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2024-09-26 10:52:30
作者: 周浩暉
羅飛想找的人是莊小溪。不巧的是莊小溪正在進行一個手術,所以他和尹劍只好先在骨科主任的辦公室里等待。
辦公桌上放著一疊資料,羅飛拿起來看了看,原來是關乎某個病人的整套診療記錄,包括症狀分析、會診討論記錄以及手術方案等。閒著也沒事,他便饒有興趣地翻閱起來。
病人是某工廠的一線員工,在工作時因操作不慎,右手拇指被重型器械砸中,導致整個拇指粉碎性損傷,再無接合可能。經會診討論之後,院方給出的手術方案是,從患者的腳上截取一根大腳趾,移植到受創的手部,用以替代拇指的功能。從手術的時間安排來看,這正是莊小溪此刻在做的事情。
足足等了一個小時,莊小溪才從手術室里出來。她進屋之後首先表達了歉意:「不好意思,讓你們久等了。」她的聲音雖然有些疲憊,但嘴角卻帶著笑意。
羅飛根據對方的表情猜測道:「手術很成功吧?」
莊小溪點點頭:「還算順利。」
「這就是說,病人以後會有一根用大腳趾做成的拇指?」
莊小溪正在飲水機前接水,聽到這話她回頭瞥了羅飛一眼,問道:「你看過桌上的資料了?」
「是的,挺有意思。」
莊小溪繼續轉過身來接水,同時解釋說:「那個病人如果失去了拇指,就沒法繼續工作了。他的工作以體力活為主,沒那麼精細的要求,所以接上一截大腳趾也夠用。」
「怎麼沒有捐獻手指的呢?」尹劍在一旁插了句話。
「捐獻手指?」莊小溪拿著水杯,一邊喝一邊走向自己的座位,「你是說把別人的拇指移植到病人的手上?」
「是啊,經常聽說有捐獻器官、捐獻眼角膜什麼的,怎麼從來沒聽說過捐獻手指呢?按說這種需求也不小啊。而且手指的移植手術應該比器官移植簡單多了吧?」
「因為排斥反應。」莊小溪坐下來解釋說,「對於現代醫學來說,移植手術在技術上並不困難,不管是移植器官還是移植手指。難的是如何克服移植之後的排斥反應——你知道排斥反應吧?」
「大概知道一點。」尹劍道,「就是人的身體會本能地對外來器官產生排斥吧?」
莊小溪點頭道:「主要是免疫系統在起作用。當我們的身體上移植了外來器官之後,免疫系統會把這些器官當成是入侵者,於是在人體內就會發生一場激烈的生物戰爭。其結果不僅會導致移植器官的壞死,更有可能誘發致命的炎症。所以說我們做移植的時候,主要的難點不在於手術過程,而在於術後如何抑制排斥反應。現在已經有了各種各樣抗排斥的藥物,這些藥物的工作原理就是要抑制免疫系統的功能。這樣在保護外來器官的同時,也不可避免地會對人體正常的生理功能造成傷害。所以不到萬不得已,在醫學上是不贊成移植外來器官的。」
「哦。」尹劍明白對方的意思了,「也就是說移植手指不是不能,而是不值得。為了一根手指終身服用抗排斥的藥物,這事得不償失。」
「沒錯。所以我們截取病人自身的大腳趾來做這個手術,這樣就不會出現排斥反應了。」
「那眼角膜移植是怎麼回事啊?」尹劍又追問道,「在我印象中這事好像挺容易的?」
「沒錯。眼角膜移植可以說是最簡單的器官移植,因為正常角膜既沒有血管,也沒有淋巴管,因而被稱為人體中的『免疫赦免區』。也就是說,免疫系統對眼角膜是不起作用的,所以即便人體移植了外來的眼角膜,也不會產生排斥反應。」
尹劍點著頭說:「明白了。」
莊小溪把目光轉過來看著羅飛,口風一轉:「羅隊長,你們到我這兒來,不是為了討論這些醫學知識吧?」
「當然不是。」羅飛笑了笑說道,「我們是為李俊松的案子而來。」
「哦?」莊小溪的眉頭微微一蹙,「有什麼新線索了嗎?」
羅飛「嗯」了一聲說:「我們想見一個人。」
「誰?」
「許明普。」羅飛先是吐出了那個人的名字,然後又道,「他的治療現在是你在負責吧?」
「負責治療談不上。許明普是腎癌,我是骨科醫生,專業上不對的。」莊小溪解釋說,「只不過那個資助協議是我促成的,所以由我來監控治療的進程。說得簡單點,我就是個中間人,負責協調醫院、患者以及資助方三者之間的關係。」
羅飛提出了具體要求:「那你帶我們去見一見許明普應該沒問題吧?」
「那當然沒問題。」莊小溪頓了頓,又道,「不過他目前的狀況並不適合進行長談。」
羅飛猜測道:「他的病情惡化了嗎?」
「現在已經進了重症監護室。」莊小溪介紹說,「因為是腎癌晚期,要想治癒是不可能的。我們的資助只是儘可能地在延長他的壽命。目前看來,這種藥物的效果還是很明顯的。如果不是靠這藥物在支撐,許明普早就死了。」
羅飛再次請求道:「不管怎麼樣,先帶我們過去看看吧。」
「好的。」莊小溪站起身,「你們跟我來吧。」
羅飛和尹劍跟著莊小溪來到了重症監護室外。莊小溪給打了個招呼,護士拿來清潔隔離衣和專用鞋套,三人換好衣鞋之後又特意洗了手,然後才走進許明普所在的病房。
許明普孤零零地躺在病床上,一見到他的狀態,羅飛就知道莊小溪所謂「不適合長談」的說法絕無誇張。
和兩個月前相比,許明普最大的變化就是瘦了。那可不是正常的瘦,而是一種觸目驚心的、病態的瘦,瘦得皮包骨頭,瘦得眼窩深陷。任何人只要看上一眼,都會知道這肯定是個病入膏肓的絕症患者。
感覺到有人來訪,許明普的目光向這邊轉了過來。他只有眼球在動,而且那種轉動極為緩慢,似乎耗費了全身的力量。
羅飛三人走到了病床邊,莊小溪建議說:「你們最好用提問的方式和他交流,讓他做出『點頭』或者『搖頭』之類的動作。因為他的身體狀態,現在連說話都很困難的。」
羅飛點點頭表示理解,然後他把身體往床頭探了探,輕聲問了句:「許明普,你還認識我嗎?」
許明普和羅飛對視了一會兒,羅飛注意到他臉上的肌肉緊繃著,嘴唇也在微微顫抖。
「我是刑警隊的,你還記得嗎?」羅飛又問了一遍。
許明普的嘴唇慢慢開啟,他想要說什麼,但並不是在回答對方的問題。他的舌尖在兩排牙齒間彈了一下,只吐出一個字來:
「疼——」
那是一種極其嘶啞的、怪異的聲音,仿佛聲帶被銼刀磨過了一樣。雖然只有一個字,但這聲音刺入耳膜的時候,卻傳遞出一種足以令人窒息的痛苦。
饒是羅飛,也免不了被這聲音嚇了一跳。像是要躲避什麼似的,他本能地挺直了身體,神色愕然。
許明普的目光又開始轉動,片刻後停在了莊小溪身上。然後他又說了一遍:「疼——」這次他的語氣似乎在哭泣,而目光中則充滿了乞求的神色。
莊小溪的臉上卻沒有什麼表情,等對方把那個顫抖的長音吐完之後,她說了句:「癌症晚期的病人,沒有不疼的。」她的語氣是如此淡然,感覺就是在陳述一個極為平常的事實。
羅飛在一旁提議:「不能用點止痛藥嗎?」
「病情到了這地步,普通的止痛藥已經沒什麼效果了。」莊小溪解釋說,「好的止痛藥又不屬於我們這次協議的資助範圍。」
「你是說……」羅飛欲言又止。
可是莊小溪卻偏要將羅飛咽下去的話說出來:「他兒子捨不得花錢,只要是自費的藥物,他都不肯用。」說話的同時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許明普的臉上。很顯然,這話就是特意說給這個病人聽的。
許明普的眼角垂了下來,眼神中露出死灰般的絕望。當他再次啟動雙唇的時候,他不再喊疼了,而是用盡全身力氣發出了一聲悲嘆。
「你們想問什麼的,抓緊點吧。」莊小溪催促羅飛,「一會兒該到治療時間了。」
羅飛沉默了一會兒,最後他搖了搖頭說:「不用了,我們還是去你的辦公室吧。」
於是三人離開重症病房,又回到了骨科主任的辦公室。各自落座之後,莊小溪看著羅飛問道:「你們新找到的線索和許明普有關嗎?」
羅飛沒有回答,他的一隻手搭在桌子邊緣,指尖輕輕地敲擊著桌面,不知在想些什麼。
見羅飛不開口,莊小溪便轉目看向了尹劍,試圖從後者那裡尋找答案。可是尹劍卻和對方一樣摸不著頭腦——他只知道羅飛已經找到了案件的突破口,但這個突破口到底在哪裡?羅飛並沒有明言。
所以在此刻,尹劍只能對莊小溪做了個抱歉的表情,於是兩人又一同把目光聚焦在羅飛身上,等待著後者的解答。
羅飛終於開口了,他抬起頭來看著莊小溪,慢悠悠地說道:「所以說,李俊松早就死了,對嗎?」
莊小溪的眼睛微微地眯了一下,她的面部表情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目光變得敏銳起來。
或許沒有反應本身就是最大的反應,因為正常人在聽到羅飛這句話之後,腦子裡都會立刻蹦出一個大大的問號!至少尹劍就是如此,他困惑地問道:「早就死了?什麼意思?」
羅飛轉過頭來看著自己的助手,他的嘴角略略向上一挑,微笑道:「這就是我說的盲點。」
尹劍費力地眨了眨眼睛,他完全悟不透其中的玄機。
「我們一直以為李俊松死於十月三十日至十月三十一日之間,也就是體育場贖金交易完成之後,而他被綁架則是在十月二十三日晚間。我們所有的排查都是圍繞這兩個時間點展開的,這就是我們耗費大量精力卻徒勞無功的原因。」羅飛娓娓說道,「我們一開始就錯了,李俊松真正的死亡時間是在十月二十三日,不僅比我們原先的判斷提前了整整一周,甚至更早於我們所認為的李俊松的失蹤時間。這就是說,李俊松的死亡完全發生在我們調查的時間段之外,這怎麼能查得出結果呢?」
「什麼?李俊松在失蹤之前就已經死了?」
「是的。雖然還沒有切實的證據,但只要把後來發生的那些事全部理清楚,你會發現這就是唯一合理的解釋。」
「可是……」尹劍暫時不在意什麼合理不合理,他首先要問的是,「李俊松的死亡時間是有明確證據的呀?難道所謂的合理解釋能推翻既有的證據嗎?」
羅飛反問:「什麼證據?」
「那個手指,還有後來出現的頭顱。」
「好吧。那就先說說頭顱。」羅飛稍事停頓,然後用一種提問的方式來引導助手的思維,「我們要判斷一具屍體的死亡時間,會有哪些辦法?」
「可以參考的指征有很多,具體的有超生反應、眼球變化、屍殭屍斑、胃容物以及腐敗程度等。」尹劍侃侃而言,他雖然不是法醫專業的,但作為一名科班出身的刑警,這些基本的刑偵知識還是信手拈來。
「你說得很全面。」羅飛先是誇讚了對方一句,然後又詳細展開分析,「超生反應、眼球變化、屍殭屍斑,這三個指征適用於死亡短期內的精確判斷。因為這些變化是很快速的,很短的時間差別都能呈現出不同的特徵。我們以這些指征來判斷死亡時間,可以精確到小時的單位。可惜任何事情總有利弊兩面,這種快速的變化往往在一兩天之內就進行完了,對於死亡時間稍微久一點的屍體,這些指征就沒有用處了。」
尹劍點點頭,對羅飛的說法表示認同。
「胃容物的事就不討論了,因為我們只看到了死者的頭顱。胃容物在這個案子裡是不存在的。」羅飛接著說道,「而李俊松的頭顱出現的時候,那些短期指征都已經固化,不再具備參考價值。判斷其死亡時間的唯一辦法,就只有觀察頭顱的腐敗程度了。」
尹劍猜到了羅飛的意思:「難道兇手在這裡使了個障眼法?」
「所謂屍體腐敗,其實就是細菌對屍體進行生物分解的過程。所以頭顱的腐敗程度,本質上就是微生物群落繁衍的程度。這個指征和兩個變量有關:一個是溫度,一個是時間。如果這個頭顱之前一直處於冷藏狀態,而法醫卻以外界的環境溫度來進行判斷,那判斷出來的結果肯定會大大短於實際的死亡時間了。」
「如果被冷藏過的話,頭顱的狀態應該會發生變化吧?」
「如果冷藏的溫度過低,那確實會發生明顯的變化,尤其腦組織,這種變化法醫一眼就能看出來。但如果溫度不是過低的話,比如說在五至十度之間,那頭顱本身是不會有什麼變化的。當然了,在不同的溫度下,頭顱上培養出來的細菌種類會有差別,如果對菌群進行生物學分析或許可以發現這種差別。可惜在這個案子裡,法醫並沒有做這樣的分析。」
在正常情況下,法醫的工作就是調用教科書上的經驗表格,根據不同的氣溫和腐敗程度來判定死亡時間。微生物分析並不是必要的手段,尤其在這起案子裡。因為從頭顱上判斷出的死亡時間完全符合警方的預期。那個預期來自於另一個強有力的證據——手指。
尹劍現在就要談談手指的事情:「那手指呢?總不能造假了吧?那個手指是十月三十日下午出現的,很新鮮,斷面上可見活體反應。指紋鑑定也證明這個手指就是李俊松本人的。這足以說明李俊松在十月三十日當天還活著,他怎麼可能死於十月二十三日呢?」
羅飛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用頗為感慨的語氣說道:「就是這個盲點,一直遮蔽了我們的視線。如果不是看到了殯葬館那一幕,恐怕現在都想不明白呢。」
「殯葬館?」尹劍眨著眼睛問道,「你是說唐楠和王蕾?」
「當時王蕾把臉貼在唐楠的腰間,因為對方體內有王獻的一隻腎。對王蕾來說,這似乎是哥哥生命的一種延續。而此刻王獻的屍體就躺在不遠處。你看,這是一個多好的提示……」說到這裡,羅飛故意停頓了片刻,然後又加重語氣說道,「人死了,但他的腎還活著。」
尹劍愣了一會兒,當他品出對方話語中的潛台詞之後,便訝然張大了嘴:「你的意思是,李俊松已經死了,但他的手指還活著?難道兇手把他的手指移植到了另外一個人身上?」
「未必是另外一個人啊。因為要找另一個人的話,動靜就太大了,恐怕很難把秘密藏住。」羅飛看了尹劍一眼,又問,「你不覺得醫學院的那幾隻無毛鼠丟得有些奇怪嗎?」
「是有些奇怪啊。」尹劍微微皺起眉頭,「不過也沒有細想。」
「培養箱沒有關,無毛鼠全都跑了出來,可最重要的那隻人耳鼠偏偏掉進了廢液桶里。這事也太巧合了吧?作為刑警,我們可不能輕信巧合。」
尹劍跟隨著羅飛的思路:「那是有人故意放走了那些老鼠?為什麼?」
「為了掩人耳目。有人急需使用無毛鼠,直接偷走一隻的話,必然會引起其他人的警覺,乾脆就把所有的老鼠都放出來。不過那隻人耳鼠的價值太大,所以特別安排它進了廢液桶,以避免無謂的損失。」
尹劍「啊」了一聲,像是想起了什麼:「難怪你之前要問余婧……」
「那件事根本不是余婧的責任。有人利用了余婧那種大大咧咧的性格,她一看到老鼠跑出來了,立刻就相信是自己忘了關培養箱。」
有人利用了余婧!尹劍轉過頭來,若有所思地看著莊小溪。
莊小溪在一旁已經很久沒說話了,見尹劍關注到了自己,她便攤了攤手,鼓勵般說道:「很有意思,請繼續討論。」
尹劍的目光又回到羅飛身上,他一邊思考一邊說道:「偷走老鼠是為了做移植手術?把李俊松的手指移植到老鼠身上?這可能嗎?好像太誇張了吧?」
「聽起來有些誇張,其實也不是很玄妙的事情。這在醫學上屬於異種移植的領域。其實早在一九〇五年,法國就進行了世界上第一例異種移植手術。當時是將兔子的腎臟植入了腎衰竭的兒童體內。手術很成功,兒童存活了十六天,最後死於排斥反應引發的肺部感染。此後世界各地都展開了相關研究。最著名的是一個俄國醫生,他通過手術把黑猩猩的睪丸切片植入老年男子的陰囊內,據說植入人體的性腺組織可以持續作用一兩年,這個人一生中一共完成了約兩千例這樣的手術。一九九五年,美國的一個帕金森症患者接受了豬神經細胞移植手術。醫生將八隻豬胚胎從母豬體內取出,並從每個胚胎中提取少量腦組織,放入患者腦中的受損部位,出院後病人的行動能力大大提高。」羅飛一口氣舉了三個例子,然後轉頭看著莊小溪說道,「莊老師,我說的沒錯吧?」
「沒錯。」莊小溪頓了頓,又道,「其實還不止這些。近些年來,以動物作為供體的移植手術屢有報導,不光有你所說的腎移植,還有心臟、肝臟移植等。只不過手術後病人的存活時間都不長,所以目前僅限於研究,還遠遠達不到應用的範疇。」
「主要的難題還是無法克服排斥反應吧?」
莊小溪點點頭,然後用誇讚的口吻說道:「沒想到羅隊長對醫療知識也這麼了解,而且還是這麼冷門的領域。」
「因為上次聽余婧說起人耳鼠的事情,覺得挺有意思的。後來就特別查閱了有關異種移植的資料。我們做刑警的嘛,雜七雜八的知識都得了解一些。」羅飛感慨道,「如果不是有這方面的知識作基礎,誰能把李俊松的手指和丟失的無毛鼠聯繫在一起呢?」
「可是……」尹劍在一旁仍有質疑,「即便異種移植是可能的,但是怎麼把人的手指移植到老鼠身上呢?人的手指和老鼠的指頭也相差太大了吧?」
「不一定要對位移植啊。剛才的手術不就是把腳趾移植到拇指根部嗎?老鼠的後腿和人的手指大小差不多吧?而且關節處的組織構造也相似,所以要做移植的話,最好的方法就是把人的手指和老鼠的腿關節縫合在一起。」羅飛猜測一番之後,再次徵詢莊小溪的意見,「莊老師,你覺得呢?」
莊小溪笑了笑,給出四個字的評價:「很有創意。」
「以莊老師的技術水平,獨自完成這樣的手術不算難事。」羅飛繼續說道,「而且你們那個實驗室就是做相關研究的,各種器材、藥品應該是一應俱全。」
莊小溪不置可否地「哦」了一聲。
尹劍看看羅飛,又看看莊小溪。他似乎明白了些什麼,但細細一想時,卻又覺得混沌一片。
聽羅飛的意思,正是莊小溪把李俊松的拇指移植到無毛鼠的身上,達到一種「人死了,手指還活著」的效果。難道殺害李俊松的人就是莊小溪?那後來發生的「綁架案」豈不成了莊小溪自導自演的鬧劇?
而羅飛接下來正要說到綁架案的事情。
「其實並沒有人綁架李俊松,炮製所謂『綁架案』的目的就是為了展示那根一直『活著』的手指,從而混淆李俊松真實的死亡時間。」他首先拋出了這個論斷,然後用探討的口吻對尹劍進行講解,「其實對於那起綁架案,有幾個細節我始終覺得有問題。比如說綁匪發簡訊讓莊老師去取快遞,這個時間的選擇便令人不解。綁匪在信件里說了不准報警,但他卻偏偏要在眾師生開會的過程中發來簡訊,這不是增大了案情外泄的概率嗎?而我們早就得出結論:綁匪事先就知道莊老師在當天下午的行程安排,所以才會把包裹放在醫學院的收發室。既然如此,他為何不把行動提前呢?如果莊老師在到達醫學院之前就收到簡訊,那她來學校之後就會自行去取包裹吧?這樣才能達到保密的效果啊。而綁匪的做法,倒像特意要讓這個包裹被更多的人看見。
「另外再說說贖金交易時的問題。綁匪的設計環環相扣,看起來精妙無比。可是有一件事情他是萬萬控制不了的,那就是現場比賽的比分。如果當時主隊獲勝了,客隊的球迷就不會那麼激動,那綁匪又該怎樣才能取走那些鑽石呢?」
「這兩個細節也許並不起眼,但綁匪曾展現出極其縝密的心思和超強的控制力,相比起來,這兩處不起眼的疏忽就令人困惑了。」
拋出這兩個問題之後,羅飛隨即又開始自問自答:「如果說這起綁架案根本就是莊老師一手策劃的,那這些困惑也就迎刃而解了。首先她就是要在一個眾目睽睽的場合下收到簡訊,打開包裹,發現拇指。甚至包裹都不是她本人取來的,這樣才能最大限度地洗清她的嫌疑。試想一下,如果沒有這些見證,光是自己說收到了一個包裹,而這個包裹在快遞公司還查不到,警方肯定會產生懷疑吧?
「對於球賽的比分,莊老師也並不在意。因為她設計綁架案的目的是為了送來李俊松的手指,後面的表演只是要把這場戲做足。如果K區看台沒有出現混亂的場面,那就不讓綁匪取走鑽石。接下來的劇本可以解釋為綁匪看破了警方的陷阱,進而殺害人質泄憤。總之不管出現什麼結果,都不會影響到後續的計劃。」
羅飛娓娓道來,在提到「莊老師」這個稱呼的時候,語氣中仍然保持著應有的尊敬。莊小溪既沒有去打斷對方,更沒有做任何辯駁,她只是穩穩地端坐一旁,神色一如既往的平靜。
尹劍夾在這兩人中間,就好像是平靜水面上的一葉扁舟。他感受到兩股暗流正在水面下方激烈地碰撞著,而他自己根本無法掌控那隻小舟的去向。他只能儘量去吸收羅飛傳遞過來的信息,使出全部腦力去消化溶解,以期能跟上對方推演的步伐。
當羅飛把這幾段話說完之後,尹劍的思維也有所進展,便問了句:「那柯守勤呢?他和這事有關係嗎?」
之所以提到柯守勤,是因為尹劍覺得莊小溪不可能一個人完成這樣的策劃。至少她需要一個給自己發送簡訊的幫手。因為不管是在醫學院會議室還是在金山體育場,莊小溪都是在見證之下接收到「綁匪」所發來的簡訊的。如果沒有幫手的話,這事該如何完成?而最有可能成為莊小溪幫手的人就是柯守勤,首先柯守勤和莊小溪的關係不一般,另外在金山體育場的時候,警方已經定位到發送簡訊的手機就在場館內,這正好和柯守勤當時的活動軌跡相吻合。
可是羅飛卻否定了助手的猜測:「柯守勤和這事應該沒什麼關係。而且我相信莊老師沒有尋找任何幫手,因為她是一個控制欲極強的人,做這樣一個精密的策劃,任何幫手在她眼中都是靠不住的。」
沒想到莊小溪卻插話道:「羅隊長,你說錯了。我是有幫手的。」這是她第一次主動發表自己的看法。
「哦?」羅飛詫異道。
莊小溪微笑道:「我的幫手就是你。」
羅飛的表情由詫異變得恍然,他苦笑著點了點頭:「沒錯,我就是你的幫手……不過我事先並不知情,所以叫作『棋子』或許更準確一點吧?」
莊小溪搖頭道:「哪有能跳出棋盤的棋子?」
這兩人一唱一和,仿佛在打啞謎似的,直叫旁邊的尹劍滿頭霧水。羅飛見到他那副茫然的樣子,便道:「我們說的幫手和你說的不是一個意思。你想的是有誰在現場幫莊老師發送簡訊,對嗎?」
尹劍點點頭。
羅飛道:「沒有人幫她,所有的簡訊都是她自己發出去的。」
「啊?」自己給自己發?在醫學院開會的時候或許可以偷偷操作,但在金山體育場的時候,莊小溪的一舉一動都處於攝像機的監控之下,她怎麼給自己發?尹劍的腦子轉動了一會兒,若有所悟地問道:「難道是用軟體設置了自動發送的功能?」
「應該就是這樣吧。事先編輯好簡訊內容,用軟體設置好發送的時間。然後只要把手機藏在包里,就可以自己給自己發送簡訊了。」羅飛看著莊小溪,說完之後還問了對方一聲,「對嗎?」
莊小溪靜靜地坐著,沒有回答。不過看她之前的態度,不回答似乎就代表著默認。
可是尹劍仍有疑慮:「不對啊。要說前幾條簡訊可以事先設置好自動發送的時間,可是最後那條簡訊沒法弄啊。因為那條簡訊必須在現場球迷發生混亂的同時發出,而這個時間點在事先是無法判斷的。」
尹劍說的是「綁匪」命令莊小溪離開看台的那條簡訊。具體內容是:「把可樂杯放下,馬上離開。」而就在莊小溪離開的同時,客隊球迷正蜂擁往看台下方而來,這才營造出一種局面失控、鑽石丟失的效果。如果莊小溪是事先設置好自動發送簡訊,那她怎麼可能在時間上設計得這麼精準呢?
羅飛看著尹劍,眉頭微微一挑:「你忘了一個有趣的細節嗎?在體育場的時候,前面幾條簡訊莊小溪都及時轉發給我,唯獨這最後一條信息卻沒有。」
是的。尹劍想起來了:為了及時掌握「綁匪」的動向,羅飛曾要求莊小溪收到對方的簡訊之後,立刻就轉發給警方。前面幾條簡訊莊小溪都如約照做了,可是最後一條簡訊卻沒有轉發。她當時還給出解釋說:「這條沒必要轉發了,你們應該都能猜到內容。」這個理由倒也成立,所以警方也沒有深究。現在看來,這件事竟然別有玄機!
尹劍細細回憶當時的錄像畫面,忽然間心念一動:「我想起來了!莊老師在收到最後一條簡訊之前,曾有一個把手機放回包里的動作。本來她是右手拿著手機,左手拿著可樂杯。後來她把手機放進包里,空出右手取出了裝鑽石的紅色小布袋,接著把布袋放進可樂杯,再把右手伸進包里取出了手機。想必在這個過程中,手機已經被調包了吧?後來取出來的其實是用來發送簡訊的那部手機!因為兩隻手機的型號一模一樣,所以我們在錄像中無法分辨。她把後來的手機拿在手裡等待機會。當看台上的球迷開始騷動的時候,她便用這部手機發送了最後一條簡訊,而這個動作在我們看來好像是在接收簡訊一樣。而她自己的手機這個時候已經放回了包里,所以最後這一條信息就無法向警方轉發啦。」
「沒錯。」羅飛用讚許的目光看著自己的助手,又道,「她當時就是使了一套魔術般的手法,放回包里的呢,其實不光有她自己的手機,還有另外一樣更加重要的東西。」
尹劍立刻明白了羅飛的意思,脫口而出:「鑽石!」
「她假做了一個放鑽石的動作,左手把可樂杯的口部向身體內側傾斜,這樣她的右手湊近杯口的時候,那個布袋子正好能被可樂杯的杯體遮住。借著這個掩護,她把布袋藏在了手心裡,隨後她又把右手伸進包里,放回鑽石,取出了第二部手機。」羅飛一邊說一邊用兩隻手交替比畫著,末了又道,「你還記得裝鑽石的那個小袋子是什麼顏色嗎?紅色的,和可樂杯的顏色完全一樣,這也是為了防止穿幫而做好的準備。」
是的。布袋特意選擇了和可樂杯相同的顏色,這樣在鏡頭中就難以辨別,萬一在手法上沒有形成完全的遮擋,此舉便能大大降低穿幫的風險。
事情似乎越來越清晰了,那些貌似微不足道的細節,經羅飛的指引之後,竟一一成為揭示真相的佐證。可是尹劍依舊不敢相信莊小溪就是案件的真兇,他看著坐在辦公桌對面的那個女人,腦子裡又浮現出一個場景。
就在兩個月之前,十月三十一日的早晨。當時莊小溪也是坐在這個位置,她的手中攥著屬於李俊松的那根拇指。當「綁匪」約定的期限一到,莊小溪黯然說了聲:「他死了。」她的表情是那麼的悲傷,直叫人觀之垂淚。
尹劍忍不住想要提醒羅飛一下。於是他用胳膊肘拱了拱對方,壓低聲音說道:「你還記得莊小溪那天的表情嗎?可不像是裝的!」
「當然不是裝的。」羅飛用正常的聲調說道,「那個表情不是正好能印證我們的推測嗎?」
尹劍「啊」了一聲,他撓了撓頭皮,看起來對這話無法理解。
「那天的十點二十分,是給斷指做再植手術的最後時限。超過這個時限之後,可以認為這截斷指已經死亡。而當時李俊松的生死並沒有得到確認。可是莊老師卻顯得如此悲傷,這多少有些奇怪吧?按照正常人的情感,怎麼會輕易放棄對愛人生還的希望呢?」羅飛用自問自答的方式說道,「究其原因,其實莊老師早就知道李俊松已經死了,所以握在她手裡的不只是一枚斷指,更是愛人留存在這個世界上的最後一絲生命啊!」
尹劍愣了片刻,他再次回憶當時的情境,漸漸領會了羅飛所描述的那種情感。可是這樣的話,另一個更大的悖論就呼之欲出。
「既然莊老師對李俊松如此眷念,她怎麼可能是殺害丈夫的兇手呢?」尹劍一邊說一邊用同情的目光看著莊小溪,仿佛要為對方辯護似的。
「當然不可能。」羅飛聳了聳肩膀,反問道,「我什麼時候說過莊老師是兇手?」
「啊?」原來羅飛並不認為莊小溪是兇手?尹劍鬆了口氣,但他心頭的困惑卻絲毫沒有減少,「既然莊老師不是兇手,那她為什麼要這樣誤導警方呢?」
「當然是為了掩護真兇,讓對方能夠逃脫法律的懲罰。」
「真兇到底是誰?」尹劍接連提問。他已經沒有耐心自己去思考了,他只想儘快得知所有的答案。
可羅飛卻不直接回答,他繼續引導對方:「莊老師費了這麼大的周折,那她的掩護一定是非常必要的。你可以想一想,這個掩護對誰的影響最大?或者說,有誰原本具有很大的殺人嫌疑,但是當李俊松的死亡時間被混淆之後,這個人的嫌疑就完全不存在了?」
尹劍忽然想到了一個人,便試探著問道:「難道是……許明普?」
許明普認定李俊松因不負責任而造成嚴重的誤診,這種誤診已經危及他的生命。所以他對李俊松極為仇視。而就在李俊松失蹤的當天,許明普曾兩度到醫院鬧事,並且點名要找李俊松討說法。按照正常的思路,此人的作案嫌疑是非常高的。但是許明普在十月二十三日晚間住院,此後便一直沒有離開過病房。警方認為他不具備作案時間,因此才排除了他的嫌疑。如果說莊小溪偽造了李俊松的死亡時間來蒙蔽警方,那她此舉莫不是為了許明普而量身定製?而且羅飛剛剛還特意去重症監護室見了許明普,這也從側面給了尹劍一些暗示。
「沒錯,就是許明普。」羅飛肯定了助手的猜測,「事實上,只要我們跳出死亡時間的陷阱,這個答案可謂呼之欲出呢。許明普十月二十三日到醫院鬧事,當天晚上李俊松便失蹤,這也太巧合了吧?我想再次強調:作為刑警,我們不應該輕信任何巧合。」
「那麼許明普是在兩次去醫院的間隙殺害了李俊松?」尹劍順著羅飛的思路往下整理,「嗯……那天李俊松是十九點三十三分開車離家,大概二十點十五分到達楚崗風景區。而許明普第一次離開醫院是十八點左右,第二次回到醫院則是二十二點左右。這樣算起來,作案時間倒是吻合的。可是許明普是怎麼在楚崗找到李俊松的呢?在道路監控里並沒有看見有人在跟蹤李俊松的車輛,而李俊松的手機里也沒有和許明普的通話記錄啊。」
「對於那輛車,有些事情你不覺得奇怪嗎?」羅飛反問自己的助手,「首先,李俊松為什麼要去楚崗?那天姚帆已經拒絕了他的邀約,而他的手機中也沒有和其他女人的通話記錄。他大晚上的到那個地方去幹什麼呢?其次,李俊松是怎麼從楚崗消失的?不論是綁架還是遇害,在現場周邊和道路監控中都看不出一點端倪,這也太蹊蹺了吧?第三,為什麼車鑰匙會留在車上?按照正常的駕駛習慣,把車滅火之後,緊跟著的動作就是把鑰匙拔下來吧?哪怕是短暫下車,也沒有把鑰匙留在鎖孔上的道理。除非是某些特殊的職業習慣……」
聽到這裡尹劍突然明白了什麼,脫口而出道:「公交車司機!許明普原來的職業是公交車司機。只有公交車司機在交班的時候會養成滅火卻不拔鑰匙的習慣。」
羅飛點點頭:「所以說,那個開車到楚崗的人並不是李俊松,而是許明普。這就能解釋我們關於那輛車的所有疑問了。首先,為什麼要去楚崗?因為要營造出一種李俊鬆開車外出隨後失蹤的假象。當時是夜間,只要車內不開燈,道路監控便無法分辨駕駛員容貌。但是如果被拍到駕駛員下車離去的畫面,那就很容易發現這個人並不是李俊松。所以許明普必須在一個偏僻的、附近都沒有監控的地方下車離去。如果特意找這樣一個地方,又擔心會引起警方的懷疑,所以就選擇了楚崗。因為楚崗本來就是李俊松慣常和女人約會的場所,這樣就能誤導警方的視線,掩蓋住躲避監控的真實目的。李俊松怎麼消失的也就不必解釋了,因為他根本就沒去楚崗嘛。許明普下車之後,直接步行走出了景區,對於一個行人來說,要想避開附近路口的監控是非常容易的。把車鑰匙留在鎖孔上,第一符合許明普的職業習慣,另外也說明駕駛員具備不想再使用此車的心態。」
尹劍一邊聽一邊點頭。如果那晚開車的人是許明普,那許多細節上的疑問確實都能迎刃而解。他又深入問道:「當時李俊松已經遇害了?那命案應該是發生在李俊松家中?」
「是的。」羅飛用提示的口吻說道,「你仔細想想門上的那個腳印,還有那天爭吵的細節,其實這件事還是很明顯的。」
「腳印?」尹劍若有所悟地說道,「那腳印就是許明普留下的吧?應該是屋裡人開了門,發現來了不受歡迎的客人,想要把門關上的時候,卻被人強行踹門而入。」
「那個腳印已經存檔了,回頭做一下技術比對就能知道答案。我相信這事錯不了,誰會沒事用腳去踢別人家的門呢?你說的情景可能性是最大的。」
「那爭吵又是怎麼回事?」尹劍努力回憶了一會兒。按照隔壁大媽的證詞,那天晚上隔壁兩口子發生嚴重的爭吵,這和莊小溪的描述是一致的。而大媽還提到了幾個細節,首先是男的在喊:「你給不給錢?」然後稀里嘩啦的像是砸了東西。隨後男的又喊:「你幹什麼?你幹什麼?」據說這幾句喊得非常瘮人,給大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最後聽見女的說什麼「這事得找你兒子」之類的話。
「難道爭吵的雙方並不是李俊松和莊老師,而是李俊松和許明普?」尹劍給出了自己的猜測。
羅飛點頭道:「李俊松在莊老師面前一向是服服帖帖的,怎麼會因為要錢的事情突然和對方吵起來了呢?而且李俊松要錢的目的是要去和姚帆約會,這本來就是心虛的事情,他的態度不可能那麼強硬。莊老師之所以說兩人間發生過爭吵,只是為了掩蓋事情的真相,也就是許明普的暴力行為。隔壁大媽說,她聽見有男的在喊:『你給不給錢?』說這話的人其實不是李俊松,而是許明普,他在向李俊松討要賠償金。李俊松顯然不會答應對方的要求,所以後來又聽見很混亂的聲音,像是稀里嘩啦在砸東西,這就是許明普在行兇了。當時李俊松大喊:『你幹什麼?你幹什麼?』憤怒和恐懼讓他的聲音極度扭曲。大媽只是覺得瘮人,卻沒有想到這聲音和先前說話的並不是一個人。而說『這事得找你兒子』的確實是莊老師,她這話是對許明普說的,意思是誤診這事得找你兒子。」
尹劍又問道:「可是許明普怎麼會找到李俊松的住所呢?」
「應該是肖嘉麟告訴他的。許明普到醫院鬧事,以肖嘉麟的風格肯定會把責任全都推到李俊松身上,甚至把李俊松的家庭住址也告訴許明普。後來許強來了,為了息事寧人,他多半也會說這事跟醫院沒關係,要怪只能怪李俊松。從醫院離開之後,許明普要去找李俊松算帳,許強肯定以各種理由阻攔。於是許明普就瞞著兒子一個人來了。在李俊松家中,許明普索賠不成,憤怒之下將對方殺害。隨后庄老師便展開了龐大的布局。在莊老師的安排下,許明普先是開著李俊松的車前往楚崗,然後又回到醫院繼續鬧事。這裡面還有一個值得玩味的細節:在醫院裡,許明普逼著肖嘉麟給李俊松打電話。這個電話的呼出時間是當晚的二十二點四十七分。當時李俊松的兩部手機都在莊老師手裡吧?莊老師看到這個來電之後,就知道許明普已經到了醫院。於是她在二十三點零二分用另一部手機給姚帆撥了一個電話,正是這個電話給許明普創造了一份完美的不在場證明。」
羅飛侃侃而談,如抽絲剝繭般,將那起命案的真相一點一點地展現出來。原先那些令人困惑的疑點全都有了合理的答案。正如他在最開始說的那樣:「雖然還沒有切實的證據,但只要把後來發生的那些事全部理清楚,你會發現這就是唯一合理的解釋。」
尹劍完全認同了這個解釋,現在他只有最後一個問題了:「莊老師為什麼要幫許明普呢?難道她也相信是李俊松的誤診耽誤了對方的病情?所以她認為李俊松有罪,要通過這種方法來替丈夫贖罪嗎?」
「這怎麼可能……」羅飛搖了搖頭,然後反問道,「你真的以為莊老師是在幫許明普?」
「難道不是嗎?她不僅幫對方掩飾罪行,後來更聯繫了免費的醫療資助。而且許明普對她的態度也是畢恭畢敬的,把她當成恩人一樣。」
「許明普當然把莊老師當恩人,因為他根本不知道對方的真正目的。你還記得那份資助協議的具體條款嗎?就是莊老師特意向許明普父子強調過的那幾條。」
尹劍陷入回憶。莊小溪當時拿著手裡的合約,特別向許氏父子強調了三點內容:「第一,晚期腎癌是很嚴重的疾病,任何治療都無法保證痊癒,只能說儘可能地延長患者的生命;第二,這次資助是帶有實驗性質的,資助方需要在治療過程中回收一些數據,所以你們一旦簽了約,就不能單方面中止合作,否則就要全額退還已經發生的治療費用;第三,和本次治療相關的支出,包括藥物費、住院費、診療費、護理費,這些全部免除,不需要你們負擔一分錢。但是其他附加的支出——比如說聘請護工、購買營養品或者是和本次治療無關的藥物,這些錢就需要你們自己出了。」當許氏父子表示認可之後,莊小溪這才讓二人在合約上簽字。
尹劍又想起不久前在重症病房裡看到許明普的情形。他漸漸明白了什麼。而當這最後的真相浮出水面的時候,尹劍的頭皮在隱隱發麻,他看著眼前的這個女人,竟不由自主地產生了一種畏懼的感覺。
一個多麼可怕的女人!如此強勢,如此縝密,如此決絕!
「答案早就在那張紙條里了,只不過我們都受到了慣性思維的影響。」羅飛注意到尹劍的表情變化,他頗為感慨地說道,「『一切有罪之人都要得到懲罰。』這句話所宣告的正是布局者的行事動機。有罪,是什麼罪?懲罰,是懲罰誰?因為這張紙條是伴隨著李俊松的頭顱一同出現的,我們想當然地認為李俊松就是受到懲罰的有罪之人,所以所謂
『有罪』一定和李俊松曾經做過的某件錯事有關吧?尤其是非法換腎的案子曝出來之後,這種猜想似乎更得到了印證。可細細一想,這裡面仍然存在著邏輯漏洞。如果說『有罪』就是指的非法換腎之事,從李俊松到唐兆陽,一切有罪之人確實都受到了懲罰。可是王獻在這個過程中也差點被唐兆陽滅口啊。萬一王獻真的被滅口,那布局者自己不也成了有罪之人嗎?而且在換腎事件中,李俊松的惡意是最小的,為何他卻承受了最殘酷的死亡懲罰呢?這事想來想去,還是覺得有問題。現在終於明白,原來所謂『有罪』指的是謀殺李俊松之罪,而要懲罰的對象就是那些傷害過李俊松的人啊。所以在這起案子裡,王獻的生死並不重要,李俊松的生死才是問題的核心。這個核心是一個強勢女人對懦弱丈夫的疼愛,就像是自己不爭氣的孩子,即便有諸多不是,也容不得別人來傷害他。而當愛人死去之後,哪怕殫精竭慮,也必須對所有的罪人施加懲罰。」
聽到羅飛說出這樣一番話,坐在對面的莊小溪微微挑起嘴角,露出了難得一見的笑容。那是一種發自於內心的會意的微笑,如同一個曲高和寡的孤獨者終於遇到了畢生的知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