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獻皇帝己

  建安六年(辛巳，公元201年)

  1 春，三月初一，日食。

  2 曹操移軍到糧食較多的安民亭，認為袁紹才被擊敗，準備利用這個間隙攻打劉表。荀彧說：「袁紹新敗，其眾離心，應該乘其困窮，一舉平定。如果遠征江漢，袁紹收集餘眾，乘虛而入，那您的大事就不成了。」曹操於是打消念頭。夏，四月，曹操揚兵於黃河之上，擊破袁紹倉亭駐軍。秋，九月，曹操回到許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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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曹操親自攻打劉備於汝南，劉備逃奔劉表，龔都等人都失散了。劉表聽說劉備來，親自出城迎接，以上賓之禮相待，增加他的兵馬，讓他屯駐在新野。劉備在荊州數年，曾經在劉表座上起身如廁，慨然流涕。劉表覺得奇怪，問他。劉備說：「平常身不離鞍，腿上都沒有贅肉。如今不再騎馬，贅肉都長起來了。日月如流，人都老了，還沒有建立什麼功業，所以悲傷。」

  4 曹操派夏侯淵、張遼包圍昌豨於東海。(昌豨之前背叛曹操，歸附呂布，呂布死後，昌豨繼續抵抗。)數月，曹軍糧盡，商議撤退。張遼對夏侯淵說：「數日以來，我每次巡視陣地，昌豨都遠遠地看著我，射過來的箭也很稀少，這一定是昌豨在猶豫，所以沒有全力作戰。我想試探他一下，跟他說話，或許可以誘降。」於是派人對昌豨說：「曹公有命，派張遼傳達。」昌豨果然下來和張遼說話。張遼談起曹操的神武，正以德懷四方，先歸附的人受大賞。昌豨於是承諾投降。張遼於是單身上三公山，進到昌豨家，拜見昌豨妻子。昌豨歡喜，跟著張遼去晉見曹操。曹操派昌豨仍回原地駐防。

  5 趙韙包圍劉璋於成都。東州人擔心被誅滅，拼命死戰，趙韙敗退，東州兵追至江州，斬趙韙。龐羲恐懼，派部下程祁去找他的父親、漢昌縣令程畿，要求徵調當地少數民族人部隊。程畿說：「郡府訓練部隊，不是為了犯上作亂，就算是有人進讒言，我們也唯有盡心盡誠而已，如果心懷異志，我不敢從命。」龐羲再派程祁去遊說，程畿說：「我受劉州牧之恩，應當為他盡節，你是龐郡守的人，自然為他效力。我們各事其主，不義之事，有死不為。」龐羲怒，派人對程畿說：「不聽太守的話，全家將遭大禍!」程畿說：「樂羊吃下他兒子的肉(參考公元前403年)，不是沒有父子之恩，是大義使然。如今就是把程祁殺了煮成肉羹給我送來，我也會吃下去!」龐羲於是向劉璋謝罪。劉璋擢升程畿為江陽太守。

  朝廷聽說益州亂，任命五官中郎將牛亶為益州刺史，徵召劉璋到京師任九卿，劉璋不去。

  6 張魯以鬼道教民，讓生病的人自己坦白自己的錯誤，然後為他祈禱，雖然無益於治病，但是小人昏愚，競相事奉他。對犯法的人，原諒三次，然後行刑。不設置官員，頭目一律稱為「祭酒」，漢人、夷人都樂意這樣的治理，而其他外地來的流民，在他的地盤上，也不敢不守他的規矩。張魯於是襲取巴郡，朝廷力不能征，於是就任命張魯為鎮民中郎將，領漢寧太守。張魯也就向朝廷通使進貢。

  有百姓在地里拾得一枚玉印，群下欲藉此尊張魯為漢寧王。功曹、巴西郡人閻圃進諫說：「漢川之民，戶口有十多萬，財富土沃，四面險固，對上尊奉天子，則可成就齊桓、晉文的事業；次一等，也可效法竇融，不失富貴(東漢統一前，竇融控制河西，一直保持對朝廷表面上的臣服)。如今以朝廷的名義設置官屬，形勢上已經是獨立全權，不需要稱王，反而招來禍患。」張魯聽從。

  建安七年(壬午，公元202年)

  1 春，正月，曹操駐軍在譙縣，進而前進到浚儀，修建睢陽渠，遣使以太牢祭祀橋玄(橋玄在曹操發跡前就預言他是能定天下的人，所以曹操祭祀他，這正是所謂「識英雄於微時」)，進軍官渡。

  2 袁紹自從兵敗，羞憤發病，嘔血，夏，五月，袁紹薨逝。

  當初，袁紹有三個兒子：袁譚、袁熙、袁尚。袁紹的後妻劉氏喜愛袁尚，數次向袁紹稱讚。袁紹也想讓袁尚做繼承人，但是沒有明說，先將袁譚過繼給哥哥為嗣子，外放為青州刺史。沮授進諫說：「世人說，一隻兔在街上跑，一萬人都去追逐抓兔，因為人人都貪心，等到一個人抓到了，其他人的貪心都放下了，因為兔子歸誰，已經定了。袁譚是長子，應該是繼承人，如果把他放逐在外，大禍就從這一刻開始了。」袁紹說：「我要讓幾個兒子一人領一個州，以觀察他們的才能。」於是又任命二兒子袁熙為幽州刺史，外甥高幹為并州刺史。

  袁譚一向不喜歡逢紀、審配，辛評、郭圖則都依附袁譚，而與逢紀、審配有矛盾。等到袁紹薨逝，眾人認為袁譚為長子，要立他，而審配等人擔心一旦袁譚掌權，辛評等人就要謀害他們，於是偽造袁紹遺命，立袁尚為繼嗣。袁譚趕回來，不能繼承，於是自稱車騎將軍，屯駐黎陽。袁尚只給他很少的士兵，並且派逢紀去跟著他。袁譚要求增兵，審配等又不給。袁譚怒，殺逢紀。秋，九月，曹操渡河攻打袁譚，袁譚告急於袁尚，袁尚留審配守鄴城，親自將兵援救袁譚，與曹操相拒。袁譚、袁尚連戰連敗，退而固守。

  袁尚所任命的河東太守郭援，與高幹、南匈奴單于一起攻打河東，派出使節，與關中諸將馬騰等連兵，馬騰等秘密許諾，郭援所過城邑，全部攻下。河東郡吏賈逵堅守絳縣，郭援猛烈圍攻，絳縣陷落在即，城內士紳父老約定，不殺害賈逵，就投降。郭援許諾。郭援以武力威逼賈逵擔任手下將領，賈逵不為所動。左右拉著賈逵要他叩頭，賈逵呵斥說：「豈有國家官員向賊人叩頭之理!」郭援怒，要斬賈逵，有人伏在賈逵身上救他。絳縣吏民聽說要殺賈逵，都登城高呼：「如果背約殺我賢君，我們寧願一起死!」於是郭援將賈逵囚禁於壺關，關在一個土窖中，上面蓋上車輪。賈逵對守衛說：「這裡沒有英雄豪傑嗎？難道讓義士死在這窖里？」有一位叫祝公道的，正好聽到這話，於是夜裡潛往，偷偷將賈逵救出土窖，拆下他身上的械具，放他逃走。賈逵問他姓名，他也不回答。

  曹操派司隸校尉鍾繇在平陽包圍了南單于，還未攻拔，袁軍救兵趕到。鍾繇派新豐令、馮翊人張既勸說馬騰，馬騰猶疑不決。傅干說：「古人云：『順德者昌，逆德者亡。』曹公奉天子誅暴亂，法明政治，上下用命，可以說是順道。袁氏恃其強大，背棄王命，驅胡虜以陵中國，這可以說是逆德。如今將軍既然尊奉朝廷，卻又陰懷兩端，想坐觀成敗，我擔心成敗既定之後，奉辭責罪，第一個要斬的就是將軍您!」馬騰恐懼。傅干接著說：「智者轉禍為福，如今曹公與袁氏相持，而高幹、郭援合攻河東，曹公雖有萬全之計，而無法保護河東。將軍如果能揮師討袁，與河東之兵內外夾擊，一定取勝。將軍一舉斬斷袁氏一臂，解一方之急，曹公一定重德將軍，將軍功名無比矣!」馬騰於是派兒子馬超將兵萬餘人與鍾繇會合。

  當初，諸將認為郭援兵多，想放棄平陽撤退。鍾繇說：「袁氏勢力正強，郭援軍來，關中又私下和他通謀，之所以還沒有叛變，不過是忌憚我的威名。如果我棄之而去，示之以弱，則所在之民皆叛而為寇讎，就算我們想回去，還回得去嗎？這就是未戰而先自敗。況且郭援剛愎好勝，一定輕視我軍，大大咧咧渡過汾水來紮營。等他渡河渡了一半，我們舉兵攻擊，一定大勝。」郭援兵到，果然徑直渡河，手下人阻止，郭援不聽。渡了一半，鍾繇攻擊，大破郭援軍。戰鬥結束，眾人都說郭援死了，但是又找不到他的屍首。郭援，是鍾繇的外甥。稍後，馬超手下校尉、南安人龐德從弓箭袋中拿出一顆人頭，正是郭援，鍾繇見之而哭，龐德謝罪，鍾繇說：「郭援雖然是我的外甥，但他是國賊，你不需要謝罪!」南單于於是投降。

  【華杉講透】

  《孫子兵法》云：「上兵伐謀，其次伐交。」這一戰，就是伐交之戰，有外交，還有「內交」，爭取馬騰，這是外交；而洞察自己陣營里可能叛變而還沒有叛變的人的心理，這是「內交」，如果撤退，內交就變成外交，變成敵人了。這是一個博弈論課題，先有博弈，後有戰鬥，所謂博弈，是把局中人、行動、信息、策略、收益、均衡和結果等進行推理演算，算計各種結果，進行比較，通過博弈策略重組敵我關係，讓我們的朋友更多，敵人更少，以壓倒敵人。中國沒有形成博弈的科學理論，更沒有將之發展成應用數學，但是，中國有世界上最早的博弈思想，《孫子兵法》就是博弈論，所謂「不戰而屈人之兵」，就是靠博弈取得不流血的勝利，而不是靠戰鬥取勝。《資治通鑑》也可以說是一部「博弈通鑑」，因為他的「資治」，並不關注治國方略，不關注立法和政策，而是所謂「帝王將相史」，就是帝王將相和各方勢力之間的博弈。

  3 劉表派劉備北侵，抵達葉縣。曹操派夏侯惇、于禁阻截。劉備燒毀軍營撤退，夏侯惇等追擊。裨將軍、巨鹿人李典說：「賊無故自退，恐怕有埋伏，南邊道路狹窄，草高林深，不能追啊!」夏侯惇等不聽，讓李典留守，自己追擊，果然中了埋伏，兵大敗。李典前往救援，劉備才退去。

  4 曹操下書給孫權，督責他送兒子來做人質。孫權召群僚會議，張昭、秦松等猶豫不決。孫權帶著周瑜去找吳太夫人商議決策。周瑜說：「當初楚國初封，不滿百里之地，但繼嗣賢能，廣土開境，於是據有荊州、揚州，世代相傳，九百餘年。如今將軍承父兄余資，兼六郡之眾，兵精糧多，將士用命，鑄山為銅，煮海為鹽，境內富饒，人不思亂，有何逼迫而非要給他送去人質呢？人質一入，就不得不與曹氏相首尾，一相首尾，他有命召，我們就不得不去，如此，則受制於人。最多不過是得一個封侯，有僕從十餘人，車數乘，馬數匹，豈能與南面稱孤相比!不如不派人質，靜觀其變，如果曹操能率義以正天下，將軍再事奉他也不晚，如果他圖謀暴亂，則自顧不暇，哪裡還能害人!」吳太夫人說：「周瑜說得對!周瑜和孫策同歲，小一個月而已，我把他當兒子看，希望你也把他當兄長對待。」於是決定不送人質。

  建安八年(癸未，公元203年)

  1 春，二月，曹操攻黎陽，與袁譚、袁尚戰於城下，袁譚、袁尚敗走，回到鄴城。夏，四月，曹操追到鄴城，先收割了田間的小麥。諸將準備乘勝攻城，郭嘉說：「袁紹愛此二子，不知道該立誰為後嗣。如今他們權力相爭，各有黨羽，如果逼得急，他們就團結一致；如果我們緩一緩，他們就生爭鬥之心。不如向南先打荊州，以待其變，等他們內部亂了，再回師攻擊，可以一戰而定。」曹操說：「善!」五月，曹操回到許縣，留其將賈信屯駐黎陽。

  袁譚對袁尚說：「我鎧甲不精，所以之前敗給曹操。如今曹操撤退，軍心思歸，趁他們還未渡過黃河，出兵掩擊，可以擊潰他們，此策機不可失!」袁尚懷疑，既不給他增兵，也不給他盔甲。袁譚大怒，郭圖、辛評藉機對袁譚說：「是審配給先公出的主意，把您過繼給您伯父。」袁譚於是引兵攻打袁尚，戰於城門外，袁譚兵敗，引兵回南皮。

  別駕、北海人王修，率吏民從青州前往救援袁譚，袁譚要回師再攻打袁尚，王修說：「兄弟，就是左手和右手的關係，比如說有人砍斷他的右手，說：『我必勝!』這能行嗎？連自己的兄弟都不親，天下人誰還會跟他親呢？那些進讒言的人，離間骨肉，為自己圖利，希望您塞上耳朵不要聽!如果斬殺這些佞臣數人，兄弟和睦，以御四方，可以橫行於天下。」袁譚不聽。袁譚手下將領劉詢在漯陰起兵反叛袁譚，諸城都響應。袁譚嘆息說：「如今舉州皆叛，是我無德嗎？」王修說：「東萊太守管統，雖然遠在海濱，此人絕不會反，一定會來。」後來過了十幾天，管統果然拋棄妻子前來奔赴袁譚，妻子兒女都被叛軍所殺。袁譚任命管統為樂安太守。

  【華杉講透】

  王修的兄弟親睦之論，就孝悌價值觀和道德標準，沒有說到位；論圖謀大事呢，聽他的就要壞事。

  所謂孝悌，以孝為先，孝者，孔子說「善繼人之志，為孝」，那就是繼承父親的遺志；又說「三年無改父之道，為孝」，父親的政策和做法，至少三年不做改變。袁紹將袁譚過繼給哥哥做嗣子，他不想傳位給袁譚，這已經很明顯了，只是礙於袁譚畢竟是他的長子，沒有說出來。不管是誰出的主意，都是父親的決策，袁譚如果是孝子，就不應該跟弟弟爭。吳太伯以及伯夷叔齊的讓國，就是這個道理，古人都有先例。袁譚可以退出政壇，或者遠走他鄉，都是選擇。

  如果不想守這孝悌，要權力，那就不要猶豫，先下手為強，像後世李世民的作為。王修的左右臂之說是錯誤的比方，只有一人領導，才能強大，哪有兩人共治，能爭天下的呢？

  2 秋，八月，曹操攻打劉表，屯軍於西平。

  3 袁尚親自帶兵，攻打袁譚，大破之。袁譚逃奔平原縣，據城固守，袁尚圍攻緊急，袁譚派辛評的弟弟辛毗去向曹操求救。

  劉表寫信勸袁譚說：「君子逃難，不去仇國；與人絕交，不出惡言。何況你忘記先父之仇，拋棄親情，做出萬世都可引以為戒的錯事，讓我這個盟友也感到羞恥呢？如果袁尚傲慢，有不尊重兄長的舉動，你也當降志辱身，以大局為重，事定之後，讓天下人來評定是非曲直，那不才是高義嗎？」又寫信給袁尚說：「金木水火，以剛柔相濟，才能配合運轉，為人所用(金能勝木，但是斧子要裝上木柄，才能砍柴。水能勝火，但是水在火上，沒有火，就無法用水煮飯)，你哥哥天性峻急，迷於是非。而你度量寬宏，綽然有餘，就應該以大包小，以優容劣，先除去曹操，以報先父之恨，事定之後，再來議定兄弟之間的是非曲直，這樣不好嗎？如果不能迷途知返，那就是匈奴人也會譏笑你，何況我這個同盟，還能全力以赴為你所驅使嗎？這就是韓盧、東郭自困於前，而被田裡的農人擒獲的緣故了。」(韓盧，是天下之俊犬；東郭狻是天下之狡兔。韓盧追東郭狻，翻過五座山，繞山追了三圈，犬、兔都筋疲力盡，被田裡的農人看見，伸手就擒了。)

  袁譚、袁尚都不聽。

  辛毗到西平見了曹操，說明袁譚的請求。群下都認為劉表強，應該先平定劉表，袁譚、袁尚不足為慮。荀攸說：「天下方有事，而劉表坐保江、漢之間，他沒有爭天下的志向，這是很顯然的了。袁氏據有四州之地，帶甲數十萬，袁紹又以寬厚得民心。如果他的兩個兒子和睦以守成業，則天下之災難，不能平息(意思是還有能力傷害曹操)。如今兄弟構惡，其勢不能兩全，如果一人把另一人吞併，力量集中，事情又難辦了。乘亂而取之，則天下定矣!現在就是機不可失之時!」曹操聽從。

  又過了數日，曹操又想先平定荊州，讓袁譚、袁尚相互消耗。辛毗看見曹操臉色，知道他變卦了，就去問郭嘉。郭嘉告訴曹操，曹操問辛毗：「袁譚可以信任嗎？一定能攻克袁尚嗎？」辛毗回答說：「明公不必問信還是詐，應當論形勢。袁氏本來是兄弟相伐，並沒有想到其他人會介入，只是自己要先內部統一，才能爭奪天下。如今袁譚向明公求救，可見他已勢窮。袁尚看見袁譚窮困，但是仍不能攻取，這是他也力竭了。兵革敗於外，謀臣誅於內(指誅殺田豐、逢紀)，兄弟翻臉，國分為二，連年戰伐，盔甲穿在身上不能脫下，都長了虱子，再加上旱災、蝗災，饑饉並至，天災應於上，人事困於下，民眾無論智愚，都知道即將土崩瓦解，這正是天亡袁尚之時。如今明公前往攻打鄴城，袁尚如果不回師救援，則鄴城陷落；如果回救，則袁譚追擊其後。以明公之威，應困窮之敵，擊疲敝之寇，無異於迅風之振秋葉。上天把袁尚送給明公，明公不取，而伐荊州，荊州人民安居樂業，內部並無矛盾，無機可乘。仲虺說『取亂侮亡』(出自《尚書》，敵國有內亂則攻取，敵國有覆亡跡象即侵略)，方今二袁不一致對外，而互相攻伐，這就是亂；居者無食，行者無糧，這就是亡，在這亂亡之時，人民朝不保夕，生命安全都沒有保障，你不去救他們，卻要等到以後!改年或者糧食豐收，他兄弟也自知錯誤而痛改前非，您就失去制勝的條件了。如今因應袁譚求救而赴援，這正是最有利的。況且四方之寇，莫大於河北，河北平定，則軍力盛大，天下震動!」

  曹操說：「善!」於是同意救援袁譚。

  冬，十月，曹操進軍到黎陽。袁尚聽說曹操渡河，於是解平原之圍，回師鄴城。袁尚部將呂曠、高翔背叛袁尚，投降曹操。袁譚偷偷刻了將軍印，送給呂曠、高翔。曹操於是知道袁譚並非真心歸降，但還是為自己的兒子曹整聘袁譚的女兒為妻，然後班師。

  4 孫權西伐黃祖，擊破黃祖水師，唯有城池未能攻克，而後方山越再次叛亂。孫權班師，經過豫章，派征虜中郎將呂范負責平定鄱陽、會稽，蕩寇中郎將程普征討樂安，建昌都尉太史慈負責海昏，任命別部司馬黃蓋、韓當、周泰、呂蒙等分別擔任和山越接壤的前線各縣縣長，征討山越，全部平定。建安、漢興、南平百姓作亂，聚眾各萬餘人，孫權派南部都尉、會稽人賀齊進討，全部平定，重新設立縣邑，從中挑選出精兵一萬人，拜賀齊為平東校尉。

  建安九年(甲申，公元204年)

  1 春，正月，曹操渡過黃河，阻遏淇水，將河水引入白溝，作為運輸糧草的河道。

  二月，袁尚再次攻打袁譚於平原，留其將審配、蘇由守鄴城。曹操進軍至洹水，蘇由欲為內應，陰謀泄露，蘇由出奔曹操。曹操進軍到鄴城，堆土山，挖地道，圍城進攻。袁尚的武安縣長尹楷屯駐毛城，保護通往上黨的糧道。夏，四月，曹操留曹洪攻鄴城，親自將兵攻打尹楷，擊破尹楷而還。又攻打袁尚部將沮鵠於邯鄲，將邯鄲攻陷。

  易陽縣令韓范、涉縣縣長梁岐都舉縣投降，徐晃對曹操說：「二袁未破，還沒有被攻陷的城池都豎著耳朵聽消息，應該封賞這兩位投降的縣令，給他們做個示範。」曹操聽從，韓范、梁岐都賜爵關內侯。黑山賊帥張燕遣使求助，曹操拜張燕為平北將軍。

  五月，曹操毀掉土山、地道，挖壕溝圍城。(土山、地道是急攻，挖壕溝是準備慢慢來了。)壕溝周長四十里，剛開始挖得很淺，看起來很容易通過，審配在城牆上看見，笑了，沒有出兵破壞。曹操突然在一夜之間，深挖至寬二丈，深二丈的河渠，引漳水注入，鄴城與外界遂完全隔絕，城中餓死者過半。

  秋，七月，袁尚將兵一萬餘人還師救鄴城，還在半途，要傳遞消息給審配，於是先派主簿、巨鹿人李孚入城。李孚自己製作一根曹軍的「問事杖」，系在馬邊，頭戴武官頭巾，帶著三個騎兵，傍晚時分抵達鄴城城下，自稱都督，從包圍圈北邊開始，順著圍城立的標表，一路向東，沿城巡察，步步呵斥守圍將士，隨輕重施行處罰。於是通過大營，到了包圍圈南面，正對著鄴城南門章門。李孚又責罵守圍士兵，抓起來捆綁，然後打開營門，飛馳到章門下，呼喊城上人放繩子下來，將他們拉上城去。審配等見到李孚，悲喜交集，高聲呼喊萬歲。曹軍守圍士兵將事情經過匯報給曹操，曹操笑道：「他不僅能進去，他還要出來呢!」李孚知道外面包圍更加嚴密，不可能再冒充曹軍將領混出來了，於是請審配將城中老弱全部放出城去，以節省糧食。夜裡，選出數千人，都舉著白旗，從三個城門一起出城投降。李孚和他的三個騎兵也穿著平民服裝，混在人群中，突圍而去。

  袁尚兵到，曹操諸將都認為，這是歸師，不如避開他們。(《孫子兵法》，歸師勿遏，因為他們要回家，歸心似箭，戰鬥意志堅強，人人死戰，勢不可擋。)曹操說：「如果袁尚從大路來，我們就避開他。如果他順著西山來，那就要被我們擒了。」(《孫子兵法》：「無邀正正之旗，勿擊堂堂之陣。」如果袁尚從大路而來，旗幟整齊，陣容堂皇，那他是鐵了心要救鄴城，不顧勝敗，沒有退路，有必死之志。如果他順著山根悄悄地來，那是靠著地形掩護，可進可退，隨時準備撤退，沒有戰鬥意志。所以戰鬥，本身是意志力的戰鬥，觀察對方的戰鬥意志，就可以預測勝敗。)

  袁尚果然順著西山來，東至陽平亭，離鄴城十七里，在滏水邊紮營，夜裡，舉起火把，通知城內守軍，城中也舉火相應。審配出兵城北，準備與袁尚內外夾擊，突破包圍。曹操逆擊，審配敗退回城，袁尚也敗走，在漳水彎曲處紮營，曹操於是將他包圍。包圍圈還未合圍完成，袁尚恐懼，遣使求降，曹操不聽，圍攻更加緊急。袁尚夜遁，退保祁山。曹操繼續挺進，包圍祁山。袁尚部將馬延、張顗等臨陣投降，袁軍大潰，袁尚逃奔中山。

  曹操繳獲袁尚全部輜重，得到袁尚印綬、節鉞及衣物，展示給城中守軍，城中士氣崩潰。審配對士卒們說：「堅守死戰!曹軍已經疲敝，袁熙救兵將到，我們還擔心沒有主公嗎!」曹操出巡包圍圈，審配埋伏勁弩射擊，幾乎被他射中。

  審配哥哥的兒子審榮為東門校尉，八月初二夜，審榮打開城門，放進曹軍。審配在城中拒戰，被曹軍生擒。辛評家屬被關在鄴城監獄，辛毗飛馳而往，想解救他們，但全家都已被審配誅殺。士兵將審配捆縛到帳下，辛毗以馬鞭打他的頭，罵道：「奴才!你今天死定了!」審配看著他說：「狗輩!正是因為你們這些東西，才讓冀州破碎!我恨不得殺了你!再說，今天我是死是活，你說了算嗎？」過了一會兒，曹操引見，對審配說：「前天我視察前線，你的箭可真多啊!」審配說：「只恨太少!」曹操說：「你忠於袁氏，也是不得不如此。」有意寬恕他。審配意氣壯烈，始終沒有一句軟話，而辛毗等又在旁邊號哭不已，要報仇。於是斬了審配。冀州人張子謙先降，一向和審配有矛盾，嘲笑審配說：「審配，你比我如何？」審配厲聲說：「汝為降虜，審配為忠臣，我雖死，難道羨慕你的生嗎？」臨行刑，呵斥劊子手讓他面向北方，說：「我的主君在北方!」

  曹操親臨袁紹墓祭祀，痛苦流涕，慰勞袁紹妻子，歸還袁家的財寶，賜給綢緞布匹，由官府供應糧食和生活費用。

  當初，袁紹與曹操共同起兵，袁紹問曹操說：「如果大事不成，什麼地方可以據守？」曹操反問：「您看呢？」袁紹說：「我南據黃河，北阻燕、代，兼夷狄之眾，南向以爭天下，能成功不？」曹操說：「我任用天下之智力，以道駕馭，到什麼地方都可以。」

  九月，朝廷下詔，任命曹操領冀州牧，曹操於是辭去兗州牧職務。(胡三省註：「詔書」都是曹操自己在下，他領冀州牧是真領，辭去兗州牧是假辭。)

  當初，袁尚派從事、安平人牽招到上黨督調軍糧，還沒回來，袁尚已經逃奔中山。牽招勸說并州刺史高幹迎接袁尚，並力以觀天下變化。高幹不聽。牽招於是東行，投降曹操。曹操仍任命他為冀州從事，又聘任崔琰為別駕，曹操問崔琰：「從戶籍來計算，可以徵得三十萬兵，冀州真是大州啊!」崔琰說：「如今九州輻裂，二袁兄弟交兵，冀州人民在水深火熱之中，暴屍於原野，王師來了，沒聽說存問風俗，拯救生靈於塗炭，而是計算能征多少兵，以徵兵為優先，這豈是鄙州人民對明公的期望嗎？」曹操正色道歉。

  許攸自恃有功，驕縱傲慢(烏巢之計是許攸所出)，曾經當眾在座席上呼曹操小名：「阿瞞，不是我，你能得冀州嗎？」曹操笑道：「你說得對!」但是內心十分不爽，後來竟誅殺許攸。

  【華杉講透】

  許攸這種人，也是典型人物，就是孔子說的，「小人難養，近之則不遜，遠之則怨」。近之則不遜，是很普遍的毛病，和領導關係親近，就想向其他人炫耀，顯示自己跟別人不一樣，拍領導肩膀，喊領導小名，喊綽號，或者故意開領導玩笑——別的人都不敢開的玩笑。這樣一來呢，領導表面也得應付著，但內心已經十分不自在。而其他人呢，你對領導的輕慢，就是對他們的侮辱，因為領導是他們心目中的神，也是他們命運的主宰，你對他們的神和主宰輕慢，就是侮辱了所有人，於是從上到下都恨不得你死。許攸自以為聰明，卻不懂得這個道理——如果你和領導有親密的私人關係，讓這種親密僅表現在只有你們兩個人的時候，只要有第三人在，就只有君臣關係。

  2 冬，十月，東井星座旁出現孛星。

  3 高幹以并州投降曹操。曹操仍任命高幹為并州刺史。

  4 曹操包圍鄴城的時候，袁譚背叛，出兵略取甘陵、安平、勃海、河間，又攻袁尚於中山，袁尚兵敗，逃到故安，投奔袁熙。袁譚兼併了袁尚的全部部隊，還師屯駐龍湊。曹操寫信給袁譚，責備他違背盟約，與他斷絕婚姻，將袁譚女兒送回，然後進軍討伐。十二月，曹操進軍到其門，袁譚撤出平原，退守南皮，沿清河河岸布防。曹操進入平原，派軍鎮守鄰近各縣。

  5 曹操表公孫度為武威將軍，封永寧鄉侯。公孫度說：「我是遼東之王，封什麼永寧鄉侯!」把曹操送來的印綬放在兵器庫裡面。這一年，公孫度去世，兒子公孫康嗣位，曹操把永寧鄉侯封給他的弟弟公孫恭。

  曹操因為袁紹曾經任命牽招領烏桓突騎，派牽招到柳城，撫慰烏桓。牽招到了柳城，正趕上峭王動員五千騎兵準備去援助袁譚，同時，公孫康的使者韓忠也到了，授給峭王單于印綬。峭王大會各部酋長，韓忠也在座。峭王問牽招：「當初袁公說受天子之命，封我為單于；如今曹公又說要奏明天子，封我為真單于；遼東也派使者來，還帶著單于印綬。如此，你們到底誰是真的？」牽招答：「當初袁公承制，有權以天子名義封爵任官，後來，他違背天子命令，被曹公取代，所以曹公說要奏明天子，重新授予您真單于。至於遼東一個低級郡府，怎麼有資格拜爵任官呢？」韓忠說：「我遼東在滄海之東，擁兵百餘萬，又有扶餘、貊為助，當今之世，強者為王，曹操憑什麼唯我獨尊!」牽招呵斥說：「曹公恭信明哲，擁戴天子，伐叛柔服，寧靜四海，你遼東君臣，頑劣囂張，仗恃險遠，違背王命，還擅自拜爵任官，侮弄神器，正是該屠戮的死罪，何敢輕慢詆毀大人!」說著上前抓住韓忠的頭往下搗，拔刀就要砍頭。峭王驚怖，光腳衝上去抱住牽招，請求赦免韓忠，左右都大驚失色。牽招於是還坐，為峭王等分析成敗禍福，峭王等都下席跪伏，敬受教戒，於是辭退遼東使者，撤去準備出發助袁的騎兵。

  【華杉講透】

  牽招的表現，也是孫子兵法「其次伐交」，折衝樽俎之計，和楚漢相爭時劉邦使者隨何在英布座上斬項羽使者差不多。他如果真把韓忠斬了，也沒問題，讓峭王死心塌地和遼東絕交。具體能不能砍，砍不砍得了，就看他自己在現場判斷了。

  6 丹陽大都督媯覽、郡丞戴員殺死太守孫翊。將軍孫河屯駐在京城縣，馳赴宛陵，又被媯覽、戴員斬殺。媯覽派人迎接揚州刺史劉馥，請劉馥入駐歷陽，與丹陽隔江相應。

  媯覽入住郡府，想逼娶孫翊的妻子徐氏。徐氏騙他說：「等過了本月月底，祭祀先夫完畢，除下喪服，然後聽命。」媯覽同意。徐氏秘密派親信統治孫翊舊將孫高、傅嬰等人，準備刺殺媯覽。孫高、傅嬰都涕泣許諾，又秘密招呼孫翊生前侍從二十餘人盟誓合盟。到了月底最後一天，設祭，徐氏哭泣盡哀完畢，脫下喪服，薰香沐浴，言笑歡悅，家中大小都覺得淒涼悲悵，奇怪她怎麼這樣。媯覽秘密觀察，不再有懷疑。徐氏又安排孫高、傅嬰藏在臥室內，派人召媯覽來。徐氏出門拜迎媯覽，剛剛拜下去，徐氏大呼：「二位將軍動手!」孫高、傅嬰一起衝出來，殺死媯覽。其他人就在外面殺了戴員。徐氏於是再換上喪服，以媯覽、戴員的頭顱祭奠在孫翊墓前，舉軍震駭。

  孫權接到動亂消息，從椒丘回來，到了丹陽，將媯覽、戴員餘黨全部誅殺，擢升孫高、傅嬰為牙門(將領)，其他人各有賞賜。

  孫河的兒子孫韶，年十七歲，收集孫河餘眾屯駐京城縣。孫權引軍回吳郡，夜裡在京城城下宿營，試探孫韶，假裝攻城，孫韶士兵全都登城，傳檄警備，呼喊聲驚天動地，不斷射箭。孫權派人說明真相，才停止。第二天，孫權接見孫韶，拜其為承烈校尉，統領孫河部曲。

  【華杉講透】

  媯覽荒唐，也是一個管理心理學問題——成功人士的過分自信，既有工作上的過分自信，也有生活上的過分自信，他以為女人都願意跟他，他的垂青是別人的福氣，就算他殺了別人丈夫，也是幫她換一個更好的丈夫。結果呢，就被別人報了殺夫之仇。

  建安十年(乙酉，公元205年)

  1 春，正月，曹操進攻南皮，袁譚出戰，曹軍傷亡慘重，曹操想緩一緩。議郎曹純進諫說：「如今孤軍深入，難以持久，如果不能攻克而撤退，一定喪失軍威。」曹操於是親自擂鼓，鼓舞軍隊進攻，一舉攻克南皮。袁譚出逃，曹軍追趕，擊斬袁譚。

  李孚自稱冀州主簿，求見曹操，說：「如今城中強的欺凌弱的，人心擾亂，我認為，應該任命新投降過來的，大家都熟悉的人為官，以宣傳朝廷的政策。」曹操即刻派李孚入城，告諭吏民，讓他們各安舊業，不得相互侵擾，城中於是安定下來。

  曹操斬郭圖等人及其妻子。

  袁譚派王修到樂安運糧，王修聽聞袁譚軍情緊急，率領所部兵馬趕回救援，到了高密，接到袁譚戰死的消息，下馬號哭說：「沒有主君，我去哪裡啊!」於是前去找曹操，請求收葬袁譚屍體，曹操同意，再派王修去樂安，督運軍糧。袁譚所部諸城都降服，唯有樂安太守管統拒絕。曹操命王修將管統斬首，王修認為，管統是亡國之忠臣，解下他的捆綁，送他去晉見曹操。曹操喜悅，赦免管統，聘請王修為司空掾。

  郭嘉建議曹操多選拔青州、冀州、幽州、并州名士為掾屬，使人心歸附，曹操聽從。官渡之戰，袁紹讓陳琳寫檄書，數落曹操罪惡，連帶貶低他的家世，極盡醜化詆毀之能事。等到袁紹敗亡，陳琳歸附曹操，曹操說：「你為袁紹寫檄書，數落我的罪狀也就罷了，為什麼連著我的父祖一起辱罵呢？」陳琳謝罪，曹操原諒了他，讓他與陳留人阮瑀一起主管記室(秘書處)。

  之前漁陽人王松占據涿郡，郡人劉放遊說王松以涿郡歸附曹操。曹操聘請劉放參議司空軍事。(劉放由此參與魏國機密，為他後來禍亂魏國埋下伏筆。)

  袁熙被他的部將焦觸、張南攻擊，與袁尚一起逃奔遼西烏桓。焦觸自號為幽州刺史，脅迫幽州諸郡太守及縣令，一起叛袁投曹，陳兵數萬，殺白馬盟誓，下令說：「敢違者斬!」眾人都不敢抬頭仰視，各自依次將馬血塗在嘴唇盟誓。別駕、代郡人韓珩說：「我受袁公父子厚恩，如今袁氏破亡，智不能救，勇不能死，對於大義來說，已經虧缺了，如果再投降曹氏，我做不出來。」滿座都為之失色。焦觸說：「舉大事，應該立大義，事情能不能成功，也不在於多一個人、少一個人，可以成全韓珩的志願，以激勵忠貞之士!」於是讓韓珩自由離開。焦觸等投降曹操，都被封為列侯。

  2 夏，四月，黑山賊帥張燕率其眾十餘萬人投降，封安國亭侯。

  3 故安人趙犢、霍奴等殺死幽州刺史及涿郡太守。三郡烏桓酋長(遼西郡蹋頓、遼東郡蘇仆延、右北平郡烏延)攻打右度遼將軍鮮于輔於獷平。秋，八月，曹操征討趙犢等，斬趙犢，接著渡河救援獷平。烏桓等撤走出塞。

  4 冬，十月，高幹聽說曹操征討烏桓，再次以并州反叛，生擒上黨太守，舉兵守壺關口。曹操派部將樂進、李典進擊。

  河北人張晟，有部眾一萬餘人，在崤山、澠池一帶寇掠，弘農人張琰也起兵響應。

  河東太守王邑被徵召進京，郡掾衛固以及中郎將范先等一起去找司隸校尉鍾繇，請求讓王邑留任，鍾繇不許。衛固等表面上以要求留任王邑為名，實際上秘密與高幹通謀。曹操對荀彧說：「關西諸將，表面服從，但是都有二心，張晟寇亂於崤、澠之間，向南聯絡劉表，衛固又和他相呼應，將為深害。當今，河東是天下之要地，你為我選一個賢才來鎮守。」荀彧說：「西平太守、京兆人杜畿，勇足以抵擋危難，智足以應變。」曹操於是任命杜畿為河東太守。鍾繇催促王邑交接，王邑於是帶著印綬，直接從河北到許縣報到。

  衛固等派兵數千人阻絕陝津黃河渡口，杜畿到了，數月都無法渡河。曹操派夏侯惇帶兵征討衛固，兵還沒到，杜畿說：「河東有三萬戶人家，並不是都要作亂。如今我們以大軍相逼，那些想為善的，也沒有謀主，反而因為懼怕而跟從衛固。衛固力量凝聚，如果征討不能取勝，那麼戰亂不已；如果征討取勝，又殺傷一郡人民。況且衛固等並沒有公開反叛朝廷，只是以要留任前任太守為名，所以他們一定不會殺害新太守。我單車直往，出其不意，衛固為人，計謀很多，決斷很少，一定會接受我，我能在郡府待上一個月，用計策來羈縻他，足以成功!」於是繞道從郖津渡口渡河。

  范先想殺杜畿以威服群眾，先試探杜畿的態度，就在郡府門前斬殺主簿以下三十餘人，杜畿舉動自若，於是衛固說：「殺他也沒有用，徒有惡名，況且他已經在我們控制之下。」於是衛固等奉他為太守。杜畿對衛固、范先說：「衛、范兩家，是河東望族，我只是照你們的決定辦事而已，但是，君臣有大義，我們成敗都是一體，大事應該一起商議。」杜畿任命衛固為都督，併兼領郡丞和功曹之事。(都督掌兵權，郡丞相當於副太守，功曹掌人事選拔，相當於把郡府權力全部給衛固了。)全郡的將校吏兵有三千餘人，全部交給范先統領。衛固等人大喜，雖然表面上事奉杜畿，但完全不把他當回事。衛固想大舉徵兵，杜畿憂心他壯大軍隊，對衛固說：「如今大舉徵兵，必然擾亂民心，不如用錢招募志願兵。」衛固同意，改為募兵，結果得兵很少。杜畿又對衛固等人說：「人之常情，都顧戀家庭，諸將掾史，可以讓他們輪班回家休息，有急事再召他們，也不難。」衛固等人不願因拒絕這個建議而招致眾人怨恨，又聽從了。於是善人在外，暗中相助。惡人分散，各回各家。

  不久，白騎變民軍隊攻打東垣，高幹進入濩澤，杜畿知道諸縣歸附自己，於是單獨率領數十騎兵出城，找到一個最堅固的壁壘為據點，駐紮下來。好幾個縣城的官吏人民，都舉城響應杜畿，過了數十日，得四千餘人。衛固等人與高幹、張晟一起攻打杜畿，不能攻下，在諸縣搶掠，又一無所獲。曹操派議郎張既徵召關中諸將馬騰等，都帶兵來攻打張晟等，將之擊破，斬衛固、張琰等人首級，赦免了其餘黨羽。

  於是杜畿治理河東，一切政事務從寬惠。民間有訴訟之事，杜畿就陳述義理，讓他們自己回去再想想，父老們有糾紛都自己責怪自己，不敢去訴訟。杜畿勸勉農桑，鼓勵畜牧，百姓家家豐實，然後興建學校，褒揚孝悌，修築工事，訓練武裝，河東安定下來。杜畿在河東十六年，政績考核常居全國第一。

  5 秘書監、侍中荀悅，寫作《申鑒》五篇，上奏給皇帝。荀悅，是荀爽哥哥的兒子。當時政權都在曹氏，天子只是拱手而已。荀悅志在有所作為，但是他的見解無處可用，所以寫了這本書。書中大意是說：「為政之術，先除去『四患』，再推崇『五政』。四患，是虛偽敗壞風俗，私心敗壞法制，放蕩進而越軌，奢侈僭越制度，這四患不除，政治就無法推行。五政，是振興農桑以養生活，分辨善惡以正風俗，宣揚文教以彰教化，建立武備以秉威信，嚴明賞罰以統法令。人不畏死，就不能懼之以罪；人不樂生，就不能勸之以善。所以在上位的人，要先讓人民豐衣足食，家有財產，以定其心志，這叫養生。善惡合於功罪，毀譽合於準則。聽其言，還要觀其行；舉其名，還要察其實，沒有詐偽以動盪民心，俗無奸怪，民無淫風，這叫正俗。榮辱，是賞罰之精華，以禮教榮辱加之於君子，教化他的情操；刑械鞭打加之於小人，改正他的行為。如果教化廢絕，就是把中等人也推入小人行列；如果教化大行，則中等人也踏入君子之道，這叫彰化。在上位者一定要有武備以防不虞，平時用來安定內部，戰時則可用之於軍旅，這叫秉威。賞罰，是政治的重要權柄，人主不隨意賞罰，並不是愛財，而是賞賜隨意，就不能發揮勸善的作用。人主也不隨意處罰，並不是憐惜某人，而是處罰隨意，就不能懲惡。賞賜不能發揮勸勉作用，就是遏阻善行；處罰不能發揮懲戒作用，就是縱容惡行。在上位的人能不阻止下位的人為善，不縱容下面的人作惡，國法就立起來了，這叫統法。

  「偽亂俗，私壞法，放越軌，奢敗制，這四患去除了；養生、正俗、彰化、秉威、統法，這五政立起來了。又能夠誠心推行，固直堅守，簡易而不懈怠，疏闊而不漏失，則君王垂拱而治，天下太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