不是那種自然的紅,也不是澀紅,而是太陽映在楓樹上的那種紅。普天成咳嗽一聲,藉以掩蓋自己。秋燕妮卻是落落大方,一張嘴繼續挑逗著普天成。

  飯吃得相當愉快。愉快有時候就是一種心境,普天成向來在秋燕妮面前縮手縮腳,保持著正人君子的做派,今天他把這做派全拋開了,真就像跟情人幽會一樣。

  秋燕妮被他的情緒感染,身上每一個細胞都活躍起來。

  她本來就誘惑力十足,再讓普天成這麼一激勵,簡直就成了一團欲望的火,好幾次,普天成都差點把握不住,險些就……

  關鍵時刻,瀚林書記的影子又跳出來,這一次,他的臉是冷著的,煞氣騰騰。普天成身上的火瞬間熄滅,心也跟著冷下去。糟糕!他恨恨說了一聲。聲音太高,嚇著了秋燕妮。秋燕妮問:「怎麼了?」普天成恨恨一甩頭,做出一個努力驅趕的動作,可是無濟於事,那個影子已牢牢藏在他心靈的某個深暗處,關鍵時刻便跳出來嚇他。普天成知道,這輩子,他都無法擺脫了。

  一個很有可能纏纏綿綿發展下去的故事,就這麼被打斷,真是有點殘忍。兩人分手的時候,普天成清晰地看見,秋燕妮眼裡閃著一種晶瑩,那是從心裡流出的,就像一支正在燦然開放的花被突然折斷,又像一隻發情的羔羊被殘忍地閹割。總之,那東西跟他的無能有關,這一刻,他看到了血。

  普天成心情敗壞地走在大街上,海州的夜晚燈光迷離,霓虹閃爍,紅男綠女們將過剩的愛情與欲望渲泄在街上,裝修豪華的夜店像化著濃妝的妓女,正張開血盆大口,把急於發泄的人們吞食下去。普天成像一個溺水者,覺得活不過這個夜晚,他必須不停地奔走,才能讓自己已經迷亂了的靈魂重新回到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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