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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共工

2024-09-26 11:06:00 作者: 王覺仁

  士雖有學,而行為本焉。

  ——《墨子·修身》

  為了全力打造墨弩,劉徹下旨,把西市規模最大的一座官營鐵器工場專門撥給了嚴助和青芒,所需人手和各式器具一應俱全,但給出的期限只有短短一個月。

  青芒因此被調出了未央宮,進駐工場。按照皇帝旨意,一個月後,他和嚴助要麼拿著成功仿造的連弩去面聖,要麼就自個兒提著腦袋去。

  頭三天,青芒、嚴助和一幫工匠們幾乎不眠不休地連軸轉,才將一把墨弩完整地拆卸下來,還原成了一個個零件。

  

  第三天傍晚,當他們睜著布滿血絲的雙眼看著鋪滿一整個案頭的零件,剛剛泛起的興奮之情瞬間便被沉甸甸的壓力所取代。

  因為他們數了數,一把墨弩拆下來的零件居然有上百個!

  而且上百個零件裡面,至少五成以上是比指甲蓋兒還小的構件,甚至有將近一成的小部件僅有黃豆大小,其精密程度可想而知。要想毫釐不差地複製這些零件,並將它們完美地裝配成一件殺人利器,談何容易!

  工匠們面面相覷,然後便都不約而同地望向嚴助和青芒。

  青芒環視眾人,忽然露齒一笑:「諸位此次進京之前,可否給家人留了遺書?若忘記留的,現在寫還來得及。」

  眾人聞言,越發懊喪。

  「秦尉丞,切莫說這種喪氣話。」嚴助咳了咳,勉強笑道,「咱們這麼多人,集思廣益,群策群力,又豈會被此區區小事難倒?」

  「區區小事?」青芒眉毛一挑,「嚴大夫過謙了吧?若只是區區小事,皇上又怎會派您這位股肱之臣專任此責?」

  「秦尉丞此言折煞嚴某了。」嚴助捋了捋下頜短須,矜持一笑,「嚴某乃內朝之臣,既非外朝正官,又無勛位爵銜,只是替皇上拾遺補闕罷了,實在當不得『股肱』二字。倒是你秦尉丞,年輕有為,聖眷正隆,這回若再圓滿完成此任,便是大功一件,來日定可平步青雲,前程不可限量啊!」

  青芒撓了撓頭:「說實話,三天前一接到聖旨,我便已做好準備了。」

  「哦?秦尉丞是準備一試身手、大展宏圖了嗎?」

  「錯。我是準備好,期限一到,便提著腦袋入宮面聖去!」

  嚴助和工匠們都是一愣。

  青芒哈哈大笑,然後打了個長長的哈欠,沖眾人搖搖手:「抱歉諸位,在下困得不行了,眼皮子直打架,得好好補一覺去,拜託諸位明早別叫我,讓我睡個自然醒,天塌下來也別叫我!」一邊說一邊徑直走了出去,話剛說完人已從門口消失了。

  眾工匠都傻傻地望著門口,一個個臉上流露出羨慕嫉妒的表情。

  「看什麼看?都給我掄起袖子幹活!」

  嚴助滿臉不悅,沉聲喝道。

  暮色漸深,寒風刺骨,工場裡卻到處爐火通紅、熱氣氤氳。

  工場後院有一幢二層樓房是眾人寢室。此刻,青芒正在自己房間中和衣而臥。房中已熄了燈,漆黑無光,可青芒卻雙目炯炯,睡意全無。

  其實他剛才並沒有說謊,這三天兩夜的確把他折騰得精疲力竭,照理說一挨枕頭便會睡死過去,可青芒卻愣是睡不著。

  不,準確地說,他是不敢睡。

  因為,他心裡始終牽掛著酈諾。

  以酈諾那執著堅毅的性情,加上無比強烈的復仇之心,青芒相信,她遲早會鋌而走險、冒死潛入石渠閣盜取天機圖。

  而在防衛異常森嚴的未央宮中,這樣的行動無疑是極端危險的,不啻飛蛾撲火。所以這幾日,青芒的心一直懸著,隨時都在擔心酈諾會出事。

  若想保護她,不讓她去冒險,唯一的辦法,只能是青芒自己搶先出手,把天機圖盜出來,從而徹底打消她的念想。至於之後到底要不要把天機圖交給她,那就是另一碼事了。

  可現在的問題是—自己能成功嗎?

  入閣盜圖對酈諾是一種巨大的冒險,對自己又何嘗不是呢?

  儘管自己的輕功和身手比她強得多,也比宮中任何一個禁軍守衛強得多,可這仍然是一場兇險無比的行動,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自投羅網,被石渠閣的禁軍守衛們「瓮中捉鱉」……

  正這麼想著,樓下庭院忽然傳來一陣激烈的爭吵聲,聽上去吵得還挺凶。

  青芒不由苦笑。

  這幾日,工匠們夜以繼日地埋頭幹活,一個個缺眠少覺、肝火虛旺,難怪一言不合便會掐起來。

  本來青芒並不想搭理,不料下面的人吵著吵著居然動了傢伙,一陣乒桌球乓的打鬥聲立刻灌入了他的耳膜。

  青芒嘆了口氣,起身走到窗前,把窗戶推開一條縫,看見院中一高一矮兩個工匠正手持長刀打得不可開交。其他工匠都遠遠站著,有的規勸有的吆喝,就是沒人上前拉架。

  青芒搖頭苦笑,正欲開口呵斥,突然,那個高個子像是踩到了什麼東西,腳下一滑,猛地往前一撲,胸膛竟直直撞向矮個子的刀尖。

  矮個子猝然一驚,慌忙縮手,卻已經來不及了—長刀「噗」的一聲刺穿了高個子的前胸後背。

  周圍看熱鬧的工匠們頓時發出一片驚呼。矮個子嚇壞了,撒開手連連後退,然後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青芒也被這突如其來的一幕驚呆了。

  而就在這一瞬間,他的腦中猛然閃過一幅與眼前景象極其相似的畫面—一個身材壯實、臉膛黑紅的工匠模樣的漢子,被一把長刀貫穿了胸膛!

  他是誰?

  為什麼我腦中會有這樣的畫面?!

  這時,嚴助帶著一隊軍士怒不可遏地衝進了庭院。青芒回過神來,趕緊在嚴助的目光瞟上來之前把窗戶掩上了。

  他閉上眼睛,眉頭緊鎖,用力回憶著剛才那個乍現即逝的畫面。

  很快,畫面便以定格的方式重新浮現了出來。

  青芒終於清晰地看見:

  這是一個月光明亮的晴朗的夜晚;那個工匠穿著一身臃腫破舊的匈奴袍服,衣服髒得已經看不出顏色;他站在一片茂密的樹林中,地上鋪著一層薄薄的落葉;刺中他的那把刀,握在一名匈奴百夫長的手裡;而在這個百夫長和工匠周圍,至少還站著十幾名全副武裝的匈奴士兵。

  共工?!

  不知道為什麼,此刻青芒十分確鑿地相信,畫面中這個被匈奴人圍困的工匠,一定就是攜帶著天機圖流落匈奴的墨者共工!

  緊接著,記憶中的畫面出現了令他意想不到的轉折—共工在被刺中的剎那,發出一聲野獸般的怒吼,同時右手一揮,刀光閃過,那個百夫長的頭顱竟飛了出去,一道血柱從斷頸處噴射而出。

  周遭的十幾個匈奴士兵呆了一瞬,旋即揮刀撲了上來。

  就在這時,一道黑色的身影從旁邊的樹上飛掠而下,然後便是一陣令人眼花繚亂的廝殺……不,準確地講,是黑衣人對這些匈奴士兵展開了一場毫不留情的屠殺。

  因為這些貌似兇悍的士兵,在黑衣人面前,既無招架之功更無還手之力。

  短短片刻工夫,所有匈奴士兵便都無聲無息地倒在了地上。

  月光下,黑衣人撕下面罩,阿檀那的臉露了出來。

  共工扭頭看著他,慘然一笑,接著便癱軟了下去。阿檀那一個箭步衝上來,抱住了他……

  接下來,畫面一轉,阿檀那背著共工在樹林中健步如飛地奔跑著,身後不遠處緊跟著一串串星星點點的火光,顯然是追兵。

  共工的後背斜挎著一隻黑色帙袋,袋子裡裝著一個圓筒狀的東西。

  然後,畫面變成一處昏暗逼仄的山洞,一堆小小的篝火在畢畢剝剝地燃燒著。共工奄奄一息地躺在篝火旁,阿檀那正手忙腳亂地想給他止血,無奈鮮血還是從傷口處汩汩而出。

  「別忙活了……」共工氣若遊絲,指著一旁的帙袋,「帶上它,去長安,找鐵……鐵錘李。」然後,又讓青芒從他身上撕下一塊兒布條,用手指蘸了血,在上面顫顫巍巍地寫下「維天有漢,鑒亦有光」八個字。

  「若是找不到鐵錘李呢?」

  聽完共工斷斷續續地交代了一些相關的事後,青芒問。

  共工微微一怔,旋即苦笑了下:「若是找不到他,樊左使也……沒來找你,那就說明,墨家……差不多也完了。到那時,你便可……替墨家,完成……最後一件事了。」

  「最後一件事?」阿檀那蹙眉,頗為不解。

  共工虛弱地垂了一下眼皮,算是回答。

  「什麼事?」

  「打……打開天機圖,然後,毀……毀掉一切。」

  「既然要毀掉一切,又何必打開?」阿檀那瞥了地上那隻黑色帙袋一眼,「我直接把它毀了不就完了?」

  「不!」共工露出焦急之色,「必須打……打開它,才能毀掉它……背後的東西。」

  「可它背後到底是什麼東西?照你之前所說,不就是幾件殺人利器嗎?」

  「你到時……打開它,自……自會知曉。」共工模稜兩可道。

  阿檀那無奈,只好問道:「可你不是跟我說過,沒有密碼打不開天機圖嗎?那密碼到底是什麼?」

  「我……告訴過你了。」

  「你告訴過我?」阿檀那不由睜大了眼睛,一臉懵懂,「你何時告訴過我?」

  共工看著他,咧嘴想笑,不料竟噴出了一大口鮮血,把阿檀那的臉都噴花了。緊接著,共工就不行了,呼吸突然急促了起來,瞳孔也越來越渾濁,像是一條被拋到岸上的隨時都會窒息的魚。

  阿檀那大驚,顧不上理會滿臉的血,趕緊問:「你到底告訴過我什麼?」

  「詩……」

  「詩?什麼詩?」阿檀那越發困惑,「你寫過那麼多亂七八糟、不知所云的歪詩,我怎麼知道是哪一首?」

  共工聞言,居然笑了,而且還笑出了聲。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笑得出來?!」

  阿檀那啼笑皆非。

  「聶政刺……」

  共工盯著他,用盡最後的力氣吐出了這三個字,然後未及散去的笑意便徹底凝結在了他的臉上。

  「先生……」

  阿檀那哽咽著,淚水奪眶而出。

  突然,一陣急促的拍門聲把青芒從那個悲傷的夜晚一下拽回了現實。

  青芒無奈地睜開眼睛。

  該死!早不敲晚不敲,偏偏在老子要回憶天機圖密碼的節骨眼兒上敲老子的門?!

  青芒故意等了一會兒,才裝出一副從睡夢中被吵醒的口吻,粗聲粗氣地喊道:「我不是說過別叫我嗎?滾!」

  「秦尉丞,本官也不願擾你清夢,只是下面出了大事,你我職責在身,恐怕還是要出面處理一下。」

  門外,嚴助的聲音不緊不慢道。

  青芒不語,輕輕脫下外衣和鞋履,又弄亂了床榻上的被褥,然後取下頭上的髮簪,解開發髻,讓一襲長發披散了下來。做完這一切,才懶懶道:「出了何事?」

  「出人命了。兩名夥計私下鬥毆,誤殺了一個。」

  「他們都是你的人,何須我來出面?」

  「秦尉丞此言差矣!從皇上命我等督造墨弩的那一刻起,你我便是一條船上的人了,豈可強分彼此?」嚴助的語氣顯然有些不悅了。

  青芒沒再說什麼,用火鐮點著了床邊的一盞燈,然後走過去打開房門,斜倚在門框上,抱起雙臂,用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樣看著嚴助:「我不是說過,天塌下來也別叫我嗎?」

  嚴助笑笑,目光有意無意地越過他的肩頭,瞟了房中一眼:「畢竟是出了人命,依照朝廷規矩,你我二人身為主官,皆須擔負一定之責,豈可不聞不問,兀自大夢周公?」

  青芒心裡惦記著那個比什麼都重要的密碼,生怕耽擱太久便徹底想不起來了,遂不客氣道:「嚴大夫,我有一種預感,咱們這地方,接下來還會出人命。你信嗎?」

  嚴助一愣:「何出此言?」

  青芒冷然一笑:「自三天前開工到現在,大伙兒每天的睡眠都不足兩個時辰。人一缺覺就會上火,一上火就容易起爭執,鬥毆殺人之事也就在所難免了。所以我敢斷定,你再不讓大伙兒好好睡一覺的話,弟兄們憋了一肚子火無從發泄,就什麼出格的事都幹得出來。說難聽點兒,再死幾個人也不奇怪。」

  嚴助呵呵一笑:「沒你說的這麼嚴重吧?」

  青芒不想再跟他糾纏了,便從懷中掏出一枚印章,往他懷裡一塞:「勞煩嚴大夫給行兇者錄份口供,再把我的章蓋上。如此,下官就算跟您一起擔責了。現在,我要接著去夢我的周公,您慢走,不送。」

  嚴助無奈,把印章揣進袖中,訕訕道:「也罷,那秦尉丞好好歇息,我就不打攪了。」

  「多謝。」青芒伸手去關房門,忽然又露齒一笑,「對了,勞煩嚴大夫跟弟兄們說一下,若是有人再來拍我門板,把我惹毛了,保不齊,我怒火攻心也會殺人。」說完,也不等嚴助反應,「砰」的一聲關上了房門。

  吹熄燈火,青芒又躺回床上,閉上眼睛,試圖繼續回憶。

  糟糕的是,經嚴助這麼一折騰,腦海中竟一片空白,什麼都回憶不起來了。

  聶政刺……

  他唯一記得的只有這三個字。

  這也是目前能想起來的、共工留給他的關於天機圖密碼的唯一線索。

  青芒不禁在黑暗中發出苦笑。

  就憑這三個字,如何破解那青銅圓筒上的十二位密碼?

  可眼下沒別的辦法,也只能從這三個字入手了。「聶政」是一位古人的名字,此人青芒倒是知曉。他是春秋戰國時代名聞天下的四大俠客之一,韓國軹縣人,以仗義任俠著稱。巧合的是,墨家白旗旗主、數年前被劉徹誅殺的郭解也是軹縣人,可見這是一個自古民風彪悍、歷代俠士輩出的地方。

  據戰國的相關史料記載,聶政早年為民除害,殺了鄉里一霸,遂攜母、姐避禍齊地。韓國大夫嚴仲子久聞其俠義之名,便與聶政結為至交,並獻巨金為其母賀壽。當然,嚴仲子這麼做,也有其個人目的—他之前與韓國丞相俠累因廷爭結仇,多次想派人刺殺俠累,無奈俠累防備森嚴,始終未能得手,故而才找到聶政,希望他出手相助。

  面對嚴仲子的請求,聶政並未答應,而是表示老母尚在,自己必須盡孝,不宜犯險。嚴仲子無奈,只好作罷。數年後,聶政之母去世。他為母親守孝三年後,憶起嚴仲子的知遇之恩及所求之事,便獨自一人仗劍赴韓都陽翟,將俠累刺殺於其府邸之中,並格殺侍衛數十人。因怕身份暴露、連累姐姐,聶政遂自行毀容挖眼、剖腹自殺,死狀極其慘烈……

  這便是歷史上著名的「聶政刺俠累」的故事。

  共工當時沒有說完的那句話,應該就是「聶政刺俠累」。可問題是,這只是一首詩的起始一句,後面到底還有多少句?內容是什麼?而且,就算把共工寫的整首詩都回憶起來,它跟天機圖密碼又有什麼關係?如何才能通過一首詩,破解青銅圓筒上的十二位密碼?

  此刻的青芒一片茫然,如墮五里霧中。

  想了半天,仍舊沒有半點兒頭緒。

  罷了,此事目前只能暫時擱置,當務之急,還是要趕緊入宮盜出天機圖。

  這麼想著,青芒立刻翻身而起,綰好髮髻,換上一套夜行衣,又戴上面罩,然後把佩刀系在背後,從窗口處敏捷地攀上屋檐,又翻上了屋頂。

  讓他有些意外的是,此時整座工場居然悄無聲息。

  看樣子,顯然是嚴助聽從了他的勸告,讓大伙兒全部停工睡覺了—包括嚴助自己,估計也都睡死了。

  青芒無聲一笑。

  他雙足運力,在屋脊上疾走如飛,然後縱身一躍,沒入了漆黑的夜色中。

  片刻後,黑暗中忽然又冒出一個詭異的身影,從不遠處的屋頂躡手躡腳地朝工場的方向而來……

  青芒一鼓作氣從西市跑到了未央宮。

  一路上,為了躲避巡夜的士卒,他時而飛檐走壁,時而伏低潛行,到達北闕的宮牆下時,宮中剛好敲響了二更梆子。

  宮牆外有幾株高大的槐樹,早已掉光了樹葉,只剩下一根根蒼勁嶙峋的枝杈張牙舞爪地遙指夜空。

  其中最高的那株,有一根手腕粗細的枝杈距離宮牆最近,目測約莫兩丈來遠。

  這個距離對一般人自然形同天塹,可對青芒而言卻是小菜一碟。

  他先是躥上樹幹,等候城牆上的一隊巡邏禁軍走過,然後飛快地跑上那根枝杈,在接近末端的地方用力一踩,藉助樹枝的彈性騰空而起,旋即像一隻黑色的大鳥掠過半空,穩穩地落在了城牆上。

  石渠閣位於未央宮西北部,與天祿閣東西相對。

  秦末,漢高祖劉邦攻入秦都咸陽,麾下武將只顧爭搶金帛財寶,唯有蕭何全力保護秦宮所藏的各種典籍圖冊。之後營造未央宮,蕭何特地修建了石渠、天祿兩座殿閣,專門用以收藏曆代文獻、圖書、檔案等。

  據青芒所知,天機圖便秘藏於石渠閣中。

  石渠閣台基高聳,氣勢恢宏,因當年修建時環繞殿閣開鑿了一條石渠,引入宮外潏水,以便就近取水,防範火災,故而得名。

  此刻,石渠外圍三步一崗、五步一哨,殿閣四周的迴廊上則有一隊隊禁軍來回巡邏。青芒躲在不遠處仔細觀察了一下,又環顧了周遭一眼,看見左前方有一小片灌木叢,離石渠只有三丈來遠,心裡立馬有了主意。

  他貓腰摸進了灌木叢中,然後撿了一顆石頭,朝右手邊遠遠地扔了出去。

  對面石渠的幾名哨兵聞聲,立刻走過去察看。青芒確認正面再無崗哨後,迅速起身,利用夜色掩護飛快衝向石渠,然後借著前沖的慣性,一下躍過一丈多寬的溝渠,順利來到了台基下。

  然而,正當他躍上台基,準備翻越石欄時,卻見一支巡邏隊沿著迴廊迎面走來,趕緊把頭一縮,又跳回到了台基下。

  好巧不巧,就在這個當口,身後竟同時走來了一隊提燈持炬的禁軍,為首一人正大聲呵斥那幾個離開崗位的哨兵。

  青芒大吃一驚—聽聲音,此人居然是他的頂頭上司—衛尉蘇建!

  眼看蘇建等人越走越近,手上的燈籠火把轉眼就會照亮他的藏身之處,青芒頓時叫苦不迭—這可真叫上天無路,入地無門,活生生要被抓一個現行啊!

  幾近絕望之際,他目光一垂,落在離自己不過三步開外的渠水上,眼中立刻發出絕處逢生的光芒。

  這不就是一個絕佳的藏身之處嗎?

  時值寒冬,渠水表面結了一層薄冰,所幸近日天氣漸漸轉暖,部分冰面已經融化。青芒不敢再有絲毫耽擱,立刻順著石渠的邊緣輕輕滑進了渠水中。

  渠水沒頂的瞬間,蘇建也剛好走到石渠邊。

  雖然青芒入水的動作十分輕緩,可還是免不了盪起幾圈細微的漣漪。

  幸運的是,蘇建的目光並未落在渠水上。他訓了方才那幾個離崗的哨兵幾句,又朝四周看了看,這才下意識地走到石渠邊上,往下面探了一眼。

  此刻,那些細微的漣漪剛剛平復。

  眼見無甚異常,蘇建便帶隊離開了。

  平靜的水面上,慢慢冒出了一串氣泡。接著,青芒的臉露出了水面—這是一張被凍得痛苦不堪、徹底變形的臉。

  若是蘇建再多待一會兒,青芒相信自己一定會凍成一具冰屍。

  他咬緊牙關,渾身哆嗦著爬出了石渠,然後回到台基下緩了好一會兒。直到身上殘留的水流得差不多了,體溫也稍稍恢復,他才翻過欄杆,跳進了迴廊中。

  循著大殿的牆根往前摸了一段路,青芒終於找到了適合他進出殿閣的「入口」—那是一排開在牆壁高處的橫向的通風窗,離地至少一丈多高。

  由於石渠閣是收藏典籍之所,無人居住,且為了保證安全,所以整座殿閣一扇普通窗戶也沒有,只開了這種用於通風採光的「高窗」。

  當然,這個高度難不住青芒。他後退了兩步,奮力一躍便攀了上去。

  剛從橫窗探進一個頭,眼前的景象就把青芒震懾住了。

  借著大殿四壁上那些長明燈的光亮,依稀可見整座殿閣寬敞宏闊,一排排高大齊整的銅櫃陳列其間,猶如雄壯威武的軍隊方陣,又像是一座巨大而複雜的迷宮。放眼望去,光是銅櫃的數量便已不可勝計,足見櫃中所藏的文獻典籍更是汗牛充棟、浩如煙海!青芒就這麼看了一眼,便覺一股恢弘肅穆的文翰之氣撲面而來,不由嘆為觀止。

  慨嘆之餘,他不免大為犯愁—要想在這不計其數的書櫃中尋找天機圖,豈不是如同大海撈針?

  青芒心中一嘆,從高窗上跳下,然後悄悄摸向最近的一排銅櫃。藉助壁燈的微光,看見書櫃最上首標有篆體的「六藝」「禮樂」「乙部」字樣,表明這排書櫃裡藏的都是禮樂典籍,而且還只是該類別的一小部分。因為有「乙部」必有「甲部」,說不定還有「丁部」「丙部」等。

  這個類別跟自己毫無關係,青芒便不再理會,徑直穿過數排銅櫃,隨即看見了另一個類別,上面標著「六藝」「射御」等字樣,可見都是些射術、騎術之類的書。

  接著,青芒開始在迷宮般的一排排銅櫃間穿梭徜徉,陸續看見了「諸子」「詩賦」「數術」「醫家」「農家」「雜家」等各種類別。他猜想,天機圖如果真的藏在某一排書櫃中的話,它所屬的類別一定是「方技」或「百工」……

  就這麼邊走邊看,青芒不覺來到了大殿中央。

  此處光線昏暗。他只好睜大了眼睛尋找,看銅柜上是否有「方技」或「百工」字樣。

  他一直仰著頭,又走過幾排書櫃,突然腳下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一個踉蹌差點撲倒。青芒嚇了一跳,同時聽見了一聲悶哼。

  這分明是人的聲音!

  他趕緊低頭一看,恰好與一個睡眼惺忪的小黃門四目相對。

  小黃門箕坐在地,伸著兩條腿,背靠著銅櫃,方才顯然是在打盹兒。

  雙方都愣了短短一瞬,然後萬般驚愕的小黃門張嘴就要喊—說時遲那時快,青芒閃電般一掌劈下,小黃門一聲悶哼,白眼兒一翻暈了過去。

  好險!

  青芒的心不禁咚咚狂跳。

  想必這傢伙是在此殿值夜的,本來其職責應該是要四處巡弋、防火防盜才對,可他竟躲在這兒偷懶睡覺。

  青芒解開這傢伙的褲腰帶,把他的手腳捆在了一起,又脫下他的襪子塞進他嘴裡,然後拍拍他的臉頰:「小兄弟,想睡就讓你睡個夠。」

  這傢伙身邊擱著一盞熄滅的朱雀宮燈。青芒從懷中掏出火鐮,輕輕一划,引燃火絨,把燈芯點著了,然後提著燈往銅櫃的上方照去,看見上面標著「史家」「東周」「丁部」字樣。

  看來這裡存放的便是春秋戰國的部分史籍了。

  青芒又順手往下一照,看見左手邊首列書櫃的最上一格標著「國策」,以下數格依次標著「齊策」「楚策」「燕策」「韓策」「趙策」「魏策」「秦策」。

  戰國七雄!

  毫無疑問,這一列書櫃中所存的,便是戰國時代七個主要諸侯國的相關史料,可天機圖顯然不可能藏在這裡。青芒嘆了口氣,提著宮燈正要離開,突然間,腦海中毫無來由地響起了一個聲音:聶政刺俠累,孝公始強秦。

  青芒渾身一震,停住了腳步。

  令他無比震驚的是,腦海中的這個聲音分明是共工的!

  準確地說,是他突然回憶起了共工寫的那首詩—那首藏有天機圖密碼的詩!

  現在已經有兩句了,那後面是什麼?

  青芒驀然興奮了起來,趕緊閉上眼睛,凝神細思。

  很快,腦海中又蹦出了兩句:主父沙丘死,李牧冠三軍。

  這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青芒激動得雞皮疙瘩都快起來了,乾脆盤腿往地上一坐,把宮燈擱在一旁,屏氣凝神,棄絕萬念,驅使自己一步一步走進了回憶之中……

  一座熱火朝天的鐵器坊,十幾個光膀子的大漢正埋頭勞作,揮汗如雨。

  坊中白霧瀰漫,熱氣蒸騰。

  六七個匈奴士兵懶洋洋地站在坊外,監督著工匠們幹活。

  阿檀那穿著左都尉的官服,步履沉穩地朝鐵器坊走來,手裡提著一隻粗布包裹。士兵們一看,紛紛打起精神,忙不迭地躬身行禮。阿檀那鼻孔里哼了一聲,算是回禮,然後走進坊中,徑直來到正在掄錘打鐵的共工面前,把包裹扔在了鐵墩上。

  「照著這東西,給本官打十件,明天就要。」

  阿檀那背起雙手,一臉倨傲道。

  共工趕緊放下鐵錘,點頭哈腰,滿臉堆笑道:「請左都尉放心,小的一定按時完成。」說著解開包裹一角,迅速瞟了一下,馬上又繫緊了,沖阿檀那眨了眨眼,低聲道:「今兒這個比上回瘦啊。」

  其實,包裹里並非什麼器物,而是半條烤熟的羊腿。

  阿檀那警惕地看了看四周,見無人注意他們,才壓低嗓門兒道:「有得吃就便宜你了,還敢挑肥揀瘦!」

  共工嘿嘿一笑:「這次就不跟你計較了,下回記得挑只肥的。」

  「沒下回了,饞死你。」阿檀那冷冷道,「找我來什麼事,趕緊說。」

  「也沒啥大事,就是昨天又寫了一首新詩,想念給你聽聽。」

  「你耍我是吧?」阿檀那板起了臉,「請本都尉來,就是聽你念什麼歪詩?」

  「什麼叫耍你?你這人就是不懂風雅。」共工嬉皮笑臉道,「我寫的可都是思念家國之詩,叫你來聽,是幫你解解鄉愁,你別不識好人心哪!」

  阿檀那哼了一聲:「就你那些七拼八湊、狗屁不通的詩,還自詡『風雅』?你讓天下詩人情何以堪?」

  「我管別人堪不堪,老子自己覺得爽就成。」共工嘿嘿笑著,「聽好了,聶政刺俠累,孝公始強秦……」

  「別!」阿檀那伸手止住他,「我還有正事要忙,你自己慢慢爽吧。」說完扭頭就走。

  「這詩的名字叫《問天機》,你真的不想聽?」

  阿檀那一震,頓住腳步,回頭盯著他:「你說什麼?」

  共工笑而不答,朝他勾了勾手指頭。

  阿檀那快步走回來,又環視了四周一眼,沉聲道:「少給我賣關子,快說!」

  共工這才湊近他,慢慢把《問天機》的全詩念了出來:

  聶政刺俠累,孝公始強秦;

  主父沙丘死,李牧冠三軍。

  韓非西行日,王賁俘燕君;

  高帝分封忙,六奇出陳平。

  絳侯乞骸骨,宮車登霸陵;

  戊戌日有食,藏府卌萬金。

  「你這亂七八糟的寫的是什麼?」阿檀那大為不解,「它跟天機圖有何關係?」

  共工矜持一笑:「不必多問,你記住就行。說不定……有朝一日能派上用場。」

  阿檀那蹙眉看著他,眼中滿是困惑……

  石渠閣中,青芒睜開了眼睛。

  儘管把整首《問天機》都回憶起來了,可此刻的青芒反而愈加困惑。

  由於諳熟歷史,所以他知道,這十二句詩應該是化用了十二個歷史典故,而且多以人物為主。其中,大部分一眼便可看出典故出處,但還是有幾句完全不知所云。

  現在的問題是:不管共工在這首詩里運用了什麼典故,它們彼此之間似乎都毫無關聯,更像是簡單堆砌到一起的—那自己該如何從這樣一首七拼八湊、莫名其妙的詩中找出天機圖密碼?

  苦思了半晌,毫無頭緒,青芒不禁有些沮喪。

  心情一低落,連日的疲累便在這一刻洶湧襲來。青芒倍感睏倦,後背往銅柜上一靠,眼皮不覺便耷拉了下去……

  恍惚中,一個身影從暗處慢慢浮現出來,然後像鬼魅一樣飄到了他的面前。

  「果真一籌莫展了嗎?」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幽幽道,「那個自詡聰明、從來不肯認輸的青芒上哪兒去了?」

  青芒抬起眼來,看見穿著左都尉官服的阿檀那正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如果你是來看笑話的,就趁早給我消失。」

  青芒沒好氣道。

  「你這麼說就沒道理了。」阿檀那淡淡一笑,「我若是來看你笑話的,那我潛伏在匈奴那麼多年,後來又千辛萬苦才找到共工,豈不全都沒意義了?」

  「那就別說風涼話,快告訴我《問天機》到底藏著什麼秘密?」青芒冷冷道。

  「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我問你,這詩一共是不是十二句?」

  「是又如何?」

  「那天機圖的密碼不也是十二位嗎?」

  青芒聞言,眼睛一亮,立刻站起身來:「你的意思是,一句詩就對應著一個密碼?」

  「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

  「然後呢?」青芒一臉急切。

  「什麼然後?你以為我什麼都知道嗎?」阿檀那眉毛一挑,「若是我早就破解了這首詩,又何必在這兒跟你兜圈子?」

  青芒不再理他,兀自蹙眉思索。突然,他像是想到了什麼,回身盯著那個寫有「韓策」字樣的書櫃,旋即從袖中掏出一根鐵絲,抓起櫃門上的銅鎖,用鐵絲在鎖眼裡鼓搗了一會兒,然後「啪嗒」一聲,銅鎖便應聲而開了。

  阿檀那一笑:「看來,當初共工教咱學開鎖,還是有用的。」

  青芒沒理他,輕輕拉開書櫃,但見一卷卷泛黃的竹簡整整齊齊地堆放在櫃中。青芒拿起其中一卷,翻了翻,放了回去,又拿起一卷翻開,快速掃視著上面的文字。

  「你找的是聶政刺俠累的記載吧?」阿檀那問,「這典故你不是很熟悉了嗎,還看它幹嗎?」

  「我想知道這事發生在哪一年。」青芒說著,目光聚焦到了書冊的某個地方。

  「周安王五年?」循著他的目光,阿檀那把書冊上的文字念了出來。「為何要找年份?這能說明什麼?」

  青芒不答,而是緊接著打開最下面的「秦策」書櫃,拿起書卷翻找了起來。

  「孝公始強秦。」阿檀那見狀,便解說起了詩句的含義,「秦孝公乃秦國一代雄主,自即位後,銳意變法,重用商鞅,求賢納才,獎勵耕戰,使得國力大增,為嬴政日後統一六國打下了堅實基礎。你是想找孝公哪一年即位的嗎?」

  「周顯王七年。」青芒已經找到了。

  「接下來,是不是該找趙主父死於哪一年了?」阿檀那笑了笑,繼續解說道,「主父沙丘死。這個趙主父,就是歷史上著名的推行『胡服騎射』的趙武靈王。其在位時,抗擊匈奴,吞併中山,國勢日隆,功業顯赫,可惜老來因傳位不慎引發宮變,被活活餓死於沙丘行宮,可悲可嘆!」

  「周赧王二十年。」青芒很快就在「趙策」書櫃中找到了趙武靈王亡故的年份。

  「喂,我說,你找這些年份到底有何意義?」阿檀那道,「天機圖上的密碼是天干地支的組合,可這些年份……」

  話說到這兒,他忽然醒悟過來,眼中露出又驚又喜的光芒。

  「現在明白了?」青芒得意一笑,「共工這首詩,十二句寫了十二個歷史典故,可彼此之間卻毫無關聯,更像是硬湊到一塊兒的,那他為何要這麼做呢?你剛才那個『十二句詩對應十二位密碼』的說法提醒了我,讓我想到,既然天機圖上的密碼是天干地支的組合,而歷史上的紀年方式除了帝王紀年,便是天干地支,那麼共工記載這十二個歷史典故的目的,會不會是在暗示這些事件所發生的年份,即它們的干支紀年呢?」

  「你的意思是,把十二個歷史事件對應的十二個干支紀年找出來,便是天機圖的十二位密碼了?」

  「還有別的可能嗎?」青芒又是一笑,「周安王五年,歲在甲申;周顯王七年,歲在乙未;周赧王二十年,歲在丙寅。我相信,這便是十二位密碼中的三位。接下來,只要把餘下九個典故對應的干支紀年找出來,天機圖定可迎刃而解!」

  「可現在你連天機圖都找不到,就算破解了密碼又能怎樣?」阿檀那面露揶揄。

  「你要是只會說喪氣話,就趕緊滾蛋,別在這礙事兒!」青芒不悅道。

  阿檀那壞笑了一下:「我住在你腦子裡,你如何趕我走?除非,你去北邙山的懸崖上再跳一回。」

  青芒苦笑。

  他當然知道,眼前所謂的「阿檀那」只是自己內心投射出來的一個幻象罷了,又怎麼趕得走呢?

  青芒關上了「國策」一列的三個書櫃,往銅櫃的右邊走去。

  「怎麼關上了?」阿檀那問,「後面三句『李牧冠三軍』『韓非西行日』『王賁俘燕君』不都是戰國典故嗎?」

  「雖是戰國典故,但李牧、韓非、王賁所處的時代已屬戰國晚期,所以史料中的紀年便不再以『周王』打頭,而是以『始皇』打頭了。」青芒答道,「也就是說,《國策》中並未記載。」

  阿檀那釋然,旋即眉頭一皺,又道:「不對啊,這墨子是戰國初年之人,若天機圖密碼是他設計的,那他怎麼可能知道戰國末年的史事?況且《問天機》後面還有好多句呢,很可能連漢朝的事都說到了,這該如何解釋?」

  「這問題我早想過了。」青芒道,「我估計,《問天機》這首詩很可能是墨家的最近一任巨子酈寬寫的。也就是說,他用上一任巨子給他的密碼打開了天機圖,然後重新設置了新的密碼。這樣,就算有人拿到了天機圖,且知道舊的密碼,也還是打不開。酈巨子保護天機圖的苦心,於此可見一斑。」

  阿檀那恍然。

  青芒說完,目光落在了銅櫃右邊的第二列書柜上,上面標著「秦記」二字。

  他趕緊走過去打開書櫃,開始在卷冊中翻找。沒費多少工夫,便找到了剛才那三句詩對應的歷史事件和干支紀年:

  李牧冠三軍—李牧是趙國大將,與白起、王翦、廉頗並稱為「戰國四大名將」,治軍嚴整,用兵如神,曾大破匈奴,並曾重創秦軍。秦國忌憚之,便施行離間計,迫使趙王冤殺了李牧,世人哀嘆「李牧死,趙國亡」。

  《秦記》中,關於李牧治軍、用兵的事跡記載於始皇三年,歲在丁巳。

  韓非西行日—韓非是韓國公子,荀子的學生,與秦國丞相李斯同門,精於刑名法術之學。始皇十三年,受韓王派遣出使秦國,深受秦王嬴政賞識。李斯大為嫉恨,遂向秦王進讒言,韓非因此被捕下獄,旋即被毒殺。

  《秦記》記載,韓非死於始皇十三年,歲在戊辰。

  王賁俘燕君—王賁是秦國大將,名將王翦之子,乃秦滅六國的主要將領之一,於始皇二十五年攻滅燕國,俘虜燕王。

  《秦記》記載,王賁滅燕於始皇二十五年,歲在己卯。

  查完《秦記》,青芒又提著宮燈找到了存放本朝國史的那排銅櫃,相應的書柜上標著「國事」二字。很快,《問天機》餘下六句詩所對應的干支紀年和歷史事件,也都一一浮現在了青芒眼前:

  高帝分封忙—高祖六年,歲在庚子,漢高祖劉邦大封群臣和宗室。

  六奇出陳平—高祖七年,歲在辛丑,劉邦親征匈奴,不料在白登被匈奴大軍圍困七日,所幸丞相陳平獻計,才得以突出重圍;因陳平追隨高祖多年,先後出過六次奇謀,故稱「六奇」。

  絳侯乞骸骨—文帝元年,歲在壬戌,絳侯周勃居右丞相職,因在廷對中被文帝問詢,卻「一問三不知」,深自汗顏,遂稱病告老,辭去右丞相職。

  宮車登霸陵—文帝二年,歲在癸亥,文帝劉恆出宮,在霸陵策馬奔馳,被大臣袁盎拉住韁繩,並以「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勸諫。

  戊戌日有食—景帝中三年,歲在甲午,九月戊戌日,發生日食。

  藏府卌萬金—景帝中六年,歲在丁酉,景帝同母弟、梁孝王劉武亡故,其府庫中藏金四十餘萬。

  宮中敲響三更梆子的時候,青芒終於查清了《問天機》中暗指的十二個干支紀年,分別是:甲申,乙未,丙寅,丁巳,戊辰,己卯,庚子,辛丑,壬戌,癸亥,甲午,丁酉。

  若按十二地支的順序來排位,則為:庚子,辛丑,丙寅,己卯,戊辰,丁巳,甲午,乙未,甲申,丁酉,壬戌,癸亥。

  經過這樣的轉換,天機圖上的十二位密碼便被青芒徹底破解了。這組密碼便是:

  庚、辛、丙、己、戊、丁、甲、乙、甲、丁、壬、癸

  大功告成,青芒臉上不禁露出了欣慰的笑容。

  「別高興得太早。」阿檀那忽然又從暗處冒出來,陰陽怪氣道,「密碼是破解了,但若找不到天機圖,你也只能是白忙一場。」

  雖然明知這是自己腦中的聲音,但青芒還是忍不住對並不存在的阿檀那說了一個字:

  「滾!」

  話音剛落,殿閣北邊突然傳來一陣隆隆的聲響,那動靜就跟石磨的轉動差不多。

  聲音一起,阿檀那倏然消失。

  青芒神色一凜,趕緊吹熄宮燈,雙足運力,躍上一人多高的銅櫃,接著又是一躍,攀上了大殿的橫樑,旋即伏在樑上朝北邊望去—

  大殿北首有一面巨大的石牆,牆上刻著一面「孔子杏壇講學」的浮雕。此刻,寬約一丈的整面浮雕牆居然以孔子像為軸心轉動了起來,在露出約莫一尺多寬的縫隙後停下,接著便有兩名官員一前一後從牆後走了出來。

  前面一人是宦官,看上去應該是石渠閣的書監;後面那個身材魁梧、臉龐方正,竟是郎中令李廣!二人身後,跟著幾名提燈的侍衛和黃門。

  青芒見狀,不由大為驚詫。

  他萬萬沒料到,石渠閣中竟然還有一處機關密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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