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十二
2024-09-26 11:48:00
作者: (宋)程顥,程頤
傳聞雜記
「可以死,可以無死,死傷勇。」夫人之於死也,何以知可不可哉?蓋視義為去就耳。予嘗曰:「死生之際,惟義所在,則義所以對死者也。」程伯淳聞而謂予曰:「義無對。」
御史俸薄,故台中有「聚廳向火,分廳吃飯」之語。熙寧初,程伯淳入台為里行,則反之,遂聚廳吃食,分廳向火。伯淳為予言。
右二事見王氏《麈史》(王得臣字彥輔)。
程正叔先生曰:「樞密院乃虛設,大事三省同議,其他乃有司之事,兵部尚書之職。然藝祖用此以分宰相之權。神宗改官制,亦循此意。」
治平中,見正叔先生云:「今之守令,唯制民之產一事不得為,其他在法度中,甚有可為者,忠人不為耳。」
右二事見《呂氏家塾記》(呂希哲字原明)。
二程之學,以聖人為必可學而至,而己必欲學而至於聖人。
溫公薨,門人或欲遺表中入規諫語。程正叔云:「是公平生未嘗欺人,可死後欺君乎·」
右二事見呂氏《發明義理》)(同上)。
程正叔言:同姓相見,當致親親之意,而不可敘齒以拜,蓋昭穆高下,未可知也。
右一事見呂氏《酬酢事變》(同上)。
元祐二年正月二十五日戊寅,內侍至資善傳旨,權罷講一日。二十七日庚辰,資善吏報馮宗道云:「上前日微傷食物,曾取動藥,恐未能久坐,令講讀少進說。」是日,正叔略講畢,奏雲:「臣等前日臨赴講筵,忽傳聖旨權罷講。臣等甚驚,聖躬別無事否·」上曰:「別無事。」自初御邇英至是,始發德音。
二月十五日戊戌,正叔講「一言可終身行之,其恕乎」,因言人君當推己欲惡,知小民饑寒稼穡艱難。明宗年六十餘即位,猶書田家詩二首於殿壁,其詩(云云),進說甚多。
三月二十六日戊寅,正叔獨奏,乞自四月就寬涼處講讀。二十八日,移講讀就延和。
四月六日丁亥,講讀依舊邇英閣。顧子敦封駁,以為延和執政得一賜坐啜茶,已為至榮,豈可使講讀小臣坐殿上,違咸造勿褻之義。持國、微仲進呈,令修邇英閣,多置軒窗。已得旨,而呂公方入,令修延義閣。簾內云:此待別有擘畫,未知何所也。
十五日丙申,邇英進講,文公以下預焉。邇英新修展,御坐比舊近後數尺,門南北皆朱漆,釣牕前簾設青幕障日,殊寬涼矣。
右《范太史日記》(范祖禹字淳夫)。
先生離京,曾面言,令光庭說與淳夫,為資善堂見畜小魚,恐近冬難畜,托淳夫取來,投之河中。數次朝中不遇,故因循至此,專奉手啟,幸便為之。
右《朱給事與范太史帖》(朱光庭字公掞)。
元符末,徽宗即位,皇太后垂簾聽政,有旨,復哲宗元祐皇后孟氏位號。時有論其不可者曰:「上於元祐後,叔嫂也,叔無復嫂之禮。」伊川先生謂邵伯溫曰:「元祐後之賢固也,論者之言,亦未為無理。」伯溫曰:「子甚宜其妻,父母不悅,出。子不宜其妻,父母曰是善事我,子行夫婦之禮焉。太后,於哲廟,母也;於元祐後,姑也。母之命,姑之命,何為不可,非上以叔復嫂也。」先生喜曰:「子之言得之矣。」
元豐八年,神宗升遐,遺詔至洛。程宗丞伯淳為汝州酒官,以檄來舉哀府治,既罷,謂留守韓康公之子宗師兵部曰:「顥以言新法不便,忤大臣,同列皆謫官,額獨除監司,顥不敢當。念先帝見知之恩,終無以報。」已而泣。兵部問:「今日朝廷之事如何·」宗丞曰:「司馬君實、呂晦叔作相矣。」兵部曰:「二公果作相,當如何·」宗丞曰:「當與元豐大臣同。若先分黨與,他日可憂。」兵部曰:「何憂·」宗丞曰:「元豐大臣皆嗜利者,若使自變其已甚害民之法則善矣。不然,衣冠之禍未艾也。君實忠直,難與議。晦叔解事,恐力不足耳。」既而皆驗。宗丞論此時,范醇夫、朱公掞、杜孝錫、伯溫同聞之。
荊公置條例司,用程伯淳為屬。一日盛暑,荊公與伯淳對語,公子霧囚首跣足,攜婦人冠以出,問荊公曰:「所言何事·」荊公曰:「新法數為人沮,與程君議。」雱箕踞以坐,大言曰:「梟韓琦、富弼之首於市,則新法行矣。」荊公遽曰:「兒誤矣。」伯淳正色曰:「方與參政論國事,子弟不可預,姑退。」雱不樂去。伯淳自此與荊公不合。
元祐初,文潞公以太師平章軍國重事,召程正叔為崇政殿說書。正叔以師道自居,侍上講,色甚莊,以諷諫,上畏之。潞公對上甚恭,進士唱名,侍立終日。上屢曰:「太師少休。」頓首謝立不去,時年八十矣。或謂正叔曰:「君之倨視潞公之恭,議者以為未盡。」正叔曰:「潞公三朝大臣,事幼主,不得不恭。吾以布衣為上師傅,其敢不自重?吾與潞公所以不同也。」識者服其言。
伯淳先生嘗曰:「熙寧初,王介甫行新法,並用君子小人。君子正直不合,介甫以為俗學,不通世務,斥去。小人苟容諂佞,介甫以為有才,知變通,適用之。君子如司馬君實不拜副樞以去,范堯夫辭修注得罪,張天祺以御史面折介甫被責。介甫性很愎,眾人以為不可,則執之愈堅。君子既去,所用小人爭為刻薄,故害天下益深。使眾君子未與之敵,俟其勢久自緩,委曲平章,尚有聽從之理,則小人無隙可乘,其害不至如此之甚也。」
伊川先生貶涪州,渡漢江,中流船幾覆。舟中人皆號哭,伊川獨正襟安坐如常。已而及岸,同舟有老父問曰:「當船危時,君正坐色甚莊,何也·」伊川曰:「心存誠敬耳。」老父曰:「心存誠敬固善,然不若無心。」伊川欲與之言,而老父徑去。
宗丞先生謂伯溫曰:「人之為學,忌先立標準,若循循不已,自有所至矣。」先人敝廬,廳後無門,由旁舍委曲以出。先人既沒,伯溫鑿壁為門。侍講先生見之曰:「先生規畫必有理,不可改作。」伯溫亟塞之。伯溫初入仕,侍講曰:「凡所部公吏,雖有罪,亦當立案而後決,或出於私怒,比具案,怒亦散,不至倉卒傷人。每決人未經杖責者,宜慎之,恐其或有立也。」
右七事見《邵氏聞見錄》(邵伯溫字子文,康節先生之子)。
孔子曰:「天之將喪斯文也,後死者不得與於斯文也。天之未喪斯文也,匡人其如予何!」於「天之將喪斯文」下,便言「後死者不得與於斯文」,則是文之興喪在孔子,與天為一矣。蓋聖人德盛,與天為一,出此等語,自不覺耳。孟子地位未能到此,故曰:「天未欲平治天下也,如欲平治天下,當今之世,捨我其誰·」聽天所命,未能合一。(明道雲。)
或問明道先生:「如何斯可謂之恕·」先生曰:「充擴得去則為恕。」「心如何是充擴得去底氣象·」曰:「天地變化,草木蕃。」「充擴不去時如何·」曰:「天地閉,賢人隱。」
敢問何謂浩然之氣,孟子曰:「難言也。」明道先生云:「只他道個難言也,便知這漢肚裡有爾許大事。若是不理會得底,便撐拄胡說將去。」
橫渠嘗言:「吾十五年學個恭而安不成。」明道曰:「可知是學不成,有多少病在。」
明道嘗曰:「吾學雖有所受,『天理』二字卻是自家體貼出來。"
陝西曾有議欲罷鑄銅錢者,以謂官中費一貫鑄得一貫為無利。伊川曰:「此便是公家之利。利多費省,私鑄者眾;費多利薄,盜鑄者息。盜鑄者息,權歸公上,非利而何·」又曾有議解鹽鈔欲高其價者,增六千為八千。伊川曰:「若增鈔價,賣數須減。鹽出既眾,低價易之,人人食鹽,鹽不停積,歲入必敷。」已而增鈔價,歲額果虧,減之而歲入溢。溫公初起時,欲用伊川。伊川曰:「帶累人去里。使韓、富在時,吾猶可以成事。」後來溫公欲變法,伊川使人語之曰:「切未可動著役法,動著即三五年不能得定疊去。」未幾變之,果紛紛不能定。
溫公作《中庸解》,不曉處闕之,或語明道。明道曰:「闕甚處·」曰:「如『強哉矯』之類。」明道笑曰:「由自得里,將謂從『天命之謂性』處便闕卻·」
明道嘗論呂微仲曰:「宰相,呂微仲須做,只是這漢俗。」
明道先生善言《詩》,佗又渾不曾章解句釋,但優遊玩味,吟哦上下,便使人有得處。「瞻彼日月,悠悠我思;道之雲遠,曷雲能來·」思之切矣。終曰:「百爾君子,不知德行;不忮不求,何用不臧!」歸於正也。
「孟子曰:『養心莫善於寡慾。』此一句如何·」謝子曰:「吾昔亦曾問伊川先生,曰:『此一句淺近,不如「理義之悅我心,猶芻豢之悅我口」,最親切有滋味。然須是體察得理義之悅我心,真箇猶芻豢始得。』」明道先生曰:「『操則存,舍則亡,出入無時』,非聖人之言也,心安得有出入乎·」
問莊周與佛如何,伊川曰:「周安得比他佛?佛說直有高妙處,莊周氣象大,故淺近。如人睡初覺時,乍見上下東西,指天說地,怎消得恁地?只是家常茶飯,夸逞個甚底·」
吾曾歷舉佛說與吾儒同處問伊川先生,曰:「恁地同處雖多,只是本領不是,一齊差卻。」
謝子與伊川別一年,往見之。伊川曰:「相別又一年,做得甚工夫·」謝曰:「也只去個『矜』字。」曰:「何故·」曰:「子細檢點得來,病痛盡在這裡。若按伏得這個罪過,方有向進處。」伊川點頭,因語在坐同志者曰:「此人為學,切問近思者也。」
問有鬼神否,明道先生曰:「待向你道無來,你怎生信得及·待向你道有來,你且去尋討看。」
謝子曰:「吾嘗習『忘』以養生。」明道曰:「施之養生則可,於道則有害。習忘可以養生者,以其不留情也。學道則異於是,必有事焉而勿正,何謂乎?且出入起居,寧無事者?正心待之,則先事而迎。忘則涉乎去念,助則近於留情。故聖人心如鏡,孟子所以異於釋氏,此也。」
苗履見伊川,語及一武帥。苗曰:「此人舊日宣力至多,今官高而自愛,不肯向前。」伊川曰:「何自待之輕乎?位愈高則當愈思所以報國者。飢則為用,飽則揚去,是以鷹犬自期也。」
二十年前往見伊川(一本作「伯淳」),伊川曰:「近日事如何·」某對曰:「天下何思何慮·」伊川曰:「是則是有此理,賢卻發得太早在。」伊川直是會鍛鍊得人,說了又道,恰好著工夫也。
明道初見謝,語人曰:「此秀才展拓得開,將來可望。」
每進語相契,伯淳必曰:「更須勉力。」
昔伯淳教誨,只管著他言語。伯淳曰:「與賢說話,卻似扶醉漢,救得一邊,倒了一邊,只怕人執著一邊。」
明道先生坐如泥塑人,接人則渾是一團和氣。
正叔視伯淳墳,嘗侍行,問佛儒之辨。正叔指墳圍曰:「吾儒從裡面做,豈有不見?佛氏只從牆外見了,卻不肯入來做,不可謂佛氏無見處。」
學者先學文,鮮有能至道。至如博觀泛覽,亦自為害。故明道先生教余嘗曰:「賢讀書,慎不要尋行數墨。」
謝子見河南夫子,辭而歸,尹子送焉,問曰:「何以教我·」謝子曰:「吾徒朝夕從先生,見行則學,聞言則識。譬如有人服烏頭者,方其服也,顏色悅懌,筋力強盛,一旦烏頭力去,將如之何·」尹子反以告夫子,夫子曰:「可謂益友矣。」
昔錄《五經》語作一冊,伯淳見,謂曰:「玩物喪志。」
明道見謝子記問甚博,曰:「賢卻記得許多。」謝子不覺身汗面赤。先生曰:「只此便是惻隱之心。」(惻然有隱於心。)
伯淳謂正叔曰:「異日能尊師道,是二哥。若接引後學,隨人才成就之,則不敢讓
伯淳常談《詩》,並不下一字訓詁,有時只轉卻一兩字,點(平聲)掇地念過,便教人省悟。又曰:「古人所以貴親炙之也。」
邢七云:「一日三點檢。」伯淳曰:「可哀也哉!其餘時多會甚事?蓋仿『三省』之說錯了,可見不曾用功。」又多逐人面上說一般話,伯淳責之。邢曰:「無可說。」伯淳曰:「無可說,便不得不說·」
張橫渠著《正蒙》時,處處置筆硯,得意即書。伯淳云:「子厚卻如此不熟。」
或舉伯淳語云:「人有四百四病,皆不由自家,則是心須教由自家。」
伊川與君實語,終日無一句相合;明道與語,直是道得下。
堯夫《易》數甚精。自來推長曆者,至久必差,惟堯夫不然,指一二近事,當面可驗。明道云:「待要傳與某兄弟,某兄弟那得工夫?要學,須是二十年工夫。」明道聞說甚熟,一日因監試無事,以其說推算之,皆合,出謂堯夫曰:「堯夫之數,只是加一倍法,以此知《太玄》都不濟事。」堯夫驚撫其背,曰:「大哥你恁聰明!」伊川謂堯夫:「知《易》數為知天?知《易》理為知天·」堯夫云:「須還知《易》理為知天。」因說今年雷起甚處,伊川雲:「堯夫怎知?某便知。」又問:「甚處起·」伊川云:「起處起。」堯夫愕然。他日,伊川問明道曰:「加倍之數如何·」曰:「都忘之矣。」因嘆其心無偏系如此。
舉明道云:「忠恕兩字,要除一個除不得。」
明道語云:「病臥於床,委之庸醫,比於不慈不孝。事親者,亦不可不知醫。」
伯淳先生云:「別人吃飯從脊皮上過,我吃飯從肚裡去。」
范夷叟欲同二程去看劚地黃。明道率先生,先生以前輩為辭。明道云:「又何妨?一般是人。」
右三十七條見《上蔡語錄》(謝良佐字顯道,二先生門人)。
明道云:「必有《關雎》《麟趾》之意,然後可行周公法度。」
先生曰:「明道嘗言:學者不可以不看《詩》,看《詩》便使人長一格價。」
明道在潁昌,先生尋醫,調官京師,因往潁昌從學。明道甚喜,每言曰:「楊君最會得容易。」及歸,送之出門,謂坐客曰:「吾道南矣。」先是,建安林志寧,出入潞公門下求教。潞公雲:「某此中無相益。有二程先生者,可往從之。」因使人送明道處。志寧乃語定夫及先生,先生謂不可不一見也,於是同行。時謝顯道亦在。謝為人誠實,但聰悟不及先生,故明道每言楊君聰明,謝君如水投石,然亦未嘗不稱其善。伊川自涪歸,見學者凋落,多從佛學,獨先生與謝丈不變,因嘆曰:「學者皆流於夷狄矣,唯有楊、謝二君長進。」
明道先生作縣,凡坐處皆書「視民如傷」四字,常曰:「顥常愧此四字。」
伊川二十四五時,呂原明首師事之。
右四條見《龜山語錄》(楊時字中立,二先生門人也)。
扶溝地卑,歲有水旱,明道先生經畫溝汕之法以治之,未及興工而先生去官。先生曰:「以扶溝之地盡為溝洫,必數年乃成。吾為經畫十里之間,以開其端。後之人知其利,必有繼之者矣。夫為令之職,必使境內之民,凶年飢歲免於死亡,飽食逸居有禮義之訓,然後為盡。故吾於扶溝,興設學校、聚邑人子弟教之,亦幾成而廢。夫百里之施至狹也,而道之興廢系焉。是數事者,皆未及成,豈不有命與?然知而不為,而責命之興廢,則非矣。此吾所以不敢不盡心也。」
右一事見《庭聞稿錄》(楊公之子迥所記)。
朱公掞來見明道於汝,歸,謂人曰:「光庭在春風中坐了一個月。」游、楊初見伊川,伊川瞑目而坐,二子侍立。既覺,顧謂曰:「賢輩尚在此乎?日既晚,且休矣。」及出門,門外之雪深一尺。
伊川先生在經筵,每進講,必博引廣喻以曉悟人主。講退,范堯夫曰:「先生怎生記得許多·」先生曰:「只為不記,故有許多。若還記,卻無許多也。」
明道先生謂謝子雖少魯,直是誠篤理會事,有不透,其顙有泚,憤悱如此。
右三事見《侯子雅言》(侯仲良字師聖,二先生之內弟)。
和靖嘗以《易傳序》請問曰:「『至微者理也,至著者象也,體用一原,顯微無間』,莫太洩露天機否·」伊川曰:「如此分明說破,猶自人不解悟。」(祁寬錄云:伊川曰:「汝看得如此甚善。」呂堅中錄云:伊川曰:「亦不得已言之耳。」)
和靖嘗請曰:「某今日解得『心廣體胖』之義。」伊川正色曰:「如何·」和靖曰:「莫只是樂否·」伊川曰:「樂亦沒處著。」
和靖偶學虞書。伊川曰:「賢那得許多工夫·」
思叔詬詈僕夫,伊川曰:「何不動心忍性·」思叔慚謝。
暇日靜坐,和靖、孟敦夫(名厚,潁川人)、張思叔侍,伊川指面前水盆語曰:「清靜中一物不可著,才著物便搖動。」
一日置酒,伊川曰:「飲酒不妨,但不可過。『惟酒無量,不及亂。』聖人豈有作亂者事?但恐亂其氣血致疾,或語言錯顛,容貌傾側,皆亂也。」
伊川歸自涪州,氣貌容色髭髪皆勝平昔,門人問何以得此?先生曰:「學之力也。大凡學者,學處患難貧賤若富貴榮達,即不須學也。」
鮑若雨、劉安世、劉安節數人自太學謁告來洛,見伊川,問:「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堯、舜之道,何故止於孝弟·」伊川曰:「曾見尹焞否·」曰:「未也。」請往問之。諸公遂來見和靖,以此為問,和靖曰:「堯、舜之道,止於孝弟。孝弟非堯、舜不能盡。自冬溫夏清,昏定晨省,以至聽於無聲,視於無形,又如事父孝故事天明,事母孝故事地察,天地明察,神明彰矣,直至通於神明,光於四海,非堯、舜大聖人,不能盡此。」復以此語白伊川,伊川曰:「極是。縱使某說,亦不過此。」
右八事《涪陵記善錄》(馮忠恕所記尹公語。尹名焞,字彥明,伊川先生門人)。
游定夫酢問伊川曰:「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便可馴致於無聲無臭否·」伊川曰:「固是。」後謝顯道良佐問伊川如定夫之問,伊川曰:「雖即有此理,然其間有多少般數。」謝曰:「既雲可馴致,更有何般數·」伊川曰:「如荀子謂始乎為士,終乎為聖人,此語有何不可,亦是馴致之道,然他卻以性為惡,桀、紂性也,堯、舜偽也,似此馴致,便不錯了·」
楊子安侍郎學禪,不信伊川,每力攻其徒,又使其親戚王元致問難於和靖先生曰:「六經蓋藥也,無病安所用乎·」先生曰:「固是。只為開眼即是病。」王屈服以歸。伊川自涪陵歸,過襄陽,子安在焉。子安問《易》從甚處起,時方揮扇,伊川以扇柄畫地一下,曰:「從這裡起。」子安無語。後至洛中,子安舉以告和靖先生,且曰:「某當時悔不更問,此畫從甚處起·」和靖以告伊川,伊川曰:「待他問時,只與嘿然得似個子安更喜懽也。」先生舉示子安,子安由此遂服。
伊川與和靖論義命。和靖曰:「命為中人以下說,若聖人只有個義。」伊川曰:「何謂也·」和靖曰:「行一不義、殺一不辜而得天下,皆不為也,奚以命為·」伊川大賞之。又論動靜之際,聞寺僧撞鐘,和靖曰:「說著靜,便多一個『靜』字,說動亦然。」伊川頷之。和靖每曰:「動靜只是一理,陰陽死生亦然。」
謝顯道習舉業,已知名,往扶溝見明道先生受學,志甚篤。明道一日謂之曰:「爾輩在此相從,只是學某言語,故其學心口不相應。盍若行之·」請問焉,曰:「且靜坐。」伊川每見人靜坐,便嘆其善學。
先生曰:「伊川常愛衣皂,或慱褐紬襖,其袖亦如常人。所戴紗巾,背後望之如鐘形,其制乃似今道士謂之仙桃巾者,然不曾傳得樣。不知今人謂之習伊川學者,大袖方頂何謂?先生在洛中,常裹昌黎巾
先生嘗問伊川:「『鳶飛戾天,魚躍於淵』,莫是上下一理否·」伊川曰:『到這裡只得點頭。」
郭忠孝每見伊川問《論語》,伊川皆不答。一日,伊川語之曰:「子從事於此多少時,所問皆大。且須切問而近思!」
先生曰:「張思叔一日於伊川坐上理會盡心、知性、知天、事天。伊川曰:『釋氏只令人到知天處休了,更無存心養性事天也。'思叔曰:『知天便了,莫更省事否?'伊川曰:『子何似顏子?顏子猶視聽言動,不敢非禮,乃所以事天也。子何似顏子?』」
先生嘗問於伊川:「如何是道·」伊川曰:「行處是。」
先生曰:「有人問明道先生:『如何是道?'明道先生曰:『於君臣、父子、兄弟、朋友、夫婦上求。』」
昔劉質夫作《春秋傳》,未成。每有人問伊川,必對曰:「已令劉絢作之,自不須某費工夫也。」劉《傳》既成,來呈伊川,門人請觀。伊川曰:「卻須著某親作。」竟不以劉《傳》示人。伊川沒後,方得見今世《傳》解至閔公者。昔又有蜀人謝湜提學(字持正)解《春秋》成,來呈伊川,伊川曰:「更二十年後,子方可作。」謝久從伊川學,其《傳》竟不曾敢出。
張思叔三十歲方見伊川,後伊川一年卒。初以文聞於鄉曲,自見伊川後,作文字甚少。伊川每云:「張繹朴茂。」
先生曰:「初見伊川時,教某看『敬』字,某請益。伊川曰:『主一則是敬。』當時雖領此語,然不若近時看得更親切。」寬問:「如何是主一,願先生善喻。」先生曰:「敬有甚形影?只收斂身心便是主一。且如人到神祠中致敬時,其心收斂,更著不得毫髪事,非主一而何·」又曰:「昔有趙承議從伊川學,其人性不甚利,伊川亦令看『敬』字。趙請益,伊川整衣冠、齊容貌而已。趙舉示先生,先生於趙言下有個省覺處。」
謝收問學於伊川,答曰:「學之大無如仁。汝謂仁是如何·」謝久之無入處,一日再問曰:「愛人是仁否·」伊川曰:「愛人乃仁之端,非仁也。」謝收去,先生曰:「某謂仁者公而已。」伊川曰:「何謂也·」先生曰:「能好人,能惡人。」伊川曰:「善涵養。」
先生曰:「司馬溫公平生用心甚苦,每患無著心處,明道、伊川常嘆其未止。一日,溫公謂明道:『某近日有個著心處,甚安』,明道曰:『何謂也?』曰:『只有一個中字,著心於中,甚覺安樂。』明道舉似伊川。伊川曰:『司馬端明,卻只是揀得一個好字,卻不如只教他常把一串念珠,卻似省力。試說與時,他必不受也。』又曰:『著心!只那著的是何?'」
謝顯道久住太學,告行於伊川云:「將還蔡州取解,且欲改經《禮記》。」伊川問其故。對曰:「太學多士所萃,未易得之,不若鄉中可必取也。」伊川曰:「不意子不受命如此!子貢不受命而貨殖,蓋如是也。」顯道復還,次年獲國學解。
韓持國與伊川善。韓在潁昌,欲屈致伊川、明道,預戒諸子侄,使治一室,至於修治窗戶,皆使親為之,其誠敬如此。二先生到,暇日與持國同游西湖,命諸子侍行。行次,有言貌不莊敬者,伊川回視,厲聲叱之曰:「汝輩從長者行,敢笑語如此,韓氏孝謹之風衰矣。」持國遂皆逐去之。(先生聞於持國之子彬叔,名宗質。)
王介甫為舍人時,有《雜說》行於時,其粹處有曰:「莫大之惡,成於斯須不忍。」又曰:「道義重,不輕王公;志意足,不驕富貴。」有何不可?伊川嘗曰:「若使介甫只做到給事中,誰看得破·」
伊川歸自涪陵,謝顯道自蔡州來洛中,再親炙焉。久之,伊川謂先生及張思叔繹曰:「可去同見謝良佐問之,此回見吾,有何所得。」尹、張如所戒,謝曰:「此來方會得先生說話也。」張以告伊川,伊川然之。
周恭叔行己。自太學早年登科,未三十,見伊川,持身嚴苦,塊坐一室,未嘗窺牖。幼議母黨之女,登科後其女雙瞽,遂娶焉,愛過常人。伊川曰:「某未三十時,亦做不得此事。然其進銳者其退速。」每嘆惜之。周以官事求來路中,監水南汆場,以就伊川。會伊川有涪陵行。後數年,周以酒席有所屬意,既而密告人曰:「勿令尹彥明知。」又曰:「知又何妨,此不害義理。」伊川歸路,先生以是告之。伊川曰:「此禽獸不若也,豈得不害義理·」(又曰:「以父母遺體偶倡賤,其可乎·」)
溫州鮑若雨(商霖)與鄉人十輩,久從伊川。一日,伊川遣之見先生。鮑來見,且問:「『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如何·」先生曰:「賢懣,只為將堯、舜做天道,孝弟做人道,便見得堯、舜道大,孝弟不能盡也。孟子下個『而已』字,豈欺我哉?《孝經》:『事父孝,故事天明;事母孝,故事地察。'只為天地父母只一個道理。」諸公尚疑焉,先生曰:「《曲禮》『視於無形,聽於無聲',亦是此意也。」諸公釋然,歸以告伊川。伊川曰:「教某說,不過如是。」次日,先生見伊川,伊川曰:「諸人謂子靳學,不以教渠,果否·」先生曰:「某以諸公遠來依先生之門受學,某豈敢輙為他說。萬一有少差,便不誤他一生·」伊川頜之。
王介甫與曾子固鞏善,役法之變,皆曾參酌之,晚年亦相睽。伊川常言:「今日之禍,亦是元祐做成。以子瞻定役法,凡曰元豐者,皆用意更改。當時若使子固定,必無損益者,又是他黨中,自可杜絕後人議也。因其睽,必能變之,況又元經他手,當知所裁度也。此坐元祐術故也。」伊川每曰:「青苗決不可行,舊役法大弊,須量宜損益。」(此段可疑。)
伊川論國朝名相,必曰李文靖。
伊川與韓持國善,嘗約候,韓年八十一往見之。口口間,正月一日,因弟子賀正,乃曰:「某今年有一債未還,春中須當暫往潁昌見韓持國。」蓋韓八十也。春中往造焉,久留潁昌,韓早晚伴食,體貌加敬。一日,韓密謂子彬叔曰:「先生遠來,無以為意。我有黃金藥楪一,重二十兩,似可為先生壽,然未敢遽言。我當以他事使子侍食,因從容道吾意。」彬叔侍食,如所戒,試啟之。先生曰:「某與乃翁道義交,故不遠而來,奚以是為·」詰朝遂歸。韓謂彬叔曰:「我不敢面言,正謂此爾。」再三謝過而別。
王子真佺期來洛中,居於劉壽臣園亭中。一日,出謂園丁曰:「或人來尋,慎勿言我所向。」是日,富韓公來見焉,不遇而還。子真晚歸。又一日,忽戒灑埽,又於劉丐茶二杯,炷香以待。是日,伊川來,欵語終日,蓋初未嘗夙告也。劉詰之。子真曰:「正叔欲來,信息甚大。」又嵩山前有董五經,隱者也。伊川聞其名,謂其為窮經之士,特往造焉。董平日未嘗出庵,是日不值。還至中途,遇一老人負茶果以歸,且曰:「君非程先生乎·」伊川異之。曰:「先生欲來,信息甚大,某特入城置少茶果,將以奉待也。」伊川以其誠意,復與之同至其舍,語甚欵,亦無大過人者,但久不與物接,心靜而明也。先生問於伊川,伊川曰:「靜則自明也。」
先生嘗問伊川《春秋解》,伊川每曰:「已令劉絢去編集,俟其來。」一日,劉集成,呈於伊川,先生復請之。伊川曰:「當須自做也。」自涪陵歸,方下筆,竟不能成書,劉集終亦不出。
孟敦夫(厚)來伊川,又從王氏,而舉業特精,獨處一室,糞穢不治。嘗獻書於伊川,伊川曰:「孟厚初時說得也似,其後須沒事生事。」一日,語之曰:「子胡不見尹焞、張繹?朋友間最好講學。」然三公皆同齒也。敦夫來見先生曰:「先生令某來見二公,若彥明則某所願見,如思叔莫不消見否·」先生曰:「只不消見思叔之心,便是不消見某之心也。」伊川嘗謂學者曰:「孟厚不治一室,竟亦何益?學不在此,假使埽灑得潔淨,莫更快人意否·」
寬因問伊川謂永叔如何,先生曰:「前輩不言人短,每見人論前輩,則曰汝輩且取他長處。」
橫渠昔在京師,坐虎皮,說《周易》,聽從甚眾。一夕,二程先生至,論《易》。次日,橫渠撤去虎皮,曰:「吾平日為諸公說者,皆亂道。有二程近到,深明《易》道,吾所弗及,汝輩可師之。」(逐日虎皮出,是日更不出虎皮也。)橫渠乃歸陝西。
先生曰:「昔與范元長同見伊川,偶有幹,先起下階。伊川謂范曰:『君看尹彥明,他時必有用於世。』」
明道說:仁宗一日問:「折米折幾分·」曰:「折六分。」怪其太甚也,有旨,只令折五分。次供進偶覺,藏府曰:「習使然也。」卻令如舊。又禁中進膳,飯中有砂石,含以密示嬪御曰:「切勿語人,朕曾食之,此死罪也。」又一日思生荔枝,有司言已供盡。近侍曰:「市有鬻者,請買之。」上曰:「不可令買之,來歲必增上供之數,流禍百姓無窮。」又一日,夜中甚飢,思燒羊頭。近侍乞宣取,上曰:「不可。今次取之,後必常備。日殺三羊,暴殄無窮。」竟夕不食。
先生曰:「楊中立答伊川論《西銘》書云云,尾說渠判然無疑。伊川曰:『楊時也未判然。』」
先生曰:某才十七八歲,見蘇季明教授。時某亦習舉業,蘇曰:「子修舉業,得狀元及第便是了也。」先生曰:「不敢望此。」蘇曰:「子謂狀元及第便是了否?唯復這學更有里·」先生疑之,日去見蘇,乃指先生見伊川。後半年,方得《大學》《西銘》看。
先生與思叔共學之久,一日,伊川問二子:「尋常見處同否·為我言之。」先生曰:「某不逮思叔。如凡有請問未達,必三四請益,尚有未得處,久之乃得。如思叔,則先生才說,便點頭會意,往往造妙。只是某雖愚鈍,自保守得。若思叔,則某未敢保他。」伊川笑曰:「也是,也是。」自後每同請益退,伊川必謂諸郎曰:「張秀才如此不待,尹秀才肯待。」
南方學者從伊川既久,有歸者。或問曰:「學者久從學於門,誰最是有得者·」伊川曰:「豈便敢道他有得處,且只是指與得個歧徑,令他尋將去不錯了,已是忒大·。若夫自得,尤難其人。謂之得者,便是己有也,豈不難哉?若論隨力量而有見處,則不無其人也。」
司馬溫公修《通鑑》,伊川一日問:「修至何代·」溫公曰:「唐初也。」伊川曰:「太宗、肅宗端的如何·」溫公曰:「皆篡也。」伊川曰:「此復何疑!」伊川曰:「魏徵如何·」溫公曰:「管仲,孔子與之。某於魏徵亦然。」伊川曰:「管仲知非而反正,忍死以成功業,此聖人所取其反正也。魏徵只是事仇,何所取耶·」然溫公竟如舊說。管仲雖初有過,善補者也。魏徵初實無過者也,功業雖多,何足法乎?
與叔問伊川曰:「某見孟子亦有疑處。舜為法於後世,我猶未免為鄉人。憂之如何?如舜而已。」伊川曰:「聖人憂則有之,疑則無。夫何故?人所當憂,不得不憂。如孔子『是吾憂也',若疑則無之矣。」
先生曰:「近有人說伊川自比孔、孟。」先生曰:「某不識明道,每見伊川說學問,'某豈敢比先兄',由是推之,決無此語也。」
先生曰:「悟則句句皆是這個道理,道理已明後,無不是此事也。如孔子謂『六十而耳順』,聞無不通,然後可至不蹄矩也。」明道作洛河竹木務時,過一寺門,牆上有人題「要不悶,守本分」。時田明之隨行,明道每過,必曰好語。一日明之問之,明道曰:「只被人不守本分也。」後先生聞此語,復問伊川。伊川曰:「只為人不能盡分。」先生謂寬曰:「看伊川此語,豈不是悟則句句是?凡一言一句便推到極處,看盡分字是大小氣象。」又謂寬曰:「才說盡分,便不消說悶也。」
先生曰:「伊川《易序》既成,其中有曰:『體用一源,顯微無間。』」先生告伊川曰:「似太洩漏天機。」伊川曰:「汝看得如此甚善。」伊川作《詩序》二篇,昔人傳之不真。先生一日請問:「曾作否·」伊川曰:「有之,但不欲示人。」再三請,乃得之,曰:「為子出此二篇。」今傳之者是也。
先生一日看《大學》有所得,欲舉似伊川。伊川問之,先生曰:「心廣體胖只是自樂。」伊川曰:「到這裡,和樂字也著不得。」
右四十一條見祁寬所記《尹和靖語》。(寬字居之。)
先生云:初見伊川先生,一日有江南人鮑某守官西京,見伊川問仁曰:「仁者愛人便是仁乎·」伊川曰:「愛人,仁之事耳。」先生時侍坐,歸,因取《論語》中說仁事致思,久之忽有所得,遂見伊川請益曰:「某以仁惟公可盡之。」伊川沈思久之,曰:「思而至此,學者所難及也。天心所以至仁者,惟公爾。人能至公,便是仁。」
伊川使人抄范純夫《唐鑒》。先生問曰:「此書如何·」伊川曰:「足以垂世。」《唐鑒》議論,多與伊川同,如中宗在房陵事之類。
伊川自涪陵歸,《易傳》已成,未嘗示人。門弟子請益,有及《易》書者,方命小奴取書篋以出,身自發之,以示門弟子,非所請不敢多閱。一日出《易傳序》示門弟子,先生受之歸,伏讀數日後,見伊川。伊川問所見,先生曰:「某固欲有所問,然不敢發。」伊川曰:「何事也·」先生曰:「『至微者理也,至著者象也。體用一源,顯微無間』,似太露天機也。」伊川嘆美曰:「近日學者何嘗及此?某亦不得已而言焉耳。」
明道嘗謂人曰:「天下事只是感與應耳。」先生初聞之,以問,伊川曰:「此事甚大,人當自識之。」先生曰:「『綏之斯來,動之斯和』,是亦感與應乎·」曰:「然。」
門弟子請問《易傳》事,雖有一字之疑,伊川必再三喻之,蓋其潛心甚久,未嘗容易下一字也。
先生又云:「見王信伯云:昔時問『鼓萬物而不與聖人同憂』之意於張思叔,思叔對曰:『堯、舜其猶病諸!'後因侍伊川,伊川問:』鼓萬物而不與聖人同憂,如何說?'則對以思叔之語。伊川曰:『不然。天地以無心,故不憂。聖人致有為之事,故憂。』」
游定夫問伊川:「『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懼乎其所不聞』,及其至也,至於無聲無臭乎·」伊川曰:「馴此可以至矣。」後先生與周恭叔以此語問伊川。伊川曰:「然其間亦豈無事·」恭叔請問,伊川曰:「如荀子云『學者始乎為士,終乎為聖人』,可以明之。」
昔嘗請益於伊川曰:「某謂動靜一理。」伊川曰:「試喻之。」適聞寺鐘聲,某曰:「譬如此寺鐘,方其未撞時,聲固在也。」伊川喜曰:「且更涵養。」
有人說無心。伊川曰:「無心便不是,只當雲無私心。」
游定夫忽自太學歸蔡,過扶溝見伊川。伊川問:「試有期,何以歸也·」定夫曰:「某讀禮太學,以是應試者多,而鄉舉者實少伊川笑之。定夫請問,伊川曰:「是未知學也。豈無義無命乎·」定夫即復歸太學,是歲登第。(定夫字誤,當作顯道。)
昔見伊川問《易》,《乾》《坤》二卦斯可矣。伊川曰:「聖人設六十四卦,三百八十四爻,後世尚不能了。《乾》《坤》二卦,豈能盡也·」既坐,伊川復曰:「子以為何人分上事·」對曰:「聖人分上事。」曰:「若聖人分上事,則《乾》《坤》二卦亦不須,況六十四乎·」
伊川所戴帽,桶八寸,檐七分,四直。
鮑若雨與同志數人見伊川,問:「堯、舜之道,孝弟而已矣。恐孝弟不足以盡堯、舜之道伊川令與和靖商量。諸人見和靖,和靖對曰:「此何所疑?孝以事親,弟以事長。能盡孝弟之道者,惟堯、舜能之。」諸人未喻。和靖曰:「且如孝子視於無形,聽於無聲,孝弟之至,通於神明。且道此個道理如何·」鮑復見伊川,伊川曰:「某亦不過如此說。」鮑又曰:「尹秀才直是秘此道,不肯容易說。」伊川後問之,和靖曰:「此道眾所公共,某何敢秘其說·但恐一語有差,則有累學者伊川曰:「某思慮不及。」
張思叔與和靖侍伊川,伊川問曰:「賢輩尋常商量事,有疑處否·」對曰:「張某所說,某不疑;某所說,張某不疑。張某聰明,道頭知尾。某必待再三問然後曉。然但恐張某守不定如某。」伊川喜。
右十四條見呂堅中所記《尹和靖語》。(堅中字景實。)
問:「將孔、孟之言切要處思索如何·」曰:「須是熟看《語》《孟》,玩味咀嚼。伊川雲『若熟看《語》《孟》,亦自得』者此也。當時門人有問:『且將《語》《孟》緊要處看如何?'伊川曰:『固是好,若有得,終不狹洽。蓋吾道非如釋氏,一見了便從空寂去。』」
問:「伊川說:『人之生也直,是天命之謂性。'謝顯道云:『順理之謂直。竊謂順理是率性之事,天命之性無待於順理也。'二說異同·」曰:「伊川說上一截,顯道說下一截。」
先生曰:「明道猶有謔語,若伊川則全無。」問:「如何謔語·」曰:「明道聞司馬溫公解《中庸》,至『人莫不飲食,鮮能知味』,有疑遂止,笑曰:『我將謂從天命之謂性便疑了。』伊川直是謹嚴,坐間無問尊卑長幼,莫不肅然。」
一日,偶見秦少游,問「『天若知也和天瘦'是公詞否·」少游意伊川稱賞之,拱手遜謝。伊川云:「上穹尊嚴,安得易而侮之·」少游面色騂然。
先生曰:「伊川四十以後,記性愈進。今人年長則健忘,豈可不知其故哉·」
伊川涪陵之行,過灩澦,波濤洶湧,舟中之人皆驚愕失措,獨伊川凝然不動。岸上有樵者,厲聲問曰:「捨去如斯,達去如斯。」欲答之,而舟已行。
右五條見《震澤語錄》(王蘋信伯門人信州周憲所記)。
說之見伊川先生論曾子易簀事,先生曰:「是禮也。君子所以貴乎禮者,為其以之而生,以之而死,如此其明也。」說之曰:「是禮,古人孰不然?蓋曾子獨有傳焉爾。後世之士自賤其身而絕於禮,此事始廢。或者似有得於此,而蔽於浮屠、老子虛誕之說,乃不謂之禮而謂之達,安知吾道之所以貴哉·」先生曰:「然。」
右一事見《晁詹事文集》(說之以道)。
神宗問明道以張載、邢恕之學,奏云:「張載臣所畏,邢恕從臣游。"
伊川謂明道曰:「吾兄弟近日說話太多。」明道曰:「使見呂晦叔,則不得不少,見司馬君實,則不得不多。」
張子《正蒙》云:「冰之融釋,海不得而與焉。」伊川改「與」為「有」。
游定夫問伊川「陰陽不測之謂神」,伊川曰:「賢是疑了問?是揀難底問·」
元祐中,客有見伊川者,几案間無他書,惟印行《唐鑒》一部。先生曰:「近方見此書,三代以後,無此議論。」
右五條見《晁氏客語》(不知何人所錄)。
正獻公既薦常秩,後差改節,嘗對伯淳有悔薦之意。伯淳曰:「願侍郎寧百受人欺,不可使好賢之心少替。」公敬納焉。
伊川嘗言:「今僧家讀一卷經,便要一卷經中道理受用。儒者讀書,卻只閒了,都無用處。」
伊川先生言:「人有三不幸:年少登高科,一不幸;席父兄之勢為美官,二不幸;有高才能文章,三不幸也。」
明道先生嘗至禪寺,方飯,見趨進揖遜之盛,嘆曰:「三代威儀,盡在是矣。」
右四條見《呂氏童蒙訓》(呂本中字居仁,原明侍講之孫)。
有言鬼物於伊川先生者,先生云:「君曾親見邪·」伊川以為若是人傳,必不足信;若是親見,容是眼病。
尹彥明與思叔同時師事伊川先生。思叔以高識,彥明以篤行,俱為先生所稱。先生沒,思叔亦病死。彥明窮居教學,未嘗少自貶屈,常以先生教人,專以「敬以直內」為本,彥明獨能力行之。
彥明嘗言:先生教人,只是專令用「敬以直內」,若用此理,則百事不敢輕為,不敢妄作,不愧屋漏矣。習之既久,自然有所得也。因說往年先生歸自涪陵,日日見之。一日,因讀《易》至「敬以直內」處,因問先生「不習無不利」時,則更無睹,當更無計較也耶?先生深以為然,且曰:「不易見得如此,且更涵養,不要輕說。」
晁以道常說:頃嘗以書問伊川先生云:「某平生所願學者,康節先生也。康節先生沒,不可見,康節之友惟先生在,願因先生問康節之學。」伊川答書云:「某與堯夫同里巷居三十年余,世間事無所不論,惟未嘗一字及數耳。」
崇寧初,家叔舜從,以黨人子弟補外官,知河南府鞏縣,請見伊川先生,問:「當今新法初行,當如何做·」先生云:「只有『義命』兩字。當行不當行者義也,得失禍福命也。君子所處,只說義如何耳。」
以道見伊川先生,論難反覆,以道曰:「如此,是先生亦欲人同己也。」先生不答。門人云:「先生所欲同者,非同己也,正欲道之同耳。」
崇寧元年,叔父舜從至洛中,請見伊川先生,先生召食,食五品,亦甚豐潔。坐間問事甚眾,先生一一酬答。臨行,又請教,語甚詳,既而微笑云:「只被公家學佛。」
伊川先生甚愛《表記》中說「君子莊敬日強,安肆日偷」,蓋常人之情才放肆則日就曠盪,自檢束則日就規矩。
右八事《呂氏雜誌》(同上)。
伊川先生自涪州順流而歸,峽江峻急,風作浪涌,舟人皆失色,而先生端坐不動。岸旁有問者云:「達後如此?舍後如此·」先生意其非凡人也,欲起揖之,而舟去遠矣。(親見呂舍人十一丈說。按此段已見《邵氏聞見錄》及《震澤語錄》,恐當以邵氏所記為正。)
伊川先生自涪州歸,過襄州,楊畏為守,待之甚厚。先生曰:「某罪戾之餘,安敢當此·」畏曰:「今時事已變。」先生曰:「時事雖變,某安敢變·」(此乃劉子駒處見其祖所錄,今省記此。)
右二事汪端明記。
左諫議大夫孔文仲言:謹按通直郎崇政殿說書程頤,人物纖汗,天資憸巧。貪黷請求,元無鄉曲之行,奔走交結,常在公卿之門,不獨交口褒美,又至連章論奏;一見而除朝籍,再見而升經筵。臣頃任起居舍人,屢侍講席,觀頤陳說,凡經義所在,全無發明,必因借一事,汎濫援引,借無根之語,以搖撼聖聽,推難考之跡,以眩惑淵慮。上德未有嗜好,而常啟以無近酒色;上意未有信向,而常開以勿用小人。豈惟勸道以所不為,實亦矯欺以所無有。每至講罷,必曲為卑佞附合之語。借如曰:「雖使孔子復生,為陛下陳說,不過如此。」又如曰:「伏望陛下燕閒之餘,深思臣之說,無忘臣之論。」又如曰:「臣不敢子細敷奏,慮煩聖聽,恐有所疑,伏乞非時特賜宣問,容臣一一開陳。」當陛下三年不言之際,頤無日無此語以感切上聽,陛下亦必龜勉為之應答。又如陛下因咳嗽罷講,及御邇英,學士以下侍講讀者六七人,頤官最小,乃越次獨候問聖體,橫僭過甚,並無職分,如唐之王任、王叔文、李訓、鄭注是也。
右孔文仲《章疏》。(按文仲所言,雖極其誣詆,然所載經筵進說,尤見先生所以愛君之心,有門弟子所不及聞者,故今特附於此。《呂申公家傳》云:「文仲本以伉直稱,然惷不曉事,為浮薄輩所使,以害善良,晚乃自知為小人所紿,憤郁嘔血而死。」然則此疏,不掩防微納忠之善言,乃其伉直所發,而凡醜詆無根之語,則為浮薄輩所使,而晚乃悔之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