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2024-09-26 13:41:59 作者: 洪放

  余百川正式辭職了。

  嚴格地說,不叫辭職,而是調動。他又回到了文化局,繼續擔任他的副局長。所謂辭職,是指他主動辭去了市委政研室副主任的位子。這個位子,雖說長年要與文字打交道,但也是一個很不錯的讓很人覬覦的職務。可是,余百川恰恰就不願意。剛剛上了七個月的班,寫了四五個文件,他就拍屁股走人了。

  方良華在余百川向他匯報時,心裡很是窩火。當初如果不是程一路推薦了余百川,也許劉勁松就來了。劉勁松來了,也許就沒有後來的那些破事。但表面上,方良華還是挽留道:「百川哪,我知道你的個性。政研室的工作嘛,就是這樣。連我這個秘書長,不也是同你一樣嘛。市委的有些決定,包括有些主要負責同志的意見,按照組織原則,是要嚴格執行的。有時,不排除我們也有保留意見的嘛。我說,還是就在政研室吧,既來之,則干之。這樣就辭了,讓外界人也不明不白的。如果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容不得你啊。是吧?你讓我為難哪,百川。」

  「秘書長說笑了。我一介書生,有什麼讓秘書長為難的。你只要發一句話,讓我回去就行。至於回去安排什麼職務,我無所謂。只要能陪著那些古玩意兒,我就踏實。」余百川看著方良華道,「這樣我自己好過些,也省得給領導添麻煩。我這人藏不住事,有事就想說。這不適合在市委這樣的機關里工作。你放了我,就是成全了我。」

  「既然……既然你這麼說了,我還能不放?不過,一路書記的意見如何?你可是他力薦的。」方良華問余百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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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已經說過了,他說只要你同意就行。」余百川道。

  方良華說這事就這樣初步定了,等齊鳴書記點頭,你就回文化局吧。

  余百川回文化局後,政研室的位子就空了。大家的精力都不在這上面,所以也就無人來爭。

  南州今年的冬天格外冷。氣溫最低的時候,降到了零下十幾度,這在南州的歷史上是很少見的。辦公室里雖然裝了空調,但還是感到一陣陣的冷。

  方良華起身,想給自己的杯子裡倒一點開水。高天到下面參加調查組後,這辦公室里的有些事務,就得方良華自己做了。他剛把水瓶拿起來,開了塞子,桌上的電話響了。

  方良華沒有急著接,而是耐心地把水倒了,再回到桌子邊拿起了聽筒。

  電話里沒有聲音,方良華正要放下,裡面傳出一個很陌生的聲音,「我是劉勁松,方書記,我……我……」

  方良華的心一下子揪了起來,劉勁松的嗓子怎麼變成了這樣?但細一聽,又確實是劉勁松的。便問道:「什麼?什麼?」

  「方書記,我的事捂不住了。那兩個人被抓了。」劉勁松喘著粗氣。

  「……哪兩個人?」方良華明知故問。

  劉勁松說話似乎很是吃力,「方書記,你就別……別打馬虎了。我也要走了,不連累你。」

  「什麼?你也要走?到哪兒?」方良華以為劉勁松要外逃。

  「不是走,是死。我不能再活了。以後……以後,請方書記多照顧照顧我的孩子。」劉勁松說著,突然掛了電話。

  方良華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身上開始發顫。停了一會兒,他趕緊拿起電話,想查剛才劉勁松打來的電話的號碼。一查,沒有,是用卡機打的。方良華心一下子冷了。他本能地抓起電話,想打到公安局,可是就在撥號時,卻停了。

  「我為什麼要打這個電話?劉勁松又為什麼要打這個電話?」方良華抓著話筒,問自己。當然不會有答案,除了他自己,誰還能給他答案呢?現在,連他自己也給不出了。

  劉勁松說的那兩個人,其實方良華並不曾見到過。賈紅旗出車禍後,劉勁松才告訴他,他請了兩個人,做了賈紅旗。這一點,方良華一點都不懷疑。劉勁松在桐山地面上,也是個叫得響的人物。他早先年在建築公司當工人,後來混上了經理。再後來,不知怎麼就改了行,當上了公務員,而且一步一步地當上了副縣長。方良華到桐山時,一開始也不太看得慣劉勁松的作派,就像黑社會似的。但後來,通過幾次事情的處理,他看出劉勁松還是很有能力的,更重要的是他善於處理各種比較複雜的矛盾。這樣一來二往,方良華和劉勁松成了桐山人都知道的好兄弟。雖然兩個人是上下級關係,但平時私下裡,劉勁松也在方良華面前發發牢騷,包括上一次準備調他到政研室來的事。劉勁松這個人最大的好處,就是義氣。最大的壞處,大概還是義氣。

  官場上的義氣,有時可以成為活在官場上的有價值的工具。有時,卻能成為覆沒的致命弱點。

  方良華到南州市委來後,也曾想不再和劉勁松來往了。胡菊就曾在枕頭邊說過:劉勁松這人不太靠譜,總有一天會出事的。殷眉兒有時將劉勁松在桐山的一些做法,轉告給方良華。劉勁松在桐山,基本不把姚曠放在眼裡,他的口頭禪從原來的「我怕誰?」變成了「除了方書記,我怕誰?」這潛台詞就是:「除了方良華,我劉勁松誰也不怕!」

  殷眉兒說:「劉縣長那樣,看著讓人不放心。」

  如今,劉勁松終於做出了他「誰都不怕」的大事。賈紅旗死了,劉勁松的末日也就快到了。這大概不是劉勁松所能想到的,即使想到,也不可能想像得到這個日子來得這麼快,這麼迅速……

  方良華想打電話給公安局,是想讓他們查查,劉勁松是不是要自殺。剛才劉勁松說話的口氣和內容,不能不讓方良華這樣想。但是,旋即,方良華就想到了另外一層。如果公安局從他的嘴裡知道了劉勁松要自殺,那麼,劉勁松一是可能得救,二是方良華就得出面來為他自己作解釋。劉勁松為什麼要告訴方良華他要自殺呢?自殺這樣私密的事,倘若沒有特殊情況,怎麼會隨便告訴別人呢?

  方良華的頭開始疼了。最近,他的頭疼更厲害了,晚上經常需要藉助安眠藥來保證睡眠。胡菊勸他要放鬆思想,不要天天想著官場上的事。官場上有什麼事可想?還不都是互相爭鬥,到頭來,像程一路那樣得利的漁翁,能有幾個?

  胡菊的話,不能說沒有道理。一個地級的秘書長,在南州大大小小是個領導,可是到了省城,就只能是個小頭兒了。到了北京,也不過是個高級的辦事員而已。就是這樣,在南州這兒,還得互相提防,互相窺測。程一路難道沒有?方良華想程一路一定也是有的,只是他在這些方面處理得更到位些,更讓人感到光滑和光明些。

  正想著,齊鳴書記打電話讓方良華上去。方良華趕緊到了齊鳴辦公室,齊鳴說:「坐,坐。剛才姚曠打來電話,說賈紅旗的案件有重大突破,兩個破壞賈紅旗車子剎車的人中,一個已經被抓了,另一個正在追捕。」

  「啊,這很好啊。真的有這回事?賈紅旗得罪了誰?」方良華驚詫說道。

  齊鳴高深莫測地笑笑,這笑讓方良華有些心驚。「是啊,我也在想這個問題。一個縣委副書記嘛,到底得罪了誰,要下手這麼狠毒?我讓姚曠他們加緊調查,也讓周守一到桐山了。市公安局牽頭,力爭近期案件有重大突破。」

  「這好,這好。」除了這兩個字,方良華好像一時找不出更合適的語言了。

  齊鳴繼續笑著:「良華啊,最近杜美房產那邊怎麼樣啊?岳琪到北京去了,你多問問。一路同志也很忙哪。還有威遠,我心裡老是不太踏實。通知那個田詩銘,儘快將社保金倒回來。商人哪商人!」

  方良華也笑了,說:「當然行。我就去。」

  杜麗正在牌坊街的開發公司里,一見方良華,就笑著迎上來,「秘書長大駕光臨,有失遠迎啦!」

  「我是奉齊鳴書記的指示來看看杜總哪。天這麼冷,這裡也不開個空調?」方良華一邊攥著手,一邊呵著氣。

  「也是,讓秘書長凍著了。我們這些人,哪能比得上你啊。不風餐露宿,就算不錯了。」杜麗說著把給方良華泡的茶端上來了,「這裡茶不好,暖暖手吧。」

  方良華接了茶,杜麗示意其他人都出去了。屋子裡就剩下他們兩個人。杜麗道:「來得正是時候,我還有事要向你匯報。」

  方良華點點頭,杜麗道:「我們的第一幢小高層即將動工。我想了個名字,不知合適不合適?」說著,就將邊上的一塊圖板拿過來,方良華一看,上邊用藍色的大字寫著:「麗水華庭效果圖。」

  「這名字很好啊。」方良華笑著。

  杜麗朝他望望,然後問:「真的很好?那我可就用了。這名字裡面其實有意思的,仔細看看。」

  方良華就再認真地看了看,突然明白了。這四個字當中嵌了兩個人的名字。一個是杜麗,一個就是方良華。但是,組合在一塊,卻天衣無縫,看不出一點痕跡。他佩服杜麗的心思了,望著杜麗,笑笑,說:「我看出來了,吾不言。」

  「不言好啊,說了就沒意思了。」杜麗也笑著。然後陪方良華到整個工地上走了走。這裡成了一片大廢墟,到處都是機械,到處都在轟鳴。「沒有想到吧,才幾個月,這裡就徹底地變了樣。」杜麗說,「到明年,麗水華庭就可以完工了,那時,我們再看,這裡將是一個新區。」

  「杜總大手筆啊!」方良華嘆道。嘆完,又問最近看到葉鋒沒有。「聽說葉書記要離開江南?」

  「大概是吧。我也不清楚。」杜麗含糊著。

  方良華知道杜麗雖然就在省委領導的身邊,但一般情況下,是不過問領導的事的。尤其是人事上的事,她更不涉及。因此,方良華也就沒再問,只是說道:「牌坊街的項目還要加快進度,很多市民等著回遷呢。」

  杜麗說我也在抓緊,請秘書長放心。春節前第一批市民就可以完成回遷。

  方良華走時,杜麗說:「上次到北京出差,看見一件小首飾,很可愛,就買了。什麼時候送到你那兒,尊夫人戴上一定很漂亮的。」

  「那……杜總破費了。」方良華說了句客套話,就上了車。

  威遠的工地在開發區,方良華的車子到了,卻沒見一個人出來迎接。工地上到處都是建材,已經建成的三幢產房,裡面已經安裝了機器。方良華轉了一圈,也沒人出來,就有些納悶。正好一個保安模樣的人過來了,他便問道:「威遠的人呢?」

  「我也不知道。走了有兩個星期了。據說是香港的總公司出了問題。」保安道。

  「總公司出了問題?」方良華驚訝道,「我怎麼不知道?什麼問題?」

  保安有些心不在焉,懶洋洋地說:「我哪清楚?我只是個保安。他們讓我看著工地,我就看著罷了。看你這樣子,像個當官的,你也不知道?」

  方良華只好笑笑,說了幾句感謝的話,就急匆匆地回到市委。見到齊鳴書記,馬上說威遠不會出事了吧?一個人也沒有……

  齊鳴也很意外,讓方良華立即打田詩銘的電話,關機了。再打固定電話,沒有人接。方良華立即打電話到開發區,問到底怎麼回事?開發區的顏主任答說也不清楚,但他們會馬上聯繫威遠的人,然後以最快的速度給齊書記和秘書長答覆。

  「唉!威遠……」齊鳴空洞地唉了一聲。

  方良華又打電話問當初引進威遠項目的建設局局長張風。張風正在外面出差,也說不知道田詩銘的近況。方良華有點懵了,望著齊鳴,心裡頭想:不會出事吧?社保資金可不是玩著。好幾千萬哪!但嘴頭上,方良華還是笑道:「威遠這樣的公司不會隨便就出事的。要是出事了,網上也一定報導了。他們本身就是香港超強企業。」

  齊鳴覺得方良華說得也有道理,就沒再問了。

  方良華從齊鳴辦公室出來,正要下樓,經過程一路副書記的辦公室,見程一路正在窗子邊上站著,便走進來笑道:「一路書記好雅興啊,正在看風景吧!」

  程一路轉過身來,哈哈一笑,「是啊,風景好啊!一片蕭瑟今又是,今又是啊!」

  方良華聽著就覺得程一路這話中有話,也不點破,問道:「張大姐馬上要回國了吧?快過年了。」

  「她啊,是快了。」程一路雖然答著,心裡卻是一陣酸澀。昨天,張曉玉的律師剛剛過來,他已經在離婚協議上簽了字。

  「余百川回文化局了。一路書記啊,這個人怎麼?」方良華欲言又止。

  「他還是回去的好。我當初太草率了。政研室不能沒人負責,你看看誰合適吧,儘快地提出來。」程一路索性把話說開了,方良華趕緊道:「這個還是一路書記定吧,對於人事,我是不過問的。關鍵是要能幹事,願意幹事。」

  程一路喝了口茶,電話響了。程一路接著電話,好像是在說仁義的礦山的事。方良華本來想出門,便停了。他聽見程一路道:「立即組織人員,全力以赴,開展搶救。」

  難道仁義的礦山又出事了?去年,仁義礦山出事,仁義的縣委書記馮軍殉職了。今年……

  程一路沒有等方良華開口詢問,就急急道:「仁義的礦山瓦斯爆炸了,井下還有五十多工人。」邊說,程一路邊出門往齊鳴書記的辦公室跑。不一會兒,程一路就出來了,對方良華說:「馬上讓人準備車,我要到仁義。」

  方良華馬上回到辦公室,將事情通知了政府辦,讓政府辦的分管市長立即趕到仁義。事情安排完後,方良華坐了下來,想一個人靜靜,頭卻疼得根本靜不了。他用手使勁地捏著太陽穴,直到頭皮開始發疼,才感到有點緩解。打開電腦,他馬上上網,查了查威遠公司網頁。這一看讓方良華徹底呆了,網頁上用醒目的黑體字標著:威遠在美國股市崩盤,目前公司正在申請破產。

  「七千萬哪!」方良華癱坐在椅子上,頭更疼了,大腦里就像被人埋進了一顆炸彈,生生地要往外爆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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