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

2024-09-26 13:45:17 作者: 許開禎

  黎漢河沒敢在三江久留,跟理信大師秘密約見完第二天,就緊著回到省里。

  省裡面已經亂成一鍋粥,一場大火,讓各方都不安,各方都在借火做文章,都在蠢蠢欲動。

  秘書長李國慶告訴他,省委那邊傳來消息,書記葉廣深已經在著手對江中換帥。黎漢河不在時,省里連續召開兩次會議,葉廣深火氣很大,批評了不少人,但矛頭,始終指向江中。

  「組織部這邊呢,什麼意見?」

  「還能什麼意見,以前若不是首長您擋著,三江市長早就有人了。應農部長表面上不支持,暗中卻完全按廣深書記意見辦。這次市長人選,還是組織部門先提出的。」

  「提了誰?」黎漢河又問。

  

  「還能有誰,安監局運才局長。」李國慶聽上去牢騷很大。

  「真是他?!」黎漢河感覺自己的心被馬蜂狠狠地蜇了一下,發出一股鑽心的痛。這個人他是想到了,但沒想到會這麼快。

  「這事不妥啊首長,楊運才如果到江中……」李國慶很急,似乎有點亂了方寸。

  話說一半,見黎漢河表情不大對勁,猛地收住,沮喪地垂下了頭。

  做為黎漢河最忠實的部下之一,又是江北省府大管家,李國慶要操的心很多,要發的愁也很多。這些天省里實在不太平,省委那邊眼看成了集貿市場,大家在爭著做生意,搞交易。據他掌握的消息,不只是江中,栩州那邊的班子也要變,人選是組織部長蔡應農提出的。擬擔任栩州市委書記的,是葉廣深擔任省長時提撥的省府政研室副主任章得斌,之前跟李國慶關係不錯,後來因種種原因,不來往了。章得斌目前是省發改委副主任,早就享受正廳待遇。老章有個妹妹章小萱,是省控購辦副主任。一度時期,葉廣深跟章小萱的緋聞鬧得很大,鬧得葉廣深夫人盛可敏險些自殺,盛可敏差點將狀告到中央。後來這事不再炒了,但誰也知道,葉廣深跟章小萱並沒斷,章小萱幾年前就離了婚,至今單身。

  擬派到栩州擔任市長的,是組織部長蔡應農大學時的同學張繼。這個名單剛一傳出,兩個大院就吵翻了。如今提撥幹部,看重的越來越不是能力,關係成了決定勝負的唯一因素。那些苦熬了多年卻沒有關係或打不進某個網的,只能對著自己的辦公桌發呆、發脾氣。不少跟李國慶關係親近的人跑他這裡,牢騷滿腹,說自己既沒有妹妹也沒一個有實權的大學同學,看來只能在這大院裡養老了。

  也有人拿江中大火說事,說一場火不但沒燒到葉老闆,反把他們的野性給燒了出來,開始掠城搶地了。

  李國慶是那種心裡什麼都想嘴上卻從來不說的人,做了秘書長後,嘴巴管得更緊。但凡有人跑他這裡發牢騷,他聽,但絕不摻合。這些天關於省里大老闆葉廣深的牢騷太多,這些牢騷堆一起,就給了他一種信號,葉老闆在江北,開始發起又一波衝擊了。

  過去的一年多,因為跟黎漢河之間的不友好不和諧,葉廣深相對低調相對壓抑。前段時間甚至傳出,高層對其工作不滿,想讓他挪開位子,去中央某部門擔任一個閒職。現在看來,傳言並不真實,葉廣深分明擺出了拼的架勢。

  這樣的架勢,令李國慶很是不安。他們這種人,身上都是貼了明顯標籤的,到秘書長位子上那一刻,他就成黎漢河的人了,命運、仕途、包括後半生的幸福,都就捆在了黎漢河身上。省里任何細微的變化,都會影響到他們的心情,何況這次葉廣深動作如此之大。

  還有,圍繞江中市長人選,葉廣深跟組織部長蔡應農之間,也鬥智鬥勇,頗較了一番勁。名單和人選是大火剛剛撲滅後就提出來的,葉廣深想趁亂取勝,快刀斬亂麻,但被蔡應農阻擋了。開始都以為,蔡應農是幫黎漢河說話,葉廣深也這麼認為,還著實苦惱了一陣。後來發現不是,蔡應農是想搭船,借葉廣深急於安排楊運才的空,替自己同學張繼找個合適位子。搞清這點,葉廣深笑了,在酒桌上半是玩笑半是實話地說:「有些話完全可以暢開說嘛,搞得太複雜不好,我葉某人可不專斷喲,千萬別把我當成一個專橫之人,那樣不好。」

  蔡應農也哈哈大笑:「檢討,檢討,我向書記檢討,這次我是不坦蕩,以後一定光明磊落。」

  官場上有些哈哈打得很婉轉,很隱晦,有些卻很直白,赤裸裸的。這要看誰跟誰打,更要看他們的利益去向最終是否一致。這點李國慶深有體會,秘書長這角色,其實就是專門用來打哈哈的。它是各種關係的紐帶,是領導之間的潤滑劑,加濕器,更是酒桌上的轉盤,要把不同的菜轉到不同領導面前,讓不同口味的領導吃得舒服吃得有面子。

  對葉廣深來說,現在最重要的就是把身邊人團結起來,徹底孤立黎漢河,只要符合這目標,什麼樣的條件他都可以答應。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事也讓李國慶很是糾結,卻又不敢跟黎漢河提。

  江中大火,省裡面忽然多出一股傳聞,說大火是有人蓄意為之,惡意縱火。李國慶很清楚他們在指向誰,背後又在影射誰。幾天前柳思齊找過他,已是夜裡十一點多,語氣很緊張,把李國慶給嚇壞了,穿好衣服就下樓,司機都沒叫,打的直奔賓館。到了賓館,柳思齊候在大廳里,也不讓他去房間,神神秘秘將他拉到咖座無人處,交給他一樣東西,再三叮囑不要將她的行蹤告訴首長,然後就幽靈一般飄走了。李國慶搞不清楚柳思齊玩什麼把戲,內心卻非常的不安,有一種說不出的恐懼。

  這女人不安分啊,最近這半年,老是折騰出一些事,有些事黎漢河知道,有些事李國慶是幫她瞞著黎漢河的。

  沒辦法,不能什麼事也傳到首長耳朵里,會影響首長的情緒,更會影響首長的工作。可李國慶真是怕這女人再折騰出什麼,如果大火真跟柳思齊有關,這場戲,真不好收場啊。

  姚錫如他們那面會放過麼,不只是葉廣深,怕是省里省外,甚至更高層,不少人都在尋找黎漢河的「證據」啊,這次怕是……黎漢河在江北苦撐起來的局面,有可能毀於一旦!

  這女人!李國慶恨了一聲。

  「你剛才說什麼,阻止,怎麼阻止?」一直悶著聲的黎漢河忽然發聲。

  李國慶收回心思,認真道:「江中班子,不能由著他們調,這個問題上不能讓步啊首長。」

  「辦法呢,你說不讓步就不讓步?」黎漢河聽上去是在發牢騷,其實不。這時候還發什麼牢騷呢,必須面對,必須想出湊效的辦法來。

  兩人正說著話,秘書溫小捷進來了,這是一位文質彬彬的年輕人,收拾的十分乾淨,一看就是很有素質那種,他畢業於中國人民大學,是黎漢河在人大演講時發現的,當時溫小捷還是在校學生,黎漢河那時也還不是省長。後來擔任省長,要挑秘書,黎漢河對篩選出的幾個都不滿意,有天看報紙,忽然看到溫小捷的名字,馬上問溫小捷是不是人大那個溫小捷,現在什麼地方?李國慶調查了一圈,匯報說溫小捷就是當年人大演講中給黎漢河當場提過尖銳問題的那個優大生,目前在江北省委黨校。黎漢河心花怒放,當場就拍板:「就是他了!」

  黎漢河有兩位秘書,省里主要領導都這樣,一位負責辦公室工作,一位負責生活起居還有外出什麼的,等於是生活秘書。

  「有事?」黎漢河問溫小捷。

  溫小捷看一眼李國慶,道:「剛才省委那邊李秘書來過了,請示首長有沒有時間,葉書記想跟省長聊聊天。」

  「聊天?」黎漢河又皺一下眉。

  很長時間,黎漢河跟葉廣深之間是不面對面交流的,剛開始情況不是這樣,黎漢河學任何一個省長一樣,對書記既尊重又客氣。但尊重沒多長時間,兩人鬧翻了,是為省府這邊的一項人事安排。

  黎漢河剛來時,對人事安排並不十分關注,常委會上,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他當過市長,知道人事安排在地方上意味著什麼。如果不是十分重要的職位,輕易不發話,書記和組織部長提誰,不管事先跟他通不通氣,他都能客氣而「懂原則」地服從。但那次是十分關鍵的一個職位,黎漢河想抓項目,想在江北掀起一場聲勢浩大的項目運動,改變江北工業企業低沉局面。為此他參照南方發達省份,提議在省府下面設立重大項目領導小組,由他擔任領導小組長,領導小組下面再設一個辦公室,協助省長處理日常事務,監督全省重大項目運營與發展。在事關辦公室主任人選上,黎漢河跟葉廣深徹底鬧翻。黎漢河執意要把姚碧華放此位置上,葉廣深層層阻撓,先是將姚碧華提為財政廳長人選,還羅列出一堆理由,甚至許諾下省長助理的官銜,誘使姚碧華做出對他有利的決定。葉廣深差點就把姚碧華網絡到自己旗下了,不幸的是,黎漢河終還是棋高一著,姚碧華沒上他這條船,被黎漢河拉走了。

  葉廣深為此痛心了好些日子。有些人你是失不得的,失去,就意味著被動。

  見黎漢河說服了姚碧華,葉廣深主意一變,以該機構為臨時機構,負責人只能臨時調配、兼任,不納入幹部任職正常程序。還非常客氣地給黎漢河推薦了五個人,目的就是不讓姚碧華成為黎漢河對付他的一張牌。

  黎漢河那次也是狠,三次常委會,他攪了兩次,但凡組織部和葉廣深提出的人選,他都反對,弄得其它常委都不知道怎麼表態。另一次,他索性拒絕參加。葉廣深見他徹底翻了臉,不敢堅持,最後才將姚碧華按正常程序任了職。那以後,江北兩位一把手,關係就變得非常可怕,完全擰著勁兒了。葉廣深召集會議,不通知黎漢河,必須要黎漢河參加時,學今天這樣,要麼讓兩邊秘書長互相通報,然後再轉告黎漢河,要麼直接派秘書李曉通過來,告訴溫小捷一聲。黎漢河更厲害,幾次省府召開的會議,他提都不提省委這邊,往常那些必須堅持省委領導,緊緊圍繞省委制定的戰略部署等官話套話,一句也不說。更可怕的,省委那邊緊著要做的工作,省府這邊磨磨蹭蹭,不予配合。省委那邊還沒提出來的戰略舉措,黎漢河這邊倒是先提了出來,不但提,還真刀實槍幹了起來!

  脫節!一個省,如果脫節到這程度,那就不只是不團結的問題了,會給全省工作帶來災難,高層不能不干預。不久,蕭老蕭鼎一帶隊來到江北,針對黎漢河和葉廣深之間的問題,分頭做工作。尤其對黎漢河,幾乎是猛批一頓。

  「你以為你是誰,凌駕於省委之上,膽子不小啊黎漢河,中央把你派到江北,是看你對江北有感情,對江北情況熟悉,不要以為離了你,沒人當這個省長。」見黎漢河並不當回事,進一步批道:「你心裡想什麼,以為我不知道,不就是放不下自己,以為能力比他人強,人脈比他人廣,心存不服。我警告你,這個世界是講規則的,程序,什麼時候都要記住程序兩個字。誰違背了程序,誰就在違犯原則,在破壞秩序!」

  這話聽著不怎麼厲害,但卻重重擊中了黎漢河。他又何嘗不知道程序兩字的重要性呢?都說官場有太多的虛,一套接一套,都說這些東西不可要不可取,你真把它取了,試試,不亂套才怪!

  那些虛的東西看似無用,其實它在解決一個相當重要的問題,就是維護一個圈子的穩定與有效運轉。這個圈子很大,很無形,但卻十分有形!

  虛和實是相對的,外界看著虛,裡面的人卻覺得非常真實,不僅真實而且有清晰的規律和章法可尋,必須全身心地去做好,做到極致。外界看著無用的東西,裡面的人卻覺它是法寶,它是評價一個人肯定一個人最重要的尺度!

  蕭老批評之後,情況有點好轉,兩個人算是能互相給點面子。但裂隙這東西,一旦產生就很難完全縫合。心裡藏了刀,再怎麼笑,發出的還是寒光!

  權力帶給人的永遠是征服,而不是妥協。葉廣深如此,黎漢河更是如此。表面的和諧只是在作秀,在演戲,而非內心芥蒂的消除!

  「告訴他,我沒時間!」黎漢河亂想一陣,氣沖沖對溫小捷講。

  溫小捷並沒馬上離開,而是膽怯而又規矩地站在了一邊。

  這兩個秘書,各有特色。佟安眼睛非常活,心眼也非常活,凡事只要黎漢河說了,決定了,一句也不反駁,無條件服從。可能跟他當過兵在部隊接受過訓練有關。溫小捷不,溫小捷讀書不少,思想深刻。雖然參加工作時間不是太長,對官場這套吃得卻非常透,時不時會說出一些驚人的語言來,黎漢河聽了,都覺得詫異。他對黎漢河同樣忠誠,這點無需懷疑,不過他的忠誠有時候是用另一種方式表現出來。感覺黎漢河作出的決定有偏差時,他不急著反駁,也不修正,他用沉默來提醒。等黎漢河意識到自己的問題時,他再用非常婉轉的方式提醒他,修正他,讓黎漢河儘可能把事情做的周全。

  一個非常有內涵的人,天生一塊好秘書的料,這是黎漢河給他的評價。

  「怎麼還不走?」見溫小捷仍然站著不走,黎漢河問。

  「聽曉通秘書剛才的口氣,廣深書記好像有什麼事要跟首長商議。」溫小捷字斟句酌,整個人表現的並不急。如果說佟安是快馬,溫小捷就是典型的慢牛。一快一慢,反把黎漢河所有漏洞都給堵了。

  「能商量什麼,告訴他,我剛回來,身體不舒服,明天再說吧。」

  「首長……」

  「好了,別多說,照我說的去做。」

  溫小捷又站一會,知道今天是沒法改變黎漢河了,正欲轉身離開,黎漢河忽然說:「等等。」

  屋子裡的兩個人同時一驚,不約而同將目光投在黎漢河臉上。

  「告訴那邊,我馬上過去。」

  黎漢河這天所以改變主意,還是蕭老的話起了作用。程序,任何時候,都不能在程序上犯錯。程序看似事小,真追究起來,卻能給你扣上很大的帽子。打擊別人什麼最容易,那就是程序!為程序丟官者為數不少。黎漢河雖說還不至於此,但程序上犯錯,太幼稚,沒跟對方交手就輸給人家,這不是他的風格。

  絕不能授人以柄!

  省委書記葉廣深候在辦公室,辦公室寬暢明亮,面積超大,里外共三間,一百多平米,看上去跟小型會議室一樣。黎漢河進去時,姚錫如也在。這是個有意思的人,喜怒哀樂經常寫在臉上,控制不了也沒想著控制。按說,黎漢河跟葉廣深鬧不團結,作為下屬,尤其秘書長,他應該當中間人才是,設法搞好關係,當他們之間的潤滑劑和事佬。可他的成見比葉廣深還大,很多時候,他是葉廣深的臉。葉廣深不便發作的,借他這張臉發作了出來。葉廣深不便仇視的,他這張臉先仇視。這陣看見黎漢河,竟連招呼也沒打,只抬頭瞥了一眼,就又專注地看手裡文件去了。

  「省長來了,正盼著您呢。」葉廣深非常熱情,馬上起身迎接,熱乎乎的氣息讓人感覺他真是在翹首期盼呢。

  黎漢河也打著哈哈說:「剛回省里就接到命令,腳步也沒敢停啊。」說著,沖姚錫如掃一眼。姚錫如的態度令他很不爽。

  「誰敢命令你,我是讓曉通看看,省長到底回來沒?你到下面,掛念啊。」

  葉廣深臉上的笑依然燦爛。

  什麼叫功夫,這就叫。官到一定位置,你根本無法從他們表情中看到好惡,更不可能看到成見。葉廣深和黎漢河,都是高手中的高手,不管心裡對對方有多恨有多煩有多惱,甚至弄死對方的心都有。見了面,卻是客氣加熱情,一來一往,一點破綻也不留。這點,姚錫如就差得遠,修煉遠遠不夠。僅憑他藏不住喜怒哀樂,就不能稱之謂合格的秘書長。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很快就把見面的氣氛弄得活躍。

  「坐,省長這次下去,可是雷厲風行啊,我聽下面同志講,他們幹什麼都瞞不過省長眼睛。您這一趟督查,勝過我開十次會。現在這些下屬,你不拿鞭子趕,他就不動,時不時的,就得敲打一下。怎麼樣,沒累著吧?」

  「托書記福,還行,鞭子是沒少甩,效果不大,書記可千萬別樂觀。」

  「我當然要樂觀,有你漢河在,我幹嘛不樂觀。快坐,今天來的正好,有好茶。錫如你有點反應好不好,替我給省長泡好茶。」

  姚錫如這才放下手裡材料,面部表情尷尬地動了動,算是跟黎漢河打過招呼,低頭沏茶去了。

  黎漢河再次將目光投過去,欣賞似地看了他好長一會,才將目光回到葉廣深這邊。

  「書記急著召見我,有事?」

  葉廣深調整了一下表情,越發誇張地說:「漢河啊,你不在的這些日子,可把我累著了,中央文明辦和中組部馬上要來人檢查全省效能建設工作,全國政協也要來調研組,還有兩三個兄弟省要派觀摩團過來,一大堆事兒,我這書記,陷到事務堆里了。」

  「怪漢河無能,不能替書記分憂啊。」黎漢河也抱以誇張。兩人又都笑起來。覺得圓場打差不多了,茶也沏好,該進入正題了。葉廣深忽然又道:「昨晚跟蕭老通了電話,老首長對我很有意見啊,把我批的,一宿沒睡著。」

  他臉上掛上了愁容。愁與樂,對他們來說,如同川劇演員變臉,需要什麼馬上就能變出什麼。

  「不會吧?」黎漢河也一下變了語調,蕭老給葉廣深打電話,這事咋有點蹊蹺?正納悶,手機蜂鳴一聲,是夫人沈若浠發來的簡訊。

  調出一看,短短兩行字:玩火者自焚,這下你嘗到痛了吧。

  什麼意思?

  黎漢河很想打電話過去,問個究竟,葉廣深又說話了,這次說出的話越發讓黎漢河摸不著頭腦。

  葉廣深說:「蕭老不知從哪聽到一些傳言,怪我和你不團結,怎麼可能嘛,哪有永遠不團結的班子?我向蕭老再三解釋,我跟漢河現在團結得很,讓蕭老千萬別信那些。」

  黎漢河怪怪地看著葉廣深,他把什麼也想到了,就是沒想到葉廣深會提蕭老。

  「老首長是為我們好啊。」葉廣深又重重說了一句,這才話頭一轉,說起了正事。

  「最近發生不少事,搞得江北在外界影響很不好,形象大大受損,這樣下去不行啊漢河,最終受損的除了我,就是你。不能再坐視無睹了,必須拿出切實有效的措施,迅速消除影響,絕不容許類似事件再發生。」

  葉廣深說的很重,邊說邊用目光打探黎漢河,那意思,分明是在給黎漢河敲警種。見黎漢河沒有馬上回擊,又道:「最近我認真思考了一下,在事關江北形象的問題上,我們都有點手軟,都有點縱容,甚至有些包容。」葉廣深用了包容這個詞,黎漢河心猛地一震,這話明顯是有指向的。他陰起臉,繼續聽葉廣深說下去。

  葉廣深當什麼也沒看見,繼續用他慣有的腔調說:「這次是不是下點決心,動它一場大手術,不能老讓別人用異樣的目光看我們啊漢河。」

  葉廣深講完了,黎漢河心裡七上八下,說不清什麼滋味。勉強笑了笑,道:「書記想得周到,是該下力氣整治了。再不整治,怕真還要出事。」

  葉廣深剛等他說完,立馬叫出一聲好,跟著又道:「就怕你漢河有不同想法,只要你贊成,我們就算達成一致,整治起來就容易。謝謝你啊,我心頭的包袱總算卸下。」

  「包袱?」這個時候黎漢河已基本能判斷出葉廣深什麼想法了,想笑,發出的聲音卻離笑很遠,甚至有些難聽,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

  他是被葉廣深搞懵了,稀里糊塗中了圈套,還有夫人那條莫名的簡訊,她在指什麼呢,難道也是在說柳思齊?

  一旁的秘書長姚錫如見他失態,竟然也無言地笑出了聲。

  黎漢河逮住機會就發怒:「笑什麼?!」

  一語嚇得姚錫如手中杯子差點掉地,臉上表情瞬間僵住。

  跟黎漢河對話時,你是不能給他機會的,任何機會都不能。他能從毫不相關的人與事上找到突破口,進而進行絕地反擊。

  「秘書長是不是有更好的想法,那就請說出來,幫我和書記打開思路。」黎漢河緊逼一句。姚錫如臉變得瘮白,後悔剛才的傻勁,怎麼能亂笑呢,這可不是一般的對話啊。悔完,故做鎮靜地笑笑,自我解嘲似地說:「哪敢,我是想起了別的事,實在不好意思。」

  「想起了別的事,什麼事,說出來!」姚錫如沒想到,黎漢河會窮追不捨,一時語塞。兩位一把手談工作,秘書長居然能想起別的事,多少讓一旁觀戰的葉廣深臉上掛不住。

  姚如等於是幫他削弱氣場,咳嗽一聲:「好啦,錫如你先出去,我跟省長單獨聊聊。」

  姚錫如灰著臉走了,葉廣深這天有意將姚錫如留在身邊,確實有給自己壯威的意思,他不相信黎漢河想不清楚他把姚錫如派到江中查什麼,查出了什麼!沒想,黎漢河兩句話就擊退了他的聯盟!

  姚錫如走後,葉廣深略一思忖,道:「漢河啊,不是我想的多,都說我葉廣深聽不進你的意見,跟你不抱團不搞團結。如果真是那樣,江北工作能搞成這樣?一派胡言嘛。不過漢河,這也提醒我們,今後工作,一定要注意通氣,力避那些謠言,讓它們不攻自破。當然,這事要從我做起,今天呢,就權當我向省長你表個態,亮明態度,今後凡是你漢河不點頭的事,我葉廣深不做,意見達不成一致時,就先放著,我不急,你也不要急,讓它有個緩衝的機會。只要我們心裡沒疙瘩,我想任何事,最終都能達成一致。您說呢?」

  葉廣深忽爾用「你」,忽爾又用「您」,簡直跟說相聲一樣。好像今天請黎漢河來,真是誠心化解雙方矛盾,求得一致。黎漢河等他說完,痛快地應出一聲:「好!」起身,在屋子裡來回踱幾步,然後對著葉廣深,慷慨大方地說:「聽了書記一番話,茅塞頓開,受教,真是受教。既然書記表了態,我也亮亮底,我黎漢河從不想跟誰鬧矛盾,以前那些不痛快的,權當笑話,今後凡是書記說的,就是我黎漢河說的。怎麼樣,這樣夠齊心了吧。」

  「漢河你開玩笑。」葉廣深覺得他們真是在說相聲,本來他是想先緩和一下,給剛才劍拔弩張的氣氛松鬆勁,說點不痛不癢的,沒想黎漢河接招就打,反倒用更痛快的方式回擊了他。黎漢河這樣一表態,他還真不知說什麼了,只能尷尬而機械地笑。說穿了,鬥智鬥狠這方面,他離黎漢河還有很大距離。

  葉廣深不死心,今天這談話,算是他跟黎漢河新一輪較量的開始,這點他很清楚,接下來這場博弈,能不能扼制住黎漢河,打掉他的銳氣還有霸氣,就要看今天怎麼較量了。

  默了片刻,他重新鼓起信心說:「我們說正事吧,最近我想從幾個方面下手,下點狠功夫,你這邊呢,著力配合一下。」

  「這個沒問題,需要怎麼配合,書記請明示。」黎漢河反倒顯得無所謂了。這就叫智慧,兩人唇舌相咬針尖對麥芒時,誰都不敢提前鬆氣,誰松證明誰心虛,就被動,就會跟著人家的路數走。可一旦你逮准機會突然鬆了氣,松到最底下,你反倒占了上風。這時候對方不管發多大力,都不可能擊中你,因為你已落到了平地,而對方還鼓著勁在高處擊你。

  黎漢河現在就站到了最安全處。葉廣深再想發力,就很難,而且對方明顯擺出休戰的意思,不管你再說什麼,他都會點頭。可他是真點頭麼?

  一股子懊惱湧出,讓葉廣深精心布下的一場局陷於崩潰,只好再次硬著頭皮給這次談話圓場。

  「漢河啊,我們之間也不用那麼嚴肅,凡事都有得商量,今天就算是通氣吧。相關事項呢,我跟有關部門已經碰過頭了,主要有幾點,一是調整人事,從解決人開始,人不解決,一切問題都無從談起,到時組織部門會專門跟你匯報,有什麼意見呢,開誠布公談出來,我們再碰。另一項,你不是讓重大項目辦督查去了嘛,等碧華同志回來,重點在大項目上做點文章。頭疼啊,項目難達標,效益不明顯,你我都交不了差。還有一項就是安全……」

  葉廣深說著說著,竟然自己也沒了底氣。對方還擊時,你還能掂出對方分量,對方一點不還擊,反倒茫然了。

  接下來的棋,到底該怎麼下?

  重要的,他能把安監局長楊運才推到那個平台上嗎?


關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