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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書長第三部 第一章

2024-09-26 13:42:15 作者: 洪放

  趙守春還是沒有能挨到當書記的這一天。早晨上班,他剛進辦公室,突然就一頭栽倒在桌子邊上了。等到秘書小張過來,他已經是口吐白沫,人事不知了。

  小張趕緊喊:「來人啦,趙市長出事了。」

  政府秘書長高建設馬上趕了過來,一看趙市長的陣勢,馬上道:「打120,快來車。」然後讓人把趙守春扶著平躺在沙發上。接著,高建設出門到走廊上,給齊鳴書記打電話。

  

  「人不行了?怎麼回事?」齊鳴書記在電話里大聲地吼了句。

  高建設道:「我也不知道,看樣子像腦溢血。」

  「立即搶救。我馬上讓一路同志過去。」齊鳴說完,高建設又打電話給醫院的蔣院長,讓他做好準備,要最好的醫生,最先進的設備,盡最大的努力。

  蔣院長連連說是,「就安排,就安排!我親自上。」

  整個政府辦公樓迅速被趙守春市長的病情給籠罩了。很多人都站在辦公室門口,伸長著脖子,等著消息。有些性子急的,就已經站到了三樓的樓梯上,陪著高建設秘書長和其他人員,焦急地等待。

  120過來了。

  醫生進了市長辦公室,熟練地做了檢查,然後對高建設道:「秘書長,腦溢血,而且看來……」

  高建設沒有說話,只望著醫生。

  醫生又道:「看來很嚴重,病人已經基本無意識。我們立即開始邊搶救邊送醫院。」

  「一定要想辦法,想辦法!」常務副市長王進趕了過來。醫務人員已經將趙守春市長抬上了擔架。大家跟著下了樓梯,就在二樓的樓梯上,市委副書記程一路到了。

  王進立即上前,對程一路說:「腦溢血,唉!」

  程一路的臉是繃著的,低下頭看了看躺在擔架上的趙守春。趙守春臉色發紅,嘴角還掛著白沫,這一瞬間,突然讓他想起了自己故去多年的叔父。叔父就是死於腦溢血,是晚上,一邊在家吃著飯,一邊就倒了,口吐白沫,再也沒醒過來。趙守春市長現在這樣子,就像當年自己看見叔父倒下去的那一刻一樣。他的心一緊,揮揮手,讓擔架下去了。

  120在前面鳴笛前進,四台小車跟在後面。到了醫院,蔣院長已經等在搶救室了。程一路上前同蔣院長握了下手,說:「一定要盡最大的努力!」

  蔣院長點點頭,趙守春被推了進去。程一路和王進沒有再跟進去,而是站在搶救室外。王進說:「怎麼了?守春市長血壓也不是太高……」

  「可能是勞累了。最近南線工程任務重,事情多,一直是守春同志在具體抓。」程一路說著,突然回過頭來,問小張,「守春市長昨晚沒喝酒吧?」

  「昨晚?好像喝了一點。干紅,最多二兩吧。」小張皺著眉頭。

  「那應該沒事。看來還是太累了。我前幾天還跟他說,要悠著點。他就是……」程一路嘆了口氣,望了望醫院院子裡的高大的法梧。剛剛春天,法梧的葉子還沒新生出來,整個樹看起來就是一堆向著天空的枝杈。在高處,一根枝子卻兀自地折斷了,向下懸著,隨時都有落下來的可能。

  「唉!」程一路在心裡嘆息了聲。

  齊鳴書記打電話來,問守春市長怎麼樣了。程一路說:「目前還不清楚,不過情況不太樂觀。」

  齊鳴似乎也頓了下,程一路道:「我們正在醫院,還有王進同志,有情況我及時地給你匯報。」

  「那好,我下午就回南州。你們辛苦了。」齊鳴掛了電話。程一路問小張:「今天守春市長還有哪些活動?」

  「上午九點,南線工程131公里處軟基處理現場會;十一點,湖海山莊,省發改委來人;下午三點,全市計劃工作會議。晚上,趙市長原來準備到省里的……」小張數完,程一路看了眼王進副市長,道:「人不是機器啊!守春同志……有些活動,請王進同志去參加吧,工作不能停。」

  王進說:「行的。我讓高建設秘書長過來,我去參加。」

  說著,王進就上了車。程一路問小張:「這幾天守春市長沒什麼異常吧?」

  「好像也沒。只是前兩天看見他在吃藥,說是頭有些疼。」小張望著程一路副書記,心裡有些打鼓。

  「啊。」程一路望了眼搶救室,似是批評又不全是地對小張道,「領導同志的健康也是應該關注的。作為秘書,要注意,也要提醒。」

  小張立即紅了臉,囁嚅著:「是,是!程書記批評……我是太,太疏忽了。」

  程一路沒再做聲。搶救室的門開了,蔣院長上前來,低著聲音:「情況不太好,但一時不會……」

  「你們辛苦了。」程一路正說著,高建設趕來了。程一路吩咐高建設,要安排專人在醫院值班,有情況及時報告,然後,便上車回市委。一路上,程一路的心情有些沉重。兩年前,市委秘書長方良華因為突發性腦溢血,成了植物人,直到上個月才最後閉上了眼睛。現在,方良華剛走,趙守春市長卻又……

  時光如水,流著流著,一切都不見了蹤跡。包括每一個日子裡的喜怒哀樂,每一個時刻的幸福與憂愁。

  回到辦公室,剛坐下,秘書胡聞就進來了,一邊泡茶一邊問:「趙市長……」

  程一路沒有回答,胡聞就知道情況很不好。跟了程一路副書記也一年多了,他基本上摸清了程書記的脾氣,說一不二,乾淨利落。既然程書記不說,說明他不想說。一個副書記不想說市長的病情,說明市長的病情很不一般了。

  胡聞將茶放到桌上,然後將一摞子文件遞過來,說:「其中有兩封是急件,請程書記定的。我放在最上面。」

  程一路打開文件夾,看到最上面一封是省委的文件,《關於嚴肅紀律,認真做好省人大、政府和政協換屆工作的通知》。

  是啊,又是一輪新的風波開始了。

  江南省的人大、政府和政協的換屆工作,按照省委的要求,將在四月份進行。從現在到四月,還有兩個半月的時間,各地正在選舉人大代表和推選政協委員。選舉和推選,應該說並不是多大了不得的事。名額是省里分配好了的,代表和委員類型也是基本定了的。誰來當代表,誰來當委員,說老實話,已經不是市一級幹部們關注的重點了。市級幹部們,甚至省直的領導,還有省委的領導,關注的是誰將在換屆這一重大事件中,成為新的班子人選,又最終將有哪些人進入到省三大班子的行列。其實也就是說,又有哪些人進入了省級班子的核心。

  有可能直接進入省級班子的,像南州市委書記齊鳴上一屆就是副省長的候選人,下來幹了四年,於情於理都應該回省里了。當然還有其他的許多人選。這些人事實上構成了換屆的最讓人矚目的核心層。最近,齊鳴書記就一直不斷地跑省跑京,當然嘍,他也不僅僅是為著自己,更多地還是為著工作,跑項目,跑資金。現在是個以發展經濟為第一要務的時代,一把手不跑項目、不找資金,那一把手就是失職。無論是解放思想也好,還是追趕超越也好,歸結到一點,還是發展經濟。經濟發展上來了,底氣就足了,身板也硬了。

  然而,對於齊鳴,這恰恰是他最大的軟肋。

  南州這幾年來,經濟形勢不容樂觀。南州本來是以機械工業為主、以製造業為優勢的地級市,上個世紀八十年代末時,南州的機械製造業在全國占有近三成的份額。就是到這個世紀頭兩年,也還能占到四分之一的份額。可是,近年來,隨著國際國內市場的變化,特別是鋼材和其他原材料價格的不斷上漲,加入國外產業的競爭,南州的機械製造業已經被逼入了生存艱難的境地。利潤不斷下降,甚至出現了負增長。為了應付這種局面,這兩年,齊鳴書記也想了不少法子,提出了重心向招商引資發展,大力發展以物流為主的第三產業。也引進了像南州氣配城、杜美房產等大項目。市委市政府出台了一系列的優惠政策,幾乎是到了底線,個別項目甚至出現了「白送土地」的超市民待遇。但是,這些做法並沒有達到預期的效果。支撐南州財政的,不是這些企業了,而是土地。雖然大多數地方都是一樣,土地成了公共財政的金盤子,然而國家的政策畢竟擺在那兒,這隻盤子端著端著,說不定哪天就出了事。

  程一路一直為此擔心,有幾次,他正式地向齊鳴書記匯報過。可是,齊鳴並沒有表態。齊鳴反過來問:「一要吃飯,二要建設。歸根結底,一個字,錢。錢哪!」

  按理說,齊鳴是應該聽得進程一路的話的。早些年,齊鳴從省里下到南州掛職任副書記,親手提拔了程一路,讓他從市委辦調到政府當了秘書長。算起來,程一路也是他培養的。程一路對他也一直很尊敬,雖然兩個人年齡上只相差三歲。齊鳴剛到南州任書記那一陣子,經常找程一路聊天。聊著聊著,事實上就清楚了南州的狀況,也聽進去了一些程一路的建議。可是時間不長,齊鳴便不再找程一路聊了。兩個人的關係,回歸到了一把手和副職的關係,不冷不熱,不溫不火,公式化,程式化,黨務化了。

  有人敲門,程一路還沒應,門就開了,進來的是市委秘書長畢天成。

  畢天成給人的第一印象,就是白淨。很少能看到一個男人如此白淨的,臉白,其他地方的皮膚也白。白中還透著些粉紅,嬰兒一般。臉是圓圓的,只有眉毛是濃黑的,這就更有了點滑稽。

  「一路書記,守春市長那邊……」畢天成問。

  「啊,建設秘書長在。你再聯繫一下,看看情況。」程一路抬起頭,畢天成道:「唉,怎麼了?不會也像……」

  程一路知道,畢天成這後一句話完整的應該是「不會也像方良華吧」,但是,畢天成沒說,他也就不說,只是道:「你讓洪濤同志去下醫院,市委這邊也要有人在。」接著又問:「中組部葉部長來,都安排好了吧?」

  「都安排好了。組織部那邊準備材料,接待工作由市委辦這邊承擔。參觀點是高民部長定的,他自己這幾天正帶人在底下跑。」畢天成望了眼程一路,程一路正皺著眉。這一兩年,程一路新添了一個習慣:喜歡皺眉。皺著皺著,兩眉之間就形成了一個川字,深深的,像刀刻的一樣。

  歲月不饒人啊!畢天成在心裡感慨了一下。想當年,程一路初到南州市委當秘書長的那幾年,風華正茂,身上又有一股軍人的剛烈之氣,曾是南州官場的「型男」。可是,現在在程一路副書記的臉上,風霜已悄悄掛著了,仿佛秋天的樹葉,開始往土地的方向蒼老。官場行走,誰能說內心不沉重呢?

  「另外要與人大和政協聯繫,重點是人大代表的選舉和政協委員的推選。這事你親自過問下。」程一路正說著,胡聞進來,給茶杯里續了水,同時告訴程一路,「汽配城的溫總馬上要過來,說有事給程書記匯報。」

  「好,我知道了。」程一路點點頭。畢天成說:「我先去忙別的,醫院那邊,我讓洪濤同志馬上過去。」

  馬洪濤現在是南州市委的副秘書長,去年八月,他從仁義縣委副書記、縣長的位子上,回到了市委辦。程一路一直覺得,馬洪濤還是一個適於做協調工作的人,讓他到仁義,只能是鍛鍊,也是熟悉情況。從仁義回來,他書生氣少了,遇事也更沉著了。

  半上午的陽光正好照進來,暖暖的,又有些新鮮的生氣與初春的氣息。

  程一路站起身,走到窗子前,對著陽光,伸了個懶腰,目光一伸出窗子,就落到了那棵大香樟樹上。經過一個冬天的香樟樹,似乎比秋天更加綠郁了。事實上,程一路注意過,香樟樹一直在悄悄地落葉,悄悄地萌芽。只不過因為這一切都是悄悄的,很少有人注意到而已。大家看到的都是它的枝繁葉茂,卻很少有人能細細地去觀察它的死亡與新生。程一路是認真地觀察過的,幾乎每一天,他都要到窗前來看看。香樟無言,卻有情。如同一個多年的朋友,只是望著,就已經懂了,夠了。

  這一刻,看著香樟,程一路的心裡突然動了一下,靜靜的,卻有著一絲絲疼。

  回到桌前,他打開手機,然後再打開文件夾。簡韻就像一枚香樟葉一樣,倏地飄了出來。他看著她,並且用手輕輕地撫摸了一會兒,然後又關閉了文件夾。

  已經快半年了。

  半年前,簡韻離開了南州,到北京廣播學院進修。事實上,在簡韻提出這個想法之前,程一路已經思考了很長時間。從兩年前除夕的那燦爛的煙花開始,他和簡韻一直若即若離。他是喜歡簡韻的,但是,在內心裡,卻總感到與簡韻之間隔著一堵牆。這牆是什麼?他也不知道。他只是感覺得到,牆就橫亘在他們之間。每每當簡韻依偎在他的懷裡的時候,這牆就隱隱約約地橫了出來。有時,簡韻問他:「你愛我嗎?」程一路卻只好無言。

  愛嗎?一定是愛!可是,他總感到這愛有些艱澀,甚至有一些陰影……

  快下班時,馬洪濤回來了,一進程一路辦公室,就道:「看來守春市長不太好啊。省里的專家也到了,並且做了全面的檢查。可能不是太……」

  「要不要轉到省城?」程一路用筆在紙上使勁地劃了下。

  「蔣院長和省里的專家都說,沒有這個必要。現在只有採用保守治療,希望能出現奇蹟。」馬洪濤繼續道,「關鍵是大血管破裂了。也許就此再醒不過來了,才五十二啊!」

  程一路也嘆了下氣,說:「我知道了。」馬洪濤臨出門時,又轉過頭,「程書記,下午到仁義……」

  「通知仁義,改一下吧。」程一路道。

  「那好。」馬洪濤出了門,程一路馬上給齊鳴打電話,將趙守春的病情說了一遍。齊鳴說:「看來情況比我們想像的要壞。這樣吧,你讓醫院和專家組繼續盡力,我在這邊給省委報告一下。」

  「那下午……」

  0

  「我晚一點一定回南州。同時,我還要帶南亞公司的謝總過去。你讓天成同志安排下。」齊鳴說的謝總,程一路見過。跟南亞公司的合作項目,從去年就開始談了,一直沒有定下來。南亞公司是新加坡的一家環保產品生產企業,這個項目應該說是很有前景的。只是國內有很多地方都在爭,因此謝總就成了香餑餑,到處被人供著。這也是當下招商引資中的一個很不正常的現象。無序競爭,結果是你出優惠政策,我出的政策比你更優惠,優惠到最後,其實就是落了個項目,其他的賠的比得的還多。比如土地,市場上是五十、六十萬一畝,可是對這些外商,卻是按政府劃撥價,每畝五萬。就這一項,外商就已經得了實實在在的一大筆了。何況還有各種規費的減免。也難怪有些本地的企業說:現在是招了女婿打死兒子。這些外來的女婿,雖然將來也不指著會成為什麼個樣子,但至少現在,它們成了經濟發展中的亮點。政績嘛,這就是政績!拿得出來,叫得響。至於以後,誰能知道?何況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幹部也是流動的,只有現在拿著政績,才能獲得往更上流動的資本啊!

  程一路對此是心知肚明的,可是作為市委的副書記,他只能把這些想法放在心裡。他不能說!從下到下,都在招商引資,你不招商,反倒成了怪物了。何況招商引資也成了省委對市委考察的一個重要內容。即使沒有明確的指標任務,但大會也講,小會也批評,誰能受得了?那就招吧,全員招商,全民招商。

  唉!

  「程書記好!」門邊上閃出一個鵝黃色的身影。程一路聽著聲音,就知道是溫雅來了。

  「請進!」程一路答道。

  溫雅進了門,卻沒有坐,站著望了望程一路,「程書記怎麼這麼凝重?」

  「是嗎?凝重?你怎麼看得出來?」程一路笑笑,要給她泡茶。

  溫雅說:「不喝了,我就來匯報一件事。」程一路說:「一件事?什麼事,還讓溫總親自跑一趟?」

  「下個月,我們總公司想在南州開一個企業年會。到時我想請程書記去給我們做指示。」溫雅說著,忽閃了下眼睛。一個快四十歲的女人,身上的成熟和知性感,就一下子展現出來了。

  「這個好嘛,如果沒特殊情況,一定過去。」程一路示意溫雅坐下,「這事最好也給齊鳴同志說下。」

  「那就不必了,給程書記匯報就……」溫雅一笑,問程一路,「很長時間沒有請程書記喝茶了,什麼時候有空?」

  「哈哈,有空?浮生難得半日閒哪。等閒了,我請你。」程一路抬著頭,溫雅又一笑,那笑就有些嫵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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