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一百七十二 陳紀六(公元575年—576年,共2年)
2024-10-07 14:36:29
作者: 華杉
高宗宣皇帝中之上
太建七年(公元575年)
1 春,正月十六日,陳國皇帝陳頊在南郊祭天。
2 正月十八日,北周主宇文邕前往同州。
3 正月二十日,陳國左衛將軍樊毅攻克北齊所占潼州。
4 北齊主高緯回到鄴城。
5 正月二十六日,陳國皇帝陳頊在北郊祭地。
6 二月一日,日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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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二月二十三日,樊毅攻克下邳、高柵等六城。
北齊民不聊生,北周密謀伐齊
8 北齊主高緯口舌笨拙,言語不清,不喜歡接見朝士,不是自己寵愛狎昵的近臣,從來不跟人說一句話。高緯又性格懦弱,最怕被人注視,三公、尚書令、錄尚書事向他奏事,都不許抬頭看他,官員們總是匆忙說個大概,就驚走而出。高緯繼承世祖高湛奢侈享受的遺風,以為帝王生活本應如此,後宮宮人也都錦衣玉食,一條裙子,就要值綢緞一萬匹。後宮競相攀比新巧,早上才穿出來的新衣服,到晚上就覺得已經破舊了。高緯又盛修宮苑,窮極壯麗。而他自己呢,喜好無常,不喜歡了就拆毀,換一個式樣重建。土木百工,都沒有時間休息,夜裡點著火炬施工,天寒則以熱水攪拌泥土(防止結冰)。為了雕鑿晉陽西山的大佛像,一夜之間,燃燈油一萬盆,光照宮中。每次有災異寇盜,高緯從不檢討貶損自己,只是多設齋席,以為修德。高緯又好自彈琵琶,創作《無愁》曲,近侍唱和者數以百計,民間稱他為「無愁天子」。於華林園立貧兒村,高緯自己穿得衣衫襤褸,行乞其間以為樂。又模仿修築各西部邊城,派人身穿黑衣攻打,高緯親自率領宦官們拒斗。
高緯寵任陸令萱、穆提婆、高阿那肱、韓長鸞等宰制朝政,宦官鄧長顒、陳德信、胡人何洪珍等並參與機權,各引親黨,超居顯位。官由財進,獄以賄成,競為奸諂,蠹政害民。老奴劉桃枝等皆開府封王,其餘宦官、胡人、歌舞人、見鬼人(巫法師)、官奴婢等濫得富貴者,接近一萬人,庶姓封王者數以百計,開府有一千餘人,儀同無數,領軍一時至二十人,侍中、中常侍數十人,乃至狗、馬及鷹都有儀同、郡君封號,有一隻鬥雞,也得到開府稱號,吃朝廷俸祿。諸嬖倖近臣朝夕娛侍左右,一戲之賞,動逾巨萬。既而府藏空竭,就賞賜二三個郡或六七個縣,讓他們自己把官職賣了換錢。由此為郡守縣令者,都是富商大賈,競為貪縱,賦繁役重,民不聊生。
北周主宇文邕密謀討伐北齊,命各邊鎮儲備輜重,增加戍卒;北齊人聽聞,也增修守御。北周柱國於翼進諫說:「疆場相侵,互有勝負,白白損失士兵和積儲,無益於大計。不如解除戒嚴,繼續修好,讓他們也鬆懈而無備,然後乘間,出其不意,一舉可取。」北周主宇文邕聽從。
北周刺史韋孝寬上疏陳三策。其一:「臣在邊疆多年,能看出敵國很多弱點,但是,如果不趁著際遇,也難以成功。之前出軍,徒有勞費,功績不立,都是因為沒有抓到機會。為什麼呢?長江、淮河之南,過去是一片沃土,陳氏以破亡餘燼,竟能一舉平定;齊人歷年赴救,喪敗而返。內離外叛,計盡力窮,敵國相爭,正是我們的機會,機不可失。如今如果派大軍出軹關,道路寬闊,戰車可以兩車並排前進,加上與陳氏結盟,共為犄角,並令廣州(北方的廣州,不是嶺南的廣州)義旅從三鴉出兵,又招募山南驍銳,沿黃河而下,再派遣北山稽胡,截斷齊國并州、晉州道路。對這些軍隊,仍下令他們各自招募關、河之外勁勇之士,厚其爵賞,讓他們做前鋒。則山動河移,雷駭電擊,百道俱進,並趨虜庭。齊軍必當望旗崩潰,所向摧殄,一戰而大定。」
其二:「如果國家為了長期打算,不想馬上大舉出兵,則應與陳人分割齊國兵勢。在三鴉以北,萬春以南,廣事屯田,預先貯備積蓄,招募其驍悍之士,列入部伍編制。齊國既東南有敵,戎馬相持,我出奇兵,破其疆場。齊國如果興師赴援,我則堅壁清野,等他們遠去,再次出師。以我們邊境之外的軍隊,咬住他們的軍隊主力。我軍沒有糧草運輸之費,而敵軍有疲於奔命之勞,一兩年之中,必然自己離叛。況且齊氏昏暴,政出多門,賣官鬻獄,唯利是視,荒淫酒色,忌害忠良,全國人民都在水深火熱之中,不勝其弊。以此看來,覆亡可待,我軍乘間電掃,如同摧枯拉朽一般容易。」
其三:「當初勾踐亡吳,尚且以十年為期;武王取紂,也是第二次舉兵才成功。如今陛下如果還想韜光養晦,再視時而動的話,臣認為,還是尊崇鄰好,重申盟約,安民和眾,通商惠工,蓄銳養威,再看機會行動。這是長遠之策,坐在這裡就可以將他們兼併。」
奏書遞上去,北周主宇文邕引開府儀同三司伊婁謙入內殿,從容對他說:「朕欲用兵,先打哪國?」伊婁謙回答說:「齊氏沉溺倡優,酗酒昏庸。他手下大將斛律光,已經斃命於讒言之口。上下離心,人民在道路上相遇,都不敢說話,只能交換眼神。這是容易攻取的。」宇文邕大笑。
三月二日,北周主派伊婁謙與小司寇元衛出使北齊,探訪他們的國情。
【華杉講透】
所有的敗局,都是自己敗的
北齊就要亡了。所有的敗局,都是自己敗的,不是被別人打敗的。是你自己先敗了,別人才會來打你,摧枯拉朽,幫助你完成失敗;是你自己把自己的墳墓挖好了,主動跳進去,因為你在墓坑了,沒法自己埋葬自己,所以別人來幫你鏟土埋一下而已。這就是《孫子兵法》說的:「昔之善戰者,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不可勝在己,可勝在敵。故善戰者,能為不可勝,不能使敵之可勝。」《孫子兵法》又說:「故善戰者,立於不敗之地,而不失敵之敗也。是故勝兵先勝而後求戰,敗兵先戰而後求勝。」
善戰者都是先管好自己,讓自己不可被敵人戰勝,然後等待敵人可以被戰勝的時機。不可被戰勝,完全在於自己;而什麼時候能戰勝敵人呢,則完全由敵人的情況決定。所以,善戰者,軍事上最厲害的人,最多也只能保證自己不被敵人戰勝,而做不到一定能戰勝敵人。
善戰者的做法,是自己立於不敗之地,同時,當敵人的敗局形成的時候,他不會錯失機會。也就是說,是先勝後戰,勝中求戰;敗兵則是戰中求勝。戰中求勝,機會很渺茫。勝中求戰呢?在戰鬥之前,已經勝了,只是去把戰果拿回來而已。
北齊現在已經敗了,亡了,就缺一個來收屍的。北周如果現在不打,哪一天高緯死了,換了一個英主,機會就錯過了。
韋孝寬所論,就是這個意思。但是,他也是中了傳統文化「上中下三策毒」,給出三個選擇。我不太贊成他這種態度,給諮詢意見就只給一個,給三個選擇,你到底應該選哪個呢?如果有別的選項,那讓別人去提。諮詢顧問,本身是決策諮詢,不是選項諮詢。如果有選項,還要什麼諮詢呢?
一個人對一件事只能有一個觀點,正確答案也只有一個,正確道路更只有一條。
9 三月十二日,北周主宇文邕返回長安。
10 夏,四月十日,陳國皇帝陳頊在太廟祭祖。
11 陳國監豫州陳桃根得到一頭青牛,進獻給陳國皇帝陳頊,陳頊下詔,將青牛還給原主。陳桃根上表進獻織有紋樣的錦緞和被子各二百條,陳頊下詔,於雲龍門外焚毀。
12 四月十六日,北齊任命中書監陽休之為尚書右僕射。
13 六月九日,陳國任命尚書右僕射王瑒為左僕射。
14 甲戌(六月無此日),北齊主高緯前往晉陽。
15 秋,七月,丙戌(七月無此日),北周主宇文邕前往雲陽宮。
大將軍楊堅姿相奇偉。畿伯下大夫、長安人來和曾經對楊堅說:「您眼如晨星,無所不照,當王天下,希望您以後能懷有不忍之心,減少誅殺。」
北周主宇文邕待楊堅一向優厚,齊王宇文憲對宇文邕說:「普六茹堅(普六茹是宇文泰賞賜給楊堅的鮮卑姓),相貌非常,臣每次見到他,不知不覺就失魂落魄。恐怕他不是能居於人下的,請早日除掉他!」宇文邕也起了疑心,問來和。來和謊稱:「隨公(楊堅封隨公)是一個守節之人,可以鎮守一方。若為將領,陣無不破。」
七月十五日,北周主宇文邕返回長安。
之前,北周主宇文邕單獨與齊王宇文憲及內史王誼密謀討伐北齊,又派納言盧韞乘驛馬車三次前去向安州總管於翼問策,其他人都不知道。七月二十四日,才召集大將軍以上於大德殿宣告。
七月二十五日,北周下詔討伐北齊,以柱國陳王宇文純、滎陽公司馬消難、鄭公達奚震為前三軍總管,越王宇文盛、周昌公侯莫陳崇、趙王宇文招為後三軍總管。齊王宇文憲率眾二萬進軍黎陽,隨公楊堅、廣寧公薛迥率水軍三萬從渭河進入黃河,梁公侯莫陳芮率眾二萬據守太行道,申公李穆率眾三萬據守河陽道,常山公於翼率眾二萬出擊陳郡、汝州。
王誼,是王盟哥哥的孫子;達奚震,是達奚武之子。
北周主宇文邕將出河陽,內史上士宇文?曰:「齊氏建國,已歷數代;雖說是無道昏君,但藩鎮之任,尚有其人。如今我軍出師,一定要選擇攻擊路線和地點。河陽地居要衝,是敵人精兵所聚,盡力攻圍,恐怕也難以得志。依臣所見,應該先攻打汾曲,城池較小,山勢也比較平坦,容易攻拔。用武之地,莫過於此。」
民部中大夫、天水人趙煚說:「河南、洛陽,四面受敵,就算攻下,也不可守。請從河北直指太原,傾其巢穴,可一舉而定。」
遂伯下大夫鮑宏說:「我強齊弱,我治齊亂,何憂不克!但是,先帝往日屢出洛陽,敵人既已有備,每次我軍都不能取勝。依臣之計,進兵汾川、潞川,直掩晉陽,出其不備,似為上策。」
宇文邕一概不聽。
鮑宏,是鮑泉的弟弟。
七月三十日,北周主宇文邕率眾六萬,直指河陰。楊素請率其父親舊部為先鋒(楊敷城陷被俘事,見公元571年記載),宇文邕批准。
16 八月二十一日,北周遣使出訪陳國。
17 北周軍隊進入北齊境內,下令禁止砍伐樹木、踐踏莊稼,犯者皆斬。
九月,北齊右丞高阿那肱自晉陽將兵抵禦北周軍。北齊軍抵達河陽時,正巧北周主宇文邕生病,九月九日夜,北周引兵撤退,令水軍焚毀舟艦。傅伏對行台乞伏貴和說:「周師疲弊,願得精騎二千追擊,可以擊破他們。」乞伏貴和不許。
齊王宇文憲、於翼、李穆,所向克獲,降拔三十餘城,都棄而不守,唯獨認為王藥城為要害之地,令儀同三司韓正鎮守,但韓正不久獻出城池,投降北齊。
九月二十六日,北周主宇文邕回到長安。
18 九月二十八日,北齊任命趙彥深為司徒,斛阿列羅為司空。
19 閏九月,陳國車騎大將軍吳明徹將兵攻擊北齊彭城;閏九月十一日,擊敗北齊兵數萬於呂梁。
20 閏九月十三日,北周主宇文邕前往同州。
21 冬,十月十八日,陳國立皇子陳叔齊為新蔡王,陳叔文為晉熙王。
22 十二月一日,日食。
23 十二月十二日,陳國任命王瑒為尚書左僕射,太子詹事、吳郡人陸繕為右僕射。
24 十二月二十日,北周主宇文邕回到長安。
太建八年(公元576年)
1 春,正月四日,北周主宇文邕前往同州;正月十二日,前往河東涑川;正月十五日,再回同州。
2 甲寅(正月無此日),北齊大赦。
3 乙卯(正月無此日),北齊主回到鄴城。
4 二月十二日,北周主命太子巡撫西部疆土,並順道討伐吐谷渾,上開府儀同大將軍王軌、宮正宇文孝伯從行。軍中節度,都委任給二人,太子只是坐觀其成而已。
5 北齊強行收括雜戶未出嫁的女子,全部集中起來,有隱匿者,家長一律處死。
【胡三省注】
北魏擄掠西涼人,罰沒為奴,成為「隸戶」。魏武入關,隸戶全部留在東魏,北齊因循舊制,隸戶仍供廝役。北周滅北齊之後,才將這些人赦免為百姓。
6 二月二十三日,陳國任命開府儀同三司吳明徹為司空。
7 三月二十四日,北周主宇文邕返回長安;夏,四月七日,再次前往同州。
8 四月十一日,陳國皇帝陳頊在太廟祭祖。
9 陳國尚書左僕射王瑒去世。
10 五月十五日,北周主宇文邕返回長安。
11 六月一日,日食。
12 六月四日,北周主宇文邕在太廟祭祖。
13 當初,陳國太子陳叔寶想要任命左戶部尚書江總擔任詹事,讓管記陸瑜跟吏部尚書孔奐說此事。孔奐對陸瑜說:「江總有潘岳、陸機的才華,但是沒有東園公、綺里季(二人是劉邦時代的商山四皓之二,羽翼太子劉盈,劉邦於是打消換太子的念頭)那樣的分量,輔弼儲君,恐怕有困難。」太子深以為恨,自己去跟皇帝說。皇帝將要批准,孔奐上奏說:「江總,是文學華麗之士。如今皇太子文華不少,不需要江總!依臣愚見,願選敦重之才,以居輔導之職。」皇帝問:「若如卿言,誰當居於此職呢?」孔奐說:「都官尚書王廓,家世有懿德,又識性敦敏,可居此職。」太子當時在側,於是說:「王廓,是王泰之子,不宜為太子詹事。」孔奐說:「宋朝范曄就是范泰之子,也是太子詹事,前代不疑。」(避諱,父親名字叫「泰」,兒子就不能做太子詹事。)太子堅決爭執,皇帝最終任命江總為詹事。
江總,是江斆的曾孫。
六月七日,陳國任命尚書右僕射陸繕為左僕射。皇帝想要以孔奐替代陸繕,詔書已經發出,太子竭力阻撓,於是停止;另外任命晉陵太守王克為右僕射。
不久,江總與太子長夜對飲,又認太子良娣陳氏為乾女兒。太子經常微服出行,到江總家遊玩。皇帝怒,免江總官。
14 北周利州刺史、紀王宇文康,驕矜無度,修繕武器,陰有異謀。司錄裴融勸諫制止他,宇文康殺裴融。六月九日,北周主宇文邕將宇文康賜死。
15 六月十日,北周主宇文邕前往雲陽。
16 六月十三日,北齊宜陽王趙彥深去世。趙彥深歷事累朝,常參與機要(高歡時代就已經在皇帝身邊,歷事六代國君),以溫良謹慎著稱。他去世之後,朝貴中典掌機密者,就只有侍中、開府儀同三司斛律孝卿一個人了,其餘都是皇帝的嬖倖弄臣。
斛律孝卿,是斛律羌舉之子,比起其他人,勉強算是不貪贓枉法而已。
17 秋,八月九日,北周主宇文邕返回長安。
18 北周太子宇文贇討伐吐谷渾,至伏俟城而還。
宮尹鄭譯、王端等有寵於太子。太子在軍中多有失德之行,鄭譯等也參與其中。大軍還師之後,王軌等向北周主宇文邕報告。宇文邕怒,杖打太子及鄭譯等,並將鄭譯等除名,宮臣親幸者都被處罰。太子又把鄭譯召回,戲狎如初。鄭譯說:「殿下什麼時候可得據有天下啊?」太子喜悅,對他更加親昵。鄭譯,是鄭儼哥哥的孫子。
北周主宇文邕對太子非常嚴格,每次朝見,舉止與群臣無異,雖隆寒盛暑,亦不得令其休息。太子嗜酒,宇文邕下令一滴酒也不能進東宮;太子有過錯,則加以捶撻。宇文邕曾經對太子說:「古來太子被廢者幾人?我其他兒子就不能立為太子嗎?」下令東宮官屬記錄太子的言語動作,每月奏聞。太子畏懼皇帝的威嚴,矯情修飾,於是他的過錯和惡行,宇文邕都不知道。
王軌曾經對小內史賀若弼說:「太子必定不能勝任。」賀若弼深以為然,勸王軌向宇文邕陳說。王軌後來趁侍坐的機會,對皇帝說:「皇太子仁孝無聞,恐怕不能勝任陛下家事。愚臣短視愚昧,我的話不足信。陛下一向認為賀若弼有文武奇才,他也常以此為憂。」宇文邕問賀若弼,回答說:「皇太子養德於東宮,沒聽說他有什麼過失。」退下後,王軌責備賀若弼說:「你平生無所不言,今天當場對質,怎麼如此反覆呢?」賀若弼說:「這是您的錯。太子,是國家儲君,怎能輕易談論?事情稍有差池,便是滅族之禍。我本以為你會上密奏陳述,怎麼能當著大家的面明說?」王軌默然良久,說:「我專心於國家,所以沒有替自己考慮。剛才在座的人多,說這個確實不合適。」
後來,王軌又在內宮宴會敬酒的時候,捋著宇文邕的鬍鬚說:「可愛好老頭,只恨後嗣太弱。」之前,宇文邕問右宮伯宇文孝伯說:「吾兒近來何如?」回答說:「太子畏懼天威,更無過失。」酒宴結束後,皇帝責備宇文孝伯說:「你經常跟我說『太子無過』,如今王軌有此言,你是在欺騙我啊!」宇文孝伯再拜說:「臣聽聞,父子之間的事,別人不好說。臣知道陛下不能割慈忍愛,所以結舌不語。」宇文邕知道他的意思,默然良久,說:「朕已經委託給你了,你要自勉。」
有一天,王軌突然對宇文邕說:「皇太子非社稷之主。普六茹堅(楊堅)貌有反相。」宇文邕不悅,說:「如果真有天命在,人也無可奈何!」楊堅聽聞,非常恐懼,深藏自己,韜光養晦。
宇文邕心中也贊同王軌的話,但二兒子、漢王宇文贊也沒有才能,其他兒子都年幼,所以太子得以不廢。
19 八月二十一日,陳國任命司空吳明徹為南兗州刺史。
20 北齊主高緯前往晉陽,同時開始營建邯鄲宮。
21 九月二十三日,陳國封皇子陳叔彪為淮南王。
22 北周主宇文邕對群臣說:「朕去年因為生病,未能克平敵寇。之前進入齊境,親眼看見他們的內情,他們的軍事行動,簡直就是兒戲。何況其朝廷昏亂,政治由群小把持;百姓嗷然待哺,朝不保夕。上天賞下的機會,如果自己不去取,恐怕將來後悔。之前出兵河外(黃河以南地區),只是打在他們的背上,沒有扼住其咽喉。晉州本是高歡所興起之地,鎮攝要重,如今我軍前往攻打,他們必定來援救;我們嚴軍以待,擊之必克。然後乘破竹之勢,鼓行而東,足以搗其巢穴,統一北方。」諸將多不願行。宇文邕說:「機不可失。有沮我軍心的,當以軍法制裁!」
冬,十月四日,北周主宇文邕親自將兵討伐北齊,以越王宇文盛、杞公宇文亮、隨公楊堅為右三軍,譙王宇文儉、大將軍竇泰、廣化公丘崇為左三軍,齊王宇文憲、陳王宇文純為前軍。宇文亮,是宇文導之子。
十月十一日,北齊主高緯在祁連池打獵;十月十八日,回到晉陽。之前,晉州行台左丞張延雋,公平正直,勤勞敏捷,各種物資都有儲備,百姓安業,疆場無憂。但諸嬖倖弄臣厭惡他,將他排擠,取而代之,由此晉州一團亂麻,公私煩擾。
北周主宇文邕抵達晉州,大軍駐紮在汾曲,派齊王宇文憲率精騎二萬人據守雀鼠谷,陳王宇文純率步騎兵二萬據守千里徑,鄭公達奚震率步騎兵一萬據守統軍川,大將軍韓明率步騎兵五千據守齊子嶺,焉氏公尹升率步騎五千據守鼓鍾鎮,涼城公辛韶率步騎兵五千據守蒲津關,趙王宇文招率步騎兵一萬自華谷攻打北齊汾州諸城,柱國宇文盛率步騎一萬據守汾水關。派內史王誼監諸軍攻打平陽城。北齊行台僕射、海昌王尉相貴嬰城拒守。尉相貴,是尉相願的哥哥。
十月十九日,北齊軍隊在晉祠集結。
十月二十五日,北齊主高緯從晉陽率領諸軍向晉州進發。
北周主宇文邕每天從汾曲到平陽城下督戰,城中窘急。
十月二十五日,北齊行台左丞侯子欽出城投降北周。
十月二十七日,北齊晉州刺史崔景嵩鎮守北城,夜,遣使請降於北周,王軌率眾接應他。天色未明,北周將領、北海人段文振,手持長槊與數十人先登城而上,與崔景嵩一起到尉相貴住所,拔佩刀將他劫持。城上鼓譟,北齊兵大潰,於是攻克晉州,俘虜尉相貴及甲士八千人。
北齊主高緯正與馮淑妃在天池打獵,晉州告急信使,自早上到中午,驛馬車先後來了三撥。右丞相高阿那肱說:「皇上正在開心呢,邊鄙小小交兵,乃是常事,何急奏聞!」到了日暮時分,又有使者來,說:「平陽已經陷落。」這才上奏高緯。高緯想要趕回去,馮淑妃請再殺一圍,高緯聽從。
北周齊王宇文憲攻拔洪洞、永安二城,更圖進取。北齊人焚毀橋樑,把守險要,北周軍不得前進,於是屯駐在永安。派永昌公宇文椿進駐雞棲原,砍伐柏樹紮營。宇文椿,是宇文廣的弟弟。
十月二十八日,北齊主分軍一萬增援千里徑,又分軍出汾水關,自己親率大軍上雞棲原。宇文盛派人告急,齊王宇文憲親自前往救援。北齊軍撤退,宇文盛追擊,擊破北齊軍。一會兒工夫,宇文椿又告急說北齊軍逼近,宇文憲再還師救援,與北齊軍對峙,到了夜裡,也沒有交戰。正巧北周主宇文邕召宇文憲還師,宇文憲引兵連夜撤走。北齊人看見柏木營房還在,沒有察覺,第二天,才知道宇文憲已經走了。北齊主高緯派高阿那肱率前軍先進,自己仍節度諸軍繼後。
十月二十九日,北周任命上開府儀同大將軍、安定人梁士彥為晉州刺史,留精兵一萬鎮守。
十一月四日,北齊主高緯抵達平陽。北周主宇文邕認為北齊兵新近集結,聲勢正盛,想要西還以避其鋒。開府儀同大將軍宇文忻進諫說:「以陛下之聖武,乘敵人之荒縱,何患不克;如果將來齊國得到一位英主,君臣協力,那我們就算是有商湯、周武王之勢,也不易把他們平定了。如今他們君主昏庸,大臣愚昧,士兵沒有鬥志,雖有百萬之眾,也不過是到陛下跟前送死罷了。」軍正、京兆人王紘說:「齊國紀綱盪失,已經不止一代。上天贊助周室,一戰而扼其咽喉。攻取亂亡之國,正在今日。釋之而去,臣不理解。」北周主宇文邕雖然讚賞他們的話,但還是引軍撤回。宇文忻,是宇文貴之子。
北周主宇文邕留齊王宇文憲殿後,北齊軍追擊,宇文憲與宇文忻各將一百騎兵作戰,斬其驍將賀蘭豹子等,北齊師於是撤退。宇文憲引軍渡過汾河,在玉壁追上北周主宇文邕。
北齊軍於是包圍平陽,晝夜急攻。城中危急,城樓牆垛全部剷平,殘存的城牆,不過六七尺高而已。或者步兵短兵相接,或者騎兵殺進殺出。外援不至,士兵們都很恐懼。梁士彥慷慨自若,激勵將士們說:「若死在今日,我必死在你們前面。」於是勇烈齊奮,呼聲動地,無不以一當百。北齊師稍微退卻,梁士彥就下令妻妾、軍民、婦女,晝夜修城,三天就完成。北周主宇文邕派齊王宇文憲將兵六萬屯駐在涑川,遙為平陽聲援。北齊軍挖地道攻平陽,城牆垮塌十餘步,將士們乘勢要攻進城去。北齊主高緯下詔暫停,召馮淑妃來一起觀看。馮淑妃正在梳妝,很長時間都沒來。北周人及時用木材擋住缺口,於是城沒攻下來。舊俗相傳,晉州城西石上有聖人遺蹟,馮淑妃想要前往遊覽觀看。北齊主擔心城中弩箭會射到他們經過的橋,於是抽走攻城所用的木材,在更遠的地方造一座新橋。北齊主高緯與馮淑妃過橋之後,橋又壞了,兩人到晚上才回來。
【華杉講透】
這一段在歷史上非常有名,高緯在戰場上按下暫停鍵,只為讓馮小憐來看一場他攻進敵城的大戲。馮小憐也要把她最美的一面展示給愛人,對鏡化妝,耽誤了時間,結果把戰機錯過了。這之前,兩人打獵殺得興起,收到平陽城陷落消息,也要再殺一圍再走。這之後,高緯又命令從戰場上抽走工兵和木材去給他們搭橋,以供遊覽。
對他們來說,死多少人、丟多少城池都無所謂,只要還有一塊地盤,自己的生活質量不下降就行。很多人都是這麼想的。只可惜,事物的規律不是這樣。逆水行舟,不進則退。我們必須拼命努力,才能勉強留在原地,更別說進步了。要想退一步也行,只是會一退千里,喪家滅國。
十一月十八日,北周主宇文邕回到長安。
十一月十九日,宇文邕下詔,因北齊軍包圍晉州,再次率諸軍出擊。
十一月二十一日,北周將北齊投降過來的人釋放回國。
十一月二十二日,北周主宇文邕從長安出發;二十七日,渡過黃河,與諸軍會合。
十二月三日,宇文邕抵達高顯,派齊王宇文憲率所部先進軍平陽。
十二月四日,宇文邕抵達平陽。
十二月六日,北周諸軍總集,共八萬人,稍稍進逼,逼進城下構築營壘陣地,東西綿延二十餘里。
之前北齊人擔心北周軍突然殺到,在城南挖掘壕溝,東至喬山,西至汾水;北齊主高緯派出大軍,築陣於壕溝以北,北周主宇文邕命齊王宇文憲馳往觀察。宇文憲復命說:「容易得很,請讓我擊破他,然後再吃飯。」宇文邕喜悅,說:「如你所言,我沒有什麼憂慮了!」
宇文邕騎自己常騎的馬,帶著數名隨從巡視陣地,所到之處,則呼喚主帥姓名以慰勉他們。將士們都很高興皇帝知道自己的名字,人人奮勇效命。將要交戰,有司請換馬。宇文邕說:「朕一個人騎著千里馬,能跑到哪裡去呢!」宇文邕想要進逼北齊軍,被壕溝阻礙而止。自早上到晚上,兩軍相持不決。
北齊主高緯對高阿那肱說:「是決戰好呢,還是不戰好呢?」高阿那肱說:「我軍雖然兵多,但是能戰的不過十萬,病傷及繞城打柴煮飯的又占了三分之一。當年進攻玉壁,敵人援軍抵達,我軍即刻撤退(事見公元564年記載)。今日將士,豈能勝過神武皇帝(高歡)時候?不如不戰,退守高梁橋。」安吐根曰:「一撮毛賊,馬上刺取,扔進汾水中罷了!」北齊主高緯主意未定。一群宦官插嘴說:「他是天子,您也是天子。他尚且能遠來,我們為何守著壕溝示弱!」高緯說:「此言是也。」於是填平壕溝,率軍南下。北周主宇文邕大喜,勒令諸軍攻擊。
北齊軍大潰,高緯逃往鄴城
兩軍剛剛合戰,北齊主高緯與馮淑妃並騎觀戰。東邊小有退卻,馮淑妃恐慌說:「我軍敗了!」錄尚書事、城陽王穆提婆說:「陛下快走!陛下快走!」北齊主高緯即刻帶著馮淑妃奔往高梁橋。開府儀同三司奚長進諫說:「半進半退,是戰鬥的常態。如今兵眾全整,沒有虧傷,陛下拋下軍隊,要去哪裡?馬足一動,人情駭亂,不可復振。願陛下速還,以安慰軍隊!」武衛張常山從後面趕來,也說:「軍隊很快就穩住了,非常完整。圍城兵也沒有動。陛下宜回。如果不信臣的話,請派宦官前往觀看。」高緯將要聽從。穆提婆拉著他的手肘說:「這話難信。」高緯於是與馮淑妃向北逃走。北齊軍大潰,死者一萬餘人,丟棄的軍資器械,數百裡間,堆積如山。唯有安德王高延宗全軍而還。
【華杉講透】
決策背後都是情緒在起作用
決策往往不需要理由,只需要情緒;分析也不需要邏輯,只是修辭引起的刺激反射。宦官們說:「他是天子,您也是天子。他尚且能來,我們為何守著壕溝示弱!」這跟戰或不戰沒有半點關係,但是高緯就因為這句話決定交戰了。一決定交戰,他就填平壕溝,忘了當初自己挖這壕溝是為了什麼,這叫忘了「本謀」。等到要逃走的時候呢,他又忘了:「他是天子,我也是天子,他沒走,我為什麼要逃?」
記住,在我們的決策背後,都是情緒;讓我們激動的,都是修辭。我們的病就是不講邏輯。知道自己有這病——這是人類的通病,是人類認知和分析判斷能力的共同缺陷——才有可能去防止自己犯病。
北齊主高緯抵達洪洞,馮淑妃正拿著粉鏡化妝,後面喊聲又亂了,說敵人來了,於是接著走。之前高緯說馮淑妃有功勳,將立為左皇后,派宦官去晉陽取皇后服御,褘衣(祭祀所穿)、翟衣(朝見時穿)等。這時,他們在中途遇見取衣的宦官,高緯特別按轡停馬,命馮淑妃穿上,然後再走。
十二月七日,北周主宇文邕進入平陽。梁士彥見宇文邕,拉著宇文邕的鬍鬚哭泣說:「臣幾乎見不到陛下!」宇文邕也為之流涕。
宇文邕認為將士疲倦,準備班師。梁士彥在馬前叩頭進諫說:「如今齊師遁散,軍心浮動。趁他們恐懼而進攻,必定成功。」宇文邕聽從,拉著他的手說:「我得了晉州,為平定齊國的基地,如果不固守,則大事不成。朕無前憂,只擔心後方有變,你為我好好鎮守!」於是率諸將追擊北齊軍。諸將堅決請求西還,宇文邕說:「放縱敵人,則禍患再生。卿等如果有疑慮,朕一個人出征。」諸將於是不敢說話。
十二月九日,北周軍抵達汾水關。
北齊主高緯進入晉陽,憂懼,不知所為。
十二月十日,北齊大赦。北齊主高緯問計於朝臣,都說:「應該減省賦稅,免除勞役,以慰民心;再收集遺兵,背城死戰,以安社稷。」高緯想要留安德王高延宗、廣寧王高孝珩守晉陽,自己向北去朔州。如果晉陽失守,則逃奔突厥,群臣皆以為不可,高緯不聽。
開府儀同三司賀拔伏恩等宿衛近臣三十餘人向西投奔北周軍,北周主宇文邕封賞各有等差。
高阿那肱所部兵尚有一萬人,鎮守高壁,其他部隊據守洛女砦。北周主宇文邕引軍向高壁,高阿那肱望風退走。齊王宇文憲攻打洛女砦,攻拔。有軍士告發說高阿那肱派人招引西軍,北齊主高緯令侍中斛律孝卿調查,斛律孝卿認為是誣告。等回到晉陽,高阿那肱的心腹又告他謀反,高緯又認為是誣告,將告發人斬首。
十二月十一日,北齊主高緯下詔,命安德王高延宗、廣寧王高孝珩招募軍隊。高延宗入見,高緯告訴他自己要去北朔州,高延宗泣諫,不聽,密遣左右先送皇太后、太子於北朔州。
十二月十二日,北周主宇文邕與齊王宇文憲在介休會合。北齊開府儀同三司韓建業獻出介休城投降,被任命為上柱國,封郇公。
當夜,北齊主高緯想要逃遁,諸將不從。
十二月十三日,北周軍抵達晉陽。
北齊主高緯再次大赦,改年號為隆化。任命安德王高延宗為相國、并州刺史,總領山西兵權,對他說:「并州交給兄長,我今天走了!」高延宗說:「陛下為了社稷,不要動。臣為陛下出力死戰,必能擊破敵軍。」穆提婆說:「陛下計劃已定,大王不得阻止!」高緯於是乘夜砍開五龍門而出,想要逃奔突厥,從官大多各自散去了。領軍梅勝郎在馬前叩頭進諫,高緯才轉向回鄴城。當時只有高阿那肱等十餘騎從,廣寧王高孝珩、襄城王高彥道相繼趕來,得數十人同行。
穆提婆向西投奔北周軍。陸令萱接到消息,畏罪自殺,家屬都被誅殺或罰沒為奴。北周主宇文邕任命穆提婆為柱國、宜州刺史。下詔曉諭北齊群臣說:「如果你們竭盡人謀,也不能拯救齊國,則當深達天命,起義歸順,官榮爵賞,自然各有加隆。凡我軍將卒,逃到齊國的,無論貴賤,全部赦免。」自此,北齊大臣降者相繼。
【華杉講透】
高緯嚇破了膽,一心只想逃命。他要逃去投奔突厥,不知道他憑什麼認為突厥會保護他,而不會把他賣給北周,畢竟那一定能賣個好價錢。
將士們死戰,是為保衛君王。君王都跑了,大家失去了保衛的目標,當然就要投奔新主。所以高緯要逃亡突厥的話剛出口,賀拔伏恩等宿衛近臣三十餘人就投奔宇文邕了。
逃命也是一樁不講邏輯的事情,因為命不是逃出來的,是拼命拼出來的。以宇文邕的性格,高緯只要拼命,他就會撤退。但是高緯實在是太弱,宇文邕就強大了。
當初,北齊高祖高歡為北魏丞相時,任命唐邕典掌外兵曹,太原人白建典掌騎兵曹,二人都因為精通文書、會計,帳簿工整而委任。等到北齊受禪,諸司都統歸尚書管轄;唯獨外兵曹和騎兵曹沒有撤銷,更名為外兵省、騎兵省。唐邕一路擢升到錄尚書事,白建也做到中書令,主管二省,世稱「唐白」。唐邕兼領度支(掌管財政),與高阿那肱有矛盾,高阿那肱向北齊主高緯說他壞話,高緯下令侍中斛律孝卿總管騎兵、度支。斛律孝卿做事,大多專權,自己決定,不再諮詢稟告。唐邕自以為這是他所掌管和熟悉的業務,為斛律孝卿所輕視,心中鬱悶不已。等到高緯回鄴城,唐邕就留在晉陽。
并州將帥向安德王高延宗請求說:「大王不做天子,諸人實在不能為大王出死力。」高延宗不得已,於十二月十四日,即皇帝位。下詔說:「武平(高緯年號)孱弱,政治都由宦官和小人把持,還斬開城門,連夜逃遁,不知道去了哪裡。王公卿士,推舉逼迫我,如今,我繼承皇位。」大赦,改年號為德昌。任命晉昌王唐邕為宰相,齊昌王莫多婁敬顯、沭陽王和阿乾子、右衛大將軍段暢、開府儀同三司韓骨胡等為將帥。
莫多婁敬顯,是莫多婁貸文之子。
眾人聽聞,不召而至者,前後相繼。高延宗發放府藏及後宮美女以賞賜將士,又沒收宦官家產十餘家。北齊主高緯聽聞,對近臣說:「我寧願讓周國得到并州,也不要讓高延宗得到。」左右說:「理所當然。」
高延宗見士卒,都親自拉著對方的手,喊對方名字,流涕嗚咽,眾人爭相為他效死;童兒、女子,也登上屋頂,捲起衣袖,投擲磚石以禦敵。
十二月十五日,北周主宇文邕抵達晉陽。
十二月十六日,北齊主高緯進入鄴城。
北周軍包圍晉陽,四合如黑雲。安德王高延宗命莫多婁敬顯、韓骨胡拒守城南,和阿乾子、段暢拒守城東,自己率眾拒戰齊王宇文憲於城北。高延宗身材肥胖,前面看像仰面朝天,後面看像俯伏在地,人們常常笑話他。至此,揮舞大槊往來督戰,勁捷若飛,所向無前。
和阿乾子、段暢率一千騎兵出城投降北周軍。北周主宇文邕攻東門,黃昏時分,入城,縱火焚燒佛寺。高延宗、莫多婁敬顯從東門尾追入城,夾擊。北周軍大亂,爭門,相互踩踏填壓,堵塞道路,不得前進。北齊人從後面斫刺,死者二千餘人。北周主宇文邕左右幾乎都死光了,想要自己逃出來,卻無路可走。承御上士張壽牽著馬頭,賀拔伏恩以鞭抽打馬屁股,崎嶇得出。北齊人奮擊,幾乎擊中宇文邕。城東道路狹窄彎曲,賀拔伏恩及投降北周的皮子信為嚮導,宇文邕僅僅逃得一命。當時已經四更,高延宗以為宇文邕已經被亂兵所殺,派人在積屍堆中尋找鬍鬚長的,沒有找到。北齊人既已取勝,入坊飲酒,全都醉臥不起,高延宗也不能再把他們振作起來。
北周主宇文邕出城,非常飢餓,想要逃走,諸將也多勸他還師。宇文忻勃然怒道:「陛下自從攻克晉州,乘勝至此。如今偽主奔逃,關東響震,自古行兵,未有如此之盛。昨日破城,將士輕敵,微有不利,何足掛懷!丈夫當於死中求生,敗中取勝。如今破竹之勢已成,奈何棄之而去!」齊王宇文憲、柱國王誼也認為,如果逃走,反而會被追兵消滅,段暢等又盛言城內空虛。宇文邕於是停住馬蹄,鳴角收兵,一會兒工夫,軍勢復振。
十二月十七日凌晨,宇文邕還軍攻打東門,攻克。高延宗奮戰力竭,走到城北,被北周兵擒獲。宇文邕下馬拉著他的手,高延宗推辭說:「死人之手,怎麼敢觸碰至尊!」宇文邕說:「兩國天子,並不是有什麼怨仇,都是為百姓而已。我終究不會害你,不要害怕。」宇文邕命他改穿文官衣帽,對他十分尊重。唐邕等都投降北周。唯獨莫多婁敬顯奔往鄴城,北齊主高緯任命他為司徒。
高延宗初稱尊號時,遣使送信給瀛洲刺史、任城王高湝,說:「至尊出奔,宗廟事重,群公勸迫,我權且主持號令。事態平息之後,終究會把大位交還給叔父(高湝是高歡唯一在世的兒子)。」高湝說:「我身為人臣,怎麼敢收這種信!」逮捕使者,押送鄴城。
【華杉講透】
領導者對下屬不能只有恩沒有威
一切都是命運,歷史都是偶然,宇文邕如果死在城中,歷史就要改寫了。
偶然之中,也有必然的道理。宇文邕幾次都是見難而退,一看占不到便宜,馬上就撤。這一次,他聽了宇文憲等人的勸,又有那麼多北齊降臣擔保,殺了回去,最終攻陷晉陽。
高延宗呢,他的問題出在領導力,對下屬只有恩,沒有威。他折節下士,大家都願意為他效死。但是,取勝之後,大家要喝酒,他卻沒有威嚴約束將士。四更天喝酒,天沒亮敵人就殺回來,這城就沒法守了。
北周下詔廢除北齊全部法令制度
十二月十八日,北周主宇文邕下詔大赦,廢除北齊全部法令制度。收集禮聘文武之士。
當初,北周派伊婁謙出訪北齊,實際任務是探聽虛實,收集情報。他的參軍高遵把實情告訴北齊,北齊人把他拘留在晉陽。北周主宇文邕既攻克晉陽,召見伊婁謙,慰勞他;又逮捕高遵,把他交給伊婁謙,任其報復。伊婁謙叩頭,請求赦免高遵,宇文邕說:「卿可聚眾唾他的臉,讓他知道羞愧。」伊婁謙說:「以高遵之罪,只是唾一下臉,那處罰也太輕了。」宇文邕欣賞他的話,不再追究。伊婁謙待高遵還跟過去一樣。
【司馬光曰】
賞有功,誅有罪,這是人君的責任。高遵奉使異國,泄露大謀,這是叛臣。周高祖不自行誅戮,把他交給伊婁謙,讓他報私仇,這是有失政刑!孔子說:「以德報怨者,何以報德?」從伊婁謙來說,應該辭而不受,把高遵交給有司審判,以正典刑。伊婁謙又請求赦免他,以成就自己的私名,美則美矣,但不符合公義。
【華杉講透】
以直報怨,以德報德
司馬光引用了《論語》原文:「或曰:『以德報怨,何如?』子曰:『何以報德?以直報怨,以德報德。』」
有人問孔子:「以德報怨,怎麼樣呢?」孔子回答說:「以德報怨,那用什麼來報德呢?要以直報怨,以德報德。」
以直報怨,什麼是「直」?朱熹說,「至公而無私」就是直。張居正說,「不避私嫌而廢夫除惡之公典」就是直,意思是不要自己做好人,把公家懲罰惡人的法令廢了。
用這來說明宇文邕、伊婁謙君臣這件事,非常恰當,這兩人的做派,也是一種「胡作非為」。國家有法令,該怎樣就怎樣,你們搞什麼花樣呢?中國價值觀講究一個「義」字,義者,宜也,就是該怎樣就怎樣,賞當其功,罰當其罪,你不要隨便發揮。我們往往一個情緒上來,就快意恩仇,其實都是破壞法制。
23 北齊主高緯下令立重賞以招募戰士,但是自己竟不拿出財物。
廣寧王高孝珩請求:「命任城王高湝率幽州道兵入土門,聲稱救援并州,獨孤永業率洛州道兵入潼關,聲稱攻打長安,臣請將京畿兵出滏口,鼓行逆戰。敵人聽聞南北都有軍隊,自然逃潰。」又請出宮人珍寶賞賜將士,高緯不悅。
斛律孝卿請高緯親自出面慰勞將士,為之撰寫演講詞,並且說:「最好是慷慨流涕,以感激人心。」高緯既出,站在大家面前,將要下令,卻想不起斛律孝卿為他寫的演講詞,於是大笑,他的左右近臣也笑。將士們怒道:「他自己尚且如此,我們急什麼急!」都無戰心。
於是,自大丞相以下,太宰、三師、大司馬、大將軍、三公等官,北齊主高緯一律增加名額,有的三人,有的四人,不可勝數。
朔州行台僕射高勱率軍侍衛太后、太子,從土門道回到鄴城。當時,宦官儀同三司苟子溢猶恃寵縱暴,民間養的雞和豬,他都放縱獵鷹、獵犬搏噬獵取。高勱逮捕苟子溢,遊街示眾,將要斬首;胡太后營救,得以免死。有人對高勱說:「苟子溢之徒,一句話就能造成大禍,你就不怕後患嗎?」高勱挽起衣袖說:「如今西寇已占據并州,達官貴人率皆叛變,正是因為此輩濁亂朝廷。如果今天斬了他,明日受誅,也無所恨!」
高勱,是高岳之子。十二月二十日,北齊胡太后返回鄴城。
十二月二十二日,北周主宇文邕拿出北齊宮中珍寶服玩及宮女二千人,班賜將士,加立功者官爵各有等差。宇文邕問高延宗以攻取鄴城之策,高延宗推辭說:「這不是亡國之臣該說的。」宇文邕強迫問他,才說:「如果任城王高湝守城,臣不能知。如果高緯自己守,陛下兵不血刃就可進城。」
北周軍向鄴城進發,北齊主高緯禪位於太子
十二月二十九日,北周軍隊向鄴城進發,命齊王宇文憲為先鋒,以上柱國、陳王宇文純為并州總管。
北齊主高緯引諸貴臣入朱雀門,賜給酒食,問以抵禦北周之策,每個人意見都不一樣,高緯不知所從。當時人情恟懼,都無斗心,朝士出城降敵,晝夜相繼。高勱說:「如今叛國投敵的,多是貴人,至於普通士兵,還未離心。請將五品以上官員家屬,全部集中在三台(高洋所建金鳳台、聖應台、崇光台),以脅迫他們作戰,如果不能取勝,則焚燒三台。他們因顧惜妻子,必當死戰。況且王師頻頻敗北,賊軍輕視我們,如今背城一戰,必定能擊破敵人。」高緯沒有採納他的建議。
望氣的人說,當有變動,要換天子。高緯引尚書令高元海等人意見,依天統年間事例(高湛禪讓給兒子),禪位於皇太子。
【華杉講透】
北齊第一個叛國的,不是王公貴族,而是北齊主高緯自己。他如果不是皇帝,他的罪早夠斬首一百次了。儘管如此,他還是有很多次自救的機會,但是他全放棄了。高緯就是一個典型的窩囊廢,而且是窩囊之最,他無法拿出一分錢,無法出一分力,無法做出任何積極的行動,他的最大行動,就是禪位給兒子——放棄自己的責任。
世間就有這種人,他居於領導地位,把持著一切權力和財富,但是他什麼也不干,死到臨頭也不能奮起行動,他最後的勇氣,就是徹底放棄自己的責任。而實際上的權力和財富,他還是把持著,但是你已經沒有理由找他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