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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毀滅

2024-09-26 11:07:18 作者: 王覺仁

  聖人之德,昭於天下,若天之高,若地之普。

  

  ——《墨子·尚賢》

  朱雀猛撲下來,左邊翅膀「呼」地一掃,把高台上的夷安公主、朱能、侯金及一干軍士全打飛了出去。

  眾人飛上半空,又重重摔落在地,夷安公主登時暈厥,其他人非死即傷。朱能和侯金掙扎著爬起來,奮力把夷安公主拖到了旁邊的角落裡。

  青芒和霍去病等人見狀,紛紛對準朱雀扣下懸刀,十幾支弩箭齊齊射出。朱雀張開右邊翅膀,又是「呼」的一聲,將大部分弩箭卷落,只有兩三支扎在了它的翅膀上。朱雀用力一抖,那幾支箭便掉了下來,未曾傷它絲毫。

  很顯然,這隻朱雀的戰鬥力比上一隻強大得多!

  「大家散開!」青芒拉下望山,一聲大喊,緊接著又是一箭射出,總算正中朱雀高昂的頸部。

  霍去病、酈諾及眾軍士聞聲,立刻分散開來,一邊尋找障礙物躲避,一邊從各個方向持續射擊。

  這一來,朱雀的攻擊目標大為分散,防守也不再密不透風。

  弩箭「嗖嗖」連聲,來自四面八方,令其防不勝防。朱雀怒氣衝天,嗷嗷鳴叫,在殿堂中瘋狂地飛來跳去,雖然揮動翅膀左遮右擋,雙足亂踢亂打,卻還是頻頻中箭。轉眼間,它的腹部和背部都已各中數箭。

  當然,霍去病的手下軍士也死傷了大半—要麼是被翻倒的器物壓住,要麼直接被朱雀的利爪刺穿,抑或是被它的尖喙叼住,然後整個人被甩飛了出去!

  青芒躲在一根石柱後面頻頻射擊,弩箭迅即告罄。他衝出去從地上撿起一個箭匣,一邊裝卸一邊大喊:「大家移動攻擊,別老待在一個地方!這隻大鳥看來只有一身蠻力,腦子沒上一隻好使!」

  眾人聞言,再次轉變戰術,開始跑來跑去,移動攻擊。

  朱雀暴跳如雷,卻越發顧此失彼,忙活了半天,只擊殺了兩名軍士,身上卻又中了好幾箭。

  忽然,它停了下來,一邊呼呼地喘著粗氣,一邊用它那血紅的眸子四處逡巡,似乎在尋找什麼。

  很快,它的目光便鎖定了一個地方。

  那是一排書櫃,青芒就躲在後面。

  朱雀眸光一閃,不再管別人,徑直朝書櫃撲了過來。

  青芒苦笑了一下。看來這隻「大鳥」也沒那麼傻,居然也懂「擒賊擒王」的道理。

  此時,朱雀已越來越近。青芒突然閃身而出,對著它的頭部連連射擊。直到弩機發出咔嗒聲,他一共射出了五箭—其中兩箭被它躲開了,另外兩箭射中了它的額頭,最後一箭竟然從它張開的嘴巴射入,扎在了它的舌頭上。

  箭匣已空,而朱雀也已逼到目前。

  青芒把墨弩一扔,撒腿便跑。朱雀緊追不捨。青芒先是利用一排排書櫃跟它捉迷藏,暴怒的朱雀便把沉重的銅櫃一個個推倒,好幾次險些砸中他。接著,青芒又跳上高台,藉助雕像和那些器具跟它周旋,朱雀又把那些器物逐個掀翻。青芒苦笑不已,只好憑藉強大的輕功在石柱和石壁間飛躍遊走;朱雀仍緊咬不放,一路在後面狠命追打,打得大大小小的石塊兒紛紛掉落……

  在此期間,酈諾、霍去病等人為了幫青芒擺脫困境,紛紛現身射擊朱雀。可是,朱雀卻完全無視,只死死咬定青芒一人。直到所有人的箭全部射光,朱雀也已傷痕累累,但這場追逐遊戲依然沒有停止的跡象。

  青芒漸漸體力不支,而朱雀則愈戰愈勇。

  終於,青芒還是被追上了。朱雀一個翅膀拍過來,便把他狠狠拍在了地上。青芒口吐鮮血,掙扎了幾下沒爬起來。朱雀得意地鳴叫了一聲,抬起右足踏在青芒的胸前,利爪深深刺入了他的肩部,鮮血立刻湧出。

  「鳥兒兄,看來是我錯怪你了,你一點兒都不傻。」青芒笑著啐出一口血,「大不了我跟你道個歉嘛,何必發這麼大火?」

  朱雀盯著他,喉嚨里咕嚕一聲,利爪更深地刺入了他的皮肉。青芒忍不住痛叫了一聲。

  此時,酈諾、霍去病及最後幾名軍士正從各個方向跑過來,準備營救。青芒聽到腳步聲,馬上大喊:「都別過來!大鳥兒就是想利用我吸引你們,你們一過來就中它的計了!」

  話音剛落,朱雀便揮動右翅,掀飛了倒在一旁的一架轉射機和一台連弩車。幾名軍士剛好跑過來,全被壓在了機車下,當場身亡。

  同時,朱雀揚起左足,把方才掉落在地上的一大堆石塊兒踢得紛紛飛起。酈諾和霍去病正好在這個方向上,遂雙雙被石塊兒砸中頭部,相繼暈厥倒地。

  突然,斜刺里衝出一個身影,揮刀一下刺入了朱雀的右足。

  此人正是侯金。

  他這麼做,顯然一心只想救青芒脫困,而完全無視自身的安危。

  朱雀吃痛,抽搐了一下,旋即猛然掉頭,用它那又長又尖的喙狠狠向下一戳,竟直接戳入了侯金的天靈蓋。

  腦髓噴出,侯金都來不及哼一聲,便直直倒在了青芒身旁。

  他雙目圓睜,朝青芒咧了下嘴,旋即斷氣。

  「猴子—」青芒大吼,目眥欲裂。

  就在這時,原本一直戰戰兢兢、躲在附近的朱能終於忍無可忍,嘴裡高喊:「老子跟你拼了!」然後猛地沖了過來。

  令人意外的是,他肥胖的身軀在憤怒的驅使下,不但健步如飛,而且竟然一下跳到了朱雀的背上。

  他手握長刀,狠狠刺入了朱雀的後頸。

  朱雀一聲長嘶,背部猛地一抖。朱能被甩了下來,重重摔在地上。朱雀抬起左足,「撲哧」一聲將利爪刺入了他的心臟。

  「老大快跑—」朱能口吐鮮血,用盡最後的力氣喊道。

  青芒趁此時機,奮力從朱雀的右足下掙脫而出,然後迅速從地上撿起一把刀,嘶吼著朝朱雀的喉嚨刺去……

  如果這一刀刺中,朱雀定當斃命。

  然而,就在此刻,一條長鞭突然飛來,「啪」的一聲脆響,一下就把青芒手上的刀打飛了出去。青芒又驚又怒,扭頭看去,只見一個白髮披散、瘦骨嶙峋的身影正靜靜地站在暗處,仿如鬼魅。

  朱雀發出一聲得意的鳴叫,猛然抬起右足,如泰山壓頂般朝青芒的頭顱踩了下來。

  此時青芒已避無可避,不由絕望地閉上了眼睛……

  忽然,又是一記清脆的鞭響在青芒的頭頂上方響起,朱雀霎時發出了一聲悽厲的哀鳴。

  青芒詫異地睜開眼睛,便見朱雀的右足不停抽搐,顯然這一鞭被抽得不輕。它血紅的眸子一直盯著暗處的那個身影,仿佛既畏懼又不服。

  「大玄,退下。」那人發出蒼老而沙啞的聲音。

  大玄?

  這隻朱雀竟然還有名字?!

  青芒不由哭笑不得。看這情形,這隻朱雀似乎還是白髮老者養的。

  朱雀聞聲,雖然不太情願,但不敢違抗,還是乖乖地一瘸一拐地退進了暗處。

  青芒立刻走到朱能身邊,俯下身去,卻見他早已沒有了呼吸。青芒心頭一痛,立刻紅了眼眶。

  「敢問閣下何人?為何擅闖我墨家禁地?」身後傳來老者冷冷的聲音。

  青芒黯然良久,才強忍悲痛,起身道:「在下是墨家的朋友,敢問先生是何人?」

  「墨家的朋友?」老者慢慢從暗處走出,蒼白的臉上掛著一絲冷笑,「是什麼樣的朋友,會不請自來?還明火執仗闖進別人家裡,殺了別人養的神鳥,砸爛了別人家裡珍藏多年的寶物呢?」

  青芒苦笑,正待回答,酈諾忽然踉踉蹌蹌地走了過來,脫口道:「樊左使?!」

  老者一怔,連忙上前,一看到她,頓時大為驚愕。

  樊左使?

  青芒登時恍然—原來此人便是失蹤已久的墨家左使樊仲子!

  「您失蹤了這麼久,音信杳無,原來一直躲在這兒!」酈諾不無驚喜道。

  樊仲子自嘲一笑:「老夫再怎麼躲,最終不也讓你們找到這兒來了嗎?」

  「敢問左使,您當初是不是奉我爹之命故意失蹤,目的便是為了保護天機圖和這天機城?」

  樊仲子嘆了口氣:「事到如今,老夫也沒什麼可隱瞞的了。想當初,你們一幫年輕人,還有仇旗主、田旗主他們,都喊打喊殺,一心要跟朝廷決一死戰,巨子說服不了你們,又怕墨子秘藏的這些重器落到你們手中,不得已才讓我帶著天機圖離開。老夫多方輾轉,殫精竭慮,把天機圖看得比自己的命還重要,可萬萬沒想到,最後還是把它給弄丟了……為防不測,只好守護在此。現在,老夫只想問你一句,到此意欲何為?」說完警惕地看著酈諾,又瞟了青芒一眼。

  酈諾見狀,連忙介紹了青芒的身份。

  樊仲子一震,難以置信道:「蒙安國之子?莫非……你便是在匈奴潛伏多年的那個內線?」

  青芒點點頭,抱拳道:「晚輩蒙弈,見過樊左使。」

  樊仲子怔怔地看著他,再度苦笑:「怪不得你們能找到這兒來!當初,便是我委託令尊,請你在匈奴尋找共工和天機圖的。」

  青芒一怔,一直以來的困惑頓時又浮上心頭,忙問:「敢問左使,當初共工為何會帶著天機圖流落匈奴?」

  樊仲子狐疑道:「你都從他那兒把天機圖取回來了,這些事還來問我?」

  青芒連忙解釋了自己失憶的事,酈諾也在一旁幫著證明。樊仲子又看了他一會兒,才緩緩道:「共工是我的得力助手。當初,我倆帶著天機圖四處躲藏,輾轉逃到了最北邊的上谷郡,本以為那兒山高皇帝遠,最為安全。不料,才剛到郡城外,便遭遇了一隊燒殺擄掠的匈奴騎兵。我不忍看當地百姓遭難,便把天機圖交給共工,命他躲藏起來,然後衝上去跟匈奴人廝殺。等我殺光了那些騎兵,回頭一看,卻見共工竟然被另一隊匈奴兵擄了去……當時我已身負重傷,無力追趕,只能作罷。」

  樊仲子一聲長嘆,頓了頓,接著道:「巨子得知此事後,便命精衛,也就是令尊與我接頭。令尊說,他在匈奴有內線,身居要職,應該有辦法找到共工,取回天機圖。我大喜過望,便把事情託付給了他。按計劃,內線若是得手,應將天機圖送到長安,交給我的另一助手鐵錘李。可左等右等,後來卻什麼都沒等到,而令尊又不幸罹難,線索便徹底斷了……沒想到,你這個『內線』,沒把天機圖交還給老夫,到頭來卻憑著它殺進天機城來了!」

  說完,樊仲子臉上已滿是譏誚之意。

  青芒赧然道:「左使見諒!並非晚輩有意藏著天機圖不還,而是其間發生了太多意外,晚輩也很無奈……」

  「算了。」樊仲子一擺手,「事已至此,多言無益。老夫只想知道,你們今日到此,究竟意欲何為?」

  「左使。」酈諾正色道,「請恕我直言,我們千辛萬苦來到這兒,目的只有一個,便是毀掉天機城,還有這裡的一切!」

  樊仲子渾身一震:「荒唐!這天機城是咱們墨家的聖地,這兒的所有東西都是墨子一生智慧和心血的結晶,也是咱們墨家世代相傳、拼死守護的聖物,豈能毀掉?!」

  「對,您說的都沒錯。」酈諾苦笑,「我相信,任何一個人見到這些巧奪天工的器物,都會讚嘆不已,可是我也想說,總有一些人,會對它們垂涎三尺,會不擇手段把它們占為己有。您今天還能站在這兒守護它們,可等到您百年之後呢?退一步說,縱然有墨者願意一代一代守護下去,可您難道就沒想過,為了這些東西,之前已經死了多少人、流了多少血,之後還會死多少人、流多少血?」

  樊仲子聞言,原本便毫無血色的臉龐越發慘白,半晌才道:「話雖如此,但這天機城若是毀在我手上,你讓我如何對得起墨子和歷代巨子的在天之靈?」

  「樊左使,」青芒接過話茬,「晚輩想請問,墨子他老人家一生踐行『兼愛』『非攻』的救世理想,摩頂放踵以利天下,所為何來?」

  「無他,出於悲天憫人之心而已。」樊仲子道。

  「對,悲天憫人,左使說得好!那我再請教左使,倘若墨子知道,他留下的這些智慧和心血的結晶,會勾起後人無盡的貪慾和野心,會引發後世無窮的紛爭和殺戮,他老人家又會做何感想?就晚輩所知,墨子一向反對強國侵略弱國、強者侵凌弱者,所以晚輩猜測,他苦心孤詣發明這些武器,定然也是為了保護弱小。但假如他知道,這些武器最終會被別有用心之人拿去屠殺世人、禍亂天下,他會無動於衷嗎?相反,晚輩認為,出於悲天憫人之心,他一定會親手毀掉這些東西,就仿佛它們從來不曾存在一樣。」

  樊仲子黯然良久,長嘆一聲:「不瞞賢侄,你說的這些,老夫也都想過,只是……這個決心難下啊!」

  「我們今天來,便是幫您下這個決心的。」酈諾朗聲道,「左使可知,為了尋找和守護天機圖,蒙弈他這些年都經歷了什麼?您可知他這一路走到今天,流過多少血,受過多少折磨,又闖過多少回鬼門關?」

  「酈諾,」青芒連忙阻止,「那些事都不值一提……」

  「不,我要說。」酈諾堅持道,「我要讓左使知道,你一個墨家之外的人,是以怎樣艱苦卓絕的努力,在堅守墨家的道義,在踐行墨子『兼愛』『非攻』、濟世救人的理想!」

  接著,酈諾便把青芒這些年來的遭遇,還有那些九死一生的經歷,以及種種捨己救人的義舉,一樁樁、一件件地說了出來,直聽得樊仲子頻頻頷首,大為動容。

  「賢侄俠膽仁心,高義薄雲,令老夫欽佩之至!」樊仲子抱拳道,「你雖然不是墨者,但你的志向和行止,卻足以讓老夫和萬千墨者崇敬和汗顏哪!」

  「左使過譽了。」青芒淡淡一笑,「晚輩行事,只是出於良心、行所當行而已,遠遠沒有您說的那麼偉大。」

  「不,在老夫看來,你才是真正的墨者。」樊仲子由衷道,「當今之世,有多少所謂的墨者,口說墨子之言,行的卻是盜跖之事;即使打著濟世救人的幌子,卻終究難掩好勇鬥狠的本性。就此而言,只有像賢侄這樣,以生命踐行墨子之道的人,才是墨家真正的英雄!」

  青芒被誇得渾身不自在,正想謙虛幾句,酈諾忽然道:「樊左使,你誇他就誇他唄,幹嗎把我給數落進去了?」

  樊仲子哈哈大笑:「酈旗主過去的確有些好勇鬥狠,不過聽你方才那番話,足見你已改弦更張,老夫欣慰還來不及,又怎會數落你呢?」

  酈諾欣然一笑:「這麼說,左使是同意了?」

  樊仲子驀然斂去笑容,垂首沉吟起來,神情逐漸凝重。青芒和酈諾會心地交換了一個眼色,然後靜靜等著。

  好一會兒,樊仲子才低低地說了三個字:「隨我來。」旋即邁步朝高台走去。

  青芒和酈諾雖然有些不解,卻沒再多問,隨著樊仲子走上高台,徑直來到了高大的墨子銅像前。青芒之前無暇細看,此時抵近端詳,見銅像下的大理石基座約一人來高,上面的銅像足有四五人高;墨子穿著草鞋,拄著手杖,正大步前行,看上去風塵僕僕;他神情堅毅,目光渺遠,仿佛遠處有什麼事物正等待著他去追尋和守護……

  樊仲子站在銅像前,抬頭仰望了片刻,忽然對青芒道:「老夫最近身子骨不行了,手腳不太利索,能否勞煩賢侄上去一趟?」

  青芒未及開口,酈諾便搶著問:「您是說……到銅像上去?」

  樊仲子點頭,卻不解釋緣由,接著道:「上去之後,站在銅像右手的手腕上,雙手抓住手杖頂部的枝杈,左手往外推,右手向內拉,將手杖轉動一圈,然後你再下來。」

  酈諾大為不解。青芒卻似乎猜到了什麼,示意她不必再問,然後縱身一躍,攀上銅像,站在其右手腕處,依言將手杖轉動了一圈。

  做完這些,也沒見銅像有什麼動靜,青芒心中納悶,只好跳了下來。可腳剛一沾地,便見大理石基座的表面石板居然向兩邊移開,裡面露出了一圈車輪狀的東西。青芒定睛細看,這輪狀物是鐵質的,看上去卻沒多少鏽跡,顯然是經過了精心養護;輪子外圍有一圈類似船舵一樣的手柄,所以總體上看,這輪狀物更像是一個船舵。

  酈諾大為好奇,忙問:「這是何物?」

  樊仲子微然一笑,又對青芒道:「跟方才一樣的方向,再轉一圈。」

  青芒依言,抓著「船舵」外圈的手柄,用力將它轉動了起來。

  一圈轉完,便聽「大殿」的穹頂上忽然傳來轟轟隆隆的聲音。青芒和酈諾驚詫地抬起頭來,只見穹頂微微震動著,從中間慢慢裂開了一道縫。外面立刻有光線透了進來。接著,那道縫隙越來越大,最後竟然打開到三丈來寬,才停了下來。

  強烈的光亮傾瀉而下,瞬間令青芒和酈諾都睜不開眼。兩人連忙拿手去擋。

  就在二人滿心驚愕之際,樊仲子開口了:「墨子當年修造這天機城,為防萬一,便預留了這個秘密出口。若遭遇入侵,或有任何危急之情,皆可從此處逃生……」

  「不對啊左使,」酈諾大為困惑,「這穹頂這麼高,根本沒人上得去,如何逃生?」

  樊仲子一笑:「人自然是上不去,但鳥兒可以。」

  青芒頓時恍然:「您是說朱雀?」

  樊仲子頷首,緩緩道:「朱雀是天機城的守護者,也可充當守城之人的坐騎。墨子當年,總共馴化了數十隻朱雀,不過一直藏在這山里,從來不為外人所知。所以世人都以為,所謂朱雀只是上古傳說中的神獸而已,現實中並不存在。不過,當年墨子馴化朱雀時,有一次也曾起了玩興,便給朱雀披上了一件塗有木紋的布衣,駕鳥兒出遊。世人目睹之,皆盛讚墨子大巧,居然能以木製鳶,飛升天空。實則他們所見,只是經過偽裝的朱雀罷了。後來,墨子深感此舉有欺世盜名之嫌,頗為自責,便再也不這麼做了,同時故意放出風聲,說自己『為木鳶,三年而成,蜚一日而敗』。從此,世上便有了這個『墨子為木鳶』,卻功虧一簣的故事。」

  青芒和酈諾聞言,恍然大悟之餘,卻也忍不住啞然失笑。

  「這麼說,現在這天機城裡還有許多朱雀了?」酈諾好奇心大起。

  樊仲子神色一黯,搖了搖頭:「神獸畢竟是神獸,一經馴化,其繁衍生息之生命力便弱了。幾百年來,朱雀一代比一代少,傳到我手上時,便只剩大玄和小玄了,而今日又……」說到這兒,他頓時哽咽,說不下去了。

  青芒和酈諾面面相覷,都是一臉歉疚之色。

  「您是說,之前外面的那隻……就是小玄?」酈諾弱弱問。

  樊仲子點頭:「它是大玄的妻子。」

  怪不得方才「大玄」會那麼凶暴,原來是為它的「妻子」報仇!

  青芒和酈諾忍不住望向角落裡,看大玄正默默舔著滿身的傷口,心裡頓時大為不忍。

  「對不起左使,我們……」酈諾一下子紅了眼眶。

  樊仲子苦笑著擺擺手:「說正事吧,人老了就愛嘮叨。方才說到這穹頂的出口,只是天機城的秘密之一;至於另外一個秘密,便是你們二位最關心的了。」

  「是何秘密?」酈諾忙問。

  樊仲子定定地看著他們,一字一頓道:「自毀裝置。」

  二人一聽,果然都睜大了眼睛。

  「將此天機舵再轉一圈半,然後倒回去轉半圈,自毀裝置……便啟動了。」樊仲子指著基座內部的那個輪狀物道。

  「那一旦啟動……會發生什麼?」青芒問。

  「頃刻之間,天崩地裂,一切都將轟毀無遺,一切都將……徹底埋葬!」樊仲子神色悽然,上上下下地環視著這座「大殿」,似乎已然看見了它轟然坍塌、徹底毀滅的慘狀。

  青芒和酈諾也情不自禁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心中都有些莫名酸楚。

  「當初墨子修造這天機城,便已做了最壞的打算。」樊仲子接著道,「倘若有強敵入侵,守城者戰至最後一刻,實在無力回天,便可啟動自毀裝置,然後乘上朱雀,從穹頂的出口撤離。」

  此時眼睛已完全適應了光亮,青芒抬頭從穹頂的開口望出去,只見穹頂之上竟然是一座壁立千仞、高聳入雲的天井—就像是一個無比巨大的「圓筒」套在了穹頂的出口上;天井內壁由一個個大石塊兒堆積而成,顯然是經過了人工修鑿;而天井的最頂端,才是整座天機城真正的出口,其邊緣處栽種著一棵棵枝繁葉茂的大樹;濃密的樹冠彼此交錯,將圓形出口巧妙地遮掩了大部分……

  「咱們這個天機城所在,便是三分石中最高的一支山峰。」樊仲子道,「你現在看見的這個天井,便是把山峰內部掏空的結果。外面則是懸崖峭壁,常人難以攀登。所以,基本上沒人能發現這個天機城的秘密出口。」

  這項工程的宏偉與浩大,實在超乎想像!青芒不由在心裡感嘆。

  「知道天井內壁的那些大石塊兒,是作何用處的嗎?」樊仲子又道。

  青芒茫然搖頭。

  「自毀裝置一旦啟動,只消半炷香工夫,那些大石頭就會紛紛砸下來,以確保將天機城徹底埋葬。」

  青芒悚然一驚,不知是想像到了那個畫面的恐怖和慘烈,還是驚嘆於墨子縝密的心思。

  「你們想毀掉天機城,有問過我了嗎?」

  霍去病的聲音忽然響起。

  三人連忙轉過頭去,但見霍去病扶著夷安公主一瘸一拐地走了過來。兩人的身上和臉上都有血污,顯然傷得不輕。

  酈諾忙跑下高台,一把扶住了夷安公主。她狀態很差,神志尚未恢復。酈諾剛把她扶過來,她便癱軟在了酈諾懷裡。

  青芒低聲對樊仲子介紹了霍去病的身份。

  「原來是冠軍侯。」樊仲子面朝霍去病,淡淡一笑,「霍將軍名聞天下,令人敬仰,只是方才那句話說得蹊蹺,這天機城是墨家的,如何處置為何還要問你呢?」

  霍去病冷哼一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這九嶷山是大漢的,這天機城當然也歸朝廷管。」

  「霍去病,」青芒忍不住道,「即使如你所言,可皇上給你的旨意,不也是毀掉天機城嗎?」

  「我適才已經說了,這天機城誰也不准動,待大將軍上奏皇上後再做定奪。」

  酈諾把夷安公主扶到一旁坐下,讓她靠在一個半傾於地的銅柜上,然後徑直走到霍去病面前,冷冷道:「霍去病,瞧你現在這樣,可能連我都打不過了,還有什麼資格在這兒發號施令?」

  「打不過你?」霍去病大聲冷笑,拔刀出鞘,「來,你們三個一塊兒上!」

  青芒搖頭苦笑。

  酈諾迅速從地上抓起一把刀,擺開了架勢。

  就在這時,一個陰惻惻的聲音忽然從一旁傳來:「真高興看到你們自相殘殺……」

  四人同時一驚,循聲望去,卻見張次公從銅櫃後面冒了出來,手裡的墨弩一下頂在了夷安公主的額頭上。此時的夷安公主仍舊處於半昏迷狀態,只微弱地哼了一聲。

  一看到張次公的模樣,在場四人無不倒吸了一口冷氣。

  只見他瞎了一隻眼,半張臉也已皮開肉綻,腫脹變形;渾身上下濕漉漉的,且傷痕累累;鮮血不停地從各處傷口湧出,混著身上的水滴滴答答地淌在地上。

  這副慘狀,顯然是方才墜下深淵時,與崖壁上的岩石發生強烈碰撞和摩擦所致。

  可饒是如此,他竟然還活著!

  「張次公,你居然還沒死?!」酈諾忍不住驚呼。

  「想讓我死……沒那麼容易!」張次公口齒不清道,臉上的爛肉抽搐著,已然看不出是什麼表情。「要死,大家也得一塊兒死。」

  「把公主放開,我來當你的人質。」酈諾道。

  霍去病攔住酈諾,挺身上前:「張次公,有種就別為難女人。」

  張次公哼了一聲:「不著急,反正你們都得死,一個都跑不掉!」說著把臉轉向高台,用死魚般的獨眼盯著青芒,「蒙弈,你我鬥了這麼久,最後,你還是敗給我了,對吧?你跟我搶女人,你輸了,陵兒還是跟了我;你跟我玩命,可惜我命大,你玩不過我;就連這天機城,現在也屬於我了,你認不認輸?」

  「張次公,你已經瘋了!」酈諾怒喝,「快把公主放了,我們就饒你一條狗命!」

  張次公充耳不聞,一直死盯著青芒。

  青芒迎著他的目光,淡淡一笑:「那你到底想怎樣?」

  「我想讓你死!」

  「行,沒問題,不就是死嗎?」青芒從容跳下高台,從地上撿起一把刀,橫在自己脖子上,「我死,你放了公主。」

  張次公猛地發出一陣狂笑,笑得臉上的爛肉一顫一顫的,「老子話還沒說完呢!我想讓你死,還有她,他,他,你們全得死!」說著把酈諾、霍去病、樊仲子挨個指了一遍。

  霍去病怒不可遏,握緊了手上的刀,悄悄往前挪了兩步。

  「啪」的一聲,墨弩擊發,一支弩箭射入了夷安公主的右臂。她發出一聲痛叫,登時疼醒了過來。

  所有人一驚,霍去病更是不敢再挪動絲毫。

  「誰還敢動?」張次公掃了他們一眼,「老子這個箭匣是剛裝的,裡面還有足足九支弩箭。誰敢動一下,老子就射她一箭,直到把她射成刺蝟,你們再抬回去還給劉徹。」

  眾人都焦急萬分,卻一時都無計可施。

  「老頭兒,把朱雀叫過來。」張次公忽然對樊仲子道。

  樊仲子一愣。

  「發什麼愣?你叫不叫?」張次公大喊一聲,用墨弩狠狠戳了一下夷安公主的額頭。

  夷安公主當即發出痛苦的呻吟。

  樊仲子無奈一嘆,只好把大玄叫到高台邊,然後輕輕撫摸著它的頭,低聲說了幾句。大玄喉嚨里咕嚕幾聲,好像聽懂了他的話,乖乖走過來,在張次公面前伏下了身子,看上去十分溫馴。

  張次公大喜,拉起夷安公主,兩人一起騎到了大玄的背上,抱住了它的脖頸。

  「老頭兒,讓它別耍花樣,先繞著銅像飛幾圈,讓我跟你們大伙兒好好告個別。」

  樊仲子苦笑了一下,旋即仰起頭,發出一串長短相間、高低起伏的嘯聲。大玄聽懂了,立刻振翅起飛,然後緩緩地在銅像的四周盤旋。

  張次公在半空中發出一陣狂笑:「蒙弈,現在該你了,照那老頭兒剛才說的,去轉天機舵,老子要把你們全部埋葬!」

  地上四人聞言,無不大驚失色。

  「怎麼?剛才不都一個個急著要替公主死嗎,現在又都怕了?」張次公大聲冷笑,突然再次扣動懸刀,又一支弩箭「噗」的一聲射穿了夷安公主的右腳。

  夷安公主發出一聲慘叫。

  地上四人頓時心急如焚。

  「蒙弈,再不動手,老子現在就把她射成刺蝟,你信不信?!」張次公大喊。

  青芒眉頭緊鎖,沉吟片刻,旋即抬起目光,依次與酈諾、霍去病、樊仲子對視了一眼,然後縱身跳上高台,一步一步走到天機舵前,深吸了一口氣,雙手抓住手柄,猛地轉了一圈,然後又倒著轉了半圈。

  一陣轟轟隆隆的機械轉動聲立刻響起,搖撼著整個穹頂,繼而慢慢傳導上去,沿著壁立千仞的天井不斷向上蔓延,終而漸遠漸小,慢慢消失無聲。

  接著,整座天機城瞬間安靜了下來,只剩下大玄在空中揮動翅膀的聲音。

  所有人都仰著頭,屏住呼吸,既驚恐又納悶地注視著頭上的穹頂。

  忽然,穹頂先是傳出一個裂帛似的聲響,緊接著又是一響……頃刻間,此起彼伏的裂帛聲匯成了一片,逐漸變成了摧枯拉朽的梁木斷裂聲。與此同時,穹頂上的浩瀚銀河與璀璨星圖一塊兒接著一塊兒迸裂開來,仿佛整個宇宙都開啟了毀滅的進程……

  「哈哈哈哈……」張次公狂笑不止,「蒙弈,你們就在這兒等死吧,老子告辭了!」接著拍了拍大玄的頸部,「乖鳥兒,用力飛!咱們出去之後,我就把公主娶了,把你養起來,咱們仨一塊兒過神仙日子!」

  大玄睜著驚恐的雙眼望著穹頂,慌亂地拍動翅膀高飛起來。

  幾乎就在同一瞬間,穹頂上的青銅碎片開始一塊兒接一塊兒地砸落下來。每一塊兒碎片都比車輪還大,重逾千鈞;砸到地面時,立刻碎石紛飛,煙塵大起。

  天崩地裂的毀滅開始了!

  就在這一刻,青芒縱身躍上了銅像,同時右手向後伸出,很默契地接住了樊仲子拋來的長鞭,然後迅速攀到銅像頭頂,用盡全力雙足一蹬,整個人朝著朱雀飛了過去,手中長鞭狠狠甩出……

  「啪」的一聲,長長的鞭梢像蛇一樣準確地纏住了張次公的脖頸,並且「咻咻咻」地繞了好幾圈。

  半空中的青芒大喝一聲,用力一拽,張次公便慘叫著掉了下來。

  然後,青芒自己也無可挽回地直墜而下。

  危急之際,霍去病一個箭步衝上高台,又借著欄杆奮力一蹬,也飛了上去,在半空中託了青芒一把,接著兩人便同時落下,重重摔在了地上。

  與此同時,大玄因慌亂而左搖右晃,夷安公主死死抱著它的脖頸連聲驚叫,好幾次險些掉落。酈諾一直跟著大玄跑,隨時準備在下面接住她。樊仲子頻頻用嘯聲發出指令,怎奈大玄還是像無頭蒼蠅一樣來回亂飛。

  青芒和霍去病落地後,同時咯出了好幾口鮮血。

  兩人掙扎著對視了一眼,看見對方的狼狽相,各自一笑,索性仰面朝天躺在地上,後腦勺對著後腦勺。

  「你傻不傻?」青芒喘著粗氣道,「一個人摔就夠了,你還來陪摔?」

  霍去病啐了一口血:「英雄都讓你一個人做了,我不服。」

  青芒哼了一聲:「在你霍去病面前,誰敢稱英雄?」

  「那個姓樊的都把你誇上天了,你何必謙虛?」

  「難不成你是心生嫉妒,方才才要跟我們拼命?」

  「拼你個頭!嚇唬你們罷了。」霍去病一笑,「其實剛剛你們說的話,我全聽見了,不得不承認,你說得……有道理。」

  「那你還叫囂著一打三?終究是年輕氣盛啊!」

  「滾!你才大我幾歲?少來教訓我!」

  此時,整座天機城已是山搖地動,大大小小的青銅碎片接連不斷地砸下來,好幾塊兒就砸在了二人身邊,可兩人卻都一臉安適,毫無懼色。

  「喂,被砸到就成肉餅了,你也不躲躲?」青芒道。

  「你都不躲,我躲什麼?」霍去病撇撇嘴,「說得好像我比你怕死似的。」

  話音未落,一塊兒磨盤大小的青銅便朝著二人的腦袋砸了下來。兩人同時一閃,雖然躲了過去,但濺起的灰塵沙土卻噴了他們一臉。

  此時,大玄終於在樊仲子持續發出的嘯聲中穩住心神,緩緩降落到了地面。酈諾趕緊跑過去,扶住了驚魂失魄、幾近暈厥的夷安公主。

  「還讓她下來幹什麼?」樊仲子跑過來,急切道,「趕緊的,你也上去,快走。」

  「不,你先走。」酈諾道。

  「你跟我爭什麼?」樊仲子眼睛一瞪,「你現在還不是巨子呢,我可是左使,你的上司!只有半炷香工夫,別磨蹭了,服從命令!」

  酈諾語塞,眼睛一轉,遂跑到青芒這邊,對霍去病道:「快,公主找你。」霍去病不敢磨蹭,趕緊跑了過去。

  「你沒事吧?」酈諾伸手,擦去了青芒嘴角的鮮血。

  「死不了。」青芒一笑,順勢握住她的手,「這回出去,我馬上娶你,決不食言!」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不正經!」酈諾白了他一眼。

  「我怎麼不正經了?來九嶷山這一路上,咱倆早就琴瑟和鳴了,娶你不是順理成章的事嗎?」

  酈諾驀然憶起一路上那些兩情繾綣、恩愛纏綿的情景,心頭泛起陣陣甜蜜,一抹紅雲霎時飛上臉頰,渾然忘卻身邊已然天塌地陷。

  突然,青芒一把抱起她轉了一圈,然後雙雙撲倒在地。

  一塊兒又尖又長的青銅碎片,竟然直直插在了酈諾方才站立的地方。

  酈諾頓時嚇出了一身冷汗。

  撲倒時,青芒無意間壓在了酈諾身上,眉頭一皺,趕緊起身。酈諾登時有些不悅,瞪著他道:「咱倆已是實質上的夫妻了,你還躲什麼?」

  「我不是躲,我是怕壓壞了咱兒子。」青芒一本正經道。

  酈諾先是一怔,旋即反應過來,不禁一臉嬌羞,起身捶了他一拳。

  另一頭,霍去病匆匆跑到夷安公主身邊,見她雙目緊閉,癱在大玄身上,頓時大為緊張,忙抓著她的肩膀搖了搖:「喂,你怎麼樣了?別嚇我。」

  夷安公主忽然抱住了他的腰,嚶嚶哭了起來:「去病,我怕,我不想死……」

  還能哭出來就沒事。霍去病長長地鬆了口氣,忙拍了拍她的後背:「別怕別怕,有我在,你一定不會死。」

  「都什麼時候了,還在這兒卿卿我我?!」樊仲子喊了一聲,然後大步上前,一把將霍去病推倒在大玄身上,緊跟著又在大玄頸部用力一拍:「大玄,走!」

  霍去病還沒回過神來,便已被大玄載著飛離了地面。

  他這才明白是怎麼回事,衝著酈諾大喊:「喂,酈諾,你這個騙子,居然敢耍我?!」

  「少廢話!趕緊上去,讓大玄回頭來接我們。」酈諾笑著喊了回去。

  這時,青銅穹頂已經碎裂了大半,而天井內壁的大石塊兒也已開始墜落,接連砸在穹頂上,帶著青銅碎片一起紛紛掉下。

  樊仲子拉著青芒和酈諾貼著石壁站著,道:「時間還來得及,在徹底坍塌前,大玄足以再飛一趟,放心。」

  青芒眉頭一蹙:「大玄可以一次載三個人嗎?」

  樊仲子一怔,旋即笑了笑:「當然,它力氣大著呢。」

  此刻,三個人絲毫沒有注意到,在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尚未咽氣的張次公正在地上一點兒一點兒地爬著,身後的地上拖著一道長長的血跡。

  而那把通體烏黑的墨弩,則靜靜地躺在他的前方……

  很快,大玄便撲閃著翅膀飛了回來,降落在了三人面前。

  樊仲子不由分說,馬上將青芒和酈諾推了上去,然後抬手要去拍大玄的頸部。忽然,青芒抓住了他的手腕:「你怎麼不上來?」

  樊仲子語塞,苦笑了一下:「它傷得太重,三個人……它飛不起來。」

  果不其然,此事早在青芒意料之中。

  酈諾一驚:「左使,那……那怎麼辦?」

  「好辦得很,你們走,我留下。」樊仲子從容一笑。

  「不,我們不能丟下你。」青芒說著,腳一跨就要跳下來。樊仲子突然從地上抓起一把刀,橫在脖子上,冷冷道:「別動。」

  青芒無奈,只好停下。

  「我在墨子他老人家的銅像前發過誓,城在人在,城亡人亡!」樊仲子決然道,「我決不會拋下天機城獨自逃生,這兒就是我樊仲子最好的歸宿。在這世上,沒有任何地方,比天機城更適合做我的長眠之所。所以,老夫懇請你們,滿足我這個最後的心愿。」

  青芒和酈諾相顧無言,淚水在他們的眼中拼命打轉。

  一串清澈而悽厲的嘯聲響了起來,大玄在熟悉的嘯聲中緩緩飛起。

  石頭和銅片如雨般傾瀉而下。大玄鎮定而嫻熟地躲避著,越飛越高。突然,一支弩箭破空而來,穿透了樊仲子的嘯聲,射中了大玄的腹部。

  嘯聲戛然而止,大玄發出一聲哀鳴。

  樊仲子循聲望去,正好與張次公死魚般的目光碰個正著。他發出一聲怒吼,揮刀沖了過去。可就在這時,一塊兒巨石轟然飛落,一下砸中了他。樊仲子頹然仆倒,雙腿被死死壓在了巨石下,瞬間暈厥過去。

  「左使—」

  青芒和酈諾目眥欲裂,同聲大喊。

  「嗖」的一聲,又是一箭飛來,射中了大玄的胸部。

  大玄痛苦地掙扎了一下,然後頑強地繼續朝上空飛去。可是,速度明顯比方才慢了。此時,下面又傳來墨弩的望山拉動時的咔嚓聲。青芒無奈地閉上眼睛,一直用手輕撫著大玄的頸部,喃喃道:「堅持住,大玄,你是好樣的……」

  話音剛落,「嗖」的一聲,大玄的身體又猛烈地顫動了一下。

  「大玄,你要挺住啊!」後面的酈諾再也忍不住,哭了出來。

  儘管一再中箭,可大玄似乎受到了他們的鼓勵,精神又抖擻起來,發出一聲悠長而悲壯的嘶鳴,揮動翅膀一下衝出了穹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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