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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節 弘光朝廷的腐敗

2024-10-07 14:38:41 作者: 顧誠

  古語說:「生於憂患,死於安樂。」這句話對弘光朝廷來說是最恰當不過的了。弘光君臣既然一廂情願地「借虜平寇」,自身毫無振作之意,一味滿足於偏安江左。他們只想利用江南富庶的物質條件過著燈紅酒綠、紙醉金迷的生活,其腐朽程度較之崇禎時期有過之而無不及。

  許多史籍都記載,朱由崧酗酒好色,追歡逐樂,不以國事為念。他說:「天下事,有老馬在」[97],把軍國重事委託給馬士英,自己則同一班佞倖幹著昏天黑地的勾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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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寡人有疾,寡人好色。」朱由崧的荒淫在歷史上可以同許多亡國之君媲美。他剛剛登上皇帝的寶座就以「大婚」為名派出內官在南京、蘇州、杭州等地挑選「淑女」。太監屈尚忠之流乘機作威作福,「都城內凡有女之家,不問年紀若何,竟封其門,受金然後釋放,又顧別室。鄰里哭號,唯利是圖」[98]。八月,兵科給事中陳子龍上疏說:「昨忽聞有收選宮人之舉,中使四出,搜門索蒼,凡有女之家不問願否,黃紙帖額即舁之而去,以致閭井騷然,人情惶駭,甚非細故也。……今未見明旨,未經有司,而中使私自搜采,不論名家下戶,有夫無夫,界以微價,挾持登輿,宜小民之洶洶也。」[99]弘光帝以大婚為名,搜索民間絕色閨女,幾乎成了他關心的頭等大事。在南京遍索不能如意,又派出內監前往蘇州、浙江等地選拔。祁彪佳日記中載,1645年二月十二日,「因奉旨選婚,越中嫁娶如狂,晝夜不絕」。三月二十四日又記,「得道瞻侄書,知兩女俱中后妃之選」[100]。這時距離弘光朝廷的覆亡還剩不到兩個月。野史所載更是窮極形象。談遷寫道:弘光「登極初,日召對輔臣,或晝再接。浹月以來,時免朝。八月,選民女入宮,征教坊妓六十四人」。又云:「甲申秋,南教坊不足充下陳,私征之遠境。阮大鋮、楊文驄、馮可宗輩各購進。大內嘗演《麒麟閣》傳奇劇,未終,妓人首戴金鳳者三。蓋宮例承幸戴金鳳以自別也。上體魁碩,一日斃童女二人,厚載門月裹骸出。……上初立,都人忻忻,謂中興可待。不數月,大失望,有蘇台糜鹿之懼。」[101]朱由崧派內官捕捉蟾蜍,配製春藥;內官們公然打著「奉旨捕蟾」的旗號督促百姓捕捉,被民間稱之為「蝦蟆天子」[102]。甲申除夕,朱由崧「悄然不樂,亟傳各官入見。諸臣皆以兵敗地蹙俱叩頭謝罪。良久,曰:『朕未暇慮此,所憂者梨園子弟無一佳者,意欲廣選良家,以充掖庭,惟諸卿早行之耳。』或對曰:『臣以陛下憂敵未寬,或思先帝。豈意思及於此?』遂散出」[103]。

  朱由崧的好酒貪杯,沉湎於醉鄉之中,見諸許多記載。「相傳弘光初,劉先生(指劉宗周)入見,以飲酒諫。上曰:『為卿故不飲。』然有難色。先生徐曰:『若飲止一杯亦無害。』上曰:『因卿言,止飲一杯。』後進飲,內侍以大金爵至,不卻;飲至半,不舉爵。內侍已知其意,斟滿焉。復飲至半爵,又斟。如是不已,名雖一杯,實無算爵也。」[104]張履祥在記載了這一傳說後說「茲事有無未可知」,但大學士王鐸在奏疏中進諫道:「若夫飲酒……卜夜燒炬,且梨園弟子鼓聲咚咚,大非所以慟北都先帝之靈而存哀悼之心也。」[105]可見朱由崧的失德敗度確有其事,並非野史作者的輕信流言蜚語。

  掌握朝廷實權的馬士英、阮大鋮等人也是醉生夢死,利用手中的權力鬻官肥家。「宮室服用,百役並作,皆援全盛之例,費無紀極。於是開事例,賤其值以招納來者。士英輩因而乾沒。民間有『中書隨地有,都督滿街走,監紀多如羊,職方賤如狗。蔭起千年塵,拔貢一呈首。掃盡江南錢,填塞馬家口』之謠」[106]。姚廷遴記:「弘光即位南京,無一善政。用馬士英為相,賣官鬻爵,賄賂公行。民間傳誦京中有《西江月》詞一闋云:『弓箭不如私薦,人材怎比錢財?吏兵兩部掛招牌,文武官員出賣。四鎮按兵不舉,東奴西寇齊來。虛傳閣部過江淮,天子燒刀醉壞。」[107]應廷吉也記載:「爾時弊政難以枚舉。南都人士復書《西江月》一詞於演武場,云:『有福自然輪著,無錢不用安排,滿街都督沒人抬,遍地職方無賴。本事何如世事?多才不若多財。門前懸掛虎頭牌,大小官兒出賣。』」[108]文人辛升鑑於弘光政權的腐敗,作《世變十更》詩,其中《官方》一首云:「世局於今又一更,天教害氣滿朝廷。科場久作招商店,選部尤開鬧市門。甫戴進賢忘布素,一行作吏滿金銀。彌天塞地皆黃白,何處秋壺一片冰。」[109]阮大鋮公然以行賄作為理財妙方:「大鋮自受事以來,凡察處降補各員,賄足則用。嘗語禮科沈胤培曰:『國家何患無財,即如撫按糾薦一事,非賄免,即賄求,但令納銀若干,於官應糾者免糾,欲薦者予薦,推而廣之,公帑充矣。』」[110]弘光朝廷的政以賄成,腐敗已極,由此可見一斑。

  即便是那些自命與馬、阮黨見不同的官紳在生活上也大抵是追歡逐樂,尋花問柳,過著燕巢幕上的日子。甲申九月二十八日,余煌在一封信里不勝憤慨地描述了江南官紳的昏淫:「尤可異者,國難初聞,宴衎不徹;哭臨未畢,聲伎雜陳。而儼然鄉袞與愚頑同其歡謔,略無改容。近且架凌雲之台,演徹夜之劇,怪誕淫褻,錯出爭奇,婦女若狂,通都填咽。而一二領袖之家,皆巨室也,爭奪梨園,彼此相鬥,家僮至於破額,長吏為之解紛。如此景象,豈復成世界乎?君親荼毒,宗社邱墟,宮闕慘於離黍,山陵同於藁葬,此乾坤何等時也,而般樂怠敖,倍於承平。夫獨非臣子乎?夫何至於此極也!弟與憂者,不在奴,不在賊,不在兵餉;竊以為神州陸沉,必自此病狂喪心始。披髮野祭,百年為戒,此辛有所見而深悲也。」[111]河南郾城人李發愚甲申年間到達南京以後大失所望,作詩云:「怪底新朝無個事,大家仍做太平官。」[112]

  弘光朝廷建立於風雨如磐之時,卻置軍國重事於腦後,不僅文恬武嬉,還熱衷於不急之務,粉飾太平。比如盈廷而議,給二百多年前被明太祖朱元璋處死的開國功臣傅友德、馮勝等人,被明成祖朱棣殺害的建文朝忠臣追加諡號、恢復名譽。工科給事中李清在弘光朝廷中是比較正派的人物,也樂此不疲,多次上疏倡導「盛典」,彌補歷朝之闕。溫睿臨在《南疆逸史》李清傳中評論道:「時廟堂無報仇討賊之志,但修文法,飾太平。而清於其間亦請追諡開國名臣及武、熹兩朝忠諫諸臣,加成祖朝奸諛大臣胡廣、陳瑛等惡諡;又請追封馮勝、傅友德為王,賜之諡,皆得議行。然人譏其所言非急務也。」早在甲申五月下旬御史郭維經就上言:「聖明御極將兩旬矣,一切雪恥除凶、收拾人心之事,絲毫未見實著。且偽官縱橫於鳳、泗,悍卒搶掠於瓜、儀,焚殺劫掠之慘,漸過江南;豐鎬一片地,不知將來成何光景。而廟廊之上,不聞動色相戒,惟以漫不切要之務,盈庭而議,以致乘便門而為鑽窺之隙穴,斗疾足而作富貴之階梯。舉朝人心,如狂如醉。」[113]同年七月兵科給事中陳子龍也上言道:「自入國門將再旬矣,惟遣此使得一聆天語,不識密勿之臣英謀宏議日進幾何?但見官署寂寥,人情泄沓,交鞍擊轂,宛然泰階之風;好爵高班,無異昇平之日。從無有嘆神州之陸沉,念中原之榛莽者,豈金陵佳麗之區,六朝風流之地,可供清談坐嘯耶?清歌漏舟之中,痛飲焚屋之下。臣誠不知所終矣。」[114]弘光朝廷的苟且偷安達到了喪心病狂的程度,一旦清兵南下立刻土崩瓦解,就是毫不奇怪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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