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焰 1

2024-09-26 11:35:25 作者: (日)大山誠一郎

  那時,我才五歲。

  圍繞在身邊的,都是我最最喜愛的人。溫柔的媽媽,睿智的爸爸,還有幾個月後即將出生的弟弟或妹妹,經常送我禮物陪我玩耍的小姨,爽朗的幼兒園老師,以及要好的朋友們。

  我的身邊,還圍繞著自己最最喜歡的東西。布偶熊,媽媽鉤織的刺繡,以及種在院子裡的鬱金香。

  然而,這一切的一切,卻幾乎在同一天都消失不見了。它們離我而去,再也不會回來。

  7月的那個清晨,8點40分剛過,我像往常那樣牽著媽媽的手向幼兒園走去。

  那天是幼兒園集體外宿的日子。包括我在內的所有大班的孩子一起乘坐巴士去海邊的遊樂園集體出遊,在那裡度過一個沒有父母陪伴的夜晚。

  

  我心裡百感交集,既夾雜著對沒有父母陪伴的夜晚的擔心,又交織著想要成為一個能夠克服困難的姐姐的迫切。姐姐……是的,事實上,我應該很快就會成為一個姐姐了。那個時候,媽媽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預產期是來年2月,到那時,我應該就會有一個弟弟或妹妹了。

  晚上和我一起洗澡的時候,媽媽總會讓我摸摸她的肚子,微笑著說:「肚子裡有個小寶寶哦。」當時的媽媽還不怎麼顯肚子,但一想到腹中那個小小的生命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變得越來越大,我不禁感嘆生命的成長是多麼奇妙且不可思議。

  寶寶會是個男孩還是個女孩呢?起個什麼名字才好呢?洗澡時,我和媽媽總在暢想著類似的問題。

  畫畫的時候,媽媽也總會握著我的小手,引領著我去描繪一個小寶寶的姿態。

  那天,除了集體外宿以外,還發生了另一件令我心潮澎湃的事情——小姨到我家來玩了,好像還打算住一段時日。雖然當天晚上我需要外宿、無法見到小姨,但小姨答應會等到我第二天回來之後再陪我玩遊戲。小姨既聰明又活潑,還有留學美國的經歷,我最喜歡小姨了。

  來到幼兒園之後,我便加入了正在園裡玩耍的小夥伴中間。

  「小英美里,聽說你得了感冒,現在好多了吧?真是太好了!」老師笑眯眯地說。

  「因為想要一起去外宿嘛,所以就努力治好咯。」我回答說。我自小體弱多病,即便到了夏天也經常發燒,總是讓媽媽擔心。這次也是,因為得了感冒便回家休養了幾天。如果今天依然請假在家休養,也許我的命運就會大相逕庭了吧。

  出發的時間到了,幼兒園的小朋友們紛紛乘上巴士,和自己的父母揮手告別。我的媽媽也微笑著注視著我,揮動著手臂。

  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媽媽的身影。

  第二天,大班的小朋友所乘坐的巴士回到了幼兒園。

  小朋友的父母紛紛趕來接回自家的孩子,「你真努力!」「好了不起哦!」之類的表揚聲此起彼伏。小朋友們一邊自豪地向父母匯報著集體外宿時所發生的事情,一邊高高興興地回家去了。

  可我等了很久很久,媽媽都沒有出現。

  發生了什麼事情呢……我的心中莫名地籠上了一絲不安。

  過了一會兒,我被單獨叫去了園長的辦公室。白髮蒼蒼的園長一臉慈祥地對我說:「爸爸和媽媽暫時有點事情來不了,小英美里再和老師玩一會兒好嗎?」

  「小姨呢?」我連忙問道,「小姨來我家玩了,她也沒空來接我嗎?」

  嗯,是的。園長點了點頭。

  三個人居然一個都來不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呢……雖然心中還是覺得有些不可思議,但跟老師玩耍起來,這個問題也就拋之腦後了。能夠獨占平日裡被好幾個孩子簇擁著的園長老師,我的心裡別提有多高興了。

  在幼兒園裡吃過午飯,一直到了下午,終於出現了兩個陌生女人的身影。她們微笑著對我說:「爸爸媽媽今天有點事情來不了呢,你來阿姨這裡吧。」「阿姨這裡有好多小朋友哦,還有好多好玩的玩具呢!」

  不安的感覺更劇烈了,我不由自主地開始哭了起來。那兩個女人和園長一邊安慰我,一邊帶我坐上了車。

  原來,那兩個女人是兒童福利院的工作人員。就這樣,我住進了福利院。

  每一天,我都會問那裡的工作人員:「爸爸媽媽什麼時候才能來接我呢?」每一次,他們都會溫柔地回答我:「很快就會來了。」

  我哭了,因為我的身邊已經沒有了媽媽、爸爸和小姨的身影,還因為心愛的布偶熊也不在身邊。媽媽他們到底是怎麼了?他們說的「有事」肯定是在撒謊,他們是不要我了嗎?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

  我向在繪本中看到的神明祈禱,希望我的媽媽、爸爸和小姨能夠早點來這裡接我,希望自己能夠早點回家。

  然而,神明卻並沒有聽見我的祈禱。

  漸漸地,我已經不再詢問「爸爸媽媽什麼時候來接我」,也許在自己幼小的心靈中,已經隱約感覺到他們已經離我而去了吧。

  直到我升入了小學三年級。一天,福利院的工作人員對我說:「英美里長大了,有些事情也該告訴你了。」直到那時,我才知道在爸爸、媽媽和小姨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

  原來,那段時間,小姨被曾經交往過的男性糾纏不休,感到非常苦惱。因為不想複合,於是小姨便和媽媽一起商量了一下對策。媽媽說:「我現在身子不方便,要不然你把他叫到家裡來,我和你姐夫一起跟他聊聊。」

  於是,就在我們幼兒園集體外宿的那個下午,小姨和她的前男友一起造訪了我家。沒想到話不投機,雙方沒能談攏。於是小姨的前男友便在媽媽、爸爸和小姨的紅茶里撒入了氰化鉀,下毒謀害了他們,隨後在家裡澆上汽油,放了一把火。

  一切都燃燒了。爸爸、媽媽、小姨、布偶熊、母親鉤織的刺繡、種在庭院裡的鬱金香,一切的一切。

  沒人知道小姨的前男友是誰。所以,兇手至今仍然逍遙法外。

  聽完那番話,我昏死了過去,還發起了高燒。員工們竭盡所能地照顧我、挽救我。

  在灼心的高燒中,我做了一個夢。

  夢中是我心心念念的家。大概是春天吧,和煦的陽光灑落下來,從客廳大開的落地窗里,飄來了陣陣笑聲。

  夢中的我,被那陣笑聲吸引,不由自主地靠近窗戶,靜靜地窺探著屋裡的動靜。

  那裡有媽媽,有爸爸,還有小姨。當然,小小的我也在裡面。我們四個人微笑著俯視著嬰兒床。床上的小寶寶不肯睡覺,正手舞足蹈地鬧騰著。

  哎呀,媽媽平安地生下了個小寶寶。是男孩還是女孩呢?該起個什麼名字才好呢?

  媽媽、爸爸、小姨、我,還有寶寶,大家都在。原來我只不過是做了一個夢——一個又長又可怕的夢。真的是太好了——

  當我從昏迷中醒來的時候,工作人員們喜極而泣。

  我多想從昏昏沉沉的腦海中再看一遍當時的場景啊,如果可以的話。哪怕只看一眼。

  等我上了高中,我得到了一台二手數位相機。那時,突然有一個念頭閃過腦海。通過相機的取景器,我是不是還有機會再看一眼當時的光景呢?

  於是,我帶著相機在大街上走來走去,漫無目的地拍攝著家家戶戶的場景。看到我拍攝的照片,福利院的工作人員們直誇我拍得好,甚至還建議我用福利院的電腦把它們傳到網上。

  沒想到我上傳的照片大受好評。拜其所賜,高中畢業後,雖然技藝尚淺,但我還是成了一名攝影師。

  看過我照片的人都評價說:「看似平凡,卻引人懷念。」我想,那一定是因為在我的取景器的對面,始終都在追尋著那個夢中遺落的光景。媽媽、爸爸、小姨、我,還有寶寶。我一直在尋找那個平凡卻引人懷念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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