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第一百五十一 梁紀七（公元526年—527年，共2年）

  高祖武皇帝七

  普通七年（公元526年）

  1 春，正月一日，南梁大赦。

  

  2 正月十二日，北魏任命汝南王元悅兼領太尉。

  3 北魏安州石離、穴城、斛鹽三個戍防據點的士兵造反，響應杜洛周，叛兵聚集起來共有二萬人。杜洛周從松岍南下與之會合。行台常景派別將崔仲哲屯軍都關攔擊，崔仲哲戰死，元譚軍夜裡潰敗，北魏以別將李琚替代元譚為都督。

  崔仲哲，是崔秉之子。

  4 當初，北魏廣陽王元深與城陽王元徽的妃子私通。元徽為尚書令，為胡太后所信任；正巧恆州人請求派元深來做刺史，元徽說元深心不可測。等到杜洛周造反，在恆州的五原降戶（之前元深預言他們要像乞活一樣造反）密謀奉元深為盟主，元深恐懼，上書請求回洛陽。北魏朝廷任命左衛將軍楊津替代元深為北道大都督，並下詔任命元深為吏部尚書。

  元徽，是拓跋長壽的孫子。

  五原降戶鮮于修禮等率北鎮流民在定州左城造反，改年號為魯興，引兵向州城，州兵抵禦不利。楊津抵達靈丘，聽聞定州危迫，引兵救援，入據州城。鮮于修禮殺到，楊津想要出擊，長史許被不聽，楊津揮劍要殺他，許被逃走得免。楊津開門出戰，斬首數百人，賊退，人心稍安。朝廷下詔，任命楊津為定州刺史兼北道行台。

  北魏任命揚州刺史長孫稚為大都督北討諸軍事，與河間王元琛共同討伐鮮于修禮。

  5 二月五日，南梁停止北伐軍事行動，眾軍解除戒嚴。

  6 北魏西部敕勒酋長斛律洛陽在桑乾西造反，與費也頭牧子相連結。三月十五日，游擊將軍爾朱榮在深井擊破斛律洛陽，又在河西擊敗費也頭牧子。

  7 夏，四月十七日，南梁臨川靖惠王蕭宏去世。

  8 北魏大赦。

  9 四月二十五日，北魏任命侍中、車騎大將軍、城陽王元徽為儀同三司。元徽與給事黃門侍郎徐紇一起在胡太后面前詆毀侍中元順，把他外放為護軍將軍、太常卿。元順在西遊園向太后辭行，徐紇侍奉在側，元順指著他對太后說：「這就是魏國的宰嚭（陷害伍子胥，導致吳國滅亡），魏國不亡，此人不死！」徐紇聳著肩膀走開，元順大聲呵斥說：「你一點刀筆小才，最多伏案寫寫文件，豈能污辱門下省，敗壞國家綱紀！」然後振衣而起。太后默然。

  10 北魏朔州城民鮮于阿胡等據城造反。

  11 杜洛周自上谷南下，搶掠薊城，北魏常景派統軍梁仲禮擊破他。

  丁未（四月無此日），都督李琚與杜洛周戰於薊城之北，戰死。常景率眾對抗，杜洛周引兵撤回上谷。

  12 長孫稚抵達鄴城，收到朝廷詔書，解除其大都督職務，任命河間王元琛替代他。長孫稚上書說：「臣之前與元琛同在淮南，元琛戰敗，而臣軍隊保全，於是有了私仇，如今難以受他節度。」朝廷不聽。軍隊前進到呼沱河，長孫稚不願出戰，元琛不聽。鮮于修禮截擊長孫稚於五鹿，元琛不去救援，長孫稚軍大敗，長孫稚、元琛都被免除所有官爵，除去名籍。

  13 五月九日，北魏主元詡下詔，準備親征北討，內外戒嚴。但最後沒有出發。

  14 南梁衡州刺史元略，自從到江南之後，早晚哭泣，好像家裡有喪事一樣。等到北魏元乂死，胡太后想要召他回來，知道元略是因刁雙保護才得以逃命，徵召刁雙為光祿大夫，釋放江革、祖暅二人南返（二人被俘事見公元525年記載），以交換元略。南梁皇帝蕭衍以周到的禮儀送走元略，饋贈他豐厚的禮物。元略剛剛渡過淮河，北魏就拜他為侍中，賜爵義陽王；任命司馬始賓為給事中，栗法光為本縣縣令，刁昌為東平太守，刁雙為西兗州刺史。凡是元略當年逃亡所經過的地方，接待他吃過一餐飯，或者住過一晚的，都有賞賜。

  15 北魏任命丞相、高陽王元雍為大司馬。又任命廣陽王元深為大都督，討伐鮮于修禮；章武王元融為左都督，裴衍為右都督，受元深節度。

  元深把兒子帶在身邊，城陽王元徽對太后說：「廣陽王攜其愛子，握兵在外，將有異志。」太后於是密令元融、裴衍暗中戒備。元融、裴衍把太后密令給元深看，元深懼怕，事情無論大小，都不敢自己決斷。太后派人問他緣故，元深回答說：「元徽對臣恨之入骨，而臣疏遠在外，元徽構陷我，無所不為。自從元徽執政以來，臣所上表請求的事，多不被批准。元徽不只是害我而已，跟從我的將士，有勳勞的都被他排擠壓制，不能跟其他軍隊相比，還被深深地嫉恨；偶爾有犯罪的將士，就用嚴苛的法律定罪，以至於斬首死刑，所以跟從我的人，無不悚懼。說我好的人，元徽就視之如仇敵；說我壞的人，就待之如親戚。元徽在朝中掌事，朝夕欲置臣於死地，臣何以自安！陛下如果能派元徽到外州做官，臣沒有內顧之憂，才可以安心討賊，展其忠力。」太后不聽。

  元徽與中書舍人鄭儼等相互阿附結黨，表面上溫柔恭謹，內心實際上猜忌刻薄，賞罰隨心，北魏政治由此更加混亂。

  16 五月十日，北魏燕州刺史崔秉率眾棄城逃奔定州。

  17 五月二十七日，北魏任命安西將軍宗正珍孫為都督，討伐汾州造反的胡人。

  18 六月，北魏絳蜀郡陳雙熾聚眾造反，自號始建王。北魏任命代理鎮西將軍長孫稚為討蜀都督。別將、河東人薛修義輕騎直達陳雙熾營壘下，曉之以利害，陳雙熾即刻投降。朝廷下詔，任命薛修義為龍門鎮將。

  19 六月九日，北魏改封義陽王元略為東平王，不久，又擢升他為大將軍、尚書令，深受胡太后信任，地位與城陽王元徽相當，但是徐紇、鄭儼掌權用事，元略也不敢違背。

  20 杜洛周派都督王曹紇真等領兵搶掠薊南。秋，七月九日，行台常景派都督於榮等擊之於栗園，大破叛軍，斬曹紇真及將卒三千餘人。杜洛周率眾向南移動到范陽，常景與於榮等再次將他擊破。

  21 北魏僕射元纂以行台身份鎮守恆州。鮮于阿胡率朔州流民入寇恆州，七月十一日，平城陷落，元纂逃奔冀州。

  22 南梁皇帝蕭衍聽聞淮河大壩蓄水已滿，壽陽城幾乎淹沒，再次派郢州刺史元樹等從北道進攻黎漿，豫州刺史夏侯亶等從南道攻打壽陽。

  23 八月二十七日，賊帥元洪業斬鮮于修禮，向北魏請降；賊黨葛榮又殺了元洪業，自立為叛軍首領。

  24 北魏安北將軍，都督恆州、朔州討虜諸軍事爾朱榮經過肆州，肆州刺史尉慶賓猜忌畏懼，據城不出。爾朱榮怒，舉兵襲擊肆州，生擒尉慶賓，返回秀容。爾朱榮任命他的堂叔爾朱羽生為肆州刺史，北魏朝廷不能制止。

  當初，賀拔允及其弟賀拔勝、賀拔岳跟從元纂在恆州，平城陷落，賀拔允兄弟失散，賀拔岳投奔爾朱榮，賀拔勝逃奔肆州。爾朱榮攻克肆州，得到賀拔勝，大喜說：「得到你們兄弟，平定天下，不足為慮！」任命賀拔勝為別將，軍中大事多與他商議。

  25 九月十三日，南梁鄱陽忠烈王蕭恢去世。

  26 北魏變民首領葛榮兼併了鮮于修禮的部眾之後，向北挺進瀛州。北魏廣陽忠武王元深從交津引兵在後追蹤。

  九月十五日，葛榮抵達白牛邏，輕騎偷襲章武的莊武王元融，斬元融。葛榮自稱天子，定國號為齊，改年號為廣安。元深聽聞元融兵敗，停軍不進。侍中元晏向太后說：「廣陽王盤桓不進，坐觀成敗，有非分之想。又有于謹，智略過人，做他的軍師，在此風雲動盪之際，恐怕都不是陛下之純臣啊！」太后深以為然，下詔張榜尚書省門，懸出賞格，招募能抓到于謹的人。于謹聽聞，對元深說：「如今太后當權，信用讒佞奸臣，如果她不明白殿下的忠心，恐怕大禍隨時降臨。請讓我獨自前往宮闕，到有司投案。」於是直接走到懸賞捉拿他的榜下，自稱于謹；有司匯報上去。太后接見，大怒。于謹詳細陳述和證明元深的忠心，並且說明停軍不進的原因，太后解除懷疑，釋放于謹。

  元深引軍撤回，前往定州，定州刺史楊津也懷疑元深有異志；元深聽聞，停留在州南佛寺。過了兩天，元深召都督毛諡等數人，訂立盟約，期望危難之際能相互救援。毛諡更加懷疑，秘密地告訴楊津，說元深密謀不軌。楊津派毛諡討伐元深，元深出走，毛諡一路呼喊鼓譟，追逐元深。元深與左右走小道來到博陵界內，與葛榮遊騎兵相遇，便被抓去見葛榮。賊軍士兵看見元深，頗有喜歡他的，葛榮新立為王，非常厭惡元深，於是殺了他。

  城陽王元徽誣陷元深降賊，逮捕他的妻子兒女。元深府佐宋遊道為之訴理，元深的妻子兒女才得以釋放。

  宋遊道，是宋繇的玄孫。

  27 甲申（九月無此日），北魏行台常景擊破杜洛周，斬其手下武川王賀拔文興等，俘虜四百人。

  28 變民首領、「燕王」就德興攻陷北魏平州，殺死刺史王買奴。

  29 天水變民首領呂伯度，本來是莫折念生的黨羽，後來據守顯親以抵擋莫折念生；戰敗之後，逃歸胡琛，胡琛任命他為大都督、秦王，撥付給他戰士和戰馬，讓他攻擊莫折念生。呂伯度屢次擊破莫折念生軍隊，再次占領顯親，於是又背叛胡琛，從東邊引來北魏軍。莫折念生窘迫，乞降於蕭寶寅，蕭寶寅派行台左丞崔士和占領秦州。北魏任命呂伯度為涇州刺史，封平秦郡公。

  大都督元修義停軍隴口，長久都不前進。莫折念生再次造反，抓住崔士和送給胡琛，在半道上殺了崔士和。過了一段時間，呂伯度被胡琛的大將万俟丑奴所殺，賊勢更加興盛，蕭寶寅不能制服。胡琛與莫折念生互相串通，對最早起兵的變民首領破六韓拔陵態度越來越怠慢，破六韓拔陵派他的臣子費律抵達高平，引誘胡琛，將他斬首。万俟丑奴兼併了胡琛的全部部眾。

  30 冬，十一月十一日，南梁大赦。

  31 南梁丁貴嬪（太子生母）去世，太子哀慟，滴水不進。皇帝蕭衍派人對他說：「哀傷不能損害身體，況且我還在呢！」於是太子吃了幾碗粥。太子體格一向肥壯，腰圍五尺，至此減少了超過一半。

  32 南梁豫州刺史夏侯亶等率軍入侵魏境，連戰連勝。十一月十六日，北魏揚州刺史李憲獻出壽陽城投降，南梁宣猛將軍陳慶之入據壽陽，一共有五十二座城池投降，獲男女七萬五千口。

  十一月二十二日，南梁將李憲遣返回北魏，再以壽陽為豫州，改合肥為南豫州，任命夏侯亶為豫州、南豫州二州刺史。壽陽久罹兵革，民眾流散，夏侯亶輕徭薄賦，鼓勵農耕，減少徭役，不久，人口重新充實起來。

  33 杜洛周包圍范陽，戊戌（十一月無此日），百姓逮捕北魏幽州刺史王延年、行台常景送給杜洛周，開門迎接他入城。

  34 北魏齊州平原百姓劉樹等造反，攻陷郡縣，頻頻擊敗州軍。刺史元欣任命平原人房士達為將，將變民軍討平。

  35 南梁將領曹義宗占領穰城，以逼新野，北魏派都督魏承祖及尚書左丞、南道行台辛纂救援。曹義宗作戰不利，不敢前進。辛纂，是辛雄的堂兄。

  北魏境內盜賊增多，征戰不斷，財政枯竭

  36 北魏盜賊日滋，征討不息，國用耗竭，預征六年租稅，還是不足，於是撤銷給百官的酒肉，而且，凡是到市場的人，都抽稅一錢，店鋪旅舍都有稅，百姓嗟怨。吏部郎中辛雄上疏，說：「夷夏之民相聚為亂，難道是對朝廷有什麼深仇大恨嗎？正是因為郡守、縣令不得其人，百姓不堪其命，應該在此時早加慰撫。但郡縣官職，歷來受到輕視，貴族和俊才，都不肯去做。應該改革時弊，分郡縣為三等，選補之法，要兼顧門第和才能；如果不能兼顧，先考慮才能，再看門第，不得再拘泥於排隊先後。三年考核，對稱職者，補任京師名官；如果沒有當過郡守、縣令，不得入宮為內職。如此，則人人自勉，冤案可以昭雪，強暴自然消失。」太后不聽。

  大通元年（公元527年）

  1 春，正月一日，南梁任命尚書左僕射徐勉為僕射。

  2 正月七日，南梁皇帝蕭衍在南郊祭天。

  3 正月十日，北魏任命司空皇甫度為司徒，儀同三司，蕭寶寅為司空。

  北魏殷州被叛軍攻破，刺史崔楷被殺

  4 北魏分割定州、相州二州的四個郡設置殷州，任命北道行台、博陵人崔楷為刺史。崔楷上表說：「如今新成立一個州，卻連一把兵器、一斗糧都沒有，請撥付武器和糧食。」胡太后下詔，命有司計算應發的數量，最後竟一點也沒給。

  有人勸崔楷把家屬留在京師，單騎赴任，崔楷說：「我聽說食人之祿者憂人之憂，我如果獨自前往，將士們誰肯安心呢！」於是舉家赴任。自號「齊帝」的變民首領葛榮逼近州城，有人勸崔楷把家中弱小送走，崔楷把幼子及一個女兒在夜裡送出；之後很快又後悔了，說：「人家會說我決心不夠，有虧於對國家的忠誠，而保全對子女的愛。」於是下令把兒女追回來。賊兵抵達，強弱懸殊，又沒有守城的工具；崔楷撫勉將士，全力拒戰，莫不奮勇爭先，都說：「崔公尚且不惜全家百口性命，我們豈能愛惜己身！」連戰不息，死者相枕，最終也沒有一個叛變的。正月十七日，城池陷落，崔楷執節不屈，葛榮殺了他，於是進兵包圍冀州。

  【胡三省注】

  地方大員的責任，保境安民，是上等；擊退敵人，保全城池，這是次一等。崔楷死於城郭，沒有完成使命。崔楷為國犧牲，他的志氣和節操，有可憐之處。而在上位的人，實在是有罪！

  【華杉講透】

  崔楷之死，罪在朝廷。國家配不上他的英雄，就是這種情況。

  5 北魏蕭寶寅出兵多年，將士疲弊。自號「秦帝」的變民首領莫折念生攻擊蕭寶寅，蕭寶寅大敗於涇州，收集散兵一萬餘人，屯駐在逍遙園，東秦州刺史潘義淵獻出汧城降賊。莫折念生進逼岐州，城中百姓抓住刺史魏蘭根響應他。豳州刺史畢祖暉戰死，行台辛深棄城逃走，北海王元顥軍也戰敗。賊帥胡引祖占領北華州，變民首領叱干麒麟占據豳州以響應莫折天生，關中大亂。

  北魏雍州刺史楊椿招募士兵，得七千餘人，率領他們抵抗守備。太后下詔，加授楊椿侍中兼尚書右僕射，為行台，節度關西諸將。北地功曹毛鴻賓引導賊軍搶掠渭北，雍州錄事參軍楊侃將兵三千襲擊。毛鴻賓懼怕，請求討賊補過，於是擒送宿勤烏過仁。宿勤烏過仁是宿勤明達哥哥的兒子。

  莫折天生乘勝入進犯雍州，蕭寶寅部將羊侃藏匿在壕溝中射擊，莫折天生應弦而斃，其部眾於是崩潰。羊侃，是羊祉之子。

  6 北魏右民郎（尚書省官職）、陽平人路思令上疏，認為：「師出有功，在於將帥，如果將帥選拔得人，則統一天下之事唾手可得；如果人選不恰當，則京畿地區都會成為戰場。近年以來，將帥多為寵貴子孫，酒杯不離口，心志放逸，氣勢輕浮，平時揚起眉毛，擼起袖子，擺出一副能攻善戰的樣子；等到上了戰場，大敵當前，則憂慮恐怖，雄圖銳氣，全都不見蹤影。於是，下令羸弱殘兵在前抵擋敵人，強壯之士居後以保衛自己。再加上武器裝備不精良，進退沒有指揮，用這種軍隊去抵擋占據險要地形的變民，去攻打身經百戰的叛軍，怎麼可能不敗！所以，士兵們自己知道必敗，剛一集合就搶先逃跑；將帥們畏懼敵人，拖延而不前進。國家認為是給他們的官爵太低了，於是屢次加以寵信任命；又懷疑是不是賞賜太輕呢，又每天散發金帛。國庫空竭，民財殫盡，於是使賊徒更加猖狂，而民生越發凋弊，原因都在這裡。施德可以感動義夫，施恩可以勸勉死士。現在如果能罷黜奸邪，任用賢能，賞罰善惡，簡練士卒，修繕器械，先派一位辯士，向叛軍曉以禍福，如果不聽，再以順討逆。如此，則何異於用利斧砍伐菌菇，鼓洪爐而燒燎毛髮呢！」

  太后不聽。

  7 正月二十四日，北魏任命皇甫度為太尉。

  8 正月二十五日，北魏主元詡認為四方未平，下詔內外戒嚴，自己將要御駕親征，出京討賊，但最後又沒有出發。

  【華杉講透】

  元詡在去年五月張羅過一回，內外戒嚴，號稱要御駕親征，結果沒有出發。今年又來一回，把御駕親征搞成「狼來了」，元詡也算是千古第一人。國家由他們母子二人統治，想要不亡也難了！

  9 南梁譙州刺史湛僧智包圍北魏東豫州，將軍彭群、王辯包圍琅邪，北魏朝廷下令青州、南青州二州救援琅邪。

  南梁司州刺史夏侯夔率壯武將軍裴之禮等從義陽道出兵，攻打北魏平靜、穆陵、陰山三關，全部攻克。

  夏侯夔，是夏侯亶的弟弟；裴之禮，是裴邃之子。

  10 北魏東清河郡山賊群起，朝廷下詔，任命齊州長史房景伯為東清河太守。郡民劉簡虎曾經對房景伯無禮，舉家逃亡。房景伯堅持搜捕，抓獲，任命他的兒子為西曹掾，令他曉諭山賊。山賊認為房景伯不念舊惡，都相率出降。

  房景伯的母親崔氏，通曉儒經，有見識。貝丘一位婦女控告自己的兒子不孝，房景伯告訴母親，母親說：「我聽說聞名不如見面，山民不知禮義，何必深責！」於是召見那位婦女，與她對座共食，讓她的兒子侍立於堂下，觀看房景伯怎麼給母親端茶盛飯。不到十天，那兒子悔過，請求回家。崔氏說：「這只是他臉上掛不住，心中未必，不要理他。」這樣過了二十幾天，那兒子叩頭流血，母親也涕泣乞還，然後允許他們回去，之後，那兒子以孝順聞名鄉里。

  房景伯，是房法壽的族侄。

  【華杉講透】

  不念舊惡，是大德

  房景伯不念舊惡，是大德，有胸懷。劉簡虎認為自己得罪過房景伯，擔心被報復，而房景伯根本沒把得罪他的事放在心上，還要讓劉簡虎的兒子來做官效力。因為房景伯的世界，比劉簡虎的世界要大得多，這就是格局不一樣。

  房景伯的母親崔氏對那不孝子的教育，是率先垂範的思想，也是巴甫洛夫的刺激反射原理——人的一切行為都是刺激反射行為，刺激信號能量越強，則反射越大。

  你讓他來觀看房景伯怎麼做一個孝子，他雖然羞愧，但是覺得你是在演戲給他看，一定要有超過二十天的時間，讓他知道他看到的每一個細節都是真的，知道他不在場時也是這樣，他才心服口服，決心悔過。

  我聽過一位酒店老闆講過一個故事：有一天，他回酒店，門童看見老闆的車來了，跑過來開車門，而沒有搭理前面一位顧客的車。他下車來，說：「你應該給顧客開車門啊，管我幹什麼呢？」門童點頭稱是。他知道，這個點頭稱是沒有意義，門童下次還是會管他，不管顧客。於是，他說：「我來做門童，給你示範怎麼服務顧客。」

  門童以為他拉一個車門就會離開了，沒想到他過了十幾分鐘還在做門童拉車門。大堂經理就知道了，趕緊跑出來，說：「老闆，是我的錯！您上去吧，讓我們來！」他說：「沒關係，我是開酒店的，這不是我應該做的嗎？」於是接著做門童。

  過了一個小時，總經理跑下來了：「老闆！是我沒管好！您上去吧！讓我們來。」

  「沒關係，你是總經理，你去做你的事。我反正閒著也是閒著，我在這兒待一會兒，也是接觸顧客。」

  這位老闆在門口做了多長時間的門童呢？兩個星期！兩個星期之後，酒店上下肅然，人人自奮，管理面貌煥然一新。

  這就是率先垂範，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原理。同時，也是刺激反射原理，刺激信號能量必須足夠強！

  11 二月，秦州寇賊占領北魏潼關。

  12 二月二十七日，北魏東郡百姓趙顯德造反，殺死太守裴煙，自號都督。

  13 南梁將軍成景俊攻打北魏彭城，北魏任命前荊州刺史崔孝芬為徐州行台，抵禦成景俊。

  之前，崔孝芬被控是元乂黨羽，與盧同等一起被除名。等到這次將要赴任徐州，入宮辭別太后，太后對崔孝芬說：「我與你是姻親（崔孝芬的女兒是皇帝元詡的嬪妃），你為什麼把頭伸進元乂車中，說：『應該把這老太婆趕走！』」崔孝芬說：「臣蒙國厚恩，實在是沒有說過這個話。假如我說過，誰能聽到呢！能聽到這話的人，他與元乂的親密程度，必定遠遠超過我！」太后怨恨化解，悵然有愧色。

  成景俊想要堵塞泗水來倒灌彭城，崔孝芬與都督李叔仁等攻擊，成景俊遁還。

  【華杉講透】

  只做歷史判斷，不做現實判斷

  人實在是太容易被離間了，隨便編造一句某某某說了你什麼壞話，你大概率都會相信。胡太后就這麼相信了別人誣陷崔孝芬的話。

  我們要有一個原則，就是不管我聽到什麼，甚至親眼看到什麼，我都不信。只相信自己的是非善惡的大原則，只做歷史判斷，不做現實判斷。

  為什麼呢？我先講一個孔子的故事：

  《呂氏春秋》記載，孔子和弟子們被困於陳、蔡之間，七天沒有見過米飯了。顏回去搞了一些米回來，煮飯給老師吃。孔子睡午覺醒來，正好看見顏回從鍋里先抓一把飯放嘴裡自己先吃了。孔子心都涼透了，「哎呀我的媽呀！蒼天啊！大地啊！連顏回都偷食啊！我真是不能再相信這個世界了！」

  過了一會兒，顏回盛飯進來獻給老師，孔子心裡有疙瘩，故意試探說：「我剛才睡午覺，夢見祖先了，這些『潔淨的食品』，正好用來祭祀祖先吧！」

  顏回說：「哎呀！不行！這飯已經不乾淨了！剛才有灰塵掉進鍋里，我用手把灰塵抓出來，又不捨得扔掉，自己連灰帶飯吃掉了。」

  孔子大為震動，說：「所信者目也，而目猶不可信；所恃者心也，而心猶不足恃。弟子記之，知人固不易矣。」我們都相信自己親眼所見，而親眼所見的，也不能信！那麼自己內心做一個衡量判斷吧，而判斷也不可靠！同學們記下這件事，知人不易啊！

  所以，看人看事，你不要做「福爾摩斯」。很多朋友讀《福爾摩斯探案集》把腦子讀壞掉了，看到人家一點什麼，都能分析出一大堆結論來，離題萬里，還自以為聰明。

  無論是親耳聽到，還是親眼看到，都不要信，一是你可能聽錯了，看錯了，理解錯了；二是他可能就是故意製造出來引導你的；三是他怎麼樣都不重要，因為他可以被你改變。

  那麼，我們應該相信什麼呢？相信自己，堅守自己的原則，所謂「求仁得仁」，按照自己的價值觀做事，不要去管別人怎麼樣。

  別人怎麼樣，是受我們影響塑造的。《論語》說：「舉直錯諸枉，能使枉者直。」直，是直的木板；枉，是彎的木板。錯，是交錯，放在上面。舉直錯諸枉，堆木板的時候，你把直的木板放在彎的木板上面，能使枉者直，那彎的也給壓直了。你是領導者，你是怎麼樣的人，下面的人自然會變成怎麼樣的人。領導是好人，能把下面的人全變成好人，壞人也不敢做壞事；領導是壞人，或者是一個縱容壞人的人，下面的好人也會變壞。

  要理解這些道理，並且做到，你首先得是一個強大的人，足以保護自己，也能寬容別人；然後呢，你得是一個把價值觀看得比利益還重要的人，是真有價值觀的人，願意為踐行價值觀而承擔損失，孔子說：「求仁得仁，又何怨？」什麼叫「求仁得仁」？從公司經營角度來說，經營為價值觀服務，就是求仁得仁；價值觀為經營服務，就是沒有價值觀。求仁，就是追求自己的價值觀，得仁，就是我已經踐行了自己的價值觀，已得其所，止於至善，不論得到什麼結果也無怨無悔。

  這些話，跟胡太后說一定是對牛彈琴，因為她就是一個患得患失又無所顧忌的小人，在她的世界裡，只有利慾，沒有仁德。讀者讀到這些話，能懂的自然秒懂，豁然開朗。不懂的就跳過，繼續往下讀，只要你心正，讀多了，經歷多了，自然就懂了。

  14 三月一日，北魏主元詡下詔，將要御駕親征，西討叛賊，中外戒嚴。正巧秦州賊寇向西逃跑，北魏軍收復潼關。三月五日，元詡又下詔改變行程，轉向北征，其實都未成行（第三回了）。

  15 變民首領、自稱「齊帝」的葛榮包圍信都已久，北魏任命金紫光祿大夫源子雍為北討大都督前往救援。

  蕭衍在同泰寺捨身，三日後回宮

  16 當初，南梁皇帝蕭衍建造同泰寺，又開鑿大通門，和同泰寺遙遙相對，取其反語相協。蕭衍早晚到寺廟，都從大通門出入。

  【胡三省注】

  同泰反為大，大通反為同。

  【華杉講透】

  反語，魏晉南北朝時的一種隱語，以兩個字先正切，再倒切，成為另外兩個字。反語是按讀音來的，今天的普通話跟那時的讀音不一樣，我們搞不清楚。

  三月八日，蕭衍在同泰寺捨身。三月十一日，蕭衍還宮，大赦，改年號為大通。

  【華杉講透】

  蕭衍捨身的鬧劇開始了。捨身，是佛教徒為了報恩，不惜犧牲自己的肉體。蕭衍要捨身事佛，一心為全國人民祈福，不當皇帝了，大臣們哀求了三天，才把他請回來。下次再捨身，就要按風俗用錢把他贖回來了，所以他還要搞幾回。

  17 北魏齊州廣川百姓劉鈞聚眾造反，自稱大行台；清河百姓房項自稱大都督，屯據昌國城。

  18 夏，四月，北魏將領元斌之討伐東郡變民軍，斬首領趙顯德。

  19 四月十七日，柔然頭兵可汗遣使入貢於北魏，並請求率軍討伐群賊。北魏人擔心他反覆無常，下詔說現在是盛暑天氣，以後再說。

  楊椿建議朝廷派人監督蕭寶寅，朝廷拒絕

  20 北魏蕭寶寅兵敗後，被有司處以死刑，北魏主下詔，免他為庶人。雍州刺史楊椿有病，請求辭職，朝廷又重新任命蕭寶寅為都督雍州、涇州等四州諸軍事，征西將軍，雍州刺史，開府儀同三司，西討大都督，自潼關以西都受他節度。

  楊椿回到鄉里，他的兒子楊昱將要去洛陽，楊椿對他說：「當今雍州刺史，確實沒有比蕭寶寅更合適的，但是他的高級助理官員，朝廷應該派心腹重人擔任，怎麼能讓蕭寶寅自己選用！這是朝廷百慮之一失。況且蕭寶寅根本不以刺史為榮，但我觀察他得到一州，喜悅特甚，至於他的賞罰及所作所為，都不依常法，恐怕他有異心。你這次去京師，應當把我的意思稟告太后和皇上，並告訴宰輔，另行選派長史、司馬、防城都督，要想關中安定，就需要這三個人而已。如果朝廷不派人，必定成為國家深憂。」楊昱當面向北魏主元詡及太后匯報，都不聽。

  【華杉講透】

  沒有內控監督，好人也會變壞

  蕭寶寅身懷國恨家仇，他的志向，就是復仇、復國，楊椿看出來了，太后和皇帝沒看出來。這樣的人可以重用，但是不能沒有內控。沒有內控監督，好人也會變壞，蕭寶寅就會往壞的方向發展了。

  21 五月四日，南梁徐州刺史成景俊攻打北魏臨潼、竹邑，攻拔。東宮直閣將軍蘭欽攻打北魏蕭城、厥固，攻拔，蘭欽斬北魏將領曹龍牙。

  22 六月，北魏都督李叔仁討伐廣川變民首領劉鈞，討平。

  23 秋，七月，北魏陳郡百姓劉獲、鄭辯在西華造反，改年號為天授，與南梁譙州刺史湛僧智通謀，北魏任命代理東豫州刺史、譙國人曹世表為東南道行台，討伐叛軍；任命源子恭接替曹世表為東豫州刺史。諸將認為叛軍人多，官軍弱小，並且都是剛打過敗仗的殘兵，不敢出戰，想要保城自固。曹世表正有背上腫脹的病，讓人用肩輿把自己抬出來，召見統軍是雲寶，對他說：「湛僧智之所以敢深入為寇，是因為劉獲、鄭辯都是州里有聲望的人，為他做內應。之前收到情報，說劉獲要帶兵去迎接湛僧智，離此八十里；如果現在我軍出其不意，一戰可破，擊破劉獲，湛僧智自己就退走了。」於是精選戰士戰馬，交給是雲寶，是雲寶傍晚出城，天明時抵達，攻擊劉獲，大破之，窮追猛打，將餘黨全部殲滅。湛僧智接到消息，逃了回去。鄭辯與源子恭是親密舊友，逃亡藏匿在源子恭處，曹世表集合將吏，當面斥責源子恭，逮捕鄭辯，斬首。

  24 北魏相州刺史、樂安王元鑒與北道都督裴衍一起救援信都。元鑒對北魏混亂十分高興，暗中有二心，於是占據鄴城叛變，投降葛榮。

  【華杉講透】

  元鑒不可理喻，他本是北魏親王，如果要奪天下稱帝也就罷了，好端端的叛變投降葛榮，如果葛榮成功，他最多不也是封王嗎？不可理喻的人、不可理喻的事很多，經常都會碰到，你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只能懷疑他們是不是神經搭錯線了。

  25 七月二十八日，北魏大赦。

  當初，北魏侍御史、遼東人高道穆奉命前往相州，前刺史李世哲奢縱不法，高道穆彈劾他。李世哲的弟弟李神軌掌權用事，高道穆的哥哥高謙之的家奴控告高謙之逼迫良家子女為奴，李神軌逮捕高謙之，關押在廷尉監獄。遇到大赦令，將要釋放，李神軌啟奏太后，先將高謙之賜死，朝士都為之哀憫。

  26 南梁將領彭群、王辯包圍琅邪，從夏天一直到秋天，北魏青州刺史、彭城王元劭派司馬鹿悆，南青州刺史胡平派長史劉仁之將兵攻擊彭群、王辯，擊破，彭群戰死。元劭，是元勰之子。

  27 八月，北魏派都督源子雍、李神軌、裴衍攻打鄴城。源子雍走到湯陰，安樂王元鑒派弟弟元斌之夜襲源子雍兵營，不能攻克；源子雍乘勝進兵包圍鄴城，八月十七日，攻拔，斬元鑒，將首級送到洛陽，改姓拓跋氏。北魏朝廷於是派源子雍、裴衍討伐葛榮。

  28 九月，秦州城民杜粲屠殺莫折念生全家，沒有留下一個活口，杜粲自己執掌了州牧。南秦州城民辛琛也自己執掌了州牧，遣使向蕭寶寅請降。北魏朝廷擢升蕭寶寅為尚書令，恢復他原來的爵位和封地。

  29 南梁譙州刺史湛僧智包圍北魏東豫州刺史元慶和於廣陵，北魏將軍元顯伯救援，南梁司州刺史夏侯夔自武陽引兵增援湛僧智。

  冬，十月，夏侯夔抵達城下，元慶和獻城投降。夏侯夔要把城池讓給湛僧智，湛僧智說：「元慶和是要投降您，不是投降我，我如果去，一定違背他的心意。況且我所率領的就是臨時招募的烏合之眾，不能用法令來約束；您治軍一向嚴厲，必定沒有侵暴百姓之事，受降納附，您去合適。」夏侯夔於是登上城牆，拔下北魏旗幟，豎立南梁大旗；元慶和帶兵出城，吏民安心，接收男女四萬餘人。

  【司馬光曰】

  湛僧智可以說是君子了！能忘記自己累月攻戰之勞，把勝利果實交給一位新來的將領，知己之短，而不掩人之長，功成不取，一切以有利於國事為標準，忠誠無私，可以說是君子了！

  30 北魏增援元慶和的援軍元顯伯連夜逃遁，諸軍追擊，斬首俘虜數以萬計。南梁皇帝蕭衍下詔，任命湛僧智兼領東豫州刺史，鎮守廣陵。夏侯夔引軍屯駐安陽，派別將屠殺楚城，由此義陽向北與北魏連通的道路完全斷絕。

  梁朝曹仲宗、陳慶之攻下北魏渦陽

  31 南梁領軍曹仲宗、東宮直閣將軍陳慶之進攻北魏渦陽，皇帝蕭衍下詔，命尋陽太守韋放將兵前往會師。北魏散騎常侍費穆帶兵突然出現，韋放的營壘還未建成，麾下只有二百餘人，韋放脫下盔甲並下馬，坐在胡床上指揮，將士們都殊死作戰，無不以一當百，北魏兵於是撤退。

  韋放，是韋睿之子。

  北魏又派將軍元昭等率領部眾五萬人救援渦陽，前軍到了駝澗，離渦陽四十里。陳慶之想要迎擊，韋放認為北魏前鋒必定都是輕裝精銳，最好是不要出擊，以逸待勞，等他們來。陳慶之說：「魏兵遠來疲倦，離我又遠，必定沒有戒備，趁他們還未集結，必須先挫其銳氣。各位如果有疑慮，我單獨去。」於是率麾下二百騎兵進擊，擊破北魏軍，北魏人驚駭。陳慶之於是回來，與諸將連營而進，背靠渦陽城，與北魏軍對峙。從春天一直到冬天，前後數十百戰，將士疲弊。聽說北魏人要在南梁軍身後修築城壘，曹仲宗等擔心腹背受敵，商議引軍撤回。陳慶之拿著皇帝授予的符節，站在軍門前說：「我們一起來到這裡，已經一年，花費極多。如今諸位都沒有鬥志，一心想要退縮，這是來立功名的嗎？還是來搶掠的？我聽說，置之死地而後生，就是要等敵人完成對我們的前後圍堵之後，再與他們作戰。如果你們還想班師，我陳慶之另有皇帝密令，誰要是違犯，就按密令行事！」曹仲宗等於是作罷。

  北魏人一連築起十三座城壘，想要以此控制南梁軍。陳慶之銜枚夜出，攻陷其中四座，渦陽城主王緯乞降。韋放在投降過來的人當中挑選三十餘人，分別去向北魏諸營報信，陳慶之再把其他俘虜驅趕在前，軍隊緊跟其後，鼓譟前進，北魏九座城壘全部崩潰，南梁軍追擊，俘虜斬首幾盡，屍體堵塞了渦水，所降城中有男女三萬餘人。

  32 蕭寶寅在涇州潰敗時，有人勸他回洛陽聽候朝廷處分，有人說不如留在關中立功效力。行台都令史、河間人馮景說：「擁兵不還，此罪將大。」蕭寶寅不聽，認為自己出師多年，糜費不可勝計，一旦覆敗，內心感到不安。北魏朝廷也對他起了疑心。

  中尉酈道元，一向以嚴猛聞名。司州牧、汝南王元悅的嬖人丘念，弄權驕縱。酈道元逮捕丘念，關進監獄。元悅向胡太后求情，胡太后下令赦免，酈道元殺了丘念，並以此彈劾元悅。

  當時蕭寶寅反狀已露，元悅於是上奏以酈道元為關右大使。蕭寶寅聽聞，認為酈道元是來逮捕自己的，非常懼怕，長安輕薄子弟再次勸他舉兵。蕭寶寅問河東人柳楷意見，柳楷說：「大王是齊明帝（蕭鸞）的兒子，天下歸心，今日之舉，實在是符合人民的願望。況且民謠說：『鸞生十子九子死，一子不死關中亂。』亂就是治，大王當治關中，這有什麼疑問！」

  酈道元走到陰盤驛，蕭寶寅派部將郭子恢將他攻殺，收葬他的屍體，上表說酈道元是被白賊（指留在關中的鮮卑變民）所害。又上表為自己辯護，說楊椿父子陷害自己。

  蕭寶寅意欲謀反，遊說蘇湛，蘇湛拒絕支持

  蕭寶寅的行台郎中、武功人蘇湛，臥病在家，蕭寶寅令蘇湛的表弟、開府屬、天水人姜儉前去對蘇湛說：「元略受蕭衍指使，要除掉我（元略回國後，受胡太后寵愛，所以蕭寶寅這麼說）。酈道元來關中，事不可測。我不能坐受死亡，如今必須為自身考慮，不能再做魏臣了。死生榮辱，與你共同擔當。」蘇湛聽聞，舉聲大哭。姜儉制止他，說：「何至於此！」蘇湛說：「我全家百口，如今將要被屠滅，為何不哭！」哭了數十聲，慢慢對姜儉說：「為我報告齊王，大王本是一隻窮途末路的小鳥，前來投奔，全靠朝廷給大王增添羽翼，榮寵至此。如今國家有難，不能竭忠報德，反而乘人之危，輕信路人毫無見識的謠言，想要以羸敗之兵，守關問鼎。如今魏德雖衰，天命未改，況且大王並無恩義施之於人民，我只看見了失敗，看不見有成功的可能，蘇湛不能讓百口之家，因為大王而被滅族。」

  蕭寶寅再次派人去對他說：「我是為了救自己性命，不得不如此，之所以沒有先告訴你，是怕你阻擋我的計劃。」蘇湛說：「凡謀大事，必須得到天下奇才，與之共事，如今您只是與長安那些投機分子商量，這有成功的可能嗎？蘇湛恐怕荊棘將生於您的書齋臥閣，希望您能允許我回歸鄉里，大概能得以病死家中，才能到九泉之下去見我的先人。」蕭寶寅一向敬重蘇湛，而且知道他終究不會為自己所用，於是允許他回武功。

  蕭寶寅自立為齊帝，改年號為隆緒

  十月二十五日，蕭寶寅自稱齊帝，改年號為隆緒，在自己轄區內大赦，任命百官。

  都督長史毛遐，是毛鴻賓的哥哥，與毛鴻賓率氐、羌起兵於馬祗柵，拒絕接受蕭寶寅命令。蕭寶寅派大將軍盧祖遷攻擊，結果盧祖遷為毛遐所殺。蕭寶寅正在南郊祭天，舉行即位禮，還未完成，接到戰敗消息，臉色大變，也來不及整頓部伍，狼狽而歸。蕭寶寅任命姜儉為尚書左丞，委以心腹。文安人周惠達為蕭寶寅使節，在洛陽，有司想要逮捕他，周惠達逃歸長安。蕭寶寅任命周惠達為光祿勛。

  丹楊王蕭贊聽聞蕭寶寅反叛，害怕地逃走，直奔白鹿山，走到河橋被人抓獲，北魏主元詡知道他沒有參與蕭寶寅的陰謀，下令釋放，加以安慰。行台郎封偉伯等與關中豪傑密謀舉兵誅殺蕭寶寅，事情泄露後被處死。

  北魏任命尚書僕射長孫稚為行台，以討伐蕭寶寅。

  正平百姓薛鳳賢造反，宗人薛修義也聚眾於河東，派兵占據鹽池，圍攻蒲坂，東西連結以響應蕭寶寅。朝廷下詔，命都督宗正珍孫討伐。

  【華杉講透】

  人不能為自己考慮太多

  人不能為自己考慮太多，蘇湛的話，道理都說盡了。蕭寶寅不聽，正是為自己考慮太多，反而不能看清最簡單的現實。

  33 十一月八日，南梁任命護軍蕭淵藻為北討都督，鎮守渦陽。十一月九日，在渦陽設置西徐州。

  34 變民首領葛榮包圍北魏信都，從春天一直圍到冬天，冀州刺史元孚激勵將士，晝夜拒守，糧食儲備都已枯竭，而又無外援，十一月三十日，城池陷落。葛榮逮捕元孚，逐出居民，凍死者十分之六七。元孚的哥哥元祐為防城都督，葛榮召集將士，商議元氏兄弟的生死。元孚兄弟各自把罪責攬到自己身上，爭相為對方而死，都督潘紹等數百人，都叩頭請求處死自己，以換取元孚一命。葛榮說：「這都是魏國的忠臣義士。」於是將一起被抓的五百人全部赦免。

  北魏任命源子雍為冀州刺史，將兵討伐葛榮；裴衍上表請同行，太后下詔批准。源子雍進言說：「如果裴衍去，臣請求留下；如果臣去，請裴衍留下；如果逼使我們同行，敗在旦夕。」太后不許。十二月二十日，二人走到陽平東北漳水河畔，葛榮率領十萬人攻擊，源子雍、裴衍都戰敗陣亡。

  相州吏民聽聞冀州已經陷落，源子雍等戰敗，人人不能自保。相州刺史、恆農人李神，志氣自若，撫勉將士，老弱大小，齊心協力，葛榮出動全部精銳攻擊，終究不能攻克。

  35 北魏秦州百姓駱超擊殺了杜粲，請降於北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