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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明朝覆亡後的全國形勢 第一節 明帝國的分崩離析

2024-10-07 14:37:24 作者: 顧誠

  公元1644年,在中國干支紀年中為甲申年。這一年的歷史上充滿了風雲突變、波濤迭起的重大事件,階級搏鬥和民族征戰都達到高潮,又攪和在一起,在中華大地上演出了一幕幕可歌可泣、驚心動魄的場面。拿紀年來說,在明朝是崇禎十七年,清朝是順治元年,大順政權是永昌元年。三種紀年代表著三個互相敵對的政權,從此開始了逐鹿中原的鬥爭。

  甲申三月十九日,大順軍攻克北京,明朝崇禎皇帝朱由檢自縊身死,當天大順皇帝李自成進入北京,標誌著明朝的覆亡。在短短的兩三個月里,大順政權憑藉兵威和深得民心,迅速地接管了整個黃河流域和部分長江流域的大片疆土,統治區包括了現在的陝西、寧夏、甘肅、青海、山西、河南、河北、北京、天津、山東全境以及湖北、江蘇、安徽的部分地方。山海關外的明朝軍隊在平西伯吳三桂、遼東巡撫黎玉田的帶領下撤入關內,並且同山海關總兵高第一道投降了大順政權;清廷乘機派鄭親王濟爾哈朗等收取了關外地區,這樣就形成了大順政權同清政權隔關相峙的局面。以崇禎帝為首的明中央朝廷葬身於農民起義的烈火中,並不意味著明朝統治的全面結束。當時,明朝殘餘勢力盤踞的地方還很大。除了張獻忠領導的大西軍正處於進軍四川途中以外,江淮以南的半壁江山仍然在明朝委任的各級官員統治之下,他們自居正統,繼續奉行崇禎年號,從這個意義上說,南明的歷史是從北廷的覆滅開始的,至於立君繼統則是擁明勢力內部的事。換句話說,歷來的史籍把弘光朝廷的建立作為南明史的開端並不完全準確。

  南明史事示意全圖

  綜觀甲申三月至四月中旬的全國形勢,可以做以下的概括:大順政權和大西軍是農民起義中形成的新興勢力,他們同明帝國一樣是以漢族為主體的;區別是明朝殘餘勢力控制的地區內繼續維護著官紳地主的封建統治,而大順軍和大西軍的領導人雖然已經有明顯的蛻化傾向,但尚未達到質變的程度,他們實行的政策基本上仍然是打擊官紳地主、保護農民利益。1644年春天和夏初,大順軍所向無敵,占領了包括北京在內的整個黃河流域,這一廣袤地區的百姓欣喜若狂。連官紳地主除了極少數死心塌地效忠朱明王朝,絕大多數都認為明朝氣數已盡,轉而寄希望於大順政權。長期以來,人們受「成則為王,敗則為寇」的傳統觀念影響,以為官紳地主與大順政權一直勢不兩立,這是不完全正確的。事實上自從1643年十月明陝西三邊總督孫傳庭部主力被大順軍殲滅以後,明朝官紳眼見大勢已去,政治態度發生了根本的轉變。他們當中的絕大多數人把明亡順興看成是歷史上常見的改朝換代,為了自身利益紛紛歸附以李自成為首的大順政權。儘管其中有的人爭先投靠,希冀躋身於新興的大順朝定鼎功臣之列;有的人雖心懷疑懼,但為形勢所迫而隨大溜。總之,在大順軍被清軍擊敗以前,漢族官紳中的大批文官武將都以投靠大順政權為唯一出路,而不可能設想去投靠偏處遼東的一個語言、風俗都有很大差異的滿洲貴族為主體的清政權。顧炎武《日知錄》中有一段話很值得注意:「有亡國,有亡天下。亡國與亡天下奚辨?曰:易姓改號,謂之亡國;仁義充塞,而至於率獸食人,人將相食,謂之亡天下。……保國者,其君其臣,肉食者謀之;保天下者,匹夫之賤,與有責焉耳矣!」[1]在漢族官紳看來,大順政權取代明朝只是「易姓改號」,朱明王朝的掙扎圖存是宗室、皇親國戚、世襲勛臣之類「肉食者」的事,同一般官紳士民沒有多大關係;而滿洲貴族的入主中原則是「被髮左衽」(剃頭改制),「亡天下」了;天下興亡,匹夫有責,都應當奮起反抗。這就是甲申之春漢族軍民官紳的心理狀態。正因如此,大順軍在短短三個月時間裡就占領了包括京師在內的整個黃河流域,除了在寧武和保定兩地稍遇抵抗以外(在保定城裡「代帝親征」的大學士李建泰也是主張投降的),到處是一派望風歸附的景象。如史料所載,「晉民倡亂者皆傳賊不殺不淫,所過不徵稅,於是引領西望」[2];京師百姓也「幸災樂禍,俱言李公子至貧人給銀五兩,往往如望歲焉」[3]。崇禎末年曾在朝廷任職的熊開元記,「癸未(1643)、甲申(1644)間,臣待罪圜扉,聞都人望賊如望歲,不啻三百矛刺心而血欲灑而無從也」[4]。大順軍占領北京時,不僅「百姓歡迎」[5],明朝廷在京的兩三千名官員自盡的只有二十人,其他「衣冠介冑,叛降如雲」[6]。國子監生陳方策塘報中說:「我之文武諸僚及士庶人,恬於降附者,謂賊為王者之師,且旦晚一統也。」[7]史可法在奏疏中痛心疾首地說:「在北諸臣死節者寥寥,在南諸臣討賊者寥寥,此千古以來所未有之恥也!」[8]

  北京的明朝官員爭先恐後地前往大順政權吏政府報名請求錄用,如少詹事項煜「大言於眾曰:大丈夫名節既不全,當立蓋世功名如管仲、魏徵可也」[9]。給事中時敏聲稱:「天下將一統矣!」他趕往報名時吏政府大門已關閉,一時情急,敲門大呼:「吾兵科時敏也!」才得以放入[10]。考功司郎中劉廷諫朝見時,丞相牛金星說:「公老矣,須白了。」劉連忙分辯道:「太師用我則須自然變黑,某未老也。」勉強被錄用[11]。首席大學士魏藻德被關押在一間小房裡,還從窗戶中對人說:「如願用我,不拘如何用便罷了,鎖閉作何解?」[12]1644年七月劉澤清致吳三桂信中寫道:「三面環觀,曾有誰不降賊?」[13]次年八月在清攝政王多爾袞面前的一場爭論也反映了當年情況。都給事中龔鼎孳等人指責內院大學士馮銓是明朝閹黨;馮銓反唇相譏,說龔鼎孳曾投順「李賊,竟為北城御史」。多爾袞問此事實否,龔說:「實。豈止鼎孳一人,何人不曾歸順?魏徵亦曾歸順唐太宗。」龔鼎孳急不擇言,像項煜一樣把李自成比為唐太宗,雖受到多爾袞的斥責,卻是大順軍入京後絕大多數明朝廷官員的真實寫照[14]。

  明朝遼東軍隊和官員奉命撤入關內勤王,由平西伯吳三桂、遼東巡撫黎玉田帶領於三月十三日全部進關,駐紮於昌黎、灤州、樂亭、開平一帶[15]。當他們得知大順軍已經占領北京,明朝廷覆亡時,就同山海關總兵高第一道接受了李自成的招降,歸附大順政權;黎玉田被委任為大順政權四川節度使,奉李自成之命與明朝投降總兵馬科領軍西行收取四川。至此,秦嶺、淮河以北的明朝軍隊已全部收編,地方除遼東外均為大順政權所接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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