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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6 11:35:58
作者: (日)大山誠一郎
緋色冴子把搜查一課課長山崎和第八系系長今尾叫來,把自己的推理又複述了一遍。她把懷疑搜查人員的部分省略掉了。看來,她還是懂這種人情世故的。拜中島麵包公司恐嚇·社長遇害案的破解所賜,今尾將緋色冴子視為眼中釘。因此,寺田聰一開始還擔心今尾不會認同她的推理,不過看來是杞人憂天。今尾暗中取得了藤野純子的兒子帶有髮根的頭髮,與渡邊亮衣服上的血跡進行了DNA鑑定,鑑定結果屬於同一人。所以,當前案件中衣服上的血跡來自藤野純子的兒子,而最容易獲得血液的就是藤野純子。於是,藤野純子因涉嫌殺害渡邊亮被逮捕。她很快供認自己二十六年前殺害了福田富男。因為她已經完成了兩種血跡比對的目的,所以可能不想再隱瞞了。
她丈夫是東邦新聞的同事,是駐美國的特派員。他擔心兒子因其母親是殺人犯而遭受欺凌,打算把兒子帶到美國撫養。但是,他兒子知道母親利用了自己的血液後,心理受到了嚴重的創傷。寺田聰期望心理疏導和時間能撫慰那幼小的心靈。
藤野純子被逮捕兩天後,山崎課長和今尾系長到訪犯罪資料館,把她的供詞又詳述了一遍。
原來,藤野純子從年幼開始就遭受父親的疏遠、謾罵和家庭暴力,在她小學二年級的時候,母親和人私奔了,此後虐待便越發升級。
在她中學三年級的時候,也就是1987年12月8日,發生了決定性的事情。
那天晚上8點多,父親把一個叫福田富男的年輕男子帶回家來。那個男人應該是父親在常去的酒館裡認識的。福田富男賊眉鼠眼的,一看就是個流氓。一進家門,福田富男就用色眯眯的眼睛打量著她。她第一眼看到他就非常厭惡。
父親和福田富男在客廳里待了沒一會兒就又喝起酒來。她在自己房間裡學習。突然,房門被打開了,福田富男兩眼冒光地站在門口。就在她條件反射站起來的瞬間,福田富男一言不發地猛撲了過來。沒費多大工夫,她就被按在了地板上。在她拼命抵抗的眼中,映出父親站在門口淡然觀望的身影。他醉得面紅耳赤的臉上,只浮現出憎惡的神色。
——那時,我明白了,這是父親為了虐待自己耍的新花樣——讓從酒館裡領回來的流氓渣滓糟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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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繼續拼命反抗著,感到有些棘手的福田富男喊道:「幫幫我!」父親走了過來。她胡亂揮舞著手臂,一下子拍到父親臉上,父親尖叫著跑開了。
福田富男聽到父親的尖叫,手鬆動的一瞬間,她趁機站了起來。剛一起身,她猛地抓住書桌上那塊石頭書立砸到福田富男的頭上。一陣衝擊感傳至手臂,福田富男應聲倒地。
她和父親一時不知所措。父親的鼻子流著血,也許是她剛才胡亂揮舞的手拍的。父親終於緩過神來,走到福田富男身旁,戰戰兢兢地試了試脈搏,臉色煞白,小聲自言自語道:「已經死了。」
父親沒有報警,因為如果報警的話,她會把父親的所作所為全盤托出。於是,父女兩人開著父親的車,把福田富男的屍體從調布市佐須町的家裡拉到多摩川的河岸棄屍。
——那晚發生的事情,至今還深深地印在我的腦海里。12月的午夜,寒冷刺骨,天空烏雲籠罩,沒有一點月色,寒風強勁,吹得河邊的雜草沙沙作響。如此的夜晚,周圍一個人也沒有。我們把車停到河岸邊,父親把屍體從後備廂里拖出來放到地上。父親大概是怕看到屍體的臉吧,讓屍體俯臥在地上。我顫抖著看著這一切,然後我們就開著車回家了……
從之後的新聞報導中得知,疑似兇手的血液沾在被害人的毛衣袖子上,她才知道那是父親的鼻血。因為她自己沒有流血,只能是父親的鼻血。
——從那以後,我和父親進入了停戰狀態。父親也不再虐待我了,他是擔心我跑到警察局把福田富男的事透露出來。雖然人是我殺的,但是福田富男毛衣上的血跡是父親的,所以我說是父親殺的,警察也會信。所以,父親再也不敢虐待我了。
最後,警察也沒有查到她和父親這裡來。那天,父親和福田富男在酒館剛認識,店員也很忙,估計也沒有注意到他們兩人在談論的話題吧。
她和父親特殊的休戰狀態,在一年後宣告結束。父親因為在酒館中與鄰座產生摩擦,進而打鬧,最後被刀刺死了。這種死法非常適合父親,與他人一樣毫無意義地死去。
她被遠房的親戚收養。她把父親的遺物全部扔掉,只留下了父親的骨灰。她終於解脫了,曾經虐待她的人,共有黑暗秘密的人,已經從世界上消失了。接下來,她讀高中,度過美妙的大學生活,就職於心儀的報社。
接著她和同事墜入愛河,步入婚姻殿堂,五年後生了個男孩。黑暗的過去仿佛消失在遙遠的他方。
——然而,事情遠遠沒有結束。
不知不覺地,她開始虐待起年幼的兒子。兒子不聽話的時候,哭鬧的時候,她無比煩躁,開始暴打兒子。更加糟糕的是,丈夫被派遣到美國擔任特派員,家裡只剩下她和兒子。她一邊從事新聞記者的工作,一邊還得撫養孩子,壓力很大。而她發泄壓力的方法,就是虐待。
——據說,被父母虐待長大的孩子,自己成為父母的時候,也會虐待自己的孩子。我打心底里害怕,是不是我也變成了那樣。
但是,她又想:父親之所以虐待我,是不是因為我不是他親生的?父親總是罵私奔的母親是「婊子」,還罵我是「婊子養的」。如果真是那樣的話,或許我真不是父親親生的。如果我是父親親生的,他怎麼會從酒館隨便帶回一個男人糟蹋我?那時站在門口的父親臉上只浮現出憎惡的神色。因為我是母親出軌而生的孩子,所以父親才憎恨我吧。
然後,在她的腦海中,形成了一個奇怪的邏輯。
父親虐待我是因為我不是父親親生的。可兒子是我親生的,所以我不能虐待兒子。
——如果能夠證明我沒有繼承父親的血脈,我就不用虐待兒子了。
雖然這個邏輯明顯扭曲了,對她來說卻是合情合理的。
要證明自己沒有繼承父親的血脈,就需要進行DNA鑑定。能提取父親DNA的,只有父親的骨灰了。一開始,她帶著骨灰到民間DNA鑑定機構,想與自己的DNA比對,卻被告知說骨灰的DNA經過火葬場的高溫已經被破壞了,無法鑑定。
——這個問題,無論如何都要問清楚。但是,骨灰是不會說話的。
不久,她就想到了唯一留存有父親DNA的地方。二十六年前,她殺死的男人毛衣袖子上沾著父親的鼻血。但是福田富男的毛衣作為證據已被移交到犯罪資料館保管。她假裝工作需要,到犯罪資料館採訪,想著能不能把毛衣偷出來。然而由於證據保管嚴密,偷出來是不現實的。
所以,她決定製造與二十六年前完全相同的案件,讓警察進行DNA比對。
她搜羅了東邦新聞讀者投稿信箱裡的所有投稿,挑選住在東京且與福田富男一樣二十四歲的男性。因為讀者投稿時需要註明住址、姓名、年齡、性別、職業、電話等信息,通過這些信息篩選出了渡邊亮。他認真、正義感強,曾多次向報社投稿,卻因此被殺害了。
她先觀察了一段時間渡邊亮的活動情況,發現他的生活很有規律,只是來往於大學、打工的補習班和公寓之間,簡單的三點一線。他沒有戀人,夜晚總是一個人,是個最合適的下手對象。
她聲稱自己策劃了一期介紹年輕研究生的連載報導,以接近渡邊亮。他毫不懷疑,接受了採訪。通過採訪,她知道了他非常敬重一位著名的經濟學家。她聲稱自己曾採訪過那位經濟學家,而且關係很好,並謊稱有機會會把他引薦給那位經濟學家。
然後,到了12月8日。晚上8點多,她給渡邊亮打電話說那位經濟學家正在自己家裡,而且已經向其介紹了渡邊亮的情況,經濟學家表示希望見見渡邊亮,但是經濟學家很忙,明天還要去英國參加學術會議,只有今晚能見面。然後,她說馬上開車去接,問渡邊亮有沒有時間。渡邊亮非常高興,立刻答應了。
她給孩子餵了安眠藥,讓他早早入睡,然後開車帶渡邊亮回到自己家裡。進入地下停車場後,她從渡邊亮身後用二十六年前一樣的石頭書立將其打死。她迅速把屍體藏到汽車後備廂里,朝多摩川河岸開去。然後,在之前一樣的地方棄屍,把屍體擺放成同樣的姿態,在毛衣袖子上沾上兒子服用安眠藥後採集的血液。
——我覺得很對不起渡邊,但是為了孩子,天下母親可能都會這麼做吧。
殺人後,她等著警察對兩個血跡的DNA鑑定結果,並在新聞發布會上提問兩者有沒有血緣關係。
但是,最大的失算就是警察沒有公布兩者血緣關係的信息。於是,她下定決心,準備緊跟搜查一課課長追問。
就在這時,她被逮捕了。為了知道血液比對結果,她主動招供。
——拜託了,請告訴我,他們之間到底有沒有祖孫的血緣關係?
她眼神里充滿了期盼,乞求著說。搜查員感到十分惋惜和憐憫,回答說沒有任何血緣關係。
——非常感謝,這樣我就不用虐待兒子了,肯定不會了。
她的臉上露出了平靜的微笑。
搜查一課課長山崎詳述完後,對緋色冴子說:
「實際上,二十六年前的福田富男被殺案,是我被分配到搜查一課後經手的第一個案件。作為當警察之後的第一個案件,一直十分介懷。多虧了你找出真兇,壓在我心中的那塊巨石終於落地了。」
山崎深深地鞠了一躬,以示感謝。原來如此,寺田聰這才明白。當搜查一課課長親自來犯罪資料館領取證物和搜查資料時,寺田聰深感不可思議,事情的原委原來如此。
今尾同樣也鞠了一躬,但是臉上毫無表情,對赤色博物館的敵意是否有所緩和尚不得而知。緋色冴子輕輕點了點頭。
寺田聰跟著從館長室出來的山崎和今尾來到大門口,因為搜查一課課長要回去了,所以不能不出來送行。當然了,緋色冴子根本不想從椅子上站起來。
「……有勞了。」今尾嘟噥一聲說。
「沒事。」寺田聰回答道。
停車場裡停著一輛搜查一課的車,香坂巡查部長坐在駕駛座上。
香坂從車裡下來,為山崎和今尾打開了車門。他有些嫉妒地對寺田聰說:
「這個傢伙,啊,應該也只是碰巧吧。」
「是不是碰巧,下次再看吧。」
香坂一邊嘟囔著「不知天高地厚的傢伙」,一邊上車,開車離開了。寺田聰回到館長室。緋色冴子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過一樣,對剛偵破的案件沒有任何感觸,繼續讀著搜查文件。
「說起來,我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會有『為了證明自己是不是親生的』這種犯罪動機。」
「因為我以前也想過同樣的事。」
緋色冴子喃喃地說。
「嗯?」
寺田聰不禁看著她。她是什麼意思呢?難道她以前也想確認與父親之間是否有血緣關係?
但是,她沒再說什麼,端著像雪女一樣冷冰冰的臉,繼續翻看著文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