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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第十二 伊川先生文 八

2024-09-26 11:48:39 作者: (宋)程顥,程頤

  墓誌 家傳 祭文

  書先公自撰墓誌後

  程姓,珦名,伯溫字。姓源世系,詳於家牒,故不復書。曾王父,尚書兵部侍郎,贈太子少師,諱羽。曾王母,清河太君張氏,襄陵太君賈氏。王父,尚書虞部員外郎,諱希振。王母,高密縣君崔氏。考,贈司空,諱遹。妣,追封趙國太夫人張氏,冀國太夫人張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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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予性質顓蒙,學術黯淺,不能自奮,以嗣先世。天聖中,仁宗皇帝念及祖宗舊臣,例錄子孫一人,補郊社齋郎。歷黃州黃陂、吉州廬陵二縣尉,潤州觀察支使。由按察官論薦,改大理寺丞,知虔州興國縣,龔州,徐州沛縣。監在京西染院,知鳳、磁、漢三州事。熙寧中,厭於職事,丐就閒局,管勾西京嵩山崇福宮。歲滿再任,遂請致仕。官自大理寺丞十三遷至太中大夫。勛自騎都尉至上柱國。爵,永年縣伯。食邑,戶九百。

  娶侯氏,贈尚書比部員外郎道濟之長女,封壽安縣君,先三十八年卒,追封上谷郡君。男六人:長應昌,次天錫,皆幼亡;次顥,承議郎宗正寺丞,先卒;次頤,今為通直郎;次韓奴、蠻奴,皆夭。女四人:長婆嬌,幼亡;次適奉禮郎席延年;次馮兒,幼亡;次適都官郎中李正臣。孫男五人:端懿,蔡州汝陽縣主簿,監西京酒;次端中,治進士業;次端輔,早亡;次端本,治進士業;次端彥,郊社齋郎。孫女八人:長適宣義郎李偲,次適假承務郎朱純之,次適安定席彥正,次未嫁而卒,次為李偲繼室,次清河張敷,次幼亡。曾孫六人:昂,昪,昺,旻,曄。曾孫女—人。

  元祐五年庚午春正月十三日己卯,以疾終於正寢(先居暖室,既得疾,命遷正寢),享年八十五。越三月孟夏庚戌望,葬於伊川先塋之次,上谷郡君袝焉。

  予歷官十二任,享祿六十年。但知廉慎寬和,孜孜夙夜,無勳勞可以報國,無異政可以及民,始終得免瑕謫,為幸多矣。葬日,切不用干求時賢,制撰銘志。既無事實可紀,不免虛詞溢美,徒累不德爾。只用此文,刻於石,向壁安置。若或少違遺命,是不以為有知也。

  先公太中,年七十,則自為墓誌及書戒命於後,後十五年終壽。子孫奉命不敢違,惟就其闕處(事未至者,皆缺字,使後人加之)加所遷官爵,晚生諸孫及享年之數,終葬時日而已。醇德懿行,宜傳後世者,皆莫敢志,著之家牒。孤頤泣血書。

  先公太中家傳

  先公太中諱珦,字伯溫。舊名溫,字君玉,既登朝,改後名。景德三年丙午正月二十三日,生於京師泰寧坊賜第。性仁孝溫厚,恪勤畏慎。開府事父兄謹敬過人,責子弟甚嚴,公才十餘歲,則使治家事。事有小不稱意旨,公恐懼若無所容。自少為族兄文簡公所器。

  開府終於黃陂,公年始冠,諸父繼亡,聚屬甚眾,無田園可依,遂寓居黃陂。勞身苦志,奉養諸母,教撫弟妹。時長弟璠七歲,從弟瑜六歲,余皆孩幼。後數歲,朝廷錄舊臣之後,授公郊社齋郎,以口眾不能偕行,遂不赴調。文簡公義之,為請於朝,就注黃陂縣尉。任滿,又不能調,閒居安貧,以待諸弟之長。至長弟與從弟皆得官娶婦,二妹既嫁,乃復赴調。授吉州廬陵縣尉。時劉丞相沆已貴顯,其子弟有恃勢暴橫於鄉里者,郡守以下皆為之屈,公獨不與接。劉丞相聞而愧之,待公甚厚。再調潤州觀察支使。有侍禁曹元哲者,挾權要勢,與人爭田。守畏逼,屬公右之,公弗為撓。潤當途,事煩劇,多賴公以濟。聲聞甚著。部使者至,無有不論薦者。改大理寺丞,知虔州興國縣事。虔人素號難治,而邑之衣錦鄉尤為稱首,自昔治之與他鄉異。前令欲以慘酷威之,盛冬使爭者對立於庭,以雪埋及膝,而人益不服。公善告諭之,與他鄉一視,人遂信服。在邑幾二年,而獄空者歲余。江西狡民善為古券契,田訟最為難辨,而虔尤甚。旁邑有爭,積十餘歲不能決,部使者以委公。根連證佐,囂然盈庭,公獨呼爭者前訊之,不十數語,盡得其情,遂皆服。事決於頃刻之間,人以為神。

  就移知龔州事。時宜州反獠歐希范既誅,鄉人忽傳其降,言當為我南海立祠,於是迎其神以往。自宜至龔,歷數州矣,莫之禁也。公使詰之,對曰:「過潯州,守以為妖,投奉神之具於江中,逆流而上,守懼,乃更致禮。」公曰:「試再投之。」越人畏鬼,甚於畏官,皆莫敢前。公杖不奉命者,及投之,乃流去,人方信其為妄。在州二歲,部使者未嘗入境。時潘師旦為提點刑獄,最稱嚴察,一道愯畏,嘗過境上,以書謝公曰:「既聞猜治,不須至也。」遷太子中舍。明堂覃恩,改殿中丞。代還在塗,而儂智高作亂,破州城,後守貸死羈置,人皆以公獲免為積善之報。授知徐州沛縣事。會久雨,平原出水,谷既不登,晚種不入,民無卒歲具。公謂:「俟可耕而種,則時已過矣。」乃募富家,得豆數千石以貸民,使布之水中,水未盡涸而甲已露矣。是年,遂不艱食。有丐於市者,自稱僧伽之弟,愚者相倡,爭遺金錢,公杖之而出諸境。

  遷國子博士,賜緋魚袋。歸監在京西染院,遷尚書虞部員外郎,知鳳州事。鳳當川、蜀之沖,軺傳旁午,毀譽易得。為守者相承,務豐廚傳,主吏多至破產。公裁減幾半,曰:「是足以為禮,未為薄也。」會漢中不稔,饑民自裒斜山谷而出。公教於路口為糜粥以待之,所濟甚眾。

  遷司門員外郎。丁崇國太夫人憂,服除,權判鴻臚寺。英宗嗣位,覃恩,遷庫部員外郎,知磁州事。磁城,趙簡子所築,東南隅水泉惡,灌濯亦不可用。居民安於久習,婦女晨出遠汲,不惟勞,且乏用,風俗以之弊。歷千餘歲,無為慮者。公度城曲之地,曰:「此去濠水數步之近,漸漬既久,地脈當變矣。」穿二井,果美泉也,人甚賴之。時久雨,自河以北,城壘皆圮。公言于帥府,請發眾治之。帥不敢主,使聽命於朝。公請於朝者三,不報。蓋自北虜通好,未嘗發眾治城。時韓魏公秉政,使人諭公曰:「城壞,州當自治,何以請為·」公曰:「役大,法不許擅興。且完舊,非創築,何害·」乃得請。後數月始概命諸州治城。

  每歲春首,興役治河,民間自秋成則為之備,貧室尚患不及。是年,二役並興,人甚苦之。獨磁先已畢工,民得復營河役之用,又築於未凍之前,城得堅固。遷水部郎中。神宗即位,覃恩,遷司門郎中。是歲,城中瓦屋及濠水上,冰澌盤屈,成花卉之狀,奇怪駭目,郡官皆以為嘉瑞,請以上聞。公曰:「石晉之末嘗有此,朝廷豈不惡之·」眾皆服。

  代還,知漢州事,遷庫部郎中。蜀俗輕浮,而公臨之以安靜。視事之翌日,上謝表,命園中取竹為筩。眾吏持筩走白,殺青而文見於中,曰「君王萬歲」。公知其偽,不應,吏懼而退。中元節宴開元寺,蓋盛游也。酒方行,眾呼曰:「佛光見。」觀者相騰踐,不可禁。公安坐不動,頃之乃定。大興州學,親視敦勉,士人從化者甚眾。漢守有園圃公田之入,素稱優厚,至者無不厚藏而歸。公始被命,親舊以其素貧,皆為之喜。公擇而取之,終任所獲,布數百匹而已。

  熙寧中,議行新法,州縣囂然,皆以為不可,公未嘗深論也。及法出,為守令者奉行惟恐後。成都一道,抗議指其有未便者,獨公一人。時李元瑜為使者,挾朝廷勢,凌蔑州郡,沮公以為妄議。公奏請不俟滿罷去,不報。乃移疾,乞授代,不復視事。歸朝,願就閒局,得管勾西京嵩山崇福宮。歲滿再任,遷司農少卿。南郊恩,賜金紫。以年及七十,乞致仕。家貧口眾,仰祿以生,據禮引年,略不以生事為慮,人皆服公勇決。兩經南郊恩,以子敘,遷中散大夫、中大夫。今上即位,覃恩,遷太中大夫,累封永年縣開國伯,食邑九百戶,勛上柱國。

  元祐五年正月十三日,以疾終於西京國子監公舍。先居暖室,病革,命遷正寢,享年八十有五。太師文彥博,西京留守韓公縝,今左丞蘇公頌等九人,相繼以公清節言於朝。詔賜帛二百匹,仍命有司供其葬事。以四月十五日,葬於伊川先塋之次。

  始少師厭五代河北之多亂,徙葬少監於京兆之興平,將謀居醴泉;及貴,賜第於泰寧坊,遂再世居京師。嘉祐初,公卜葬祖考於伊川,始居河南。

  公娶侯氏,贈尚書比部員外郎道濟之女,封壽安縣君,先公三十八年終,追封上谷郡君。男六人:長曰應昌,次曰天錫,皆幼亡;次曰顥,任承議郎宗正寺丞,先公五年卒;次頤也,次韓奴,次蠻奴,皆幼亡。女四人:長幼亡,次適奉禮郎席延年,次幼亡,次適都官郎中李正臣。

  公孝於奉親,順於事長,慈於撫幼,寬於治民。一歲喪母,祖母崔夫人撫愛異於他孫,嘗以漆缽貯錢與之,公終身保藏其缽,命子孫寶之。開府再娶崇國太夫人。時方八歲,已能親順顏色,崇國愛之如己出,奉養五十年,崇國未嘗形慍色。開府喜飲酒,公平生遇美酒,未嘗不思親。頤自垂髫至白首,不記其曾偶忘也。遇人與開府同年而生者,士人也無賢愚高下必拜之,賤者亦待之加禮。開府嘗從趙炎者貸錢五千,未償。公記其姓名,而不知其子孫鄉里,終身訪求,以不獲為恨。

  始公撫育諸孤弟,其長二人仕登朝省,二十餘年聞皆亡。長弟之子九歲,從弟之子十一歲,公復撫養,至於成長,畢其婚宦。育二孤皆再世,亦異事也。前後五得任子,以均諸父子孫。嫁遣孤女,必盡其力;所得俸錢,分贍親戚之貧者。伯母劉氏寡居,公奉養甚至。其女之夫死,公迎從女兄以歸,教養其子,均於子侄。既而女兄之女又寡,公懼女兄之悲思,又取甥女以歸,嫁之。時小官祿薄,克己為義,人以為難。後遇劉氏之族子於襄邑,偶詢其宗系,知姻家也。未幾劉生卒,其子立之才七歲,公取歸教養,今登進士第,為宣德郎矣。

  公慈恕而剛斷。平居與幼賤語,惟恐有傷其意,至於犯義理,則不假也。左右使令之人,無日不察其饑飽寒暖。與人接,淡而有常。不妄交遊,於所信愛,久而益篤。在虔時,常假倅南安軍,一獄掾周惇實,年甚少,不為守所知。公視其氣貌非常人,與語,果為學知道者,因與為友;及為郎官,故事當舉代,每遷授,輒—薦之。

  聞人有慶樂事,喜之如在己。不為皎皎之行,平生不親附權勢,而請謁常禮,亦不廢也。至於親舊之貴顯者,既不與之加親,亦不示之踵遠,故賢者莫不敬愛,不賢者亦無敢慢。寓居黃陂時,主簿貪凶人也,常曰:「諺雲明鏡為醜婦之冤,君居此照我,何其不幸也!」遂頗自斂。有歐陽乾曜者,以才華自負,多肆輕傲,易公年少,常以語侵公,公如不聞。後公官嶺下,乾曜適倦道路,公以人船濟之。乾曜曰:「可謂汪汪如千頃之陂也。」南昌黃灝有高才,名動江表,然頗不羈,稠人廣坐,無所不狎侮。公時最少,獨見禮重,常目公曰:「長者無笑我。」自少時德度服人已如此,

  居官臨事,孜孜不倦。歷守四郡,溫恭待下,身率以清慎,所至,寮屬無有敢貪縱者。自朝廷行考課法,無歲不居上。平生居官,不以私事笞撲人。公之親愛者,常有所怒,堅請杖之,曰:「吏卒小人,不加以威,是使之慢也。」公曰:「當官用刑,蓋假手耳,豈可用於私也·」終不從。謙退不伐善,常歆然自不以為足;所能者,雖曲藝小事,人莫知也。平生所為詩甚多,自謂非工,即棄去;退休後所作,方稍編錄,亦未嘗以示人也。

  自少師以來,家傳清白,而公處己尤約。官至四品,奉養如寒士,縑素之衣,有二三十年不易者。終身非宴會不重肉。既謝事,遂屏朝衣。賓客來者,無貴賤見之,雖公相亦不往謝。方仕宦時,每嘆曰:「我貧,未能舍祿仕。苟得早退,休閒十年,志願足矣。」自領崇福,外無職事,內不問家有無者,蓋二十餘年。居常默坐,人問:「靜坐既久,寧無悶乎·」公笑曰:「吾無悶也。」家人慾其怡悅,每勸之出遊,時往親戚之家,或園亭佛舍,然公之樂不在此也。嘗從二子游壽安山,為詩曰:「藏拙歸來已十年,身心世事不相關。洛陽山水尋須遍,更有何人似我閒·」顧謂二子曰:「游山之樂,猶不如靜坐。」蓋亦非好也。晚與文潞公、席君從、司馬伯康為同甲會,洛中圖畫,傳為盛事。

  年八十,喪長子,親舊以其慈愛素厚,憂不能堪;公以理自處,無過哀也。頤時未仕,闔門皇皇,不知所以為生,公不以為憂也。及頤被召,叨備勸講,人皆慶之,公無甚喜也。嘗有疾,召醫眡脈,曰:「無害。」公笑曰:「吾年至此矣,有害無害皆可也。」雖疾病,服藥必加巾。年七十,則自為墓誌,紀履曆始終而已。書其後以戒子孫曰:「吾歷官十二任,享祿六十年,但知廉慎寬和,孜孜夙夜,無勳勞可以報國,無異政可以及民,始終得免瑕謫,為幸多矣。葬日,切不用干求時賢,制撰銘志,既無事實可紀,不免虛辭溢美,徒累不德;只用此文刻於石,向壁安置。若或少違遺命,是不以為有知也。」不肖孤奉命不敢違,於葬既無銘,述家傳所記,不敢一辭溢美,取誣親之罪,承公志也。

  上谷郡君家傳

  先妣夫人姓侯氏,太原盂縣人,行第二。世為河東大姓。曾祖元,祖嵩,當五代之亂,以武勇聞。劉氏偏據日,錫土於烏河川,以控寇盜,亡其爵位。父道濟,始以儒學中科第,為潤州丹徒縣令,贈尚書比部員外郎。母福昌縣太君刁氏。

  夫人幼而聰悟過人,女功之事,無所不能,好讀書史,博知古今。丹徒君愛之過於子,每以政事問之,所言雅合其意,常嘆曰:「恨汝非男子。」七八歲時,常教以古詩曰:「女人不夜出,夜出秉明燭。」自是日暮則不復出房閣。刁夫人素有風厥之疾,多夜作,不知人者久之,夫人涕泣扶侍,常連夕不寐。

  年十九,歸於我公。事舅姑以孝謹稱,與先公相待如賓客。德容之盛,內外親戚無不敬愛。眾人游觀之所,往往舍所觀而觀夫人。先公賴其內助,禮敬尤至,而夫人謙順自牧,雖小事未嘗專,必稟而後行。

  仁恕寬厚,撫愛諸庶,不異己出。從叔幼孤,夫人存視,常均己子。治家有法,不嚴而整。不喜笞撲奴婢,視小臧獲如兒女。諸子或加呵責,必戒之曰:「貴賤雖殊,人則一也。汝如此大時,能為此事否·」道路遺棄小兒,屢收養之。有小商,出未還而其妻死,兒女散,逐人去,惟幼者始三歲,人所不取,夫人懼其必死,使抱以歸。時聚族甚眾,人皆有不欲之色,乃別糴以食之。其父歸,謝曰:「幸蒙收養,得全其生,願以為獻。」夫人曰:「我本以待汝歸,非欲之也。」好為藥餌,以濟病者。大寒,有負炭而系者過門,家人慾呼之。夫人勸止之曰:「慎勿為此,勝則貧者困矣。」

  先公凡有所怒,必為之寬解,唯諸兒有過則不掩也。常曰:「子之所以不肖者,由母蔽其過而父不知也。」夫人男子六人,所存惟二,其愛慈可謂至矣,然於教之之道,不少假也。才數歲,行而或踣,家人走前扶抱,恐其驚啼,夫人未嘗不呵責曰:「汝若安徐,寧至踣乎·」飲食常置之坐側,嘗食絮羹,皆叱止之,曰:「幼求稱欲,長當如何·」雖使令輩,不得以惡言罵之。故頤兄弟平生於飲食衣服無所擇,不能惡言罵人,非性然也,教之使然也。與人爭忿,雖直不右,曰:「患其不能屈,不患其不能伸。」及稍長,常使從善師友游,雖居貧,或欲延客,則喜而為之具。其教女,常以曹大家《女戒》。居常教告家人曰:「見人善,則當如己善,必共成之;視他物,當如己物,必加愛之。」先公罷尉廬陵,赴調,寓居歷陽。會叔父亦解掾毗陵,聚口甚眾,儲備不足,夫人經營轉易,得不睏乏。先公歸,問其所為,嘆曰:「良轉運使才也。」所居之處,鄰婦里姥皆願為之用,雖勞不怨。始寓丹陽,僦葛氏舍以居。守舍王氏翁姥庸狡,前後居者無不苦之。夫人待之有道,遂反柔良。及遷去,王姥涕戀不已。

  夫人安於貧約,服用儉素,觀親族間紛華相尚,如無所見。少女方數歲,忽失所在,乳姥輩悲泣叫號。夫人罵止之,曰:「在當求得。苟亡失矣,汝如是,將何為·」在廬陵時,公宇多怪,家人告曰:「物弄扇。」夫人曰:「熱爾。」又曰:「物擊鼓。」夫人曰:「有椎乎?可與之。」後家人不敢復言怪,怪亦不復有,遂獲安居。

  夫人有知人之鑑。姜應明者,中神童第,人競觀之。夫人曰:「非遠器也。」後果以罪廢。頤兄弟幼時,夫人勉之讀書,因書線貼上曰「我惜勤讀書兒」,又並書二行,曰「殿前及第程延壽」,先兄幼時名也;次曰「處士」。及先兄登第,頤以不才罷應科舉,方知夫人知之於童稚中矣。寶藏手澤,使後世子孫知夫人之精鑒。

  夫人好文,而不為辭章,見世之婦女以文章筆札傳於人者,深以為非。平生所為詩,不過三十篇,皆不存。獨記在歷陽時,先公覲親河朔,夜聞鳴雁,嘗為詩曰:「何處驚飛起?雝雝過草堂。早是愁無寐,忽聞意轉傷。良人沙塞外,羈妾守空房。欲寄回文信,誰能付汝將·」讀史,見奸邪逆亂之事,常掩卷憤嘆;見忠孝節義之士,則欽慕不已。嘗稱唐太宗得御戎之道,其識慮高遠,有英雄之氣。夫人之弟可世,稱名儒,才智甚高,嘗自謂不如夫人。

  夫人自少多病,好方餌修養之術,甚得其效。從先公官嶺外,偶迎涼露寢,遂中瘴疔,及北歸,道中病革,召醫視脈,曰「可治」,謂二子曰:「紿爾也。」未終前一日,命頤曰:「今日百五,為我祀父母,明年不復祀矣。」夫人以景德元年甲辰十月十三日,生於太原;皇祐四年壬辰二月二十八日,終於江寧,享年四十九。始封壽安縣君,追封上谷郡君。

  叔父朝奉墓志銘

  叔父名珫,字季聰,贈太子少師諱羽、清河郡太君張氏、襄陵郡太君賈氏之曾孫,尚書虞部員外郎諱希振、高密縣君崔氏之孫,贈開府儀同三司諱遹、榮國太夫人張氏、崇國太夫人張氏之子,先公太中之季弟。其上世居深州之博野,累代聚居,以孝義稱。至少師顯於朝,賜第京師,始居開封。先君葬祖考於伊川,遂遷河南。

  公天性孝友淳質,不事文飾。幼孤,事崇國能竭其力。於宗族篤恩義,愛幼稺如己生。事伯兄丘嫂如父母。與人接,傾盡心腑,信人如己,屢致欺而不變。人多笑之,而好德者重之。

  年四十五,始以伯兄太中恩,補郊社齋郎,調懷州修武縣主簿。秩滿,授權澤州端氏縣令,閱歲即真。用薦者,改大理寺丞,復四遷,至朝奉郎。積勛至上輕車都尉,賜服銀緋。歷河中府龍門、汝州襄城縣事,權管勾西京國子監,遂致官事。公當官竭力,不擇難易,盡心於愛人,故所至民愛之。嘗捕蝗,徒步執篲,為眾人先,其不愛力皆此類。喜求民利病,力可行者行之,不能者言之上官,雖沮卻不恨。

  年五十始有子,傷從兄無嗣,遂以繼之。先君六得任子恩,公與二子實居其三,則公之見愛於兄,與先君之厚於弟,可見矣。

  娶賈氏,追封宜興縣君。繼室張氏,封壽光縣君。子二人:長曰頔,郊社齋郎,出繼從伯父後;次曰顒,太廟齋郎。女二人:長適承議郎劉立之,次適進士王霂。公生於天聖元年四月壬寅,終於紹聖四年六月乙酉,歷年七十有五。是年十月某日,葬於伊川,袝先塋。孤侄頤號泣而銘其穴曰:

  孝於事親,順於事兄;質直而好義,勤瘁以奉公。家無間言,仕有善效;古之所謂躬行君子,公其是乎!歸全於斯,嗚呼!哀哉!

  家世舊事

  少師影帳畫侍婢二人:曰鳳子,一曰宜子。頤幼時猶記伯祖母指其為誰,今則無能識者。抱笏蒼頭曰福郎,家人傳曰,畫工呼使啜茶,視而寫之。福郎尋卒,人以為畫殺。叔父七郎中影帳亦畫侍者二人:大者曰楚雲,小者曰僿奴,未幾二人皆卒。由是家中益神其事。人壽短長有定數,豈畫能殺?蓋偶然爾。

  成都寺院皆無高門限,傳雲少師腳短,當時皆去之,至今猶不復用。

  少師卜居醴泉,第舍卑狹。頤少時嘗到,宛然如舊,諸房門皆題誰居,先公太中所記也。後十年再到,則已為四翁(名逢堯)房子孫所賣,更易房室,不忍復觀矣。自少師貴顯,居京師,醴泉第宅,大評事諸孫居之,後遂分而賣之,先公未嘗問也。券契皆存,以其上有少師書字,故不忍毀去;然收藏甚密,家中子弟有未嘗見者。先公守鳳時,四翁問:「欲得宅否·」先公答以「叔有之,與珦有之正同,當善守而已」。又出一少師小印合示頤,曰:「祖物也,可收之。」頤曰:「翁能保之足矣。」不敢受者,所以安其疑心也。又如太宗皇帝御書及少監真像皆在,亦未敢求見。不意才數年,四翁卒,比再至醴泉,則散失盡矣。思之痛傷。後又二十年,頤到醴泉,改葬少師,始求得少監、段太君誥於三翁家,少師犀帶於長安太監簿家,少師綠玉枕於四翁女種家,鞍瓦於三翁家。

  少師厭河北五代兵戈,及宰醴泉,遂謀居焉,徙葬少監於縣城之西。既顯,雖賜第居京師,囊橐至於御書誥敕皆多在醴泉。從高祖、大評事、四評事,治生事皆淳儉嚴整,大評事家人未嘗見笑,惟長孫始生(長安虞部也),一老嫗白曰:「承旨(將軍也。)新婦生男。」微開顏曰:「善視之。」曾祖母崔夫人亦留醴泉,與從曾祖母雷氏(將軍之室)奉事二叔舅,晨夕兢畏,平居必曳長裙。烹飪少有失節則不食,拱手而起。二婦恐懼,不敢問所由,伺其食美,取所余嘗之,然後知所嗜。太高祖母楊氏前卒,四高祖母李氏主內事,性尤嚴峻。二婦晝則供侍,夜複課以女工之事。雷氏不堪其勞,有間則泣於後庭,潘夫人每勸勉之,竟得羸疾而終,崔夫人怡怡如也,叔舅姑遂加愛之。後外祖崔駕部過雍,見其難苦之甚,屬少師取至京師,不撤帷帳,盡置囊篋,雲暫往省覲,叔舅姑方聽其來。少師之待兄弟,崔夫人之事叔舅姑,後世所當法也。

  少師治醴泉,惠愛及人至深。其後諸房子弟既多,不無侵損於邑人,而邑人敬愛之不衰。有爭忿者,及門則止,俟過而復爭。小兒持盤賣果,為族中群兒奪取,啼而不敢較。嘉祐初,頤過邑,去少師時八十年矣。驢足病,呼醫治之,問知姓程,辭錢不受。昔時村婦多持香茶祈蠶於冢,因掐取其土以乞靈,後禁止之。

  族父文簡公應舉來京師,館於廳旁書室,唯乘一驢,更無餘資,至則賣驢,得錢數千。伯祖殿直輕財好義,待族人甚厚,日責文簡公具酒肴,欲觀其器度。文簡公訴曰:「驢兒已吃至尾矣。」

  文簡公一夕夢紫衣持箱幞,其中若敕書,授之曰:「壽州陳氏。」不測所謂,以問伯祖殿直,亦莫能曉。後登科,有媒氏來告,有陳氏求婿,必欲得高第者。問其鄉里,乃壽州人。文簡公年少才高,欲婚名家,弗許。伯祖曰:「爾夢如是,盡默定矣,豈可違也·」強之使就,後累年猶怏怏。陳夫人賢德宜家,夫婦偕老,享封大國,子孫相繼,豈偶然哉?

  叔祖寺丞有知人之鑑,常謂文簡公公輔之器。文簡公為著作佐郎時,賈文元尚少,一日侍叔祖坐,曰:「某昨夜夢坐此,有一人乘驢而來,索紙寫門狀,復乘驢而去,坐中有一人指之曰,此將來宰相也。」頃之,文簡公乘驢而來,索紙寫門狀,復登驢而出,正如所說之夢。賈文元曰:「程六當為宰相。」嘆羨不已。叔祖謂曰:「爾無羨彼,爾作相當在先。」及文簡公為兩制,賈方小官;及參大政,風望傾朝,眾謂旦夕爰立,俄以事罷去,比三易藩郡,而賈已登庸,方拜使相。雖古之精於術者,無以過也。

  叔祖寺丞年四十,謂家人曰:「吾明年死矣。」居數月,又指堂前屋曰:「吾去死,如隔此屋矣。」又數月指室中窗曰:「吾之死,止如隔此紙爾。」未幾而卒。叔祖多才藝。與人會射,發矢能如其意。常從主人之後,主人中則亦中,主人遠則亦遠,不差尺寸。

  伯祖殿直喜施,而與人周。一日苦寒,有儒生造門,即持綿袴與之。其人大驚曰:「何以知我無袴也·」蓋於游從間,常察其不足也。至晚年,家資懸罄,而為義不衰。有儒生以講說醵錢。時家無所有,偶伯祖母有珠子裝抹胸,賣得十三千,盡以與之。

  明道先生宰晉城時,有富民張氏子,其父死未幾,晨起,有老父立於門外,問之,曰「我汝父也,今來就汝居」,具陳其由。張氏子驚疑莫測,相與詣縣,請辨之。老父曰:「業醫,遠出治疾,而妻生子,貧不能養,以與張氏。某年某月某日某人抱去,某人某人見之。」先生謂曰:「歲久矣,爾何記之詳也·」老父曰:「某歸而知之,則書於藥法策後。」因懷中取策進之。其所記曰:「某年月曰,某人抱兒與張三翁家。」先生問張氏子曰:「爾年幾何·」曰:「三十六矣。」「爾父而在,年幾何·」曰:「七十六矣。」謂老父曰:「是子之生,其父年才四十,已謂之三翁乎·」老父驚駭服罪。

  明道主簿上元時,謝師直為江東轉運判官。師宰來省其兄,嘗從明道假公僕掘桑白皮。明道問之曰:「漕司役卒甚多,何為不使·」曰:「《本草》說桑白皮出土見日者殺人。以伯淳所使人不欺,故假之爾。」師宰之相信如此。謝師直尹洛時,嘗談經與鄙意不合,因曰:「伯淳亦然。往在上元,某說《春秋》,猶時見取,至言《易》,則皆曰非是。」頤謂曰:「二君皆通《易》者也。監司談經,而主簿乃曰非是,監司不怒,主簿敢言,非通《易》能如是乎·」

  改葬告少監文

  維元祐六年辛未二月癸卯,玄孫右承議郎權司管勾西京國子監輕車都尉賜緋魚袋珫,謹遣侄頤就墳所,以酒肴之具,祭告於高祖少監、高祖母京兆太君段氏之靈。秦人之俗,以開發冢墓為事。近年以來,大評事、四評事墓繼遭盜劫。少師墓亦嘗有穴,固不知完否。苟不完矣,理當改厝。幸而尚完,異日之禍,不得不慮。今將改葬少師,而遷公丘封,使後人不知墓之所在,以圖永安。謹具昭告,伏惟鑒饗!

  祭席仁叟文

  年月日,河南程頤謹以香醪致奠於亡姊夫奉禮郎席仁叟之靈。自我未冠,與君為姻。游從嬉戲,不殊同隊之魚;情好恩義,無異一門之親。知吾心而丹誠相照,信吾道而白首逾新。仁叟晚年見信益篤。於聚散之間,尚不勝於悽慘;況死生之隔,何以喻其悲辛?昔我姊之雲亡,望君舍而來奔。悼彼中途之夭逝,各懷哀憤以難伸。表情誠之不替,遂婚姻之重論。於是君之女以女於吾侄,我之息復歸於君門。敦契義之如是,豈淺薄之所存?何其降年不永,訃音遽聞!相去千里,徒增勞於魂夢;逮茲三稔,始獲展於丘墳。宿草雖久,予哀未泯。挈甥女以將歸,敘中懷而告違。清香一炷,芳醪一巵,君其饗之,當鑒我心之悲!

  祭張子直文

  妹夫故尚書虞部員外郎張君子直之靈。嗚呼!與君游從,歲逾一終。情在睦姻,我於君而既厚;心存樂善,君於我而彌隆。會則盡合簪之歡,別則有索居之嘆,信吾道而白首益堅,知余心而中懷靡間。君在洛南,我居畿甸。常為命駕之約,方切離群之戀。忽承置郵之書,重有婚姻之願。雖稚女之愛憐,感君心之勤眷。遽報諾音,曾未幾月。走介歘來,言君被疾。觀遣辭之甚遽,已驚皇而自失。走十舍之修途,冒如焚之赫日。始及近郊,已聞捐室。撫孤孀而長慟,痛死生之遂隔。嗚呼子直!惟君之生,為善是力。臨官政有慈惠幹濟之稱,居鄉里推謹厚淳和之德。謂所享之宜長,胡降衷之莫測?祐薄命短,人之所悲;母老子幼,禍兮何極?雖道路以猶嗟,宜親朋之共惜。何君命之若斯,俾我心之重衋。羈旅之次,餚羞粗飾;惟君之靈,監斯誠而來格!

  祭四十一郎文

  叔父頤令昂具酒肴致祭於侄四十一郎之靈。嗚呼!乃祖乃父,世積慶善,而汝兄弟姊妹皆不克壽。天造差忒,至如是乎!惟汝資稟,善和修謹,無子弟之過,期汝有成,而遽死耶?吾方以罪戾,竄縶遠方,生不獲視汝疾,死不獲撫汝柩,冤痛之深,衷腸如割。吾知汝有未伸之志,抱無窮之恨,吾當致力,慰爾心於泉下。又汝婦盛年,自今當待之加厚,冀其安室。嗣子循良,今已可見,當教誨之,期於成立,則汝為有後矣。此外吾無以致其力矣。嗚呼!吾將七十,望汝收我,而我反哭汝,天乎!冤哉!

  祭李邦直文

  嗚呼!惟公世推文章,位登丞輔。簡編見其才華,廊廟存其步武,固不待誄而後知也。自與公別,於茲九年。既升沉之異跡,望履舄以無緣。惟期與公掛冠之後,居洛之濱。葛巾藜杖,日以相親。何志願之未諧,遂音容之永隔!追念平昔,悲辛填臆。嗚呼哀哉!頤也少服公名,晚識公面。重以姻媾,始終異眷。感懷知遇,丹誠莫見。一慟靈筵,聊伸薄奠。

  祭李通直文(先生之婿)

  嗚呼!余周流天下,閱人多矣,求其忠孝仁厚如子者幾希。宜得其壽,而遽死邪?余老矣,有賴於子,而反哭子,何其酷邪!薄奠致誠,尚其來饗!

  遺文

  放蠍頌(見游氏本《拾遺》)

  殺之則傷仁,放之則害義。

  酌貪泉詩(見劉立之《敘述》)

  中心如自固,外物豈能遷?

  書縣廳壁(見《龜山語錄》)

  視民如傷。

  右明道先生文

  易上下篇義(見《易傳》後)

  《乾》《坤》,天地之道,陰陽之本,故為上篇之首;《坎》《離》,陰陽之成質,故為上篇之終。《咸》《恆》,夫婦之道,生育之本,故為下篇之首;《未濟》,《坎》《離》之合,《既濟》,《坎》《離》之交,合而交則生物,陰陽之成功也,故為下篇之終。二篇之卦既分,而後推其義以為之次,《序卦》是也。

  卦之分則以陰陽。陽盛者居上,陰盛者居下。所謂盛者,或以卦,或以爻。卦與爻取義有不同。如《剝》以卦言,則陰長陽剝也;以爻言,則陽極於上,又一陽為眾陰主也。如《大壯》以卦言,則陽長而壯;以爻言,則陰盛於上,用各於其所,不相害也。

  《乾》,父也,莫亢焉;《坤》,母也,非《乾》無與為敵也。故卦有《乾》者居上篇,有《坤》者居下篇。而《復》陽生,《臨》陽長,《觀》陽盛,《剝》陽極,則雖有《坤》而居上;《姤》陰生;《遯》陰長,《大壯》陰盛,《夬》陰極,則雖有《乾》而居下。

  其餘有《乾》者皆在上篇,《泰》《否》《需》《訟》《小畜》《履》《同人》《大有》《無妄》《大畜》也。有《坤》而在上篇,皆一陽之卦也。卦五陰而一陽,則一陽為之主,故一陽之卦皆在上篇,《師》《謙》《豫》《比》《復》《剝》也。

  其餘有《坤》者皆在下篇,《晉》《明夷》《萃》《升》也。卦一陰五陽者,皆有《乾》也,又陽眾而盛也,雖眾陽說於一陰,說之而已,非如一陽為眾陰主也。王弼雲「一陰為之主」,非也。故一陰之卦皆在上篇,《小畜》《履》《同人》《大有》也。

  卦二陽者,有《坤》則居下篇;《小過》雖無《坤》,陰過之卦也,亦在下篇。其餘二陽之卦,皆一陽生於下而達於上,又二體皆陽,陽之盛也,皆在上篇,《屯》《蒙》《頤》《習坎》也。陽生於下,謂《震》《坎》在下。《震》,生於下也。《坎》,始於中也。達於上,謂一陽至上,或得正位也。生於下而上達,陽之暢盛也。陽生於下而不達於上,又陰眾而陽寡,復失正位,陽之弱也,《震》也,《解》也。上有陽而下無陽,無本也,《艮》也,《蹇》也。《震》《坎》《艮》,以卦言則陽也,以爻言則皆始變,微也。而《震》之上《艮》之下無陽,《坎》則陽陷,皆非盛也。唯《習坎》則陽上達矣,故為盛卦。

  二陰者,有《乾》則陽盛可知,《需》《訟》《大畜》《無妄》也;無《乾》而為盛者,《大過》也,《離》也。《大過》陽盛於中,上下之陰弱矣。陽居上下,則綱紀於陰,《頤》是也。陰居上下,不能主制於陽而反弱也;必上下各二陰,中唯兩陽,然後為勝,《小過》是也。《大過》《小過》之名可見也。《離》則二體上下皆陽,陰實麗焉,陽之盛也。其餘二陰之卦,二體俱陰,陰盛也,皆在下篇,《家人》《睽》《革》《鼎》《巽》《兌》《中孚》也。

  卦三陰三陽者敵也,則以義為勝。陰陽尊卑之義,男女長少之序,天地之大經也。陽少於陰而居上,則為勝。《蠱》,少陽居長陰上;《賁》,少男在中女上,皆陽盛也。《坎》雖陽卦,而陽為陰所陷,弱也,又與陰卦重,陰盛也。故陰陽敵而有《坎》者,皆在下篇,《困》《井》《渙》《節》《既濟》《未濟》也。

  或曰:一體有《坎》,尚為陽陷,二體皆《坎》,反為陽盛,何也?曰:一體有《坎》,陽為陰所陷,又重於陰也;二體皆《坎》,陽生於下而達於上,又二體皆陽,可謂盛矣。

  男在女上,乃理之常,未為盛也。若失正位而陰反居尊,則弱也。故《恆》《損》《歸妹》《豐》皆在下篇。女在男上,陰之勝也。凡女居上者,皆在下篇,《咸》《益》《漸》《旅》《困》《渙》《未濟》也。唯《隨》與《噬嗑》,則男下女,非女勝男也。故《隨》之《彖》曰:「剛來而下柔。」《噬嗑》彖曰:「柔得中而上行。」長陽非少陰可敵,以長男下中少女,故為下之。若長少敵,勢力侔,則陰在上為陵,陽在下為弱,《咸》《益》之類是也。《咸》亦有下女之象,非以長下少也,乃二少相感以相與,所以致陵也,故有利貞之誡。《困》雖女少於男,乃陽陷而為陰掩,無相下之義也。

  《小過》二陽居四陰之中,則為陰盛;《中孚》二陰居四陽之中,而不為陽盛,何也?曰:陽體實,《中孚》中虛也。然則《頤》中四陰不為虛乎?曰:《頤》二體皆陽卦,而本末皆陽,盛之至也。《中孚》二體皆陰卦,上下各二陽,不成本末之象,以其中虛,故為《中孚》,陰盛可知矣。

  易序(見《性理群書》)

  《易》之為書,卦爻彖象之義備,而天地萬物之情見。聖人之憂天下來世,其至矣:先天下而開其物,後天下而成其務。是故極其數以定天下之象,著其象以定天下之吉凶。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皆所以順性命之理,盡變化之道也。散之在理,則有萬殊;統之在道,則無二致。所以「《易》有太極,是生兩儀」。太極者道也,兩儀者陰陽也。陰陽,一道也。太極,無極也。萬物之生,負陰而抱陽,莫不有太極,莫不有兩儀,絪縕交感,變化不窮。形一受其生,神一發其智,情偽出焉,萬緒起焉。

  《易》,所以定吉凶而生大業,故《易》者陰陽之道也,卦者陰陽之物也,爻者陰陽之動也。卦雖不同,所同者奇耦;爻雖不同,所同者九六。是以六十四卦為其體,三百八十四爻互為其用。遠在六合之外,近在一身之中,暫於瞬息,微於動靜,莫不有卦之象焉,莫不有爻之義焉。

  至哉《易》乎!其道至大而無不包,其用至神而無不存。時固未始有一,而卦亦未始有定象;事固未始有窮,而爻亦未始有定位。以一時而索卦,則拘於無變,非《易》也。以一事而明爻,則窒而不通,非《易》也。知所謂卦爻彖象之義,而不知有卦爻彖象之用,亦非《易》也。故得之於精神之運,心術之動,與天地合其德,與日月合其明,與四時合其序,與鬼神合其吉凶,然後可以謂之知《易》也。

  雖然,《易》之有卦,《易》之已形者也;卦之有爻,卦之已見者也。已形已見者可以言知,未形未見者不可以名求。則所謂《易》者,果何如哉?此學者所當知也。

  禮序(同上)

  禮經三百,威儀三千,皆出於性,非偽貌飾情也。鄙夫野人卒然加敬,逡巡遜卻而不敢受;三尺童子拱而趨市,暴夫悍卒莫敢狎焉。彼非素有於教與邀譽於人而然也,蓋其所有於性,物感而出者如此。故天尊地卑,禮固立矣;類聚群分,禮固行矣。

  人者,位乎天地之間,立乎萬物之上;天地與吾同體,萬物與吾同氣,尊卑分類,不設而彰。聖人循此,制為冠、昏、喪、祭、朝、聘、射、饗之禮,以行君臣、父子、兄弟、夫婦、朋友之義。其形而下者,具於飲食器服之用;其形而上者,極於無聲無臭之微;眾人勉之,賢人行之,聖人由之。故所以行其身與其家與其國與其天下,禮治則治,禮亂則亂,禮存則存,禮亡則亡。上自古始,下逮五季,質文不同,罔不由是。然而世有損益,惟周為備。是以夫子嘗曰:「鬱郁乎文哉!吾從周。」逮其弊也,忠義之薄,情文之繁,林放有禮本之問,而孔子欲先進之從,蓋所以矯正反弊也。然豈禮之過哉?為禮者之過也。

  秦氏焚滅典籍,三代禮文大壞。漢興購書,《禮記》四十九篇雜出諸儒傳記,不能悉得聖人之旨。考其文義,時有牴牾。然而其文繁,其義博。學者觀之,如適大通之肆,珠珍器帛隨其所取;如游阿房之宮,千門萬戶隨其所入;博而約之,亦可以弗畔。蓋其說也,粗在應對進退之間,而精在道德性命之要;始於童幼之習,而終於聖人之歸。惟達於道者,然後能知其言;能知其言,然後能得於禮。然則禮之所以為禮,其則不遠矣。昔者顏子之所從事,不出乎視聽言動之間,而《鄉黨》之記孔子,多在於動容周旋之際,此學者所當致疑以思,致思以達也。

  褅說(見朱子文集)

  褅,其祖之所自出,始受姓者也;其祖配之,以始祖配也。文、武必以稷配,後世必以文王配。所出之祖無廟,於太祖之廟褅之而已。萬物本乎天,人本乎祖,故以所出之祖配天也。周之后稷生於姜嫄,姜嫄以上更推不去也。文、武之功起於后稷,故配天者須以后稷。嚴父莫大於配天,宗祀文王於明堂,以配上帝,帝即天也。聚天之神而言之,則謂之上帝。此武王祀文王,推父以配上帝,須以父也。

  曰「昔者周公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於明堂以配上帝」,不曰武王者,以周之禮樂出於周公製作,故以其作禮樂者言之。猶言「魯之郊褅非禮,周公其衰」,是周公之法壞也。若是成王祭上帝,則須配以武王。配天之祖則不易,雖百世惟以后稷,配上帝則必以父。若宣王祭上帝,則亦以厲王。雖聖如堯、舜,不可以為父;雖惡如幽、厲,不害其為所生也。故《祭法》言「有虞氏宗堯」,非也。如此則須舜是堯之子。苟非其子,雖授舜以天下之重,不可謂之父也。如此,則是堯養舜以為養男也,禪讓之事蔑然矣。

  以始祖配天,須在冬至,一陽始生,萬物之始,祭用圜丘,器用陶匏稿秸,服用大裘。而祭宗祀九月,萬物之成,父者我之所自生,帝者生物之祖,故推以為配,而祭於明堂也。

  本朝以太祖配於圜丘,以禰配於明堂,自介甫此議方正。先此祭五帝,又祭昊天上帝,並配者六位。自介甫議,惟祭昊天上帝,以禰配之。太祖而上,有僖、順、翼、宣。先嘗以僖祧之矣,介甫議以為不當祧,順以下襪可也。何者?本朝推僖祖為始,已上不可得而推也。或難以僖祖無功業,亦當襪。以是言之,則英雄以得天下自己力為之,並不得與祖德。或謂:靈芝無根,醴泉無源,物豈有無本而生者?今日天下基本,蓋出於此人,安得為無功業?故朝廷復立僖祖廟為得禮。介甫所見,終是高於世俗之儒。

  書銘(見《微言》)

  含其英,茹其實;精于思,貫於一。

  與方元寀手帖(見《近思錄》)

  聖人之道,坦如大路,學者病不得其門耳,得其門,無遠之不可到也。求入其門,不由於經乎?今之治經者亦眾矣,然而買櫝還珠之蔽,人人皆是。經所以載道也,誦其言辭,解其訓詁,而不及道,乃無用之糟粕耳。覬足下由經以求道,勉之又勉,異日見卓爾有立於前,然後不知手之舞,足之蹈,不加勉而不能自止矣。

  (按:朱子跋此帖有二,其一有應舉耕田之語,又嘗得先生年廿五時與方氏帖,惜皆不可見,姑記朱語云。)

  謝執政書(見張繹《師說》)

  公知射乎?有人執弓於此,發而多中,人皆以為善射矣。一日,使羿立於其傍,道之以轂率之法。不從,羿且怒而去矣;從之,則戾其故習而失多中之功。故不若處羿於無事之地,則羿得盡其言,而用舍羿不恤也。頤才非羿也,然聞羿之道矣,慮其害公之多中也。

  謝傅(耆)伯壽手謁(見朱子文集)

  頤謹詣行館拜謝長官秘書。十月日,河南程頤狀。

  答晁以道書(見《呂氏雜誌》)

  頤與堯夫同里巷居三十年余,世間事無所不論,惟未嘗一字及「數」耳。

  與橫渠簡(見《朱子語類》)

  堯夫說《易》好,今夜試來聽他說看。(一作:「說《先天圖》甚有理,可試往聽他說看。」)

  答謝良佐書

  (見《微言》。○又楊遵道錄,但是問答,不雲有書。)

  族子至愚,無足責;故人素厚,不敢疑。孟子既知天,安用尤臧氏?

  寄范淳夫書(同上)

  丞相久留,左右所助。一意正道者,實在原明耳。

  右伊川先生文

  博聞續記

  (此記系取朱子《名臣言行錄》及邵氏《易學辨惑》所載,以補《遺書》《外書》之未備。若夫他書,豈無附見,然未敢必信,故不復取雲。)

  一日,二程先生侍太中公訪康節於天津之廬。康節攜酒,飲月陂上,歡甚,語其平生學術出處之大致。明日,明道悵然謂門生周純明曰:「昨從堯夫先生游,聽其論議,振古之豪傑也。惜其無所用於世。」純明曰:「所言何如·」明道曰:「內聖外王之道也。」是日,康節有詩,明道和之,今各見集中。(《聞見錄》)

  右二先生語

  李文定公為舉子時,從种放明逸先生學。將試京師,攜明逸書見柳開仲塗,以文卷為贄,與謁俱入。久之,仲塗出,曰:「讀君之文,須沐浴乃敢見。」因留之門下。一日,仲塗自出題,令文定與其諸子及門下客同賦。賦成,驚曰:「君必魁天下,為宰相。」令門下客與諸子拜之,曰:「異日無忘也。」及文定為宰相,仲塗門下客有柳某者,文定命長子東之娶其女,不忘仲塗之言也。文定所擬賦題不傳。如王沂公曾,初作《有物混成賦》,識者知其決為宰相。蓋所養所學,發為言辭者,可以觀矣。程明道先生為伯溫雲。(《聞見錄》)

  神宗欲用溫公,召知許州令過闕上殿。方下詔,謂監察御史里行程顥曰:「朕召司馬光,卿度光來否·」顥對曰:「陛下能用其言,光必來;不能用其言,光必不來。」帝曰:「未論用其言,如光者常在左右,人主自可無過。」公果辭召命。(同上)

  熙寧十年春,呂申公起知河陽,河南尹賈公昌衡率溫公、程伯淳餞於福先寺上東院,康節以疾不赴。明日,伯淳語康節曰:「君實與晦叔席上各辯論出處不已,顥以詩解之。」云云。(同上)

  陳左司瓘曰:「范公淳夫嘗論顏子不遷怒不貳過,惟伯淳能之。」予問公曰:「伯淳誰也·」公默然久之,曰:「不知有程伯淳邪·」予謝曰:「生長東南,實未知也。」予常以寡陋自愧。了翁之子正由云:「了翁自是每得明道先生之文,必冠帶然後讀之。」(《范太史遺事》)

  右明道先生語

  曹彬攻金陵,垂克,忽稱疾不視事。諸將皆來問疾,彬曰:「余之病非藥石所愈。惟須諸公共發誠心,自誓以克城之日,不妄殺一人,則自愈矣。」諸將許諾,共焚香為誓。明日稍愈。及克金陵,城中皆按堵如故。曹翰克江州,忿其久不下,屠戳無遺。彬之子孫貴盛,至今不絕。翰卒不三十年,子孫有乞丐於海上者矣。程頤雲。(《涑水記聞》)

  程伊川曰:「凡從安定先生學者,其醇厚和易之氣,望之可知也。」(《聞見錄》)

  或問伊川,量可學否?曰:「可。學進則識進,識進則量進。」曰:「如魏公可學否·」曰:「魏公是閒氣。」(《胡氏傳家錄》)

  異時,伊川同朱公撥訪先君,先君留之飲酒,因以論道。伊川指面前食卓曰:「此卓安在地上,不知天地安在甚處·」先君為之極論天地萬物之理,以及六合之外。伊川嘆曰:「平生唯見周茂叔論至此,然不及先生之有條理也。」(《易學辯惑》)

  伊川又同張子堅來,方春時,先君率同游天門街看花。伊川辭曰:「平生未嘗看花。」先君曰:「庸何傷乎?物物皆有至理。吾儕看花,異於常人,自可以觀造化之妙。」伊川曰:「如是則願從先生游。」(同上)

  先君病且革,伊川曰:「先生至此,他人無以致力,願先生自主張。」先君曰:「平生學道,固知此矣,然亦無可主張。」伊川猶相問難不已。先君戲之曰:「正叔可謂生薑樹頭生,必是生薑樹頭死也。」伊川曰:「從此與先生永訣矣,更有可以見告者乎·」先君聲氣已微,舉張兩手以示之。伊川曰:「何謂也·」先君曰:「面前路徑,須常令寬。路徑窄,則自無著身處,況能使人行也·」(同上)

  右伊川先生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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