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無限時空的開啟

2024-09-26 13:08:14 作者: (美)艾薩克·阿西莫夫

  哈倫的內心其實在不停搖擺,猶豫和遲疑正在侵蝕著他的意志。他已經把爆破槍端在手中,槍口對準諾依。

  不過她為什麼沉默不語?為什麼她能保持不動聲色?

  他怎麼能下得了手殺她?

  他又怎能不殺她?

  他嘶啞著說:「怎樣?」

  她有所動作,不過只是把雙手放在膝蓋上,看起來更放鬆,也更超然了。當她開口說話的時候,她的聲音仿佛不像世間凡人。在槍口之下,這樣的態度顯得自信灑脫,甚至有些超人的神秘力量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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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說:「如果你為了保衛永恆時空,那麼用不著殺我。如果只是這個原因,你完全可以打昏我,把我捆起來,關在這個洞裡,然後自己出去辦事就好了。要不然你也可以求助於忒塞爾計算師,讓他在你返回原始時代的任務期內把我單獨囚禁就好了。你也可以明天帶我一起行動,然後把我扔在荒郊野外。如果只有殺了我才能平息你的怒火,那說明你只是恨我背叛了你。你只是恨我為了讓你背叛永恆時空,先引誘你陷入愛河。所以你殺我,只是因為自尊受損引起的情殺,而根本不是你剛才說的那些義正詞嚴的懲罰。」

  哈倫痛苦地扭動了一下。「你是不是來自於隱藏世紀?告訴我。」

  諾依說:「是的。你現在要開槍嗎?」

  哈倫的手指在扳機上顫抖著,還是猶豫不決。他心中還有一個聲音,毫無緣由地為她求情,提醒著自己,心中還有殘存的愛意和渴望。難道在他的反目之下,她已經絕望了?難道她故意這麼說,以求速死?難道她面對愛人的懷疑,已經憤怒絕望,乾脆要以死明志了?

  不可能!

  在289世紀的膠捲資料中,有一些變態的文學作品會有這樣的情節,但諾依這樣的姑娘絕不會這樣。她絕不是那種迷戀生離死別的自虐狂,把死在一個發狂的愛人手裡當作浪漫。

  那她會不會只是看不起他,覺得他根本沒有殺她的能耐?難道她依然堅信自己有足以懾服他的魅力,讓他在扣動扳機之前手腳發麻,在軟弱和羞愧中下不去手?

  恐怕真是這樣。他扳機上的手指稍微加重了一點力量。

  諾依又說話了:「你還在等什麼?你是不是覺得我一定會開口自辯?」

  「你還有什麼可辯解的?」哈倫努力裝出輕蔑的口氣。但話題扯到這裡,他心裡鬆了口氣。至少不會馬上看見她被爆破槍打爛的軀體,不用親手把他美麗的諾依轟成一堆模糊的血肉。

  他給自己的遲疑找到了藉口。他狂熱地想:讓她說。讓她說出隱藏世紀的陰謀,這樣才能更好地保衛永恆時空。

  這個念頭讓他的行動多了一些底氣,現在他終於敢抬起頭面對她,神色幾乎和對面的她一樣平靜。

  諾依仿佛猜透了他的心思。她說:「你是不是想讓我交代隱藏世紀的事?如果你覺得這算是辯解的話,那倒是很簡單。比如說,你想不想知道為什麼150000世紀之後地球上就沒有人類了?你有興趣知道嗎?」

  哈倫可不會求她傳業解惑,更不會任憑她以此作為條件要挾自己。他手裡有槍,絕不能露出半點弱勢的感覺。

  他答道:「快說!」聽到他的怒喝,她臉上瞬間露出一絲微笑。他的臉馬上紅了。

  她說:「按物理時間計算,早在永恆時空還沒有延伸到遙遠未來、沒有延伸到10000世紀之後的時候,我那個世紀的人——你猜得沒錯,的確是111394世紀——就發現了永恆時空的存在。我們也有時間旅行技術,你懂的,但它的理論基礎和你們完全不同。我們傾向於觀察一般時空,而不是改變它。而且,我們只會觀察過去,觀察我們的下時。

  「我們間接發現了永恆時空的存在。首先,我們發展出了現實計算理論,通過它又檢驗了我們自己的現實。我們驚訝地發現,我們的現實只基於某種非常低的機率而存在。這是個嚴重的問題。為什麼存在機率會這麼低呢?你好像心不在焉啊,安德魯!你真的有興趣聽嗎?」

  哈倫聽到她叫自己的名字,聲音溫柔親昵,如同這幾周來的每時每刻。這本該激怒他,讓他湧起對背叛行為的憤恨之情,但是卻沒有。

  他絕望地說:「繼續講,把話說完,女人。」

  他試圖用冷峻的怒火和那聲「女人」,抵消掉她那聲「安德魯」帶來的溫柔之情。不過她蒼白的臉上只露出微微一笑。

  她說:「我們沿著一般時空的路徑檢索,尋找自己的起源,無意中發現了永恆時空。我們馬上就明白了,在物理時間——我們也有這個概念,但叫法不同——的某個節點上,存在著另一個現實。而這個現實是出現機率最大的那個,我們稱之為基本現實。基本現實曾經將我們包含其中,或者說在基本現實的發展中,我們至少會以某種形式存在。那時候我們還不能確定基本現實的樣貌,當時也不可能知道。

  「不過我們知道,在遙遠的下時,永恆時空曾經以統計學計算為基礎,發動了一些變革,改變了基本現實的發展路徑,後果一直影響到我們的世紀,甚至我們之後的上時未來。我們開始考察基本現實的樣貌,以防它有什麼壞作用——如果它真是一個壞現實的話。我們首先建立了隔離區,你們稱之為隱藏世紀。通過它,我們把你們隔離在永恆時空的下時一端,也就是70000世紀之前。這道隔離防線基本可以保護我們不受你們變革的影響,雖然有意外發生的機率,但小到可以忽略不計。它並不能做到絕對安全,但至少給我們爭取了時間。

  「接下來我們做了一些事,雖然違背了我們一貫的文化傳統和倫理。我們調查了自己的未來,也就是我們的上時。我們發現在我們現存的現實中,人類文明會繼續延續存在,直到遙遠的未來。所以我們就可以把這個現實中人類的命運,與未受變革的基本現實中人類的命運進行比較。在現存現實中,人類在125000世紀解開了星際旅行的秘密,他們掌握了超空間躍遷的技術。最終,人類可以馳騁星海。」

  哈倫被她精心選擇的字句一步步吸引,聽得越來越專心。她的話里,有幾成是真的?又有幾成是為了愚弄他而編出來的謊話?他試圖自己開口說話,打亂她流暢敘述的節奏,打破她的魔咒。他說:「當他們可以抵達各個星系的時候,他們就踏上征途,離開地球。我們有些人已經猜到了這種結局。」

  「那麼可以說,你們的人猜錯了。人類的確試圖離開地球,但很不幸的是,我們並不是銀河系唯一的主人。你知道的,銀河系中還有無數恆星系。其實還有其他智慧種族的存在。銀河系中沒有一個文明比地球更古老,但在人類蝸居地球的125000個世紀中,那些更年輕的種族們已經大步趕上,並且超越我們,更早地發明了星際旅行的技術,在銀河系內廣泛殖民。

  「當我們抵達外太空星系的時候,已經到處是警示標誌。『此處已被占領!禁止進入!走開!』人類只好縮回了探索的觸角,回到家園。但此刻人類已經知道地球是什麼:一座被無限空間所包圍的監獄……最後,人類就這樣滅絕了。」

  哈倫說:「僅僅滅絕而已。早晚的事。」

  「他們並不是僅僅滅絕而已。滅絕的過程長達幾千個世紀,其間也有反覆,但總體而言,沒有目標的空虛感、無力感和無助感是無法克服的。最終,人類的出生率降到了最低,然後就滅絕了。這都是你們永恆時空造成的。」

  這時候哈倫就要為永恆時空辯護了。前不久他剛殘酷地攻擊過永恆時空,此刻他維護起來更為熱切,更為毫無保留。他說:「讓我們能觸及隱藏世紀,我們就會糾正這種走向。在我們能觸及的時代,我們一直都能實現人類最大的福祉,從未失手。」

  「最大的福祉?」諾依聲音縹緲,露出嘲諷的意味,「那是什麼東西?答案都來自於你們的機器吧。你們那些計算機陣列。但那些機器又是誰來調整的?計算規則又是誰建立的?在解決問題的時候,機器只不過是運算速度快罷了,根本沒有人類智慧的洞悉遠見。只是快而已!接下來我問你,永恆之人覺得什麼是幸福?好吧,我告訴你答案——安全和安逸,中庸之道,永遠不要激進。如果沒有百分之百確定的優厚回報,絕對不要冒險。」

  哈倫吸了口氣。借著這個動作,他想起了當時忒塞爾在時空壺中對他說過的話,關於進化後人類的事。他說:「我們消除了反常事物。」

  果真如此嗎?

  「很好,」諾依說,「你開始思考這個問題了。現在好好想想吧,在當前現實中,為什麼人類會屢敗屢戰,反覆嘗試太空旅行?可以肯定,在每個太空旅行技術進步的年代,人們都知道前人所經歷的失敗。那麼,為什麼他們還要再次嘗試呢?」

  哈倫說:「我沒研究過這個問題。」但他還是很不舒服地想到了火星殖民地,人類總是一次次試圖殖民火星,卻總是失敗。他還想到了,太空飛行總是充滿了迷人的吸引力,即使對永恆之人也是如此。他甚至想到了2456世紀的社會學家伏伊,那位永恆之人在得知那個世紀的電子重力太空航行技術被抹去之後,曾哀嘆地說:「那技術可真完美。」生命規劃師費魯克得知新技術被抹去也充滿憤恨,還以永恆時空處理抗癌血清技術的方式為理由大放厥詞,以求平衡心態。

  是不是在智慧生命的心中,天生就有這種向外擴張的本能渴望;他們都夢想著抵達其他星系,拋棄故鄉的牢籠?難道就是這種渴望,驅使著人類幾十次地開發太空飛行技術,在這個只有地球適宜人居的太陽系內死寂的空間裡反覆探索搜尋?是不是因為每次嘗試都會失敗,每次人類都只能返回自己的牢籠,所以永恆時空一直以來不斷堅持抵抗這種不適應?哈倫想起來,在電子重力太空航行技術失敗的年代裡,人類總會陷入嚴重的濫用藥物狀態。

  諾依說:「在消弭人類災難痛苦的同時,永恆時空也消除了人類走向輝煌的可能。只有經過嚴酷的考驗,人類才能不斷前進,走向發展的高峰。危險的環境和危機感,才是驅使人類不斷進步,不斷征服新事物的根本動力。你能理解嗎?你能否理解,在消除人類生活中時時伴隨的陷阱和苦痛的同時,永恆時空剝奪了人類自我發展、自我尋求克服困難的答案的權利?要知道,要想取得進步、持續發展,要緊的不是避免困難的出現,而是戰勝困難,你明白嗎?」

  哈倫開始機械地引述:「為了絕大多數人類最大的……」

  諾依插話:「假如永恆時空從來沒有建立,會怎麼樣?」

  「怎樣?」

  「我來告訴你這之後會發生什麼。人類會把投入在時空工程學上的精力投入到核能開發上。永恆時空不會建立,而星際航行技術則大行其道。人類抵達其他星系的時間,會比當前現實中早一百萬個世紀。那時候各個星系都還是無主之地,而人類則會把自己的火種撒遍整個銀河。我們將是最早的勝利者。」

  「那我們能從中得到什麼?」哈倫頑固地反問,「會過得更幸福嗎?」

  「你所謂的『我們』指的是誰?人類將不止生活在一個世界裡,而是遍布百萬個世界、千億個世界。我們所掌握的,將是無限。每一個世界都有它的歷史演變、它的價值觀,會在它獨特的生活環境中探索人類追求幸福的可能。會有無數種幸福、無數種益處、無數種不同的……這才是人類的基本現實。」

  「你這都是猜測。」哈倫說道,他發現自己內心居然被她剛剛描繪的圖景打動,不禁又生氣起來,「你怎麼可能猜到將來會發生什麼呢?」

  諾依說:「你們會嘲笑一般時空住民的無知,因為他們以為世上只有一種現實。我會嘲笑永恆之人的無知,因為你們雖然知道有無數種現實,卻以為只有一種能夠實現。」

  「你在胡說些什麼?」

  「我們並不是在計算各種現實發生的可能性,我們是在觀察它們的運行。即使它們不會實現,但我們依然能觀察它們的演進發展。」

  「你們居然能看到沒發生的事,就像看鬼影一樣。」

  「雖然你是在諷刺,但事實的確如此。」

  「你們是怎麼做到的?」

  諾依停頓了一下,然後說:「我怎麼向你解釋呢,安德魯?我也曾學過一些東西,了解了它們的運行規律,但卻不懂它們為何如此,就像你一樣。你能解釋計算機陣列運行的原理嗎?但你肯定知道它們存在,也懂得如何操作。」

  哈倫臉上一紅。「好吧,還有什麼?」

  諾依說:「我們學會了觀察各種現實,發現了基本現實會按照我剛才所說的路徑演進。我們還查明了是哪次變革毀掉了基本現實的運行。不是永恆時空所發起的任何一次變革,而是永恆時空建立的本身——就是它的存在。任何一種有永恆時空存在的系統,都會讓人類可以主動選擇自己的未來。人類總會選擇最安全、最中庸的道路前進,群星就會變成遙不可及的幻夢。只要永恆時空存在,那麼人類的銀河帝國時代就永遠不會來臨。為了恢復人類的輝煌,我們必須清除永恆時空。

  「現實的數目是無限的,每一種現實的次級分支路徑也是無限的。比如說,包含有永恆時空存在的現實數目是無限的;永恆時空不存在的現實數目也是無限的;永恆時空先被建立又被放棄的現實數目也是無限的。但我們年代的人從無限的現實中選擇了有我在的一組。

  「我完全不知情。他們教育了我,就像你和忒塞爾教育庫珀該怎麼做一樣。但我作為操刀手,能夠毀滅永恆時空的現實數目,也是無限的。他們給我提供了五個相對不太複雜的現實,讓我挑選。我挑了這個,這個有你的現實,這是五個現實中唯一有你存在的。」

  哈倫問道:「你為什麼這麼選?」

  諾依把臉扭到一邊。「因為我愛你,你明白的。我早在遇見你之前,就愛上你了。」

  哈倫身軀一震。她說得無比真摯。他痛苦地想:她真是個好演員……

  他說:「你說得真可笑。」

  「可笑嗎?我早就研究過我參與其中的這段現實。我知道自己會前往482世紀,先碰上芬吉,然後是你。在這個現實里,你會來找我,愛上我,把我帶進永恆時空,帶到遙遠的未來,也就是我的故鄉;然後你會誤導庫珀,然後你和我兩個人一起回到原始時代。我們會在原始時代共度餘生。我親眼看見在這段現實里,你我生活在一起,幸福安樂,我深愛著你。所以這根本不可笑。我選擇了進入這個現實,就是為了讓我們的愛情美夢成真。」

  哈倫說:「那都是假的,都是騙人的。你憑什麼認為我還會相信你?」他頓了一下,然後突然說,「等等!你說這一切你事先都知道?所有發生的一切?」

  「是的。」

  「那你肯定就是在說謊。你肯定不知道我會帶著一把爆破槍在身邊,你肯定不知道你會失敗。這下你有什麼可說的?」

  她輕輕嘆了口氣。「我跟你講過,每個現實之中還會有無數種次級的路徑差異。無論我們對一個給定現實的定位多麼精準,它還是會分解出無數個不同的微型現實。這本來就是有誤差的。我們定位越精準,誤差度就越低,但完美無暇的精確是不可能達到的。誤差度越低,路徑分歧影響現實演進結果的可能性就越低,但這種可能性不可能低到零。在我們這個現實中,也有誤差的存在。」

  「什麼誤差?」

  「在我們觀測過的現實中,在100000世紀障礙消除之後,你會再次返回遙遠的上時找我,但那次你是一個人來的。所以當時我看到忒塞爾計算師的時候,才會那麼吃驚。」

  哈倫不禁覺得頭又大了幾分。她編得可真像!

  諾依說:「如果我當時知道這種路徑分叉意味著什麼,肯定會更震驚的。如果你是一個人來的,你就會把我帶回原始時代,像現在一樣。然後出於對人類的熱愛、對我的愛戀,你永遠也不會接觸庫珀。因果鏈就此斷裂,永恆時空就此消失,我們則會在這裡安全地生活下去。

  「但你和忒塞爾一起來了,這說明現實路徑出現了分叉。在來的路上,他還向你講述了他對隱藏世紀的擔憂,這給了你啟發,引發了你心中的一系列推論,最終指向我的身份。最後的結果,就是我們兩人之間的這把爆破槍……那麼現在,安德魯,故事講完了。你可以殺了我。沒人能阻止你。」

  哈倫緊緊攥著爆破槍的槍柄,把指節捏得生疼。他趕緊把槍甩到另一隻手中。她的故事裡就沒有破綻嗎?他堅強的決心現在跑到哪兒去了?確定了她是來自於隱藏世紀的奸細,他本該意志堅定才對。他感到自己的內心不停搖擺,已經快被撕裂了。外面的天色即將破曉。

  他說:「為什麼你們終結永恆時空的計劃還要分成兩個步驟?當我把庫珀送到錯誤的年代之後,永恆時空不是已經回天無力了嗎?你們的計劃到此為止就可以了,不會再有什麼變故的可能。」

  「因為,」諾依說,「僅僅終結永恆時空是不夠的。我們還要把人類在歷史上建立任何類似組織的可能性儘可能地降低,接近於零。所以我還要親自到原始時代做一件事。做一個小小的變革,改變一件小事。按照你們的說法,就是最小必要變革。我會把一封信寄到一個20世紀稱作義大利的半島。就是現在,1932年。只要收到了我這封信,用不了幾年之後,一個義大利人就會開始用鈾元素試製核彈。[7]」

  哈倫嚇怕了。「你打算改變原始時代的歷史?」

  「是的,這就是我們的目的。在這個新的現實,或者說最終現實里,第一次核爆炸會發生在19.45世紀,而不是30世紀。」

  「但你們知道這樣做有多危險嗎?你們計算過危險程度嗎?」

  「我們知道危險。我們觀察過從這一點演變而來的許多種現實。的確有浩劫的可能,但不是確定無疑。地球可能會變成一片核戰之後的充滿輻射的廢土,但在此之前……」

  「你說,還有什麼東西值得人類付出這麼大代價?」

  「一個銀河帝國。基本現實會得以強化,發展壯大。」

  「你們不是還指責永恆之人不該篡改……」

  「我們指責他們的行為,不是因為篡改,而是因為他們篡改的目的只是為了把人類禁錮在安全的牢籠中。我們只會篡改這一次,僅僅一次,只為了把人類的精力轉移到核能科學上,然後人類就永遠不會建造永恆時空。」

  「不行,」哈倫絕望地說,「永恆時空必須存在。」

  「如果你這麼想的話,選擇權在你的手中。如果你願意把人類的命運交給一些變態來掌管……」

  「變態!」哈倫怒吼。

  「他們不是變態嗎?你了解他們。你自己想想吧!」

  哈倫看著她,眼神中流露出無限恐懼,然後他情不自禁開始回想。他想起了新手培訓時期,當他們了解到永恆時空的真相時,那個叫作賴德烈的同事因無法面對而自殺;賴德烈後來還是活了下來,並成為了一名永恆之人,開始了操縱現實變革的工作;沒有人知道他的心靈里留下了多麼嚴重的創傷。

  他想到了永恆時空中的階級制度。那裡的人們都過著不正常的社會生活,卻把心裡的負罪感轉化成憤怒,轉移到時空技師身上。他想到了互相傾軋爭鬥的計算師們,想到了芬吉對忒塞爾使的陰招,還有忒塞爾對芬吉的窺視。他還想到了申納,就為了掩飾光頭的窘迫,不惜與其他所有永恆之人作對。

  他想到了自己。

  然後他想到了忒塞爾,偉大的楷模忒塞爾,也會觸犯永恆時空的法律。

  他一直都知道永恆時空里的這些亂象。要不然怎麼當時一出事,他就想著把它徹底毀掉呢?不過他從未在心裡徹底承認這些事;他從來沒有勇敢地直面這些問題,直到現在,剛才。

  現在永恆時空的真實面貌已經清晰無誤地呈現在他眼前:一群越來越病態的精神病,集體偏執狂患者,一群絕望的人,過著被撕裂扭曲的人生。

  他茫然地看著諾依。

  她溫柔地說:「你還不明白?跟我來洞口看看,安德魯。」

  仿佛被催眠一樣,他跟著她走出洞穴,心裡被新的認識和知識塞得滿滿當當。他手中的爆破槍口,也首次從諾依心口的方向移開。

  黎明的天空逐漸泛起灰白,停在洞外的時空壺隱在微薄的天光中,只是一團暗淡的黑影。它的輪廓本來就被人工投影掩蓋,已經變得隱蔽暗淡、難以分辨。

  諾依說:「這就是地球。它並非永恆不變,也不是人類唯一的家園。它只是人類文明無限冒險歷程的一個出發點。你現在只有一件事要做,就是下定決心。決定權在你的手裡。你和我,還有洞裡的一切,會受到物理時間力場的保護,不受這次變革影響。而庫珀會和他的GG一起消失;永恆時空會消失不見,我的故鄉世紀也一樣。但我們會倖存下來,在此安家落戶,子子孫孫繁衍不息,而人類的足跡會踏遍星海。」

  他轉過身面對她,她莞爾一笑。這還是他熟悉的諾依,他依然為她怦然心動。

  他甚至沒意識到自己已經下定決心,直到天色突然大亮,笨重的時空壺軀體消失不見。

  看到時空壺的消失,他便明白了一切。諾依緩緩鑽進他的臂彎,永恆時空已經終結。

  人類的無限時空,就此開啟。

  [1] Minimum Necessary Change.

  [2] Maximum Desired Response.

  [3] 一個世紀可能同時有無數種現實。永恆時空可以改變現實,也就是修正時空發展的主路徑。但從前發生的那一種現實作為路徑分支,也的確發生了,並且被記錄在冊。

  [4] 所謂能量導向世紀,物質只有質量之分,沒有材質之分,沒有軟硬、輕薄還是堅固與否的區別。

  [5] Perioeci 這裡是引用古語,珀里俄基人原指古希臘斯巴達城邦的無政治權利但享受個人自由並受法律保護的一個階級。

  [6] 關於市場的所有討論。

  [7] 此處暗指科學家費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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