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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終南

2024-09-26 11:04:59 作者: 王覺仁

  君子不鏡於水,而鏡於人。鏡於水,見面之容;鏡於人,則知吉凶。

  ——《墨子·非攻》

  終南山,別名太乙山、周南山,位於長安城南六十里處,橫亘於關中平原南面,西起秦隴,東至藍田,綿延二百餘里。此地鍾靈毓秀,瑰麗雄奇,向來以「洞天之冠」「九州之險」著稱。歷代多有隱士在此結廬而居,潛心修道,如商朝末年的姜子牙、秦朝末年的「商山四皓」、「漢初三傑」之一的名臣張良等。

  玉柱峰位於終南山北側,危峰兀立,聳壑凌霄。

  經過一夜風雪鋪天蓋地的侵襲,此刻的山峰白雪皚皚,仿佛裹上了一件厚厚的白袍。冉冉升起的太陽驅散了空中殘存的陰霾,白茫茫的積雪在陽光下發出刺目的反光。

  一大清早,青芒、朱能、侯金三人身著便衣,策馬出了長安,直奔玉柱峰而來。因山勢陡峭,加之大雪封路,行至山麓時,坐騎已無法前行。他們只好把馬匹寄在山下的一個村子裡,然後徒步攀登。

  

  山路崎嶇,積雪沒膝,三人深一腳淺一腳地爬了一個多時辰,才慢慢接近了半山腰。朱能累得氣喘如牛,一路上停下來歇了七八次。侯金忍不住冷嘲熱諷,說:「老朱你要不就把刀再拔出來,跟昨晚那樣指著老大,讓老天爺瞧瞧。」

  朱能一臉懵懂,問他:「什麼意思?」

  侯金說:「你昨晚不是發了誓嗎,說若有二心,就讓老天爺刮個風把你吹上天去。眼看你也走不動了,不得求老天發發威?」

  朱能這才聽明白了,說:「滾你的蛋,老子今天爬也要爬上去。」

  侯金說:「這我倒是信,問題是你得爬到猴年馬月啊?萬一等你吭哧吭哧爬到老君廟,人家北冥先生等不及歸西了咋辦?」

  朱能惱羞成怒,撲上去要揍他。侯金輕巧一躲,朱能收勢不及,一頭撲在了雪地上,而且還把腳給崴了,疼得齜牙咧嘴。

  侯金在一旁樂開了花。

  青芒見狀,無奈一笑,走過去一把拽起朱能,把他背到了自己背上,拔腿就走。

  朱能大為窘迫,掙扎著要下來,說:「老大我太重了,哪能讓你背呢?」

  青芒只淡淡說了聲「閉嘴」,腳下步履堅定,快步朝山上走去。

  侯金一看,不由面露愧色,撓了撓頭。

  約莫又走了小半個時辰,繞過一處山角,便見不遠處出現了一大片松林,隱約有一角飛檐從樹林中露了出來。

  老君廟終於到了。

  進了松林,地上積雪漸薄,路便好走了許多。這時朱能的腳也好了些,便下地自己行走。這一來行進速度快了不少,不消片刻便來到了老君廟前。

  深山古廟,紅牆灰瓦,雖寂冷蕭瑟,卻未顯破敗,應該是有人常住在此維護打理。

  想必此人便是北冥先生了。

  一想到今日很可能弄清七星龍淵劍的來歷,進而弄清自己的身世真相,青芒心裡不由有些興奮。

  「老子祠?!」三人剛走到面闊三楹的山門下,侯金便指了指匾額上的三個大字,一臉詫異道,「不是說老君廟嗎,怎麼變成老子祠了?」

  侯金不服:「我雖然讀書少,可這三個字我還是認得的,這分明不是老君廟嘛!」

  「老大,給這小子講講老子的典故唄,讓他長長見識。」朱能衝著青芒擠眉弄眼,「要不,堂堂衛尉丞手下,竟有如此不學無術之人,說出去豈不是讓人笑掉大牙?」

  青芒淡淡一笑,道:「相傳春秋年間,函谷關令尹喜曾在此終南山結草為樓,以觀天象,一日忽見紫氣東來、吉星西行,預感必有聖人經過,便於關中日夜守候。不久,見一老者騎青牛而至,原來正是老子西行入秦。尹喜便把老子請到樓觀,執弟子禮,請其講經著書。老子遂為尹喜講授《道德經》五千言,隨後飄然而去,莫知所蹤。後人修建此廟,便是為了紀念老子。」

  侯金聽得頻頻點頭。

  「是誰人在此喧譁賣弄,擾我家師父清修?」一個清亮卻略顯稚嫩的聲音驀然響起。

  話音落處,一個約莫十四五歲的青衣少年從老君殿中走出,神色倨傲地盯著他們。

  三人趕緊上前。青芒抱拳道:「冒昧打擾,還望小哥見諒。敢問小哥,北冥先生是否住在此處?」

  「你是何人?」少年背起雙手,乜斜著他,神情似有幾分戒備。

  「在下是朱坤先生的朋友,經朱先生引薦,特慕名前來,專程拜訪北冥先生,想向他請教幾個問題。」

  少年聞言,半信半疑道:「既是朱坤引薦,他自己為何不來?」

  「哦,朱先生另有要事,不便前來。」

  「既然朱坤連面都不露,那我憑什麼信你們?」少年冷哼一聲,態度頗有些傲慢。

  「嘿,我說,你這個後生怎麼一點不懂待客之道呢?」侯金頓時不悅,「你家師父就是這麼教你的嗎?」

  「你說對了。」少年呵呵一笑,「我家師父駕鶴西去之前,還真就是這麼教我的。」

  「駕鶴西去?!」

  侯金和朱能同時驚呼出聲,青芒也不禁睜大了眼睛。

  青芒對少年道:「小哥,麻煩你說清楚,北冥先生到底怎麼了?」

  「你聽不懂人話嗎?」少年翻了個白眼,「駕鶴西去的意思都不懂?」

  「小子!」朱能忍無可忍了,「你剛才不是說你師父在清修嗎?怎麼這會兒就西歸了?」

  「你這胖子也是囉唆!」少年不耐煩道,「我師父雖已西去,但元神不滅,常駐人間。此地是他老人家半生清修之所,這兒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都凝聚著他的三魂七魄。你們這幫俗人在此喧譁,便是打擾他清修!有道是舉頭三尺有神明,你們今天站在這兒,就是舉頭三尺有我師父!若不速速離去,惹怒了他老人家,當心他請動雷神下凡,劈你們一個外焦里嫩!」

  聞聽如此荒誕不經卻又自信滿滿之言,青芒等三人不由啼笑皆非。

  與此同時,青芒內心卻頗有些失落。

  若果如這個乖戾少年所言,北冥先生真的已經過世的話,那龍淵劍的來歷和自己的身世就再也沒有知情人,從此徹底成謎了。

  不過轉念一想,青芒又覺得此事十分蹊蹺:若北冥已不在人世,昨天朱坤為何還口口聲聲提到他?難道朱坤連他師父過世都不知道?這顯然不合常理。

  或者說,朱坤是為了騙取自己的龍淵劍才撒謊的?可他在公孫弘面前明明也說北冥在此隱居,這又該如何解釋?

  看來,眼前這個乖戾少年的話不可盡信。北冥很可能是想躲避俗世之人的攪擾,才故意命此少年在此「擋駕」的。

  「我說你小子,是不是在深山老林待久了,腦子出問題了?」侯金捋了捋袖子,朝少年逼了過去,「還請雷神劈我們?你信不信老子現在就劈得你滿地找牙?!」

  朱能哈哈一笑。

  少年微露懼色,退了兩步。

  「猴子,不得無禮。」青芒喝止,然後微笑著對少年道:「小哥,你看昨天下了那麼大的雪,我們上來一趟也不容易。倘若尊師真的仙逝了,能否帶我們到墓前祭拜,聊慰我等追慕之情?」

  少年遲疑了一下,又看了看凶神惡煞的侯金,才不情不願道:「隨我來吧。」

  半山腰的山道上,張次公和陳諒帶著一隊禁軍,正踩著厚厚的積雪步履艱難地往上爬。

  「將軍,要不讓弟兄們歇一會兒吧?」陳諒愁眉苦臉,氣喘吁吁道,「我看大夥都快累癱了。」

  「丞相昨天的命令你沒聽見嗎?」張次公大步前行,頭也不回道,「今天風雪一停,便要在最短時間內找到北冥,弄清有關龍淵劍的一切,挖出秦穆的老底!」

  關於龍淵劍,張次公一點興趣都沒有,倘若不是因為秦穆,他才不會這麼積極接這份苦差事。

  「可也不差那一時半會兒吧?」陳諒腳步踉蹌,緊跟在旁,「又沒人跟咱們搶。」

  「不好說。秦穆那小子十分狡猾,萬一被他搶了先呢?」

  這時,前面負責探路的軍士忽然折返,大聲稟報:「將軍,前面發現足跡。」

  「幾個人的?」張次公神色一凜。

  「好像是三個。」

  張次公眉頭微蹙,冷然一笑,回頭瞟了陳諒一眼:「你猜猜,會不會是秦穆?」

  「不會吧?」陳諒張大了嘴,「他真有這麼神?」

  張次公抬頭,眯眼望著高處白光閃爍的山峰,沉吟不語。

  「可咱們一路走上來,咋都沒看見?到這兒才發現腳印?」

  「他們可能跟咱們走的不是一條道。不過既然在此交匯,就說明老君廟快到了。」張次公說完,回頭對眾軍士喊:「弟兄們,馬上就到了,大夥加把勁兒!」

  他有一種強烈的預感,山上的人一定是秦穆!

  這種感覺令他的心跳陡然加快了起來……

  正當張次公發現秦穆足跡的同時,在約莫一里開外的另一個方向的山路上,有三個人正埋頭往山上走。

  他們就是酈諾、仇景和雷剛。

  今日他們出門,很是費了一番周折。

  因為汲黯派人十二個時辰守著內史府的前後各門,還派人在圍牆內外到處巡邏,目的就是不讓他們離開。可這些「布防」自然擋不住酈諾。她略施小計,派了幾名女眷聲東擊西,故意跟守衛們胡攪蠻纏,旋即金蟬脫殼,順利「逃出」。

  此刻,酈諾等人並不知道,已經有兩撥人趕在他們之前捷足先登了。

  所以他們當然也不知道,今天的終南山玉柱峰會上演一出怎樣的大戲。

  一座墳塋孤單地臥在松林里。

  它被大雪覆蓋得嚴嚴實實,看上去就像一個又大又白的饅頭。要不是墳前立著一塊石碑,幾乎看不出是一座墳。

  青衣少年把青芒等人領到這裡,然後「撲通」跪下,對著墳墓三拜九叩,念念有詞,半晌才煞有介事地說了聲「徒兒知道了」,然後回頭道:「過來吧,我師父同意了。不過他老人家說了,你們拜完趕緊走,否則的話……」

  「瞧你小子神神叨叨的,嚇唬誰呢?」侯金忍不住笑了,「否則怎麼樣?難不成你師父會從墳裡頭爬出來咬我們?」

  朱能哈哈一樂:「就你那癆病樣兒,人嫌鬼憎的,人家師父才不咬你。皮下面全是骨頭,把牙磕壞了你賠啊?」又轉頭對少年道:「是吧小哥?這傢伙一點自知之明都沒有,你甭理他。」

  「對,他不咬我,只咬你。」侯金一臉壞笑,「一口下去滋滋流油,滿口皆香,吃不完還可以醃起來,半個月的下酒菜都有了。」

  聽這一胖一瘦兩個傢伙一唱一和,話里話外全是揶揄,少年心中惱怒,卻又不敢發作,便冷冷道:「我師父說了,你們若不趕緊離開,必有血光之災。反正我把話撂這兒,你們好自為之吧,勿謂言之不預!」說完起身就走。

  「小哥且慢。」青芒趕緊攔住他,笑了笑,「我這兩兄弟是屬烏鴉的,嘴碎嘴欠,你別聽他們聒噪。」說著從袖中掏出一塊金餅,塞進少年手中,「在下有一事不明,想要請教。」

  少年暗暗掂了下分量,把金餅揣進袖中,緩了緩臉色:「何事?」

  「尊師是何時仙逝的?」

  「上個月。」

  「不知何故?」

  「無故。用你們俗人的話說,叫無妄無災,壽終正寢;用我們修道人的話講,叫功德圓滿,羽化成仙。」

  「那,尊師的墓碑為何無字?」

  朱能和侯金聞言一怔,趕緊跑到那塊石碑前,把粘在上面的泥土和雪塊扒拉掉,果然看見整塊石碑光禿禿的,一個字都沒刻。

  「乖乖,老大這眼神,厲害了!」朱能感嘆,「掃一眼就知道是無字碑?」

  「你不是說只有一事請教嗎?」少年看著青芒,有意甩了甩袖子,「這一問,就是倆事了。」

  青芒自然懂他的意思,遂淡淡一笑,又塞給他一塊金餅。

  「若真修道人,必『以生為附贅懸疣,以死為決疣潰癰』。」少年一邊收起金餅,一邊搖頭晃腦道,「既然連身體軀殼都是去之唯恐不及的贅疣,那一個俗世的姓氏名號又有什麼意義?何必定要刻字於碑,留名於世呢?此乃俗人之舉,真修道者不屑為之也!」

  青芒知道,少年的前半句話出自《莊子?大宗師》,意思是世人通常貪生怕死,但修道人恰好相反,視生如困縛,視死如解脫,所以才有「莊子妻死,鼓盆而歌」之說。這的確是修道的極高境界,只是眼前這小子一邊面不改色地收受「賄賂」,一邊卻大言不慚地講論道學,實在有些滑稽。

  「我說小兄弟。」朱能忍不住走上前來,「若真如你所說,你們修道人那麼清高,連命都不顧惜,那你怎麼還如此貪財呢?這不是自打嘴巴嗎?」

  「你、你這個胖子就是囉唆!」少年有些惱羞成怒,「修道人也要吃飯穿衣,哪能不食人間煙火?無財不養道你懂吧?」

  說完,袖子一拂,再也不理他們,逕自回老君廟去了。

  青芒眯眼望著少年匆匆離去的背影,心中似乎已然明白了什麼,無聲一笑。

  「老大,現在咋辦?」朱能道,「北冥人都死了,咱留在這兒也沒事幹,要不回去吧?」

  「你真以為北冥死了?」青芒反問。

  朱能一怔:「難道有假?」

  「定然有假!」侯金接過話茬,「依我看,那老傢伙一定是躲起來了。」

  「猴子說得沒錯。」青芒道,「這個北冥先生,不是個簡單的人物。我估計,他跟江湖上的人也有些瓜葛。隱居於此,恐怕是為了躲避江湖恩怨,所以輕易不會讓人找著他。另外,長安肯定有他的眼線。昨日朱坤遇害之事,他很可能已經知道了,也料定有人會上來找他,這才讓那個青衣徒兒在此擋駕。」

  「何以見得他知道我叔被害的事?」朱能不解。

  「你沒聽青衣小兒剛才說什麼嗎?」青芒冷然一笑,「『血光之災』這種話豈是隨口亂說的?這明顯是北冥先生警告咱們的口氣。」說著,若有所思地環視了周遭的樹林一眼,「若我所料不錯,他現在很可能就躲在某個地方盯著我們。」

  朱能悚然一驚,下意識地左看右看。

  「別瞎看了,要能讓你找著,他就不是北冥了。」侯金道。

  朱能瞪了他一眼,回頭對青芒道:「老大,要不把那青衣小兒抓起來,審一審不就知道了?」

  「噓……」青芒忽然神色一凜,示意他們噤聲,目光朝樹林的某個方向望去,「你們聽見什麼動靜沒有?」

  二人凝神聽了一下,都搖了搖頭。

  「有人上來了!」青芒眉頭一蹙,「而且是大隊人馬,不下三十人。」

  侯金聞言,立刻往青芒注目的方向奔了過去,縱身跳上一株高大的白皮松,手搭涼棚望了望,旋即跳下,跑了回來,有些緊張道:「是有人來了,看樣子像是北軍。」

  「難道是張次公?」朱能脫口道。

  「除了他還能有誰?!」青芒冷笑,迅速掃視了一下周圍環境,說了聲「走」,隨即朝老君廟後面的樹林跑了過去。

  朱能和侯金趕緊跟上。

  張次公帶人進入老君廟的庭院,見到青衣少年,第一句話就問:「方才是否有人來過?」少年打量了他一眼,說:「是有幾個香客來敬香,不過拜完老君便走了。」

  張次公冷冷盯著他:「你撒謊。」

  少年翻了個白眼:「修道之人不打誑語。」

  張次公懶得跟他糾纏,便問他北冥住在何處。

  少年照舊搬出方才應付青芒的那套說辭。沒想到,張次公不是青芒,根本不跟他客氣,一巴掌就把他扇倒在地。

  幾個手下立刻上前又踢又踹。少年疼得哭爹喊娘,在地上不停打滾。

  片刻後,張次公才走上去蹲在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臉:「小子,別跟我玩什麼假死的把戲。我知道北冥躲起來了,馬上帶我去見他,否則我讓你生不如死!」

  少年的臉像開了染坊,青紅紫黑一應俱全,眼睛也腫得像核桃。他定定地看著張次公,忽然咧嘴一笑:「生為附贅懸疣,死為決疣潰癰。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張次公一怔,啞然失笑,稍頃才道:「年輕人,我剛才的話,你可能沒聽清。我不是拿死威脅你,而是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你們修道的人再超脫,也會怕疼吧?」

  「怕,當然怕。」少年依舊面帶笑意,像是在跟朋友談心,「你沒見我剛才痛不欲生、大呼小叫嗎?」

  「既然如此,那就說實話,省得遭罪。」張次公的口氣也溫和起來。

  「我是怕疼,不過……」

  「不過什麼?」

  「不過我能忍。喊一喊,也就不那麼疼了。」少年說著,還衝張次公眨了眨眼。

  「啪」的一聲,張次公一拳打在了他的鼻樑上,少年當即昏死過去。

  此刻,青芒、朱能和侯金正躲在老君廟後面一株五六丈高的白皮松上,把庭院裡發生的一切都看在了眼裡。

  「這小子,剛才看他挺可氣,現在看他又挺可憐的。」朱能嘆了口氣。

  青芒蹙眉不語。

  他心中也頗為不忍,只是眼下絕不宜輕舉妄動。

  庭院裡,張次公活動了一下手腕,對手下道:「去弄點水,把他澆醒,老子就不信撬不開他的嘴。」

  手下剛領命而去,負責在外望風的陳諒便匆忙跑了進來:「老大,又有人上來了。」

  「秦穆不是在我們前面嗎?怎麼現在才到?」張次公狐疑。

  「不是秦穆,是一個女的,兩個男的。」陳諒不無神秘地沖他一笑,「而且那個女的看上去很像一個人。」

  「誰?」

  「仇芷若。」

  「你沒看錯?」張次公大為意外。

  「應該沒錯。」

  張次公哈哈一笑:「真是天助我也!老子正愁逮不著她,她倒自己送上門來了!命弟兄們即刻隱蔽,老子今天就給她來個瓮中捉鱉!」

  一聲令下,幾名軍士立刻抬起昏迷的青衣少年,隨張次公躲進了老君廟的正殿。陳諒和其他軍士用掃帚掃掉了院落里凌亂不堪的腳印,然後躲進了左右廂房中。

  遠處的松樹上,朱能和侯金一看,不由大惑不解。

  「這下熱鬧了。」青芒見狀,稍一思忖便已心知肚明,「一定是又有人上來了。」

  朱能恍然,呵呵一笑:「這荒山古廟,怕是一百年都沒這麼熱鬧了吧?」

  可他話音未落,便見青芒臉上的笑容忽然凝住了。

  「怎麼了,老大?」朱能忙問。

  青芒神情凝重,一言不發。

  在約莫二十丈外的另一條山道上,有一女二男正迅速接近老君廟。

  為首那個女子的身影清晰地映入了青芒的瞳孔。

  她怎麼也會來這裡?而且偏偏是在今天?!

  青芒百思不解,同時大為擔憂。

  他們是從另一個方向上來的,藏身此處的青芒根本無法示警,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們三人漸行漸近,一步步走進張次公張開的「口袋」中……

  酈諾一邁進老君廟的庭院,便注意到了地上被刻意掃亂的積雪,情知有詐,立刻給了仇景和雷剛一個眼色。

  三人同時把手按上了腰間的刀柄。

  大殿中,張次公見她已然察覺,旋即發出一陣大笑,索性現身走出。與此同時,陳諒及眾軍士立刻從左右廂房湧出,將酈諾三人團團圍住。

  見此情狀,酈諾嘴角不禁掠過一絲苦笑。

  她萬萬沒想到張次公居然也在這裡,而且還給她設下了埋伏,當真是冤家路窄!

  雷剛下意識要拔刀,被酈諾用眼神制止了。

  「仇姑娘,別來無恙啊!」張次公大笑著步下正殿的台階,得意之情溢於言表,「咱倆還真是有緣,好像不管走到哪兒總能碰見。」

  酈諾抑制住心中的驚疑,淡然一笑:「張將軍怎麼也有如此雅興,大雪天到此深山來拜老君?」

  「仇姑娘真是警覺,反應這麼快!」張次公呵呵一笑,「本將軍都還沒問你,你就趕緊暗示自己是來拜老君的。你這麼做,是不是顯得心虛呢?」

  「張將軍真會說笑,來老君廟不拜老君,還能做什麼?」

  「這可不好說。」張次公煞有介事地環視了周遭一眼,「如此人跡罕至的深山古廟,供奉老君說不定只是個幌子。背地裡,它很可能還有更大的用處,比如說……做個秘密據點什麼的。」

  酈諾聞言,忽然「咯咯」地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

  「沒什麼,小女子只是想起了一句趣話,將軍不必在意。」

  「哦?」張次公眉毛一挑,「什麼趣話,不妨說來聽聽。」

  「將軍真的想聽?」

  「說!」

  「民女小時候常聽做木匠的老師傅說,在手裡拿著錘子的人看來,所有東西都像是釘子。」

  「什麼意思?」張次公一時反應不過來。

  「將軍不覺得自己就是那個拿錘子的人嗎?」酈諾粲然一笑,「要不然怎麼連老子的祠廟都成了你眼中的釘子?」

  一旁的雷剛聞言,忍不住掩嘴竊笑;就連張次公的好幾個手下也都差點笑出來,只能強忍著。

  張次公總算聽明白了,卻不慍不惱,反倒輕輕拍了拍掌,笑道:「仇姑娘真風趣,跟你說話就是有意思。這樣吧,相請不如偶遇,待會兒便隨我回北軍,咱們坐下來慢慢聊。我希望,你能多跟我講講你們墨家的趣事。」

  「那恐怕要讓將軍失望了。」酈諾仍然保持微笑,「一來,民女並非什麼墨家,講不了你想聽的趣事;二來,民女拜完老君,還得回家洗衣做飯,實在無暇奉陪,還請將軍諒解。」

  「怕是由不得你了。」張次公臉上的笑容漸漸斂去,「前幾回本將軍請你,都有人阻撓,還好今日再無旁人,機會難得,你說,我怎麼捨得放你走呢?」

  「聽將軍這意思,是要來硬的嘍?」

  「如果有必要的話。」張次公目光冷冽。

  言語交鋒至此,幾乎無轉圜的餘地,接下來只能是以刀劍相拼了。

  酈諾心裡一聲輕嘆。

  她知道,張次公是在逼她動手。因為一旦動手,就算不能坐實她的墨家身份,也可以扣她一個「暴力抗法」的罪名,這樣便有充足的理由抓她了。

  雖明知如此,她也只能奮力一拼——畢竟拼起來還有機會殺掉張次公,否則就只能束手就擒,任其宰割!

  決心一下,酈諾的手旋即按上了刀柄。

  仇景和雷剛見狀,也深吸了一口氣,做好了拼死一搏的準備。

  陳諒等人一看,不等張次公發令,紛紛拔刀出鞘,嚴陣以待。

  眼看一場惡戰不可避免,老君廟後方的樹林中忽然傳來刀劍鏗鏘之聲。在場眾人不由神色一凜。緊接著,林中又傳來一聲呼喝:「北冥老賊休走!」

  聞聽此言,所有人不禁都睜大了眼睛。

  張次公立刻拔刀,對陳諒道:「守著他們,若敢妄動,格殺勿論!」然後狠狠掃了酈諾一眼,點了十來個軍士,飛快地衝出廟門,朝後山而去。

  「咱們怎麼辦?」仇景輕聲問酈諾。

  酈諾蹙眉,略為思忖,道:「情況不明,暫時先別動,靜觀其變。」

  樹林中,朱能和侯金拿著刀鏗鏗相擊,嘴裡大呼小叫,臉上卻都掛著惡作劇的笑容。

  「哎,你說,廟裡那個年輕女子,是老大什麼人?」朱能嬉皮笑臉地問侯金。

  「他剛才不說了嗎?朋友唄。」

  「你沒見老大剛才緊張成那樣?要我說,肯定是心上人。」朱能說著,又見縫插針地喊了聲「北冥老賊哪裡走」,然後朝侯金擠擠眼,「那女子的姿色,嘖嘖,簡直是天女下凡!老大的眼光就是犀利,也不知上哪兒找了這麼個大美人。」

  「若真如你所說,」侯金一邊揮刀與朱能相擊,一邊冷冷道,「那這個女子便是咱們未來的嫂夫人,我勸你還是放尊重點,收起你那一臉淫笑吧。」

  「放你的狗屁!」朱能惱怒,手上不自覺便加了力道,差點把侯金的刀劈落。

  「嘿,你這死豬頭!」侯金也怒了,大力砍了回去,「你還來真的?!」

  兩人說著說著,儼然真打了起來,一時對砍之聲更加激烈。

  這時,張次公已帶人快速逼近,腳步聲一片雜沓。

  「來了!」侯金臉色一緊,「你先跑,我殿後。」

  朱能二話不說,趕緊收刀入鞘,拔腿就跑。由於緊張,踉蹌了一下,險些跌倒。侯金搖頭苦笑:「看著點路,別再把腳崴了,老子可背不動你。」

  朱能回頭瞪了他一眼,三步並作兩步地跑進了樹林深處。

  一直等他跑遠了,侯金才返身朝另外一個方向跑去,還一邊跑一邊扯著嗓子大喊,有意把張次公等人往自己這邊引……

  老君廟正殿的屋頂上,青芒臉上塗滿了黑灰,正匍匐在隆起的屋脊後,用冷靜的目光觀察著下面的庭院。

  他設計讓朱能他們把張次公引開,就是為了伺機救酈諾。為了不讓陳諒等人認出,方才上屋頂之前,他溜到祠廟後院的庖廚弄了些灶灰把臉塗黑了。

  此刻,酈諾和陳諒雙方依舊在無聲地對峙著。

  青芒很清楚,酈諾一旦跟禁軍動手,便再也沒有了退路,所以他必須幫她擺脫困境。

  而擺脫困境的最好辦法就是把她「劫」走。

  這麼想著,青芒便悄悄抽出佩刀,在陽光下慢慢調整著角度。

  一道反光終於形成。

  青芒手腕微動,反光倏然從酈諾的臉上晃過。

  酈諾察覺,暗暗抬眼,正好與屋脊上塗了一張大黑臉的青芒四目相對。

  饒是這張英俊的臉已然塗得面目全非,酈諾還是一眼便認出了他。

  一陣驚喜從她的心頭掠過——這個神出鬼沒的傢伙,又一次在自己身處困境的時候出現了!

  青芒朝她眨了眨眼,伸出一根食指搖了搖,暗示她不要輕舉妄動,接著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她,然後又用食指和中指做兩腿跑路狀。

  酈諾心領神會。

  見他那副既認真又滑稽的模樣,酈諾不禁心中暗笑。

  看不出這傢伙還有如此童心未泯的一面!

  「仇叔,」酈諾低聲對仇景道,「待會兒若有機會,你和雷子趕緊走。」

  「為何?」仇景不解。

  「有人會幫我脫身,你們儘管先回城。」

  「嘀咕什麼呢?」見他們交頭接耳,陳諒立刻出聲呵斥,「不許說話!」

  雷剛一聽,頓時瞪圓了眼死盯著他。

  「你……你小子瞪什麼?」

  張次公一走,陳諒心裡便沒多少底氣了,雖勉強裝出一副兇狠的樣子,實則不免有些色厲內荏。

  「老子瞪眼也犯法了嗎?!」雷剛怒道。

  「你他娘的亂瞪眼,就是……就是藐視官府!」

  「老子就藐視你了,你他娘的怎麼著吧!」

  「你……」陳諒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卻愣是沒敢動手。

  這顯然是個麻杆打狼兩頭怕的局面——陳諒一方是怕實力不濟沒有勝算,酈諾一方是不到萬不得已不想出手,於是場面再次僵住。

  但是這樣的僵持局面不可能維持太久,因為雙方的情緒都已瀕臨爆發的邊緣。

  不能再等下去了!

  匍匐在屋頂上的青芒決定出手。

  就在他即將一躍而起的當口,令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是——十幾個蒙著頭臉的黑衣人突然從兩側圍牆外翻越而入,對庭院中的雙方同時展開了攻擊。

  這一突如其來的變化令在場眾人全都猝不及防,只好倉促應戰。無形中,酈諾和陳諒兩方居然成了聯手作戰的「盟友」。

  為首的黑衣人一殺進來便直取酈諾,兩人立刻交上了手。乍一看,雙方似乎打得挺凶,可青芒一望便知,這個黑衣人每次出刀都慢了半拍,似乎故意要留給酈諾反應的時間,而且看上去動作幅度很大,其實卻暗暗拿捏著力道。

  換言之,他只是在做樣子給陳諒看,並非真心攻擊酈諾。

  這夥人到底什麼來頭,為何要這麼做?

  青芒滿腹狐疑,但來不及多想,便從屋頂上飛躍而下,加入了本已混亂不堪的戰局。

  由於青芒把臉都塗黑了,看上去跟這些黑衣人就像是一夥的,陳諒不由暗暗叫苦,心想張次公要再不趕回來,自己今日恐怕就葬身此地了。

  可是,緊接著發生的事情卻令他大為驚愕,腦子一下就蒙了——最後加入戰團的這個「黑臉人」居然一會兒攻擊黑衣人,一會兒攻擊他們,一會兒又攻擊仇芷若。

  這一來竟然變成了四方混戰,壓根看不懂誰在打誰了。

  瘋了,這幫人都他娘的瘋了!

  陳諒當然不知道,青芒就是故意要把局面攪成一鍋粥,以便趁亂幫酈諾脫困。

  酈諾對此心知肚明。

  讓她困惑的是眼前這個為首的黑衣人。此人雖然頭臉都包著,只露出一雙眼睛,但眼神和身材看上去卻很眼熟,分明很像她熟悉的一個人。而且,他雖然一上來便與她捉對廝殺,但只是招式唬人,其實並不真打,足以證明他不是敵人。

  很快,酈諾心裡便有了一個判斷。

  但她一時還是難以相信,此人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

  「喂,那傢伙是什麼來頭?」青芒假意攻擊她,把她迫到角落,低聲問。

  酈諾一邊作勢格擋,一邊小聲應道:「不敢肯定,但一定不是敵人。」

  青芒眉頭微蹙,若有所思。

  此時那個黑衣人似乎也看出他們是在「假打」,遂掉頭去攻擊陳諒。陳諒根本不是他的對手,一時左支右絀,險象環生,還好身邊有三四名軍士護著,才勉強擋住了攻勢。

  另一旁,仇景和雷剛見酈諾被「黑臉人」攻擊,本欲過來相助,卻見酈諾頻頻給他們使眼色,旋即心領神會,繼續與那幫黑衣人過招——其實他們早已隱約猜出為首那個黑衣人是誰了,當然也已察覺這伙黑衣人並非真的在攻擊他們,所以也樂得配合對方「演戲」。

  「你怎麼也在這裡?」酈諾問青芒,眼中充滿了好奇和困惑。

  「我是你的守護神。」青芒轉了個身背對眾人,朝她露齒一笑,「你在何處遇險,我便現身何處。都這麼多次了,你還看不出來嗎?」

  「我真懷疑你是不是十二個時辰盯著我,否則怎麼知道我的行蹤?」

  「既是守護神,當然要十二個時辰盯著你,否則豈不是失職?」

  兩人暗暗說著,又裝腔作勢地「殺」了幾個回合。

  「你少來!」酈諾瞪了他一眼,「我最討厭別人自作多情,處處干涉我的自由。」

  「守護和干涉是兩碼事,你別混為一談好不好?」

  「分明就是一碼事!你讓汲黯把我關在內史府,還不是干涉我的自由?」

  「這你就冤枉我了。」青芒裝出委屈的樣子,「人家汲內史是堂堂列卿,我只是區區一千石的衛尉丞,我哪能使喚他?」

  酈諾冷哼一聲:「你這人狡猾透頂,一定是花言巧語誆騙了他。」

  青芒苦笑:「我在你心目中就如此不堪嗎?」

  酈諾一怔,不免心軟,口氣緩和了一些:「話倒也不是這麼說。只是……你這人太喜歡自作聰明,替別人拿主意,這就讓人不舒服了。」

  「唉,好人難做。」青芒嘆了口氣,「這兒不是說話的地方。待會兒你全力攻我,我敗逃,你追我,咱們換個地方說話。」

  「我才不追你。」酈諾白了他一眼,「我還有事要做。」

  青芒聞言,忽然想著什麼,手上猛地發力,一刀重重砍了過去。酈諾慌忙舉刀架住,驚道:「你瘋了?」

  青芒不語,利用兩把刀格在一起的機會用力一推,一下就把她頂到了牆上,然後湊近她,壞壞一笑:「若我所料不錯,你今天到此,是來找北冥先生的吧?」

  酈諾又是一驚:「你怎麼知道?」

  「我說了,我是你的守護神。」青芒笑意盎然,又湊近了一些,鼻尖幾乎頂到了她的鼻尖,「你之所想,便是我之所念;你之所望,便是我之所願。我這一生一世都會跟著你,時刻聽從你的召喚,同時滿足你一切願望。這才是稱職的守護神,對吧?」

  酈諾從未與年輕男子靠得如此之近,更從未聽過如此溫柔暖心的「情話」,心中又是羞惱又是迷亂,臉「唰」地一下就紅了。

  她很想把青芒推開,可身體卻酥酥麻麻不聽使喚,兩隻手更是軟得不行,差點連刀都垂了下去。

  酈諾你真沒出息!還自詡什么女中豪傑、巾幗英雄!一個男人幾句肉麻的情話就把你「俘獲」了,跟你貼近一些就令你方寸大亂、「武功盡失」,你還怎麼當墨家巨子?又如何重振墨家,為父親和死去的弟兄們報仇?!

  她在心裡狠狠地罵著自己,終於一咬牙、一抬腳,把青芒整個人踹了出去。

  其實這一踹力道並不是很重,青芒卻作勢「哎喲」一聲,誇張地連退數步,一屁股跌坐在了雪地上。

  酈諾衝上去,一邊氣沖沖地揮刀亂砍,一邊低聲罵道:「你這個渾蛋、登徒子、拿肉麻當有趣的噁心傢伙,膽敢出言輕薄,今天我非把你大卸八塊不可!」

  青芒暗笑,舉刀格擋了幾下,然後一骨碌爬起來,沖她眨了眨眼:「想找北冥就隨我來,不想找就算了,我也不逼你。」說完便頭也不回地衝出廟門,一溜煙跑遠了。

  酈諾遲疑了一瞬,回頭給了仇景和雷剛一個眼色,然後快步追了出去。

  仇景見狀,心知那個黑臉的神秘傢伙定是酈諾所說的能「幫她脫困」的人,雖然很想一起追過去,可又想起酈諾方才的叮囑,只好作罷,朝雷剛做了個撤退的手勢。

  二人又裝模作樣地跟黑衣人比畫了幾下,隨即雙雙躍出院牆,朝山下跑去。

  這一來,院落里就只剩下黑衣人和禁軍兩撥人了。

  其實自始至終只有這兩撥人是在真打。此時禁軍一方已有五六人傷亡,黑衣人那邊也有數人掛彩。

  陳諒一直被為首的黑衣人追著打,肩上被砍了一刀,雖然傷口不深,卻也是鮮血淋漓。眼看馬上就要招架不住了,陳諒又驚又怒,朝對方吼道:「你到底是何人?竟敢襲擊朝廷禁軍,就不怕滅族嗎?」

  黑衣人哈哈大笑:「老子就是你們千方百計要抓的墨者,殺的就是你們這幫朝廷鷹犬!想滅老子的族?老子今天先把你們滅了!」

  「墨者?!」陳諒嚇得連退了好幾步,表情無比驚駭,仿佛見了鬼一般。

  「怕了吧?」

  黑衣人聲如洪鐘,震得陳諒雙耳嗡嗡作響。

  怎麼真的在這兒碰上墨者了?陳諒心中暗暗叫苦。張次公到現在還沒回來,再打下去恐怕就全軍覆沒了,此時不跑更待何時?!

  「弟兄們,撤!」陳諒扯著嗓子大喊一聲,掉頭就跑。

  軍士們攙起幾名還能走的傷者,跌跌撞撞地撤出了老君廟。

  「旗主,追不追?」一手下問為首的黑衣人。

  「算了,咱們是要幫酈旗主解圍,犯不著跟他們糾纏。」黑衣人說著,一把扯下臉上的黑布。

  田君孺的臉露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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