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克萊里庫齊奧家族 /克羅斯·德·萊納 第六章
2024-09-26 10:56:58
作者: 馬里奧·普佐
克羅斯二十一歲的時候,皮皮·德·萊納已經迫不及待讓克羅斯走上他的路。這是一個公認的事實:男人一輩子最重要的事情就是養活自己。他必須為自己的衣食住行掙錢,還得養活孩子。不消說,要想不經歷不必要的苦難而得到這些,一個男人在這個世界上就必須得有一定的影響力。克羅斯必須接替皮皮在克萊里庫齊奧家族當中的地位,這跟夜晚接替白天一樣自然。但他必須先證明自己的實力。
克羅斯在家族的名聲很好。丹特告訴他皮皮是「鐵錘」時,他的回答讓唐大為讚賞。唐反覆念叨著這幾句話:「我可不知道,你也不知道,這些事誰都不知道,你這破帽子哪兒來的?」這話說得多好!唐樂壞了。這麼年輕的小伙子,卻有城府,還精明,真是他父親的驕傲!我們必須給這孩子一個機會。這些話都傳到了皮皮的耳朵里,皮皮知道,火候差不多了。
他開始著力培養克羅斯。讓他去催的帳款都很難追回來,必須動手來硬的。他給克羅斯講家族的歷史和以前的做事方式。這沒什麼特別的,他強調。但是如果想做得特別,就必須把每一處細枝末節都計劃好。要說簡單,那就是最簡單的辦法。把一小塊地方清空,把目標堵在裡頭。先監視,再派殺手,最後用車封路,然後躲一陣子避避風頭。這是簡單的套路。複雜的呢,那就要做得夠複雜。你可以開動腦筋天馬行空,但是要有切實可行的計劃。不到絕對必要的時候,別把事情搞得複雜。
他還給克羅斯講了一些黑話。「聖餐禮」指的就是殺人之後把屍體處理掉,這是複雜情況;「堅信禮」就是曝屍街頭,這就簡單了。
皮皮給克羅斯簡單講了克萊里庫齊奧家族和桑塔迪奧家族的過節,以及奠定了他們家族地位的那次大戰。皮皮完全沒提他做了什麼,對細節也含糊帶過。但是他對喬治、文森特和佩蒂耶讚譽有加。不過最讓他佩服的,要數唐·多梅尼科的高瞻遠矚。
克萊里庫齊奧家族有許多生意網,覆蓋最廣的是博彩業。他們控制了美國所有的賭場和地下博彩,對美國土著賭場的影響力鮮為人知,他們直接控制著內華達合法的體育博彩和其他地區非法的體育博彩。家族開辦了生產吃角子老虎機的工廠,在骰子和紙牌的製造業、賭場酒店的瓷器和銀器供應、酒店洗衣業等等方面都有股份。博彩業是他們這個帝國最為璀璨的珠寶,他們不遺餘力地在全國推行賭博合法化。
如今,全美各地的合法賭博受到聯邦法律保護,成了克萊里庫齊奧家族的聖杯。不僅有賭場和樂透彩票,還有體育博彩:棒球、美式足球、籃球,應有盡有。體育在美國人心目中是神聖的,一旦賭博合法化,這種神聖也會擴散到體育博彩本身。到時候就有賺不完的錢。
喬治的公司管理著某幾個州的樂透彩票。喬治給家族算過一筆預期收入的細帳。美國超級碗杯吸引的賭資就超過二十個億,大部分都是非法的。光是拉斯維加斯賣出去的合法體育彩票就超過五千萬。世界大賽的賽事總數不固定,總計下來又是十億的進項。籃球的份額要小得多,但是那麼多季後賽,還能再貢獻十億,這還不算每個賽季每天下的注。
一旦合法,有了特殊樂透彩票和組合式投注,這些數目還能翻兩三倍。超級碗不止翻兩三倍,超級碗能整整翻十倍,甚至達到每天十億淨收入的程度。全部收入能達到一千億,而且這根本就是空手套白狼,市場費用和管理費是唯一的開支。對克萊里庫齊奧家族來說,這純粹是只賺不賠坐等收錢的買賣,每年的純利潤至少有五十億美元。
而且,克萊里庫齊奧家族長於此道,有過硬的政治關係和控制大部分市場的實力。喬治用幾張圖表說明了體育賽事可以構建起來的各種複雜獎券。賭博就好比一塊大磁鐵,從美國人民這座大金礦里源源不斷地吸出錢來。
所以,博彩業風險低,增長率高。為了讓賭博實現合法化,花多少錢也不是問題,風險高也值得去做。
毒品也給家族帶來了巨大收益,不過家族只參與毒品生意的最上游環節。風險太高了。他們控制了歐洲的加工環節、提供政治庇護和法律干預,還負責洗錢。他們的毒品生意絲毫沒有法律漏洞。他們把錢分散地存在歐洲和美國,巧妙地避開法律的約束。
但是皮皮還審慎地指出,儘管如此,有時候仍然必須承擔一些風險,必須展示一下鐵拳。對於這種情況,家族一定會表現得絕對慎重、不留情面。這就是出人頭地、自力更生的時候。
克羅斯過完二十一歲生日不久,就迎來了考驗。
克萊里庫齊奧家族最大的政治財富之一是內華達州長沃爾特·維文。他年屆五十,高高瘦瘦,身上的西裝剪裁得當,卻戴著一頂牛仔帽。他面貌俊朗,雖然已經結婚,但對女性的熱愛絲毫不減。他還喜歡美食和美酒,熱衷體育博彩,是個狂熱的賭徒。他極度在乎大眾對他的印象,所以從來不會把這些特質暴露在公眾面前,也不會冒險勾搭誰。所以,他就得靠格羅內韋爾特和桃源酒店滿足他的需求,同時保持他那副敬事天主、恪守傳統家庭價值觀的個人政治形象。
格羅內韋爾特早就認識到了維文的特別天賦,於是資助他在仕途上一路高升。維文成為內華達州長之後,想要有個放鬆的周末。格羅內韋爾特便把其中一套豪華別墅給了他。
這些別墅,是格羅內韋爾特最厲害的創作……
格羅內韋爾特來到了拉斯維加斯的時候,這裡只算是個西部牛仔的賭博窩點。他研究賭博,研究賭博的人,就好像科學家們研究對進化意義重大的昆蟲。有個問題始終讓他百思不得其解,那些已經很有錢了的人,為什麼還要浪費那麼多時間要贏錢呢,他們根本用不著那麼多錢啊。格羅內韋爾特推斷,他們這麼幹,也許是為了掩蓋其他罪行,也許是因為他們樂於征服命運,但最有可能的解釋是,他們只是希望能炫耀一下相比於同類的優越感而已。因此他得出結論,他們在賭博的時候,需要別人把他們當成神。他們賭錢的派頭,要表現得好像是眾神來賭錢了,或者是凡爾賽宮裡的法國國王前來下注。
因此,格羅內韋爾特斥資一億建造了七幢豪華別墅,又在桃源酒店的首層修造了美輪美奐的賭場(由於他一貫的遠見卓識,他早就買下了比桃源酒店所需大得多的土地)。這些別墅不僅有套房,還有六間公寓可以容納十二個人。裝修極盡奢華之能事:手織地毯、大理石地面、金碧輝煌的洗手間、牆上掛著織錦。餐廳和廚房的人員都是由酒店配備的,最先進的聲像設備讓客廳變成了家庭劇場。別墅的小吧檯里藏有極品紅酒和各種烈酒,還有一匣走私進來的哈瓦那雪茄。每幢別墅都有獨立的室外游泳池,室內有水流按摩浴缸。一律免費。
有一片配備了專門的保安人員的區域連接了各棟別墅。這是一個小型的橢圓形賭場,叫作「珍珠賭坊」,賭場大亨們可以在此享受私人包間。這裡的百家樂,每次最小的賭注也要一千美元。這座賭坊的籌碼也與眾不同。黑色的一百美元籌碼在這裡是最小面值,金邊灰白籌碼價值五百美元,金邊的藍色籌碼是一千美元,而一萬美元的籌碼用黃金特殊加工而成,中間還嵌了一顆真正的鑽石。不過,為了女賓們的方便,輪盤區可以把一百美元的籌碼換成五美元的籌碼。
慕名而來的有錢人多得不可思議。格羅內韋爾特算了一筆帳,這些免費房間、酒水、食物的奢侈享受,每周都要花上酒店五萬美元,不過這些成本都可以抵稅,而且每樣東西的價錢都有所誇大。數據顯示(他還有本單獨的帳),每幢別墅平均每周可以帶來一百萬美元的利潤。為別墅和其他重要來賓提供膳食的高級餐館也是一個減稅條目。成本清單上,四個人一頓晚餐要花一千美元以上,但是餐飲是免費提供的,所以算作經營成本,可以從稅額里除去。其實這樣的一頓飯連工帶料也就需要一百美元,利潤空間自然就出現了。
正因如此,對格羅內韋爾特來說,七幢別墅就像七座皇冠,只會授予那些敢於在短短兩三天的行程里擲出百萬賭注的客人。輸贏無關緊要,只要賭博就行。而且他們一旦有欠款就要儘快結清,否則就會被從別墅移到一般酒店套房。套房雖然也很華麗,畢竟是無法跟別墅媲美的。
當然,還不止如此。各界要人也可以將情婦或者男友一併帶到這些別墅來,更可以匿名下注。奇怪的是,許多商業巨頭,儘管身家以億萬計,有妻子情人,還是感到孤獨。他們獨自一人,希望不必有任何顧忌地找個女伴,或者找個格外有同情心的女人。對於這樣的人,格羅內韋爾特一定會送去符合他們心意的女人。
沃爾特·維文州長就是這些人當中的一個。而且只有他不在格羅內韋爾特百萬美元之限。他玩得不大,賭博用的錢也是格羅內韋爾特私下塞給他的,就算他的欠款積累到了一定數額也不用急著還,以後贏錢的時候抵扣就是了。
維文來酒店散心,在桃源酒店的球場打高爾夫,跟美女喝酒調情。
格羅內韋爾特一直在苦心經營州長這條關係。二十年裡他從沒赤裸裸地要他幫忙,只是找他疏通一下,讓格羅內韋爾特的立法提案得以提交而已。這些提案都能讓拉斯維加斯的博彩業從中得益。大多數時候,他的觀點都能得到支持;要是沒能通過的話,州長一定會給他詳細地分析一下政治形勢,為什麼他的提案遭到了駁回。但是,州長提供了一項極為寶貴的服務:他把格羅內韋爾特介紹給了一些頗有影響力的法官和政客,這些人都是見到現鈔就眼紅的。
格羅內韋爾特的願望是,沃爾特·維文州長有朝一日當選美國總統。那個時候的回報就不可估量了。
但命運最喜歡愚弄聰明人,格羅內韋爾特深知這一點。最是毫不起眼的凡人,卻能給最不可一世的人帶來災難。這一次扮演這個角色的是個二十五歲的小伙子,是州長十八歲的大女兒的情人。
州長娶的太太聰明貌美,但她的政治觀點更公平自由,不過兩個人配合默契。他們生了三個孩子,這個家庭是州長的重要政治財富。最大的孩子是瑪爾西,她在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讀書。這是她和媽媽的選擇,不是州長的選擇。
遠離了政治家庭的死板,自由的校園、左傾思潮、新音樂、毒品都讓她著迷。她對性的興趣非常公開坦率,這點繼承了她的父親。出於年輕人的天真爛漫和對社會公平的本能支持,她非常同情窮人、工人階級、悲慘的少數群體。她還愛上了純粹的藝術。因此她自然常跟詩人和音樂家學生在一起廝混,還順理成章地愛上了一個寫劇本、彈吉他的窮學生。
他叫西奧·塔托斯基,是校園愛情的最佳人選。他皮膚黝黑,長相迷人,他的家人篤信天主教,都在底特律的汽車廠工作,他經常以詩人的才情發誓寧願和輪胎睡覺也不要做父母從事的那種工作。儘管如此,為了付學費,他還是找了幾份兼職。他自視甚高,不過也確實有些才華。
整整兩年,瑪爾西與西奧都形影不離。她把西奧帶到了州長的宅邸見父母。西奧對她的父親並不逢迎,她感到很高興。之後在他們的臥室里,他告訴她說,她的父親是個典型的偽君子。
西奧大概是察覺到了她父母面對他時那種刻意隱藏的優越感。州長和妻子雖然私下裡覺得他們倆根本不合適,但為了表示尊重女兒的選擇,對他異乎尋常地友好和周到。媽媽倒是並不擔心,因為她知道,隨著女兒慢慢長大,西奧的吸引力也就慢慢消失了;爸爸試圖以親切和和藹掩飾他的不安,可即使是按照政客的標準,他也熱情過頭了。畢竟州長是工人階級的捍衛者,工人階級是州長的政治平台;而媽媽則是接受了良好教育的自由派,她覺得女兒跟西奧的這段感情沒有害處,只會增加瑪爾西的生活閱歷而已。此時,瑪爾西跟西奧已經同居了,打算一畢業就結婚。西奧可以寫劇本來演,瑪爾西則想教授文學,她是他的靈感女神。
很穩妥的安排。兩個年輕人都不沉迷於毒品,性關係也無傷大雅。州長甚至想當然地覺得,就算最壞的情況,兩個人的婚姻也可以在政治上助他一臂之力。這樁婚姻會讓公眾看到,雖然他出身白人盎格魯-撒克遜新教徒圈子,儘管他身家巨富,文化修養也高,他仍然民主地接納了一個藍領階級做女婿。
他們都準備好適應這個平淡的結局。這對父母只是希望西奧不那麼招人討厭就更好了。
但青春就是善變。瑪爾西在大學的最後一年愛上了另一個學生。他比西奧有錢,出身和瑪爾西更接近。但是她仍然希望能跟西奧保持朋友關係。周旋於兩個情人之間,又不必背上劈腿的罵名,她覺得非常刺激。她天真地覺得自己是與眾不同的。
西奧的反應卻讓人驚訝。他表現得不像是個伯克利激進派,倒像個野蠻的波蘭雜碎。儘管他是個放蕩不羈的詩人、音樂家,儘管他接受過女權主義和性愛自由的薰陶,他還是嫉妒得發狂。
西奧從來喜怒無常,這本來是他魅力的一部分。跟人說話的時候,他總表現出一種極端激進的立場,他揚言說如果能構建一個自由的未來社會,炸死一百個無辜的人完全是微不足道的代價。但是瑪爾西知道,這類事他是做不出來的。有一次他們放完了兩個星期的假回到住所時,發現床上有一窩剛生下來的小老鼠。西奧並沒傷害它們,只是把這些小生命放在了大街上。瑪爾西覺得他很可愛。
但是,當西奧發現瑪爾西還有另一個情人的時候,他一拳打在了她臉上。然後他又聲淚俱下地號哭著乞求她的原諒。她原諒了他。她仍然覺得他們的性愛很刺激,出軌的暴露讓她掌握了主導權,這讓她感到更加刺激。但是他變得越來越暴躁,他們時常吵架,在一起的生活也沒那麼快樂了。於是,瑪爾西搬了出去。
她和另一個情人也分手了。瑪爾西後來又談過幾次戀愛,但是她跟西奧仍然是朋友,偶爾還睡在一起。瑪爾西計劃去東部,申請一所常春藤盟校的碩士學位。西奧搬到了洛杉磯,寫話劇劇本,也找電影編劇的工作。他的一部音樂短劇被一個小劇團所採用,排了三場演出。於是他邀請了瑪爾西來看。
瑪爾西飛到洛杉磯觀看了演出。這部戲爛透了,一半觀眾都半途離了場。為了安慰他,瑪爾西當晚就住在了西奧的公寓裡。那天晚上的場景誰都無法還原了,能夠證實的是第二天凌晨的某個時刻,西奧把瑪爾西給刺死了,兩隻眼睛各攮了一刀。他又往自己的肚子上捅了一刀,然後報了警。及時趕到的警察救下了他的性命,但沒能救回瑪爾西。
審判在加利福尼亞進行。這件事順理成章地成了媒體的焦點。一個是內華達州長的千金小姐,一個是藍領階級出身的詩人,兩個人苦戀三年,大千金始亂終棄,詩人因愛生恨,最終發生了謀殺。
辯護律師茉莉·弗蘭德斯對「激情殺人」的辯護頗有造詣。不過這是她最後一個刑事案件,在此之後她就進入了娛樂業。她的辯護策略非常經典。證人被傳喚到庭,作證說瑪爾西至少有過六個情人,而西奧還以為兩個人會結婚。這個家境富裕、交際廣泛、生性淫蕩的瑪爾西甩了對她一往情深的藍領作家,讓他痛徹心扉。弗蘭德斯把當事人的表現歸咎於「暫時性精神失常」。最讓人津津樂道的一句台詞正是出自克勞迪婭·德·萊納之手:他永遠不應該為自己的所作所為承擔責任。這句話絕對會讓唐·克萊里庫齊奧暴跳如雷。
整個庭審過程當中,西奧都是一副丟了魂的樣子。他那篤信天主教的父母說動了加利福尼亞有威望的教士作證——西奧已經拋棄了原來的享樂主義生活,如今他立志深造神學。辯方還指出,西奧嘗試過自殺,這表示他有多麼後悔。因此可以證明他精神失常。就好像自殺和精神失常有必然的聯繫。茉莉·弗蘭德斯能言善辯地為大家描述了西奧能夠為這個社會帶來的巨大貢獻,但現在西奧卻要因為自己的一時糊塗接受懲罰。而一切都是因為一個道德淪喪的女人,一個玩弄藍領階級感情的女人,一個沒心沒肺、腰纏萬貫的女人——只不過這個女人運氣不太好,死掉了。
茉莉·弗蘭德斯愛死加利福尼亞的陪審團了。他們聰明,有教養,理解精神疾病和精神創傷之間的細微差別;他們受過戲劇、電影、音樂、文學的薰陶,充滿同情心。弗蘭德斯陳述完,結果顯而易見。西奧被宣判無罪,理由是暫時性精神失常。立即有人找他簽了合同,要把他的經歷拍成電視迷你劇,他也會參與演出。不是主角,而是一個小角色。這個角色要唱他自己寫的歌,將整個故事串聯起來。對這個當代悲劇來說,這樣的結局算是十分令人滿意的。
但是這件事情對姑娘的父親,沃爾特·維文州長,造成了災難性的影響。阿爾弗雷德·格羅內韋爾特二十年的投資眼看就要打了水漂,因為維文州長在別墅里私下對格羅內韋爾特說,他不會再尋求連任了。要是隨便哪個王八蛋窮鬼白人小痞子都能把他女兒用刀捅死,甚至差點把她的腦袋給割下來,而且如今還活得跟個沒事人似的,那要權力還有個屁用啊?不但如此,他的寶貝女兒如今叫報紙和電視給描述得像個沒腦子的臭婊子,簡直死不足惜。
生活中,有些悲劇是永遠沒法治癒的,對州長來說,眼下就是其中之一。他幾乎成天泡在桃源酒店裡,再不復昔日的風光。他對女人不再有興趣,也懶得擲骰子。他整日酗酒、打高爾夫。這個問題讓格羅內韋爾特頭痛不已。
對於州長的不幸他深表同情。你對一個人傾注了二十年的心血,即便是出於一己之私,不可能不產生感情。但現實問題是,如果沃爾特·維文州長退出政壇,就不再是什麼寶貴財富了,也沒有任何可以挖掘的潛力,只剩下一個用酒精麻醉自己的男人。還有,他賭博的時候也是心不在焉,欠格羅內韋爾特的錢已經積累到了二十萬。所以他必須拒絕州長使用別墅。當然,他可以給州長在酒店開一間套房,但終究還是降了一等。在此之前,格羅內韋爾特最後做了一次嘗試,想要他振作起來。
有一天早上,格羅內韋爾特說動了州長跟他一起去打高爾夫。為了湊齊四個人,他還找來了皮皮·德·萊納和他兒子克羅斯。州長一直很欣賞皮皮的灑脫不羈,而克羅斯年輕英俊、彬彬有禮,長輩們都願意他陪。他們打完球以後,來到了州長的別墅吃午餐。
維文的體重急劇下降,樣子已經慘不忍睹。他穿著滿是污漬的汗衫,戴一頂印著桃源酒店標識的棒球帽。鬍子也不刮。他總是笑,不是政客的笑,而是意氣全無的苦笑。格羅內韋爾特注意到了他滿嘴的黃牙。他醉氣熏天。
格羅內韋爾特決定打開天窗說亮話。他說:「州長,你太讓你的家庭失望了,你太讓你的朋友們失望了,全內華達州的市民都對你失望了。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為什麼不行,」沃爾特·維文說,「去他媽的什麼內華達州市民,誰在乎他們?」
格羅內韋爾特說:「我在乎。我在乎你。我來籌錢,下次選舉你必須要競選參議員。」
「我他媽還非去不可啊?」州長說,「在這個瘋狂的國家裡,一點兒意義都沒有。我可是內華達州的州長閣下啊!可是一個混蛋殺了我的女兒,居然無罪釋放。而且我還必須要接受。大家都拿我死去的孩子開玩笑,替殺人犯祈禱。你知道我祈禱什麼嗎?一顆原子彈把這個國家炸個稀巴爛,尤其是加利福尼亞!」
皮皮和克羅斯從頭到尾都一言不發。州長的怒火讓他們兩個感到侷促。再說兩個人都明白,格羅內韋爾特是帶著目的來的。
「你必須把這些都放下。」格羅內韋爾特說,「別讓這個悲劇把你一輩子都毀了。」他的虛情假意能把聖徒都給激怒。
州長把棒球帽朝屋子裡一甩,到吧檯去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
「我忘不了,」他說,「晚上,我躺在床上睡不著,我就想掐死那個雜種,把他眼珠子擠出來。我想活活燒死他,把他的手腳全都給剁了。但是我得讓他活著,讓他活著我才能一遍一遍地折磨他。」他醉醺醺地咧嘴朝他們笑,差點摔倒在地。他們看得見他的滿口黃牙,聞得見他嘴裡的惡臭。
維文稍微清醒了點。他的聲音輕了下來,幾乎是絮絮叨叨地在說話。「你們看見他是怎麼捅死她的嗎?」他問道,「他是朝著她眼睛裡捅的刀。法官不讓陪審團看那些照片,怕影響他們的判斷。但是我,孩子爸爸,看得到那些照片。所以那個小西奧就這麼被判無罪了,他臉上還帶著笑。他用刀捅我女兒眼睛,他天天早上起來照樣能看到太陽。我希望我能把他們全都殺了——法官、陪審團、律師,全都殺了。」他又倒了一杯,怒氣沖沖地在房間裡走來走去,他的話前言不搭後語。
「我可沒法當著眾人說些我自己都不相信的東西。只要那個雜種還活著,我什麼都不信。我和我的妻子把他當個人一樣對待,其實我們根本就不喜歡他。對他沒把握的時候我們選擇了相信他——沒有把握,永遠別信任何人——我們對他敞開家門,給他床,讓他跟我女兒睡覺,他始終嘲笑我們。好像在說你是州長,你有錢有教養、生活體面又能怎麼樣?只要我願意,我就能弄死你女兒,而且你什麼也做不了。我要毀了你們所有人,我要強姦你的女兒,我還要弄死她,最後你們只能看著我離開。」維文的身子一晃,克羅斯搶步上去攙住了他。州長的目光越過克羅斯,盯著高高的天花板出神。天花板的壁畫上是粉色的天使和白袍聖徒。「我要他死,」州長嗚嗚地哭了,「我要他死。」
格羅內韋爾特輕聲說道:「沃爾特,都會過去的,只是需要時間。登記競選參議員吧。你未來的日子還很漫長。你能做的事還有很多。」
維文掙開了克羅斯,靜靜地對格羅內韋爾特說:「你還不明白嗎?我再也不相信做善事了。我不能對任何人說出我的真實想法,就連跟我老婆都不行。告訴你,選民瞧不起我,他們覺得我是個窩囊廢。自己的女兒被殺了也束手無策。誰敢把內華達州的前途交到這種人的手裡?」他冷笑道,「那個混蛋說不定比我還厲害。」他頓了頓,說,「阿爾弗雷德,別想了,我什麼競選也不參加。」
格羅內維爾特仔細地打量著他。他想到了什麼,但皮皮和克羅斯還沒想到。強烈的悲傷之後通常是脆弱,不過格羅內韋爾特決定冒險嘗試一下。他說:「沃爾特,如果收拾了這傢伙,你會競選參議員嗎?你還能跟以前一樣嗎?」
州長好像沒明白。他的眼睛往皮皮和克羅斯那邊稍稍斜了斜,又盯著格羅內韋爾特的臉看。格羅內韋爾特對皮皮和克羅斯說:「在我辦公室里等我。」
皮皮和克羅斯快步離開了。只剩下格羅內韋爾特和維文州長兩個人。格羅內韋爾特嚴肅地對他說:「沃爾特,我們這一次必須打開天窗說亮話。我們認識二十年了,你覺得我是一個輕率冒失的人嗎?所以你儘管回答。不會有事的。如果這小子死了,你會振作起來嗎?」
州長來到吧檯,倒了一杯威士忌,但並沒喝,而是笑了。「他葬禮當天我就去註冊,我還要親自出席他的葬禮表達我的寬恕。」他說,「支持我的選民一定願意看到這個。」
格羅內韋爾特放鬆下來了。這事成了。他如釋重負。「第一件事,去看牙醫,」他對州長說,「去把你那口牙洗乾淨。」
皮皮和克羅斯在頂樓套房等格羅內韋爾特。他把他們領到了起居間,這樣大家更自在一些,然後給他們講了剛才的對話。
「州長沒事吧?」皮皮問道。
「州長沒喝醉,他裝的。」格羅內韋爾特說,「雖然沒直說,但是我明白他的意思。」
「我今晚就飛到東部去,」皮皮說,「這件事必須得克萊里庫齊奧家族點頭才行。」
「告訴他們,我覺得州長的前途不可限量,」格羅內韋爾特說,「他能爬到最頂層。交這個朋友,那是無價之寶。」
「喬治和唐會明白的。」皮皮說,「只不過我得把事情全都講清楚,然後讓他們說行。」
格羅內韋爾特看著克羅斯笑了,又扭頭看著皮皮。他輕聲說:「皮皮,我覺得克羅斯到了加入家族的時候了。我想,他最好跟你一起飛到東部去。」
但是,喬治·克萊里庫齊奧決定到西部來一趟,在拉斯維加斯會面。他希望聽格羅內韋爾特親自給他講一遍這件事,而十年來,格羅內韋爾特從沒離開過這裡。
喬治和保鏢雖然不是什麼賭場大亨,但還是住進了其中一幢別墅。格羅內韋爾特是個特殊情況特殊處理的人。他的別墅拒絕過權勢煊赫的政客和金融巨鱷,拒絕過好萊塢的一些著名影星,拒絕過跟他睡過覺的漂亮女人,拒絕過關係密切的私交好友。就連皮皮·德·萊納他都拒絕過。但是他給喬治·克萊里庫齊奧開了一幢別墅。他知道喬治習慣於簡樸生活,對鋪張奢華並不感興趣。但一點點累積起來的尊重總會收到回報。而一次小的疏忽,無論多麼微不足道,某一天都會被記起來。
格羅內韋爾特、皮皮和喬治在別墅里商量這件事。
格羅內韋爾特介紹了一下形勢。「州長對家族來說是一筆巨大的財富,」格羅內韋爾特說,「如果他能振作起來,他的前途一片光明。先是參議員,然後就是總統。這很有可能,你們也就有希望把體育博彩在全國合法化。對家族來說,這是好幾十億的價值,而且這好幾十億里沒有黑錢,都是乾淨錢。我認為我們必須做這件事。」
乾淨錢比黑錢更有價值。但是喬治最大的財富在於,他從來不會草率地作決定。「州長知道你跟我們是一起的嗎?」
「應該不知道,」格羅內韋爾特說,「但是他肯定聽到過傳聞。他可不傻。我幫他辦過一些事,他肯定知道我要是單打獨鬥的話根本沒這個能力。他很聰明。他只說了句要是那孩子死了,他就參加競選。他什麼都沒要我做。他演得太好了,看上去都崩潰了,但其實沒醉成那樣。整件事他都想好了,他的痛苦是真的,只是誇張了很多。他不知道怎麼才能報仇,但是他算計著我能幫忙。」他頓了頓,「我們如果在這個時候拉他一把,他就去競選參議員,那他就是我們的參議員了。」
喬治小心翼翼地在屋子裡踱著步,繞開了過道里的那些雕像,還有掛了浴簾的衝浪式浴缸。透過浴簾,浴缸的大理石好像在閃著光。他對格羅內韋爾特說:「你沒等我們點頭就答應他了?」
「是的,」格羅內韋爾特說,「只是為了勸他。我必須積極回應一下,這樣才能讓他感覺他還是有影響力的,讓他感覺他說話還是有分量的。這樣權力才能再次吸引他。」
喬治嘆了口氣,「我討厭來硬的。」他說。
皮皮笑了。喬治完全是在扯淡,他是把桑塔迪奧家族連根拔起的一員悍將,讓唐他老人家驕傲不已。
「我想,這件事兒我們需要皮皮的手藝。」格羅內韋爾特說,「而且我覺得,是時候讓他兒子克羅斯加入家族了。」
喬治看著皮皮:「你覺得克羅斯可以了嗎?」他問道。
皮皮說:「他一直吃穿不愁,也該自力更生了。」
「他會幹嗎?」喬治說,「這可是一大步啊。」
「我跟他談談,」皮皮說,「他會的。」
喬治轉向了格羅內韋爾特:「我們替州長辦了這件事兒,可要是他把我們忘了怎麼辦?那我們就白幹了。他可是內華達州的州長,他的女兒被殺了他就要死不活的,太沒種了。」
「他行動了,他來找我了。」格羅內韋爾特說,「你得理解州長這種人。能做到這步,已經要很大的勇氣了。」
「他能聽我們安排?」喬治說。
「我們留著他,只有大麻煩才會用得著他。」格羅內韋爾特說,「我跟他打了二十年交道。我保證,只要處理得好,他一定聽我們的話。他非常精明,這種事他明白。」
喬治說:「皮皮,得把這件事布置成意外。這肯定是個熱門話題。我們得讓州長置身事外,不能讓他的政敵、報紙或者電視節目有任何機會影射他。」
格羅內韋爾特說:「是的,一定不能對州長有什麼影響,這非常重要。」
喬治說:「把這一次當作克羅斯的成人禮也許太複雜了。」
「不,這對他正合適。」皮皮說。大家都沒法反對。這種事一直都是皮皮干。他已經通過許多行動證明了自己,尤其是對抗桑塔迪奧家族的那次大戰。他經常告訴克萊里庫齊奧家族:「衝鋒陷陣的是我。所以如果我栽了,我希望是因為我自己的錯誤,而不是別人的錯。」
喬治拍了拍他的手。「好吧,那就干吧。阿爾弗雷德,上午要不要打局高爾夫?明天晚上我要去洛杉磯談生意,後天回東部。皮皮,你要誰幫忙,儘管告訴我。另外,克羅斯這次是否參與也要告訴我。」
從這句話里皮皮知道,如果克羅斯拒絕參加這次行動,就永遠進入不了家族的內部。
高爾夫是克萊里庫齊奧家族裡皮皮這一代人熱衷的運動。唐開玩笑地說,這是代理人專用遊戲。那天下午,皮皮和克羅斯來到了桃源球場打球。他們沒開高爾夫球車,皮皮希望走路鍛鍊,還能享受一下球場的綠意。
過了第九個球洞之後是一個果樹園,園裡有條長椅。他們就坐在那兒。
「我不能一直幹下去,」皮皮說,「你總得去自食其力。討債公司很掙錢,但是經營起來很麻煩。你必須與克萊里庫齊奧家族建立牢固的關係。」皮皮已經讓克羅斯做好了準備,早就派他去完成一些需要用暴力解決的任務,他了解家族和他們做事的方式。皮皮一直在耐心地等一個合適的時機,找一個不會引發同情的目標下手。
克羅斯不動聲色地說:「我明白。」
皮皮說:「殺了州長女兒的人是個雜種,殺人不償命。這是不對的。」
克羅斯被他爸爸的想法逗笑了。「再說州長又是我們的朋友。」他說。
「沒錯,」皮皮說,「克羅斯,記住,你可以不去。不過這是我必須完成的工作,我希望你能幫我的忙。」
克羅斯低頭看著起伏的綠波。燥熱無風的沙漠讓球洞上插的旗子垂頭喪氣。銀色的山嶺一路延伸到遠方,拉斯維加斯大道的霓虹目力難及,照亮了天際。他知道,他的生活即將發生變化,這一刻他突然覺得有點害怕。「要是我覺得不喜歡,我隨時可以去為格羅內韋爾特工作。」他說。不過他把手放在了爸爸的肩上,讓他明白這只是個玩笑。
皮皮看著他微笑。「這次的工作就是替格羅內韋爾特做的。他跟州長是一路的。我們要去實現他的心愿。格羅內韋爾特得先徵求喬治的同意。我說你能幫我的忙。」
克羅斯看到,遠方的某個果嶺上有兩男兩女四個人。沙漠的太陽讓他們像卡通人物一樣閃閃發光。「我必須證明我的能力。」他對父親說。他知道,他必須答應,否則他眼下的生活就會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對現在這種生活他很滿意,他樂於幫爸爸跑腿,在桃源酒店,有格羅內韋爾特的指導,有漂亮的姑娘,輕輕鬆鬆可以掙到錢,還有權力在手的感覺。做完這次的活,他就永遠擺脫了普通人的命運。
「我會做好整個行動的計劃,」皮皮說,「我從頭到尾一直跟著你。危險是不會有,但是開槍必須由你來。」
克羅斯從長椅上起了身。雖然沒有風,他還是看見七幢別墅上的旗幟在高高飄揚。他年輕的生命里第一次感受到,如果失去這個世界,他將多麼失落。「我聽你的。」他說。
接下來的三周里,皮皮對克羅斯進行了特訓。他說,他們現在要等盯梢小組提交關於西奧的報告,他的作息、習慣,還有最近的照片。此外,從紐約來的六人行動隊已經守在西奧洛杉磯住所的附近。整個行動計劃都是根據監視報告制訂的。皮皮還給克羅斯講了這一行的學問。
「這是生意,」他說,「必須做好一切提前準備,以防不測。誰都能殺人,關鍵是永遠別被抓住。被抓住才是真正的罪惡。永遠不要考慮個人感情。通用汽車的老闆一下子裁掉了五萬人,那就是生意。毀了他們的生活,他也沒辦法,他不得不這麼做。還有吸菸,吸菸要死好幾千人,那又能怎麼樣?人們還是抽菸,你不能禁止價值幾十億美元的生意。槍也一樣。誰都有槍,誰都能殺人。有利可圖的生意我們不能放棄。人必須養活自己,這是第一位的。永遠都是這樣。你要是不相信這一點的話,那就混不下去了。」
克萊里庫齊奧家族非常嚴格,皮皮對克羅斯說道:「你必須讓他們點頭才行。不能因為有人朝你吐口痰你就大開殺戒,必須得到家族的首肯,因為這樣你就不用坐牢了。」
克羅斯記住了這些話。他只問了一個問題:「喬治說要把這個做成意外?應該怎麼辦呢?」
皮皮大笑道:「別讓任何人告訴你該怎麼做,不要讓別人插手你的事。他們只能告訴你他們的期望,而且我們只找最有利於我們的方法辦事。最簡單的就是最好的。如果你必須把事情搞複雜,那就搞到最複雜。」
監視報告送來的時候,皮皮讓克羅斯把所有資料全都研究一遍。有西奧的幾張照片,西奧車牌的照片;有一張地圖,是他從布倫特伍德到奧克斯納德去看他女朋友的路線。克羅斯問爸爸說:「他還能再找到個女朋友?」
「你不明白女人,」皮皮說,「她們要是喜歡你,你在水槽里撒尿都無所謂。她們要是不喜歡你,就算你把她捧成英國女王,她也會騎在你頭上拉屎。」
皮皮飛到了洛杉磯安排行動小組。兩天之後他回來對克羅斯說:「明天晚上動手。」
為了避開沙漠的酷熱,第二天破曉前,他們就驅車從拉斯維加斯趕到洛杉磯。車子在沙漠裡穿行時,皮皮告訴克羅斯放鬆。沙漠中的日出勝景讓克羅斯目眩神迷。初升的太陽仿佛要把沙漠熔化成一條金色的河流,蜿蜒流淌,綿延到遙遠的內華達山脈之下。他感到了一絲焦慮,他想要趕緊把事辦妥。
他們來到太平洋帕麗薩德的一幢民宅,這是家族的房子,從布朗克斯聚居地來的六個人已經在等他們了。車道上停著一輛偷來的車,重新噴了漆,車牌也是假的。房子裡有幾把無法查到來源的手槍可以使用。
克羅斯驚訝於這間房子的奢華。隔著公路,可以看到美麗的海景,有游泳池、大涼台和六間臥室。這幾個人似乎跟皮皮很熟。但是皮皮並沒介紹他們相互認識。
午夜動手,現在還有十一個小時要打發。那幾個人對大屏幕電視視若無睹,而在涼台打起了牌。他們都穿著泳褲。皮皮看了看克羅斯,笑了:「媽的,我忘了這兒還有個游泳池。」
「沒關係,」克羅斯說,「穿著內褲游泳也行。」反正房子偏僻得很,綠樹環繞,還隔了一條緩衝坡。
「光著屁股下去就行了。」皮皮說,「誰都看不見。直升機倒是能看見,不過直升機都盯著住在馬里布那些曬日光浴的妞兒呢。」
兩個人遊了一會兒泳,還曬了幾個小時的日光浴。六人中的一個給他們準備了飯。牛排是在涼台烤架上煎的,還用芝麻菜和萵苣拌了沙拉。大家都邊吃飯邊喝紅酒,只有克羅斯在喝汽水。他注意到,他們喝酒都很有節制。
吃完飯,皮皮帶著克羅斯檢查了一下這輛偷來的車。他們沿著太平洋海岸公路來到了一家西部風情的咖啡餐館,他們會在這兒找到西奧。監視報告說,周三晚上,西奧開車去奧克斯納德時,習慣於停在太平洋海岸公路餐廳點份餐。時間一般是午夜,他一般都會點咖啡、火腿和雞蛋。他大概一點鐘離開。今天晚上,監視他的兩個人會一直跟蹤他,用電話通報他的位置。
回到房子裡,皮皮再次給眾人通報了行動計劃。六個人三輛車。一輛車開路,一輛斷後,第三輛停在餐館停車場,應付任何突發情況。
克羅斯和皮皮坐在涼台上等電話。車道上停著五輛車,都是黑色的,在月光下閃閃發亮,像硬甲蟲。六個人還在打牌,他們用來下注的都是五分、十分還有二十五美分的硬幣。終於,八點三十分電話響了:西奧已經從布倫特伍德出發,往餐館方向去了。六個人鑽進三輛車按計劃分頭行動。皮皮和克羅斯鑽進偷來的車裡,多等十五分鐘再走。克羅斯在外套口袋裡揣了一把精巧的點二二口徑手槍,沒有消音器,但是開槍時只會發出輕輕的一聲銳響。皮皮帶的是格洛克手槍,槍聲巨大。自從唯一一次涉嫌謀殺被捕之後,皮皮就再也不裝消音器了。
開車的是皮皮。行動計劃得非常詳細。參與行動的人員不會到餐館裡去。探員會問服務員所有顧客的情況的。監視小組已經報告了西奧的衣著、車和車牌號。他們很幸運,西奧的車是亮紅色的福特便宜貨,在一片奔馳和保時捷中,認出這輛車太容易了。
皮皮和克羅斯來到餐館停車場,看見西奧的車已經停在那兒了。皮皮挨著他的車停下,熄火,關燈,坐在黑暗當中。隔著太平洋海岸公路,海面隱隱發光,被金色的月光分割成一條一條的。行動小組的一輛車停在了遠處。他們知道,另外兩輛車也各自就位,等待著掩護他們,攔住一切尾隨而來的車,提前解決一切麻煩。
克羅斯看了看表。午夜零點三十分。還要再等十五分鐘。突然皮皮一拍他的肩膀。「他出來早了,」皮皮說,「走!」
克羅斯看見那個人從餐館出來,門前的燈光讓他無所遁形。克羅斯感到不可思議,他竟然看上去還像個孩子,又矮又瘦,亂蓬蓬的捲髮下面是蒼白纖細的面頰。這個西奧也太單薄了,不像有殺人的本事。
出乎意料的是,西奧並沒有鑽進車裡,而是躲開車流,穿過了太平洋海岸公路。到了公路的另一邊,他又一路從沙灘上晃到了海邊,踩進了海浪。他站在那兒,望著海面,望著天際線上黃澄澄的月亮。然後他又轉回來,穿過公路,進了停車場。海浪濕了他的腳,因此他那雙時髦的靴子走起路來咯吱作響。
克羅斯慢慢跨下了車。西奧來了。擦身而過時,克羅斯禮貌地一笑,錯開身去讓出了位置。西奧剛鑽進車裡,克羅斯就拔出了槍。車窗開著,西奧剛要打火,卻注意到了旁邊的陰影。就在這個時候克羅斯開了槍。兩人目光對視,西奧一動不動,子彈打在他的頭上,頃刻間滿臉是血,眼睛外凸。克羅斯拉開車門,又朝西奧的頭上補了兩槍。血濺了他一臉。他抓出一袋毒品扔到西奧車裡,「砰」一下關了車門。克羅斯開槍的一瞬皮皮已經把車點著了火。他打開車門,克羅斯鑽了進來。他不能扔掉槍,否則的話就會讓人察覺這是蓄意殺人,而不是毒品買賣出了差錯。
皮皮開車出了停車場,掩護的車也跟了上來。領頭的兩輛車已經就位,五分鐘之後,他們回到了家族的房子裡。又過了十分鐘,皮皮和克羅斯已經開著皮皮的車出發回拉斯維加斯了。偷來的車和使用的槍都由行動小組負責處理。
他們路過那家餐館的時候,並沒發現警察。顯然,還沒人發現西奧。皮皮打開車載收音機,留意著新聞廣播。什麼也沒有。「很完美,」皮皮說,「計劃得好,就一定順利。」
日出時分,他們抵達了拉斯維加斯。沙漠再次變成了連綿的紅海。克羅斯永遠忘不了這段沙漠之旅,他們穿過黑夜,穿過無盡的月光,太陽冉冉升起,又過了一小會兒,拉斯維加斯大道的霓虹燈出現了,像燈塔一樣昭示著安全,昭示噩夢的甦醒。拉斯維加斯永無黑夜。
差不多就在這個時候,西奧的屍體被發現了。蒼白的黎明中他的臉鬼魅一樣可怕。公眾關注的焦點在於西奧攜帶的古柯鹼,總價值整整超過了十萬美元。顯然這是毒品買賣引起的仇殺。州長跟這起事件完全無關。
從這件事裡,克羅斯學到了很多。他栽贓給西奧的毒品不超過一萬美元,可官方竟然說價值十萬。州長向西奧的家庭表達了哀思,贏得一片讚譽。過了一個星期,媒體已經徹底把這件事情忘記了。
皮皮和克羅斯被叫到東部正式會見了喬治。喬治讚許二人計劃周密,行動利落,對本來應該設計成一場意外的事隻字不提。克羅斯知道,從此以後克萊里庫齊奧家族就會把他當作家族的「鐵錘」對待。最重要的信號是:克羅斯得到了拉斯維加斯博彩收入的抽成,合法非法的都包括在內。除此之外,他已經成為克萊里庫齊奧家族的正式成員,因此執行任務的時候,視風險高低,還會有專門的獎勵。
格羅內韋爾特也拿到了自己的獎賞。沃爾特·維文當選參議員之後,找了個周末來桃源酒店度假。格羅內韋爾特為他開了一幢別墅,祝賀他的勝利。
維文又回到了老樣子。他開始賭博贏錢,跟桃源酒店的姑娘共進晚餐。他似乎已經完全振作起來了。對於之前的人生危機,他只說了一句話。他告訴格羅內韋爾特說:「阿爾弗雷德,我欠你一張空白支票。」
格羅內韋爾特笑了,說:「空白支票誰也揣不進錢包里去,不過還是多謝你。」
他要的不是一張支票兩不相欠,他要的是一段長久、持續的友誼,永不中斷。
後來的五年裡,克羅斯成了博彩專家,經營著賭場酒店。他擔任格羅內韋爾特的助手,不過最主要的工作還是配合他爸爸皮皮。他不但證明了自己有能力經營討債公司,他還是克萊里庫齊奧家族的二號「鐵錘」。
二十五歲的時候,克羅斯已經成了克萊里庫齊奧家族的「小鐵錘」。他執行任務的時候冷酷無情,連他自己都感到奇怪。他從來不知道下手的目標都是些什麼人,反正只不過是一些砧板上的肉,外邊裹著脆弱的皮膚,裡頭撐著骨頭架子,跟他小時候和爸爸一起捕獵到的野生動物沒什麼區別。他冷靜思考這一切的時候也會害怕,但是他的行動不會受到影響。安寧的日子裡,清晨醒來的時候,偶爾會莫名其妙地感到一陣恐懼,就好像做了一個可怕的噩夢。有時他會心情低落,他會想起妹妹和媽媽,童年的點點滴滴,還有家庭破碎之後去探訪她們的日子。
他想起媽媽溫暖的臉頰,光滑的皮膚,清透得仿佛聽得到皮膚下面血液平靜安詳地流淌著。但是在他的夢裡,媽媽的皮膚皴裂,血液從裂縫之中噴涌而出,一直匯成了猩紅色的瀑流。
這又勾起了其他的記憶。媽媽親吻他的嘴唇是冰冷的,媽媽臂彎的擁抱是禮貌性的點到即止。她從來沒有像領著克勞迪婭那樣拉過他的手。每次去看她,離開的時候都覺得喘不過氣來,胸口像受了傷。他不覺得現在失去了她,他早就失去了她。
他想起妹妹克勞迪婭的時候,不會感到失落。他們一起的過往仍在記憶當中,而她仍然是他生活里的一部分,只不過這部分要是再多一點就好了。他記得冬天他們在一起打鬧,把拳頭放在大衣口袋裡,然後朝對方揮過去。沒有傷害的決鬥。生活好得很,克羅斯想,只不過有些時候會想念媽媽和妹妹。但是,跟爸爸和克萊里庫齊奧家族在一起,他仍然很高興。
在他二十五歲那年,克羅斯以家族鐵錘的身份執行了最後一次行動。行動目標是他認識了一輩子的人。
聯邦調查局在全國抓獲了一大批黑手黨名義上的首領和真正的代理人。維吉尼奧·巴拉佐便是其中之一。他是家族在東海岸最大的首領。
二十多年來,維吉尼奧·巴拉佐一直盡職盡責為克萊里庫齊奧家族斂財。作為回報,克萊里庫齊奧家族讓他擁有了巨富身家,巴拉佐被抓的時候已經擁有了超過五千萬美元的家產。他和家人過著真正優越的生活。但意想不到的事情還是發生了。他雖然感激家族的恩惠,但還是背叛了幫他步步高升的那些人。「緘默規則」禁止他向官方提供任何信息,可如今他背棄了這個信條。
他因涉嫌謀殺受到指控。但牢獄之災還不足以讓他變成叛徒,畢竟紐約州沒有死刑。不管他的刑期有多長,就算罪名成立,克萊里庫齊奧家族也能在十年之內把他弄出來,而且確保這十年他會過得很舒服。這些他都清楚。審判的時候,證人會作有利於他的偽證,陪審團也會事先打點好。即便在他服了若干年刑之後,也會有人準備好新材料,提交新的證據,證明他的清白。克萊里庫齊奧家族的一個委託人坐了五年牢之後,家族就是通過這種方式把他撈了出來,政府還給了他一百多萬美元,作為誤判的補償。
不,巴拉佐並不怕坐牢。讓他成為叛徒的真正原因是,聯邦政府威脅他說,根據國會頒布的《反黑法》,要沒收他的全部家當。要從他和孩子們的手中奪走新澤西那幢富麗堂皇的房子,佛羅里達的奢華公寓,肯塔基的馬場,他可受不了這個,雖然馬場培養出的三匹馬在肯塔基州馬賽中都輸掉了,那也不行。一旦誰涉嫌密謀犯罪而被捕,這部臭名昭著的《反黑法》就允許聯邦政府沒收他的所有財產。股票、債券、老爺車,都會被奪走。對於《反黑法》,唐·克萊里庫齊奧本人也火冒三丈,但他也只是說了一句——「富人們這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有了這個《反黑法》,總有一天他們會把整個華爾街的人全抓起來的。」
最近幾年裡,克萊里庫齊奧家族疏遠了這位巴拉佐老朋友。這不是幸運,而是遠見。對家族來說,他太惹眼了。《紐約時報》曾經報導過他收藏的那些老爺車,照片裡的維吉尼奧·巴拉佐頭戴遮陽帽,站在一款1935年的勞斯萊斯車旁邊。維吉尼奧·巴拉佐還出現在了肯塔基州馬賽的電視轉播上,他以進口地毯富商身份,手執馬鞭,大談特談跑馬這項貴族運動之美。對於克萊里庫齊奧家族來說,這些都太張揚了,必須要警惕這個人。
收到巴拉佐的律師捎來的消息,克萊里庫齊奧家族才知道維吉尼奧·巴拉佐對美國地方檢察官開了口。唐本已經是半退休狀態,聞知此事馬上從兒子喬治手裡接管了權力。這種情況需要用西西里的方式解決。
家族召開了會議:唐·克萊里庫齊奧,他的三個兒子——喬治、文森特和佩蒂耶,還有皮皮·德·萊納。巴拉佐會對家族結構造成危害,但是受影響最大的只是較低級別。叛徒雖然會供出大量有價值的信息,卻提供不了合法的證據。喬治建議說,真要是到了最壞情況的話,他們也隨時可以在國外建立一個新總部。但是唐怒不可遏地駁斥了他:除了美國,沒有地方能讓他們生活。美國讓他們有了錢;美國是全世界最強大的國家,能夠保護他們的錢。唐時常引用那句話:「寧可錯放一百人,不能冤枉一個人」,然後他總會再加上一句「多好的國家啊」。麻煩在於,這樣養尊處優的日子,讓他們都軟弱下來了。如果在西西里,巴拉佐絕不敢當叛徒,做夢也不敢想到打破緘默規則,否則就算他的親生兒子都會弄死他。
「我太老了,沒法出國。」唐說,「我可不會讓一個叛徒把我從家裡攆出去。」
維吉尼奧·巴拉佐的事只是一個小問題,但這種事情是會傳染的症狀。像他這樣的人還有很多,舊日的法則讓他們強大起來,他們卻不再受其約束。路易斯安那州、芝加哥、坦帕,都有家族的代理人,他們揮霍財富,向全世界炫耀自己的權力。這些下賤坯子粗心大意,一旦被逮到,就會為了逃脫制裁而出賣恩主,違反緘默規則,背叛同伴。這種毒瘤必須徹底根除,唐一直這樣認為。但是眼下,他要聽聽大家怎麼說。畢竟他已經老了,也許會有其他解決辦法。
喬治簡要介紹了目前的情況。巴拉佐跟政府方面的律師討價還價。他說要是政府承諾不援引《反黑法》、如果他的妻兒能夠保住他的財產,他願意坐牢。當然了,他還提出如果可以不坐牢,他願意出庭指證他所背叛的那些人。他和妻子會被保護起來,使用假身份,還會整形改頭換面。他的孩子能過平靜、舒適的生活。交易就是這樣。
不管巴拉佐犯了多大的錯,大家都同意他是個好父親。他精心養育了三個孩子。一個兒子馬上就要從哈佛商學院畢業;女兒琪兒在曼哈頓第五大道開了一間高級化妝品店;還有一個兒子從事空間項目的計算機研發工作。他們有資格享受這樣的福祉,他們是真正的美國人,真正實現了美國夢。
「那麼,」唐說話了,「給維吉尼奧捎個話,讓他搞清楚狀況。他可以告發其他人,讓他們坐牢讓他們死,都無所謂。但是如果他講出克萊里庫齊奧半個字,他的孩子就沒命了。」
皮皮·德·萊納說:「威脅的話估計已經嚇不著誰了。」
「這是我的威脅,」唐·多梅尼科說,「他必須相信我。至於他本人,什麼承諾都別做。他自己明白。」
這個時候,文森特說了話:「要是他進入保護程序的話,我們根本沒機會接近他。」
唐對皮皮·德·萊納說:「那你呢,我的『鐵錘』,你怎麼說?」
皮皮·德·萊納聳了聳肩。「就算他作證了,就算保護程序把他藏起來,我們照樣能找到他。但是那樣的話太明目張胆,會引起很多的關注。值得嗎?能改變什麼嗎?」
唐說:「做這件事的意義就在於引人注目。我們得向全世界傳達我們的意思。既然要做,就要做得漂亮。」
喬治說:「我們完全可以順其自然。不管巴拉佐說什麼,也不能把我們怎麼樣。爸爸,你這種辦法只能解決一時的問題。」
唐聞言沉思了一會兒。「你說的沒錯。但不是任何事都有長遠的解決辦法。生活本來就充滿意外和隨機應變。你是懷疑懲罰起不到殺一儆百的作用吧?也許能,也許不能。不過多少還是能阻止一些人。就連上帝也沒法創造出一個沒有懲罰的世界。我會親自跟巴拉佐的律師談談。他會明白的,他會向巴拉佐傳達我的意思。巴拉佐會相信的。」他頓了頓,嘆了口氣,「審判結束後動手。」
「那他老婆呢?」喬治說。
「好女人。」唐說,「但是太像美國人了。我不能讓一個寡婦到處哭訴,把秘密都抖出去。」
佩蒂耶第一次開了口:「維吉尼奧的孩子們呢?」佩蒂耶才是真正的殺手。
「不是必要的話,就不用。我們又不是殺人狂,」唐·多梅尼科說,「再說,巴拉佐從來沒跟孩子們講過他的事。他一直想讓全世界知道他是個騎手。那就讓他騎馬下地獄好了。」眾人沉默不語。然後唐悲哀地說:「放過孩子們吧。畢竟這個國家裡,孩子們用不著為父母報仇。」
第二天,維吉尼奧·巴拉佐就收到了律師帶來的一段冠冕堂皇的口信。唐告訴律師,他希望老朋友維吉尼奧對克萊里庫齊奧家族只有最美好的回憶,對於這位不幸的朋友,家族永遠都會保護他的利益。巴拉佐絕對不用為孩子擔心,孩子們不會遇到任何的危險,哪怕在第五大道也不會。唐會親自保證他們的安全。唐非常了解巴拉佐有多麼珍視自己的孩子。哪怕是牢獄、電椅,或者地獄裡的惡魔,都不可能嚇倒這位勇敢的朋友,這位朋友唯一害怕的就是對孩子們的傷害。「告訴他,」唐對律師說道,「我,唐·多梅尼科·克萊里庫齊奧,保證他們不會遭遇到任何的不幸。」
律師把這段口信逐字逐句地轉達給了他的當事人。而維吉尼奧的反應如下:「告訴我的朋友、我最親愛的、跟我父親一起在西西里長大的朋友,我對他的保證感激不盡。告訴他,我對克萊里庫齊奧家族只有最美好的回憶,這些深厚的回憶我甚至無法用言語表達。代我親吻他的手。」
巴拉佐對著律師哼起了小調:「特拉——啦——啦……」然後他說:「我覺得我們最好把證詞再梳理一遍,我可不想把我的好朋友牽扯進來。」
「好的。」律師說。稍後,他匯報給了唐。
一切都與計劃一致。維吉尼奧·巴拉佐打破了緘默規則出庭作證,無數的小嘍囉被弄進了監獄,甚至牽連到了紐約市的一位副市長。但是關於克萊里庫齊奧他一個字都沒有說。然後,巴拉佐夫婦在證人保護程序下消失了。
報紙和電視大肆報導:無所不能的黑手黨被瓦解了。上百張照片,還有電視直播,都記錄了這些惡棍的鋃鐺入獄。《每日新聞》專門用巴拉佐做了插頁圖片,標題是「黑手黨最大的教父落網」,報導上登載了他的老爺車、肯塔基賽馬、倫敦定做的衣裝。這是一場媒體的狂歡。
唐安排皮皮找到巴拉佐夫婦,實施懲罰。唐說:「這件事辦得越大越好,造成的公眾影響就要像現在這樣才行。我們可不想人們忘了維吉尼奧。」可是,「鐵錘」花了一年多才完成這個任務。
克羅斯記得巴拉佐,印象中他是個慷慨、快活的人。他和皮皮在巴拉佐的家裡一起吃過飯,因為巴拉佐太太很會做義大利菜,尤其是通心粉,加了花椰菜,再放點蒜和香料,克羅斯至今記得這道菜。很小的時候他就跟巴拉佐家的孩子一起玩,甚至十幾歲的時候還愛上過巴拉佐的女兒琪兒。那個神奇的星期天之後,她從學校給他寫過好幾封信,但是他一封都沒回。現在只有他和皮皮,他說:「這次行動我不想做。」
皮皮看著他,苦笑著說:「克羅斯,總會有這樣的事。你得克服。否則的話沒法生存。」
克羅斯搖頭。「我下不了手。」他說。
皮皮嘆了口氣。「好吧,」他說,「我會告訴他們你負責計劃,讓他們派丹特動手。」
皮皮開始了搜查。在巨額賄賂之下,克萊里庫齊奧家族突破了證人保護程序的屏障。
巴拉佐一家覺得很安全。他們的身份、出生證明、社保號和結婚證都是新的,還通過整形手術改變了外貌,看上去年輕了十歲。但是他們的體態、舉止、聲音讓他們非常易於辨認,只是他們自己沒意識到這一點。
身份容易改變,但是本性難移。一個星期六的晚上,維吉尼奧·巴拉佐和妻子一起到南達科他州的一個小鎮賭錢。這裡離他們的新家不遠,是一家地方聯辦的小賭坊。回來的路上,皮皮·德·萊納和丹特·克萊里庫齊奧,帶著另外六個人攔住了他們。丹特破壞了計劃,因為在他勾下霰彈槍的扳機之前,忍不住向兩個人泄露了自己的身份。
屍體沒有被藏起來,也沒丟失任何值錢的東西。大家都明白了這是一起報復行動,向全世界傳遞了一個消息。報紙和電視掀起了軒然大波,警方承諾一定要將兇手繩之以法。這場事件引發的激烈反響,似乎撼動了克萊里庫齊奧帝國的根基。
皮皮被迫在西西里躲了兩年。丹特成為了家族的頭號鐵錘。克羅斯成了克萊里庫齊奧家族西部的代理人。他拒絕參與處決巴拉佐的行動,這一點被大家注意到了。他不配成為一把真正的鐵錘。
皮皮躲去西西里之前,跟唐·克萊里庫齊奧和唐的兒子喬治開了最後一次會,共進了歡送晚宴。
「我必須為我的兒子道歉,」皮皮說,「克羅斯太年輕,年輕人都多愁善感。他很喜歡巴拉佐一家。」
「我們都喜歡維吉尼奧,」唐說,「他是我最喜歡的人。」
「那為什麼還要殺了他呢?」喬治說,「這得不償失啊。」
唐·克萊里庫齊奧嚴厲地看著他。「沒有規矩,不成方圓。有了權力,就得令行禁止。巴拉佐犯了非常大的錯誤。這一點皮皮明白,對吧,皮皮?」
「沒錯,唐·多梅尼科,」皮皮說,「但是我們都喜歡老方法。我們的孩子不明白。」他頓了頓,「我要感謝你讓克羅斯在我離開的時候做你的代理人。他不會讓你失望的。」
「這一點我清楚,」唐說,「我信任他就像信任你一樣。他一時畏縮是因為他還太年輕,時間會讓他的心腸硬起來的。」
他們一起用餐。飯菜是一個手下的妻子準備的。她本應該給唐準備一碗磨碎的巴馬乾酪,但是忘記了。為表示尊敬長者,皮皮就起身到廚房,親自把碗端給了唐。皮皮小心地把乾酪磨碎裝進碗裡,看著唐用一把銀制大湯匙插進黃色的乾酪,送進嘴裡,再從杯里呷一口家釀的葡萄酒。皮皮想:這個男人胃口真好,八十歲高齡,他依舊能夠輕易結束別人的性命,吃著味道濃郁的奶酪、喝烈酒。他隨口問道:「蘿塞·瑪麗耶在家嗎?我想跟她道別。」
「她又犯病了,」喬治說,「她把自己鎖在屋子裡不出來。還真是謝天謝地,要不然,這頓飯我們甭想吃順嘍。」
「唉,」皮皮說,「我一直以為時間一長她就好了呢。」
「她想得太多了。」唐說,「她太愛她兒子丹特了。是她自己不願意明白。世界是什麼樣就是什麼樣,你是什麼就是什麼。」
喬治旁敲側擊地說:「皮皮,巴拉佐這次行動完成了,你怎麼評價丹特的表現?他的膽量怎麼樣?」
皮皮聳聳肩,不發一言。唐不滿地哼了一聲,目光犀利地盯著他。「有話直說,」唐說,「喬治是他的舅舅,我是他的教父。我們流的都是同樣的血,允許互相評價。」
皮皮停下刀叉,與唐和喬治對視著。他不無惋惜地說:「丹特太嗜血了。」意思是一個人太過野蠻,完成必要的工作時像野獸一樣兇殘。這種行為在克萊里庫齊奧家族是絕對禁止的。
喬治靠回椅子上,說:「上帝啊!」聽到不敬的話,唐不滿地瞥了喬治一眼,然後揮揮手,示意皮皮繼續。看起來,他並不感到驚訝。
「他是個好學生,」皮皮說,「他有這方面的特質,體力也不錯。他動作快,也聰明。但是他太享受這個過程了。他花了很多時間處理巴拉佐一家。開槍打死那個女人之前,他整整說了十分鐘的廢話。然後又等了五分鐘,才朝巴拉佐開槍。這不符合我的習慣,更重要的是你永遠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有危險,必須爭分奪秒。其他的工作他也表現出不必要的殘忍。就像過去有人覺得用掛肉的鉤子吊死人是什麼聰明方法。太詳細的我就不說了。」
喬治不悅道:「這都是因為我這個雜種侄子太矮了,他就是個侏儒,就因為這個他才戴那些個狗屁帽子。那些破帽子他到底是從哪兒撿來的?」
唐不溫不火地說:「黑人的帽子哪兒來的,他的就是哪兒來的。我在西西里長大的時候,人人都戴個傻乎乎的帽子。為什麼?誰知道?誰在乎?好了,別說廢話。我也戴那些傻帽子,也許大家都學我。都是他媽的錯,從小就給他灌了一腦子的屁話。她要是再嫁一次就好了。寡婦就跟蜘蛛一個樣,就知道胡編亂造。」
喬治激動地說:「但是他幹得很漂亮。」
「克羅斯永遠也趕不上他。」皮皮的話說得很圓滑,「但是有時候我覺得他跟他媽媽一樣瘋,」他頓了頓,「有時候連我都怕他。」
唐吃了一大口乾酪,又喝了一口酒。「喬治,」他說,「你要教導你的侄子,改改他的毛病。否則的話早晚對我們家族所有人都是個危險。但是別告訴他是我說的。他太年輕,我太老,我不想影響他。」
皮皮和喬治都知道這不是實話。但是他們也知道,如果唐想躲在幕後,那肯定有原因。就在這個時候,他們聽到樓上傳來了腳步聲,有人從樓梯上下來了。蘿塞·瑪麗耶走進了餐廳。
三個人絕望地發現她還在犯病。她的頭髮亂蓬蓬的,她的妝一塌糊塗,她的衣服也皺皺巴巴。最嚴重的是,她的嘴一直張著,但是一個音都發不出來。她不說話,而是靠體態和揮舞的手來表達意思。她的手勢快得不可思議,不過還是比說話清楚一些。她恨他們,她要他們死,她要他們的靈魂在地獄之火里永受煎熬。他們吃東西得噎死,喝酒得喝瞎,跟老婆睡覺的時候生殖器得掉下來。她抄起喬治和皮皮的碟子,「啪」地摔在了地上。
這些都可以容忍。但是若干年前,她第一次發作的時候,她也是這麼對待唐的碟子的。所以他命人制止了她,把她鎖在屋子裡,又把她送到一家特殊護理中心待了三個月。哪怕是現在,唐也趕緊用蓋子把乾酪碗蓋上。她到處吐痰。但是突然,她好了,她變得十分安靜。她對皮皮說:「我是來跟你道別的。祝你死在西西里。」
皮皮對她感到無比的同情。他站起來,抱住了她,而她並沒有反抗。他親了她的面頰,說:「我寧可死在西西里,也不願意回來之後看見你這個樣子。」她掙開他的臂膀,跑上樓去了。
「很感人,」喬治頗帶譏誚地說,「不過你也用不著每個月都對她來上這麼一手吧。」他這話略帶輕薄。但是他們都知道,蘿塞·瑪麗耶早就絕經了,而且她每個月可不止發作一次。
唐似乎並沒有因為自己的女兒而感到不快。「她要是不好起來就會死,」他說,「否則我就把她打發走。」
然後他對皮皮說:「你什麼時候可以從西西里回來,我會告訴你的。好好享受後半輩子吧,我們都老了。不過,給布朗克斯招人的時候,要非常小心。這很重要。這些人絕對不能背叛我們,他們得從骨子裡遵守緘默規則。不像這個國家生出來的無賴,總想過好日子,卻不付出代價。」
第二天,皮皮去了西西里,丹特則被叫到科沃格來過周末。第一天,喬治都讓丹特跟蘿塞·瑪麗耶在一起。他們母子的關愛很是感人,在媽媽面前丹特完全是另外一個人。他絕不會戴著奇怪的帽子,他帶著她在莊園裡散步,帶她出去吃晚餐。他周到地照顧著她,就像十八世紀殷勤的法國男人。她要是歇斯底里地哭起來,他就把她抱在懷裡,她的病一直也沒發作。他們兩個人說話時一直是竊竊私語,誰也聽不見。
晚飯時,丹特幫蘿塞·瑪麗耶布置席面,把唐的乾酪磨碎,一直在廚房陪著她。她做了他最喜歡的菜式:通心粉加花椰菜,以及加了培根和蒜的烤羊排。
唐和丹特之間的無拘無束始終讓喬治大惑不解。丹特很周到,他舀出些通心粉和花椰菜放在唐的盤子裡,還把唐用來舀碎乾酪的那把銀制大湯匙賣力地擦了又擦。丹特對老人家開玩笑。「祖父,」他說,「你要是有新牙,我們就用不著磨碎乾酪了。現在的牙醫太厲害了,他們可以在你下頜骨裡邊支鋼架。簡直是個奇蹟。」
唐的興致也很好:「我的牙要跟我一起進棺材,」他說,「再說我太老了,奇蹟對我不管用了。上帝幹嗎要在我這個老古董身上浪費奇蹟呢?」
因為兒子的緣故,蘿塞·瑪麗耶精心打扮了一番,她年輕時的美麗依稀可辨。自己的爸爸和自己的兒子能這麼融洽,她感到很高興。這種感覺驅散了她一直以來的焦慮。
喬治也感到很安心。看到妹妹高興,他也很高興。她不再那麼讓人傷腦筋了,而且廚藝那麼好。她不再用譴責的目光盯著他,病也不再發作。
唐和蘿塞·瑪麗耶各自回房休息之後,喬治把丹特帶到了書房。這間房子既沒有電視、電話,也無法跟房子裡其他任何地方傳遞消息,而且門也非常厚。屋子裡擺了兩張黑色真皮沙發,還有黑色皮座椅。屋子裡有個威士忌酒櫃,還有個小吧檯,配了一個小冰箱和一架酒杯。桌子上放了一匣哈瓦那雪茄。不過,這間屋子沒有任何窗戶,像個小山洞。
丹特的那張臉太狡黠有趣,完全不像這麼年輕的人,所以總是讓喬治感到不自在。他的眼睛老是閃著過於精明的亮光,而且他的矮小也讓喬治很不喜歡。
喬治給兩個人都倒了杯酒,點燃了一支哈瓦那雪茄。「感謝老天爺,你總算是沒在你媽媽面前戴那些怪帽子,」他說,「說老實話,你到底幹嗎要戴它呢?」
「我喜歡,」丹特說,「而且可以讓你、佩蒂耶舅舅和文森特舅舅注意到我。」他頓了頓,臉上浮現出一種促狹的笑,「還能讓我看起來個子高一些。」這是實話,喬治想,那些帽子確實讓他看起來帥氣了一點。他那張長得像個雪貂的臉扣上帽子之後確實效果好多了。不戴帽子的話,他的五官很不協調。
「你執行任務的時候不應該戴帽子,」喬治說,「讓你太容易被認出來了。」
「死人不會說話,」丹特說,「我會殺了所有看見我幹活的人。」
「丹特,別頂嘴,」喬治說,「這不聰明,這是給自己找麻煩。家族從來不冒風險。另外,還有一件事。有人覺得你嗜血。」
丹特非常生氣,但是突然又面無表情。他放下酒杯,問:「唐知道嗎?是他說的嗎?」
「唐不知道。」喬治撒了謊。撒謊他是行家。「我也不打算告訴他。他最喜歡你,這種事會讓他不舒服的。但是我可告訴你,以後幹活不許再戴帽子,也別做無謂的事。如今你是家族的頭號鐵錘,但是你太享受殺人的過程了。這樣很危險,也違背家族的規矩。」
對此丹特似乎充耳不聞。他想了想,再次露出了笑容。「皮皮一定跟你說了。」他溫和地說。
「對,」喬治草率地回答,「皮皮是最棒的。讓你跟著他,就是為了讓你能學到完成任務用什麼方法才合適。還有,你知道為什麼他是最棒的嗎?因為他有心。殺人不是用來找樂子的。」
丹特忍不住爆發出一陣大笑,他笑得跌倒在沙發里,又從沙發滾到了地上。喬治陰沉地盯著他,心想他跟他媽媽一樣瘋瘋癲癲。終於,丹特站起身來,灌了一大口酒,極為和顏悅色地說:「也就是說,我沒心嘍?」
「沒錯,」喬治說,「你是我的侄子,但是你是什麼樣的人,我很清楚。你因為跟兩個人吵了起來,就把他們幹掉了,也沒經過家族同意。唐不想處理你,他甚至都不會訓斥你。你還幹掉了一個舞女,這個姑娘跟你整整鬼混了一年,你一生氣就把她殺了。你給她『吃了聖餐』,讓警察找不到她的屍體——也確實沒有——你覺得你他媽的有點小聰明,但是家族有足夠的證據證明你有罪。」
這回丹特一言不發了。他不是害怕,只是在算計。「這些事唐都知道?」
「對,」喬治說,「但他還是最喜歡你。他說過去的就過去吧,你還年輕,以後就懂了。嗜血的事我就不說了,他年紀那麼大了。你是他外孫,你媽媽是他女兒。這樣太傷他的心。」
丹特又是一陣大笑。「唐也有心。皮皮·德·萊納也有心,克羅斯也他媽的一副濫好心,我媽媽也有一顆破碎的心。但是我沒有心?那你呢,喬治舅舅,你有心嗎?」
「當然,」喬治說,「我一直忍受著。」
「也就是說,沒心沒肺的就他媽只有我一個了?」丹特說,「我愛我媽媽和我的祖父,他們兩個卻互相憎恨。我長大之後祖父沒那麼愛我了。你、文尼和佩蒂耶呢?雖然我們流著一樣的血,但是你們根本就不喜歡我。這些你當我不知道?但是我還是愛你們大家,可是你們覺得我還不如皮皮·德·萊納那個混蛋。你們以為我就那麼沒腦子嗎?」
對這突如其來的爆發,喬治瞠目結舌。而且他說的都是真的,這讓他感到很不安。「你錯怪唐了。他還是一樣在乎你。佩蒂耶、文森特和我也是。我們什麼時候沒把你當成一家人過?當然,唐是有點兒疏遠。但是他年紀都那麼大了。至於我,我只是提醒你,這是為了你個人的安全。這一行很危險,你必須小心。你不能把個人感情放進去。否則那簡直就是災難。」
「這些事,文尼和佩蒂耶知道嗎?」丹特說。
「不知道。」喬治說。這也是撒謊。關于丹特,文森特也早就跟喬治談過。佩蒂耶沒有。雖然佩蒂耶天生就是個殺手,但是他也不願意跟丹特在一起。
「還有誰抱怨我做事的方式嗎?」丹特問道。
「沒有,」喬治說,「別這麼計較。我是以舅舅的身份建議你,但是我是站在家族的立場說話的。以後沒有家族的同意,絕對不能殺人滅口、毀屍滅跡,明白嗎?」
「好。」丹特說,「但是我仍然是家族的頭號鐵錘,對吧?」
「一直到皮皮休完假回來,」喬治說,「看你表現了。」
「既然你這麼要求,我會收斂的,」丹特說,「行吧?」他親熱地拍了拍喬治的肩膀。
「很好,」喬治說,「明天晚上帶你媽媽出去吃飯吧。陪陪她。你祖父會很高興的。」
「好。」丹特說。
「文森特在東漢普頓有家餐館,」喬治說,「帶你媽媽到那兒去吧。」
丹特突然問:「她情況惡化了嗎?」
喬治聳了聳肩。「她忘不了過去。她應該忘掉的,但就是放不下。唐一直說,『世界是什麼樣就是什麼樣,我們是什麼就是什麼』。這是他的老生常談。但是她不接受。」他熱情地擁抱了丹特。「好啦,忘了這次談話吧。我討厭幹這事兒。」就好像他並不曾接到唐對此事的專門指示一樣。
周一早上,丹特離開之後,喬治把整個談話過程匯報給了唐。唐嘆口氣說:「他以前是個多麼可愛的小男孩,如今到底怎麼了?」
喬治還有一個好品質。只要他願意,就可以完全坦白,就連對他父親也是如此。「他跟他媽媽談得太多了。他的性子太狠。」說罷,二人沉默良久。
「皮皮回來之後,您的外孫怎麼辦?」喬治問道。
「不管怎麼說,我也覺得皮皮該退下來了。」唐說,「得給丹特個機會讓他到最前線去。畢竟他也是克萊里庫齊奧的一員。皮皮可以到西部給他兒子做代理人顧問。如果有必要的話,他隨時可以給丹特做顧問。這類事情沒人比他更有經驗。桑塔迪奧家族那次就是明證。但是他應該安享晚年了。」
喬治譏誚地嘟囔了一句:「榮譽退休的鐵錘啊。」但是唐假裝沒明白這個笑話。
他皺了皺眉頭,對喬治說:「很快,你就要挑起我的擔子了。永遠記住,我們的任務是有一天讓克萊里庫齊奧家族從地下走到地上。家族必須永遠傳承下去。不管這個選擇有多艱難,都要堅持。」
兩個人走了。皮皮要等上兩年,才能從西西里回來。那個時候,巴拉佐的死已經罩上了一團撲朔迷離的薄霧,一團克萊里庫齊奧家族編織的薄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