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2024-09-26 10:52:16
作者: 周浩暉
羅飛直接找到了宋局長家中,兩人在書房展開密談。在聽完羅飛的匯報之後,宋局長臉色凝重。
「這個王獻就是殺害李俊松的兇手嗎?」
羅飛不敢把話說得太滿,只道:「他需要用錢,又具備仇恨李俊松的理由。這兩點符合我們之前設定的兇犯特徵。而且坑害他的不止一個人,這也可以解釋兇犯為什麼會在李俊松的頭顱旁留下那張字條。」
宋局長點點頭,又問:「你現在採取什麼行動了?」
「尹劍已經帶人去控制肖嘉麟了。有了張立奮的口供,我相信很快就能在肖嘉麟身上打開突破口。只是,」羅飛話鋒一轉,「我擔心時間上會來不及。」
「什麼時間?」
羅飛用提醒的口吻說道:「王獻失蹤已經十多個小時了。」
「你覺得他們會……」宋局長凝起目光,他顯然是聽懂了羅飛的潛台詞。
「他們本來是想等王獻病發後自然死亡的,但現在形勢變化,他們已經等不及了。」羅飛進一步把話挑明,「如果王獻死了,即便我們能把當初非法換腎的事情查清楚,可李俊松一案的線索就又斷了。」
宋局長沉默了約半分鐘,然後他拿起桌上的電話,撥出了一個號碼。
電話接通之後,聽筒里傳來一個男子的聲音:「餵?」雖然已是凌晨時分,但聽對方的狀態顯然並未安睡。
「唐書記啊。」宋局長打了個招呼,然後自報家門,「我是老宋。」
「老宋,」唐兆陽在那邊略微停頓了一下,問道,「有什麼事嗎?」
「最近兒子怎麼樣?」
「挺好的。」
唐兆陽回答完這句之後,宋局長不再應聲,兩人之間呈現出沉默的狀態。終於還是唐兆陽先繃不住了,他反問了一句:「怎麼突然聊起這個?」
「收手吧。」宋局長重重地吐出三個字來,每個字都壓著宛若千鈞的分量。
電話那頭又出現長時間的沉默,最終只傳來一聲長嘆:「唉——」那聲音低沉嘶啞,在筋疲力盡的頹態中又夾雜了萬千難以言述的複雜情感。
王獻其實就藏身在人民醫院附近的一家賓館中,一直由唐兆陽最信任的心腹秘書婁鐸陪護看守。
雙方已經在前日下午談好了條件:王獻服毒自殺,唐兆陽則負責王蕾的後續醫療,不僅保證把女孩的病治好,且承諾日後會給她安排一份體面的工作。
王獻自身已病入膏肓,對這樣的條件欣然接受。唐兆陽那邊已經疏通好所有關係,只等把王獻帶到殯葬館,就地自盡,就地焚燒。當王獻真正死亡之後,半年前留下的那個漏洞也就不存在了。
但是王獻提出了一個要求:在死之前他必須再見妹妹一面。正是這個要求給警方爭取到了寶貴的時間。由於沈源一直在人民醫院監視王蕾,婁鐸始終沒有找到讓兄妹倆碰面的機會。最後只好在附近的賓館先住下來,繼續等待時機。
凌晨時分,唐兆陽接到了宋局長的電話。幾句簡單而又明了的對話之後,他知道大勢已去。
警方全面掌控局勢,自唐兆陽往下,所有的涉案人員都被控制住,王獻也得到了解救。在他隨身攜帶的挎包里,警方搜出了莊小溪家中失竊的那幾樣首飾。
隨後王獻被帶到了刑警隊訊問室,羅飛終於和這個「活死人」有了第一次面對面的接觸。
坐在羅飛面前的是一個又黑又瘦的男子,右眉間有顆非常顯眼的黑痣。正是這個特徵讓喬靜能夠一眼將其從戶籍照片上辨認出來。
和戶籍照片上那副炯炯有神的模樣不同,現在這個男子全然是一副無精打采的樣子,他的目光黯淡,滿臉病容。
羅飛知道生命正在慢慢離開這具年輕的軀體,這是半年前就已註定的悲劇,更是一場被刻意操控的可怕罪惡。
王獻也在偷眼打量著羅飛,他的眼神中帶著三分迷茫、七分惶恐,這種表情讓人很難將其想像成一個既縝密又狠毒的殺人兇手。
「這些首飾是從哪裡來的?」羅飛一開口便切入了最核心的主題。
王獻回答說:「是我撿到的。」
「在哪裡撿到的?什麼時候撿到的?」
「就在我住的出租屋裡——前天吧。」
「在出租屋裡?」
「是啊,前天下午我從醫院照顧完妹妹,回到家一開門就看到地上有個信封,大概是從門縫裡塞進來的。」王獻詳細說道,「信封里就是這些首飾。我一開始還以為是房東的,就問了一下,但房東說不是他的。」
「所以你就拿著這些首飾到金店裡去變賣了?」
「我妹妹治病要花錢啊。我想反正也找不到主人,就……就先賣掉救救急吧。如果找到主人了,那我肯定同意還給人家。」王獻的態度很誠懇,像是要急於彌補過錯似的。
羅飛盯著對方看了片刻,又問:「你認識李俊松吧?」
「李大夫,我知道啊——」王獻黯然垂下頭,「是給我做換腎手術的。」
「你恨他嗎?」
「恨他?為什麼?」王獻眨了眨眼睛,試圖尋找其中的邏輯,片刻後他似乎想明白了,便搖頭道,「不,我不恨他。賣腎這事是我自願的。」
「可是你只有一個好腎。賣掉這個腎,就等於把自己的命也賣了!」
「誰知道會出現這種情況?」王獻露出苦笑,「再說了,我當時實在沒錢,如果不賣這個腎,我妹妹的命就沒了……」
羅飛從對方的前半句話里聽出了一些玄機,便追問道:「你在手術之前,不知道自己只有一個好腎吧?」
王獻搖搖頭:「我當然不知道。」
羅飛又問:「你覺得李俊松也不知道?」
王獻愣住了。他知道對方這麼問肯定是有原因的。茫然半晌之後,他悽然一笑:「原來他們早就知道了……難怪,難怪李大夫會那麼問我……」
「他問你什麼了?」
「那天臨進手術室的時候,李大夫有點心神不定的樣子,後來他反覆問了我好幾次:如果要用我的命去換我妹妹的命,我願不願意?我當然說願意。現在回想起來,大概他已經知道我賣了腎之後就會死吧。」王獻用一種淡淡的語調訴說著,帶著哀傷,帶著無奈,卻唯獨感受不到憤怒。
羅飛再次問道:「你不恨他嗎?」
王獻再次給出否定的回答:「有什麼好恨的?我都說過了,為了救我妹妹,我死也願意的。再說李大夫後來還幫了我那麼大的忙。」
「幫忙?」羅飛心念一動,「你是指幫你妹妹入院的事情?」
「是啊。當時我已經有了錢,但是腎臟科的病房已經住滿了,而且前面還有很多人在排隊呢。後來李大夫主動提出來,說他會幫我解決這個問題的。結果沒過幾天,醫院真的肯收我妹妹了。我想一定是李大夫找關係打了招呼。」
羅飛卻知道事實並非如王獻所想,他暗暗吸了一口冷氣。難道王鈺的呼吸機停擺並不是出了故障,而是李俊松故意為之?因為李俊松在換腎事件上對王獻心存愧疚,所以用這種方式來彌補自己的罪過。而王獻渾渾噩噩的,對這其中的關節竟絲毫不知。
羅飛暫時停止了訊問,他輕輕拉了一把尹劍,低聲道:「出來說話吧。」
兩人走到室外。尹劍已經猜到羅飛想說什麼,便率先開口道:「你覺得不是他做的?」
羅飛搖搖頭:「多半不是。不過還得核實清楚,你安排一下,找王蕾,709病房的那兩個病友,還有出租屋的房東詳細問問,徹底查明王獻這些天的行蹤。必要的時候,要調取相關監控進行核實。」
「好的。」尹劍其實已經在心中認定李俊松之死跟王獻無關了,所以雖然答應了羅飛的安排,但他還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那傢伙到底搞什麼?」
所謂「那傢伙」,指的當然就是隱藏在暗處的血案元兇。
「如果我們晚一步,王獻就死了。」羅飛沉吟道,「如果王獻死了,那他就不會再有給自己解釋的機會。」
尹劍的腦筋轉了兩下:「你的意思是,兇手故意栽贓王獻,讓警方懷疑王獻就是兇手,同時又能引來唐兆陽的勢力,假手對王獻實施滅口。王獻一死,他就有機會逍遙法外了?」
羅飛沉默了良久,末了他輕輕地嘆息了一聲。這聲嘆息顯得他並沒有十足的把握。但除了這個猜想,他又實在找不出更合理的解釋了。
後續調查證明王獻的確和李俊松之死無關。自從王蕾入院以來,王獻的生活就在出租屋和醫院病房這兩點一線之間徘徊。這個事實得到了醫護人員、王蕾同房病友以及出租屋房東的諸多口證,亦有醫院方面的監控加以佐證。總之王獻涉及綁架殺害李俊松的嫌疑已基本可以排除。
李俊松之死懸案未破,非法換腎案的曝光再一次引起了民眾的極大關注。警方對涉案人員展開審查,最終案情披露如下:
今年二月初,唐兆陽之子唐楠被確診患上了尿毒症,需換腎進行治療。因為唐家沒有合適的親屬能夠提供腎源,於是便把目光投向了非法的腎交易市場。人民醫院的醫務科主任肖嘉麟積極籌措此事,他委託黑中介張立奮尋求腎源。張立奮隨後找到了六個有意賣腎的年輕人,其中就包括王獻。而這六人中,只有王獻的生理指標能和唐楠實現完美配型,於是王獻就成了提供腎源的不二人選。
肖嘉麟又找到了換腎專家李俊松,遊說後者為唐楠實施換腎手術。在高額酬金和權勢力量的雙重作用下,李俊松接受了這個任務。不過在對王獻進行深入體檢的時候,李俊松卻發現這個賣腎者身體內只有一隻好腎。他把這個情況及時通報了肖嘉麟。肖嘉麟只好委託張立奮繼續尋找新的腎源,可是後續的尋找並不順利。合適的匹配者始終沒有出現,而唐楠的病情已經不能再拖延了。
最終肖嘉麟做出決斷,讓李俊松摘掉了王獻唯一的好腎,以供手術之用。手術非常成功,唐楠的生命得到了挽救,而王獻則在不知情的狀況下把一隻腳踏進了鬼門關。
從案件進程來看,肖嘉麟當屬本案的主謀。其行為已然觸犯刑法,必將受到法律的制裁。
唐兆陽聲稱對非法換腎之事並不知情,因為他所看到的材料都是合法的。這種解釋顯然得不到公眾的認可。在強大的輿論壓力下,紀委開始對唐兆陽立案調查。這時唐兆陽的諸多違紀、貪腐問題陸續浮出水面。其中最嚴重的就是興隆集團一案。集團老總趙霖身為唐兆陽的情婦,多年來通過控制招投標的方式,非法侵吞大量公私財產。此案目前已移交至檢察院審查起訴。
在對相關涉案者口誅筆伐的同時,公眾也對王蕾兄妹的遭遇寄予了極大的同情。由於李俊松本身也是涉案者,這種同情在很大程度上甚至沖淡了大家對那起綁票殺人案的關注。很多人認為李俊松正是因為此事而「有罪」,所以他的遇害不但沒有想像中那麼可怕,反倒顯得有些解氣了。
在媒體的呼籲下,公眾積極對王蕾兄妹展開了救助。人民醫院為了挽回影響,也宣布對兄妹實施終身免費醫療。在各方的關懷和支持下,王蕾的身體日漸好轉,但王獻的病情已然無可挽回。
一個多月之後,就在新年來臨的前夕,王獻病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