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偵探

2024-09-26 13:04:09 作者: (美)艾薩克·阿西莫夫

  五大大亨其他四位,各自以不同的方式凝視著發孚大亨。玻特怒氣沖沖,魯內覺得有趣,巴里感到厭煩,而斯汀則心生畏懼。

  魯內首先開口,他說:「有人叛變?你試圖用這句話來嚇唬我們嗎?那是什麼意思?背叛你?背叛玻特?還是背叛我?是誰叛變,又如何叛變?看在薩克的份上,發孚,這些會議妨礙了我的正常睡眠。」

  「這些問題的答案,」發孚說,「可能妨礙許多人的正常睡眠。我不是指背叛我們之中哪一位,魯內,我是指背叛薩克。」

  玻特說:「薩克?無論如何,如果不是我們,它又是什麼?」

  

  「稱之為神話吧,稱之為普通薩克人相信的任何東西。」

  「我搞不懂。」斯汀悲嘆道,「你們這些人好像總是對駁倒對方最感興趣。真是的!我希望你們趕緊結束這一切。」

  巴里說:「我同意斯汀的話。」斯汀顯得很滿意。

  發孚說:「我萬分樂意立刻做出解釋。我想,你們都已經風聞弗羅倫納最近發生的動亂。」

  魯內說:「國安部特遣員提到有幾名巡警被殺,你指的是那件事嗎?」

  玻特氣呼呼地插嘴:「奉薩克之名,如果我們非得開會不可,就讓我們討論一下這件事。幾名巡警被殺!他們活該被殺!你是要說當地人可以隨隨便便走到巡警面前,用一根棍子把他的頭打爛?為什麼巡警會讓手上持有棍子的當地人接近?為什麼不在二十步之外就把那個當地人轟掉?

  「奉薩克之名,我要好好教訓巡警團一頓,從團長到新兵都不放過,把每個蠢材都調到太空去。整個巡警團只是一堆肥肉,他們在那裡的日子過得太容易。我說我們應該每隔五年就在弗羅倫納戒嚴一次,把上面的搗蛋鬼通通清掉。這樣可以讓當地人安分,而且讓我們的人保持機警。」

  「你說完了嗎?」發孚問道。

  「是的,暫時說完了,不過我還會再提出來。那裡也有我的投資,你該知道。也許不如你的那麼大,發孚,卻也大到足以讓我擔心。」

  發孚聳了聳肩,突然轉向斯汀。「你究竟有沒有聽說那些動亂?」

  斯汀嚇了一跳。「我聽說了。我的意思是,我聽到你剛才說……」

  「你沒讀過國安部的公告?」

  「這個,真是的!」斯汀突然對自己又尖又長的指甲起了很大的興趣,它們全都仔細塗上銅色指甲油,「我不會總是有時間閱讀所有的公告,我不知道那是我的必讀文件。事實上,」他將所有的勇氣聚集在兩隻手裡,同時正視著發孚,「我不知道你已為我定了規矩。真的!」

  「我沒有。」發孚道,「話說回來,既然至少有你對詳情一無所知,就讓我為你做個摘要。其他諸位可能也會發覺這很有意思。」

  令人驚訝的是,四十八小時內發生的事幾句話就能講完,而且聽來十分無趣。首先,有人意外地查詢太空分析參考書。然後,一名半退休的巡警頭部受到重擊,兩小時後死於頭骨碎裂。然後是一場追捕,追到一名川陀間諜的巢穴就追不下去了。然後又有一名巡警在清晨被殺,兇手穿走那名巡警的制服,而數小時後,那名川陀間諜也遭到殺害。

  「假如你希望知道最新消息,」發孚最後說,「可以在這個瑣事目錄中加上以下內容。幾小時前,弗羅倫納的城中公園裡發現一具屍體,或者該說一副骸骨。」

  「誰的屍體?」魯內問道。

  「別著急,拜託。在它旁邊有一堆灰燼,似乎是一堆燒焦的衣服。所有的金屬附件都被仔細取走,但灰燼分析證明它本是一件巡警制服。

  「那位假冒巡警的朋友?」巴里問道。

  「不太可能。」發孚說,「誰會秘密將他殺害?」

  「自殺,」玻特以惡毒的口吻說,「那個沾滿鮮血的混蛋能指望逍遙法外多久?我想讓他這樣死是便宜了他。在我看來,我真想找出巡警團中誰該為他的自殺負責,再把裝了一發能丸的手銃交到他們手中。」

  「不太可能。」發孚又說,「如果是那個人自殺,他只有兩種選擇。一是先殺死自己,再脫掉他的制服,將它轟成灰燼,取出皮帶環和飾扣,然後把它們丟掉。二是他先脫去身上的制服,化為灰燼,取出皮帶環和飾扣,裸體走出洞穴,也可能是穿著內衣褲,將它們丟棄,再回到洞裡,最後把自己殺掉。」

  「那屍體在一個洞穴中?」玻特問道。

  「在公園的一個裝飾性洞穴中,沒錯。」

  「那麼他有充分的時間,還有充分的隱秘性。」玻特鬥志高昂,他不喜歡輕易放棄一個理論。「他也可能先摘掉皮帶環和飾扣,然後再……」

  「試過從完好的巡警制服上摘掉飾扣嗎?」發孚以諷刺的口吻問,「假使屍體屬於自殺身亡的冒牌巡警,你能提出一個動機嗎?此外,我從驗屍官那裡得到一份報告。他們研究過屍體的骨骼結構,發現那副骸骨既不屬於任何巡警,也不屬於任何弗羅倫納人,它是一名薩克人的骸骨。」

  斯汀高聲叫道:「真的!」巴里的一雙老眼張得老大。魯內猛然閉上嘴巴,金屬義齒隨即不見了,它們原本不時閃閃發光,為他周圍的幽暗空間增添一點生氣。就連玻特也愣在那裡,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你們聽懂了嗎?」發孚問道,「現在你們了解,制服的金屬部分為什麼要取走。殺害那個薩克人的兇手,希望我們將灰燼誤認為是那薩克人自己的衣服,是在動手之前先被除下來化為灰燼。這樣我們可能就會以為那是自殺,或是一件私人仇怨導致的結果,和那位假冒巡警的朋友扯不上關係。他不知道的是,灰燼分析可以分辨薩克服裝中的薊荋和巡警制服中的纖維,即使沒有皮帶環和飾扣也一樣。

  「根據一個被害的薩克人,以及一堆巡警制服的灰燼,我們唯一能做的假設,就是在上城某個角落,有個活生生的鎮長穿著薩克服裝行動。我們那位弗羅倫納朋友,在假扮巡警夠久之後,發覺那樣風險太大,而且越來越大,於是決定變成一個薩克人,而他採用的是他唯一能用的辦法。」

  「他被抓到了嗎?」玻特嘶啞地追問。

  「不,他沒被抓到。」

  「為什麼?奉薩克之名,為什麼沒被抓到?」

  「他會被抓到的。」發孚淡然道,「此時此刻,還有更重要的事值得我們傷腦筋。比較之下,上述的暴行根本微不足道。」

  「有話直說!」魯內隨即催促。

  「耐心點!首先,讓我問各位一件事,你們是否還記得去年那個失蹤的太空分析員?」

  斯汀吃吃笑了起來。

  玻特以無比輕蔑的口氣說:「又來了?」

  斯汀問道:「兩者有關聯嗎?或者我們只是要從頭再提一遍去年那個可怕的事件?我煩了。」

  發孚不為所動,他說:「昨天和前天的爆炸性發展,始於有人在弗羅倫納圖書館查詢有關太空分析的參考書。對我而言,這就是足夠的關聯。讓我們看看,我是否能讓你們幾位也接受這個關聯。我要從涉及圖書館案件的三個人開始說起,拜託,不要打斷我,讓我好好說幾句話。

  「第一個人是個鎮長,他是三人中最危險的一個。當初在薩克上,他擁有極佳的記錄,是個聰明而且忠誠的人才。不幸的是,現在他拿這些能力轉而對付我們。他無疑要對這四件兇殺案負責,對任何人而言,這都是個不簡單的記錄。想到四人之中包括兩名巡警,以及一名薩克人,對一個當地人來說,實在令人不敢置信。而且他還沒有被抓到。

  「第二個牽涉本案的人是個當地女子。她沒受過教育,而且完全無足輕重。然而,過去兩天以來,對這個案子在各方面展開廣泛調查的結果,使我們知道了她的背景。她的雙親是『薊荋靈魂』的成員,不曉得你們還有沒有人記得,那是差不多二十年前,一個頗為可笑的農民謀反組織,後來毫不費力就掃平了。

  「而這就引出了第三個人,他是三人之中最不尋常的。這第三個人是個普通的廠工,而且是個白痴。」

  玻特深深吐出一口氣,同時斯汀發出尖銳的吃吃笑聲。巴里的雙眼依然緊閉,魯內則坐在黑暗中一動不動。

  發孚說:「『白痴』這兩個字不是比喻。國安部已經無所不用其極,可是他的背景只能追查到十個半月之前。那個時候,他在弗羅倫納最大的都會附近一個村鎮被人發現,處於心智完全空白的狀態。他不能走路也不能說話,甚至不能自己進食。

  「現在請注意,他首度出現時,正是那個太空分析員失蹤幾周之後。此外還請注意,在幾個月之內,他就學會了說話,甚至在薊荋加工廠找到一份工作。什麼樣的白痴能學得那麼快?」

  斯汀近乎熱切地接口道:「哦,真的,如果他是受到適當的心靈改造,就可以做到這樣……」他的聲音越來越小。

  發孚以諷刺的口吻說:「在這一方面,我想不出更偉大的權威。然而,即使沒有斯汀的專家意見,我也早有同樣的想法,那是唯一的可能解釋。

  「而心靈改造只能在薩克或弗羅倫納的上城進行。為了做到萬無一失,我們清查過上城每一間診所,卻沒找到任何非法使用心靈改造器的跡象。然後,我們的一位調查員想到,應該查查那白痴出現後才去世的醫生所保有的記錄。衝著他能想到這點,我就一定要給他升職。

  「在那些診所中某一家,果然發現那個白痴的一份記錄。大約六個月前,有個農家女,就是上述三人之一,曾帶他去做身體檢查。這顯然是個秘密行動,因為她那天休工,用的根本是另一個藉口。醫生為那個白痴做了檢查,記錄下心靈遭到改造的確切證據。

  「這裡有個很有趣的一點。那位醫生的診所屬於那種雙層的,同時對上城和下城營業。他是個理想主義者,這種人認為當地人也該享有一流的醫療。他還是個有條不紊的人,一切記錄都有完整的兩份,分別放在兩間診所內,以避免不必要的上上下下。他不將薩克人和弗羅倫納人的檔案隔離,在我看來,這也能滿足他的理想主義。可是那個白痴的記錄只有一份,而且是唯一沒有副本的記錄。

  「為什麼會這樣呢?假如基於某種原因,他主動決定不要複製這個特殊的記錄,它為什麼偏偏夾在上城的記錄中?為什麼不和下城的記錄放在一起?畢竟,那人是個弗羅倫納人,帶他去求醫的也是個弗羅倫納人,而且是在下城診所接受檢查的。這一切,都明明白白記錄在我們找到的那份記錄中。

  「這個奇特的謎題,可能的答案只有一個。那個記錄本來的確有兩份,可是某人毀掉了下城檔案中那一份,而他卻不知道上城診所還有一份。現在讓我們繼續討論下去。

  「在那個白痴的檢查記錄中,附有一個明確的註記,寫明在下次呈交國安部的例行報告裡,要把這個病歷中的發現包括在內。那是完全正確的,任何與心靈改造有關的病歷,都可能牽涉到罪犯甚至顛覆分子。可是這個報告一直沒有做出來,因為不到一個星期,他就死於一場交通意外。

  「這麼多巧合堆在一起,簡直令人忍無可忍,對不對?」

  巴里張開眼睛:「你告訴我們的是個偵探驚悚故事。」

  「沒錯。」發孚以滿意的口氣喊道,「是個偵探驚悚故事。此時此刻,我就是那名偵探。」

  「那麼誰是被告?」巴里疲倦地悄聲問道。

  「還沒出場,讓我再多扮一會兒偵探。」

  在這場他視為薩克前所未有的危機當中,發孚突然發覺自己玩得開心極了。

  他說:「讓我們再從另一頭來探討這個故事。我們暫且忘掉那個白痴,記起那個太空分析員來。我們第一次聽說這個人,是他對運輸局發出通知,說他的太空船很快就要著陸。他在早些時候發出的一封電訊,其中包括了這個通知。

  「那個太空分析員始終未曾抵達,我們在近太空到處都找不到他。非但如此,太空分析員發出的那封電訊,後來轉交運輸局保存,結果竟然不見了。分析局聲稱是我們蓄意隱藏這封電訊,國安部則相信分析局是為了宣傳而捏造出一封虛構的電訊。現在我才明白,我們兩方都錯了。那封電訊確實曾經送達,但並非被薩克政府隱藏起來。

  「讓我們創造一個人物,暫且稱他為X。X有辦法接觸運輸局的記錄,因此獲悉那個太空分析員的存在,也知曉了他所發的電訊。而且他有足夠的頭腦和能力,足以採取迅速的行動。他設法將一封秘密的次乙太電報送到太空分析員的船上,引導那人降落在某個小型私人著陸場。太空分析員照做了,而X就在那裡等他。

  「太空分析員那封有關劫數的電訊,X把它帶在身上。這樣做也許有兩個理由。第一,借著消滅這份證據,使得可能展開的偵查摸不著頭緒;第二,或許帶著它,就能贏得那個瘋狂太空分析員的信任。假如那個太空分析員覺得只能對自己的上司報告,而他很可能真的有這種感覺,X可以通過證明自己已經掌握事實的梗概,讓太空分析員逐漸把他當成自己人。

  「那個太空分析員一定說了,這點毫無疑問。不論說得多麼語無倫次,多麼瘋狂,聽來多麼不可能。X意識到它可作為極佳的宣傳武器,於是寄出勒索信給五大大亨,也就是我們。他的行事步驟,照他當初的計劃,大概正是我以前懷疑川陀將採取的行動。假使我們無法與他達成協議,他就打算利用末日即將來臨的謠言,使弗羅倫納的生產陷於癱瘓,直到我們被迫投降為止。

  「可是不久之後,出現了他的第一次失算。有件事把他嚇到了,我們待會兒再討論究竟是什麼。無論如何,他研判必須等一陣子才能繼續。然而,等待牽涉到一個麻煩。X不相信那個太空分析員的故事,可是太空分析員自己無疑極其認真。X必須做出妥善的安排,好讓太空分析員願意讓他的『劫數』等一等。

  「這點太空分析員絕對做不到,除非他執迷不悟的心靈停止運作。X或許殺了他,不過在我看來,他需要那個太空分析員提供進一步的資料(畢竟,他自己對太空分析一竅不通,不能靠嚇唬人就進行一次成功的勒索)。此外,萬一X徹底失敗,或許還能拿他換回自己的性命。反正,他動用了心靈改造器。經過改造之後,他掌握的不再是個太空分析員,而是個沒有心智的白痴,一時之間不會帶給他任何麻煩。而在一段時日之後,他的意識會逐漸恢復。

  「下個步驟呢?那就是要確定,在這一年的等待中,那個太空分析員不會被人找到;沒有任何重要人物會看到他,即使他只是個白痴。所以他採取一個高明的簡單方法,把那人帶到了弗羅倫納。而在將近一年的時間中,那個太空分析員只是個心智魯鈍的當地人,乖乖地在薊荋加工廠工作。

  「我猜想在這一年間,他或者他親信的部下,曾不止一次造訪他『安置』那個白痴的村鎮,看看他是否安全,身體是否還算健康。在某次造訪期間,他不知如何獲悉那個白痴曾去看過醫生,那個醫生一眼就能看出心靈改造的手術。於是那個醫生死了,他的記錄也不翼而飛,至少下城診所那一份如此。這就是X的第一次失算,他從未想到上城的診所可能有份副本。

  「然後又出現了他的第二次失算。那個白痴恢復意識的速度太快了點,那個鎮長又有足夠的頭腦,看得出問題沒那麼簡單。或許照顧白痴的那個女孩,將心靈改造的事告訴過那個鎮長,這點只是猜測。

  「這就是我要講的故事。」

  發孚強壯的雙手互相緊握,等待著其他人的反應。

  魯內最先做出回應。他身旁的區域已經大放光明,此時他坐在那裡,一面眨眼一面微笑。「這是個中等沉悶的故事,發孚。要是在黑暗中再待一會兒,我就會睡著了。」

  「在我看來,」巴里緩緩說道,「你創造的這個故事,和去年那個一樣無稽,有九成都是臆測。」

  「無聊透頂!」玻特說。

  「無論如何,X到底是誰?」斯汀問,「如果你不知道X是誰,那一切都毫無意義。」他優雅地打了一個呵欠,用彎曲的食指蓋住他一口小白牙。

  發孚說:「至少我們其中之一看出了關鍵,X的身份是整個事件的核心。讓我們考慮一下,假如我的分析正確,那麼X必定擁有哪些特徵。

  「首先,X這個人在國務院有內應。此外,這個人能下令使用心靈改造器,這個人自認能安排一次強有力的勒索行動,這個人能將太空分析員毫無困難地從薩克帶到弗羅倫納,這個人有辦法害死弗羅倫納上一名醫生。當然,他絕不是無名小卒。

  「事實上,他百分之百是個有頭有臉的大人物。他一定是五大大亨之一,你們不這樣認為嗎?」

  玻特從座位上一躍而起,頭部立刻不見了,只好趕緊坐回去;斯汀冒出尖銳、歇斯底里的笑聲;魯內的眼睛半埋在周圍的肥肉里,此時正射出狂放的精光;巴里則緩緩搖著頭。

  玻特吶喊道:「到底是誰受到指控,發孚?」

  「目前還沒有,」發孚保持鎮定的態度,「沒有特定的人。讓我們這麼說吧,疑犯就是我們五人。在薩克上,沒有其他人能做到X做到的事。只有我們五個人,這點毋庸置疑。問題是,究竟是五人中哪一位?首先我要說,不是我自己。」

  「我們可以相信你的話,不是嗎?」魯內發出冷笑。

  「你們不必相信我的話。」發孚頂回去,「我是唯一沒有動機的人,X的動機是想控制薊荋產業,而我已經在控制它。我足足擁有弗羅倫納土地的三分之一,我的加工廠、機械工廠以及貨運船隊具有壓倒性優勢,只要我願意,足以把你們任何一人或是全部淘汰出局。我不必訴諸複雜的勒索手段。」

  他大吼大叫,蓋過其他四人加在一起的聲音:「聽我說!你們其他人都有動機。魯內的大陸最小,占有率也最小。我知道他不滿意,他無法假裝對此滿意。巴里擁有最古老的世系,過去有一段時間,他的家族曾統治整個薩克,他大概還沒忘記。玻特在審議會中總是遭到否決,因此不能在他的領土上,照他自己喜歡的方式,以神經鞭和手銃經營事業,他對這點一直懷恨在心。斯汀有許多奢侈的嗜好,他的財務狀況很糟,債務把他逼得很緊。所有可能的動機都在這裡,嫉妒、覬覦權力、覬覦財富、渴求威望。好了,你們究竟哪個是X?」

  巴里一雙老眼陡然射出怨毒的光芒:「你不知道?」

  「這沒有關係。現在聽著,我說過在我們收到他第一封信之後,有件事嚇著了X(讓我們還是叫他X)。你們知道是什麼事嗎?就是我在第一次會議中,鼓吹一致行動的必要性。X當時在場,X一直是我們的一員。他知道一致行動代表了他的失敗。他原本指望贏過我們大家,因為他知道我們對各洲自治有頑固的理想,會讓我們死到臨頭還互不相容。他發覺自己錯了,於是決定按兵不動,等急迫感消失後,他可以再繼續進行。

  「但他還是錯了,我們仍會採取一致行動。既然X是我們其中之一,想要確實做到這點只有一個辦法。各洲自治不能再繼續,它已是我們無法承擔的一項奢侈。因為倘若X的計謀得逞,要不就是我們其他人通通破產,要不就是導致川陀的介入。我,我自己,是我唯一能信任的人。所以從現在起,由我領導一個統一的薩克。你們同意嗎?」

  其他人紛紛起身,拼命大喊大叫。玻特揮舞著拳頭,他的嘴角冒出少許唾沫。

  實際上,他們什麼都做不到。發孚不禁微笑,每個人都隔著洲際距離,他大可坐在辦公桌後面,看著他們齜牙咧嘴、口沫橫飛。

  他說:「你們沒有選擇。自從我們召開第一次會議後,這一年以來,我也在做自己的準備工作。當你們四位靜靜地開會的時候,聽我說,忠於我的軍官已經接掌了艦隊。」

  「叛變!」眾人咆哮道。

  「對各洲自治的叛變,」發孚反駁,「對薩克的忠誠行為。」

  斯汀的手指神經質地互相纏繞,紅潤、銅色的指尖是他全身皮膚唯一有色彩的部分。「但元兇是X。即使X是我們其中之一,另外三人卻是清白的。我不是X,」他以狠毒的眼光環顧四周,「X是其他三人之一。」

  「你們之中那些清白的,若是願意的話,可以加入我的政府,根本沒有任何損失。」

  「可是你不會說誰是清白的,」玻特怒吼道,「根據這個X的故事,你會將我們全部拒於門外。根據這個……根據這個……」他喘不過氣來,只好就此打住。

  「我不會那樣做。二十四小時後,我就會知道X是誰。我還沒告訴你們,我們一直在討論的那個太空分析員已經在我手中。」

  其他人沉默下來,以保留與懷疑的目光互相凝望。

  發孚咯咯笑了幾聲。「你們在納悶哪位會是X。其中一個人知道,這點可以確定。而二十四小時後,我們大家都會知道。現在牢牢記住,諸位,你們全都無能為力,能作戰的船艦都是我的。再見!」

  他做了一個解散的手勢。

  眾人的影像一個個消失,就好像顯像板上遠方的星光突然被一艘遇難的船艦所遮掩。

  斯汀是最後一個離開的。「發孚。」他以顫抖的聲音說。

  發孚抬起頭來。「什麼事?現在只剩我們兩人,你準備招認了?你就是X?」

  斯汀的臉孔扭曲,露出極度驚駭的表情。「不,不,真的。我只是想問問,你是否真是認真的。我是指各洲自治和其他的一切。真的嗎?」

  發孚望著牆上的古老精密時計。「再見。」

  斯汀輕聲啜泣,抬起手來按下開關,他的身影隨即消失。

  發孚面無表情、一動不動地坐在原處。會議業已結束,危機的最高潮已成過去,沮喪的情緒遂將他攫獲。在他寬大的臉龐上,不見嘴唇的嘴巴像一道深深的傷口。

  所有的計算都源自一項事實:那個太空分析員是個瘋子,根本沒有什麼劫數。可是在一個瘋子周圍,卻已經發生那麼多事。分析局的瓊斯會花一年時間尋找一個瘋子嗎?他會如此鍥而不捨地追查一個無稽的故事嗎?

  這點發孚從未告訴任何人,他自己也幾乎不敢面對。假如那個太空分析員根本沒有瘋,那該怎麼辦?假如薊荋的世界危在旦夕,那又該怎麼辦?

  弗羅倫納籍秘書悄然來到發孚大亨面前,他的聲音細微而乾澀。

  「閣下!」

  「什麼事?」

  「接貴千金的太空船已經著陸。」

  「太空分析員和那個當地女子沒事吧?」

  「是的,閣下。」

  「我不在的時候,不要進行任何問話。在我抵達之前,不准他們見任何人……有沒有弗羅倫納來的消息?」

  「有的,閣下。那個鎮長已被拘捕,目前正送往薩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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