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地契

2024-09-26 10:44:13 作者: 方白羽

  揚州羽仙樓一間僻靜的茶室內,南宮放一掃溫文爾雅的模樣,氣急敗壞地質問垂頭抽著旱菸的柳公權:「觀音庵中,你為何不出手拿人?別跟我說你沒發現目標,有個姑子從乳母手中抱走了孩子,直到最後關頭才突然收手。以你的老到,不可能沒看出那姑子是假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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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公權神情漠然地抽著他的旱菸,對南宮放的質詢充耳不聞。南宮放忍不住將聲音提高了一倍:「你一直潛伏在庵堂中,就算沒有發現公子襄的蹤影,也該跟蹤那個可疑的姑子,從她身上必定能找到公子襄的下落。可你為何一無所獲?以你天下第一神捕的名頭,不可能連個黃毛丫頭都要跟丟!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柳公權終於磕去菸灰,緩緩收起煙杆,冷冷地盯著南宮放淡然道:「你有什麼資格質疑老夫的辦案能力?」

  南宮放一窒,突然省悟要藉助這老傢伙的地方還很多,還不能就此翻臉,只得強忍怒火勉強擠出一絲微笑:「晚輩哪敢質疑您老的辦案能力,只是心中有很多不解,所以想請您老指教。」

  柳公權面對南宮放的質疑,心中是有苦說不出來。那日他隱在庵堂隱秘處,一眼就看出那姑子有假,甚至認出那姑子就是明珠郡主假扮。他毫不猶豫就跟了上去,誰知剛出庵堂後門就被一個漢子悄然攔住,當時的情形至今依舊曆歷在目。

  「柳爺別來無恙啊?」攔路的是王府侍衛長藺東海,這並沒有讓柳公權感到太意外,如果堂堂郡主在江湖行走卻沒人暗中保護,才會讓他感到意外。不過藺東海無巧不巧地擋住他的去路,卻讓他感到有些詫異,突然醒悟明珠郡主若捲入這樁未遂的綁架案,多少總有些不妥,所以他連忙解釋道:「藺老弟多心了,老夫跟蹤明珠郡主,只是想從她身上追查那公子襄的下落。」

  藺東海客氣地抱拳笑道:「還請柳爺原諒,在下現在的職責,就是保證郡主做任何事,都不會受到別人的干涉和打攪。」

  柳公權面色微變:「你這是什麼意思?」

  「這不是在下的意思,而是王爺的意思。」藺東海依舊十分客氣。柳公權面色再變,「這是福王爺的意思?就算郡主作奸犯科,也不容別人干涉?」

  藺東海點點頭:「就算郡主殺人放火,也輪不到別人來管。」

  柳公權雖然對勢大權傾的福王爺有所顧忌,卻還不至於怕了一個小小的王府侍衛長。他貌似隨意地抬手推向藺東海的手臂,嘴裡說道:「老夫決不會動郡主一根毫毛,藺老弟不必多慮,我只是悄悄跟著她罷了。」

  柳公權這一推,暗含了高深的擒拿手法。他眼見明珠郡主走遠,已來不及解釋,只得出手用強。卻見藺東海手臂一翻化解了柳公權的擒拿手,跟著輕描淡寫地平推一掌:「柳爺見諒,在下揣摩王爺的意思,恐怕是跟蹤也不行。」

  二人雙掌相接,身子都不由一晃。藺東海若無其事地笑道:「上次在下還欠著柳爺一個人情,難得今日在此巧遇,就由在下做東,請柳爺喝上一杯如何?」

  柳公權心中暗自吃驚,雖然早知道藺東海武功高強,卻沒想到竟比自己還要略勝一籌。看來今日只得放手,他心中氣惱,面上卻若無其事地哈哈一笑:「既然藺老弟相邀,老夫豈能拒絕?就不知王爺為何會下這樣命令,難道不怕郡主闖下大禍?」

  「咱們做下人的,只知道嚴格依王爺的手諭行事,哪敢有半點質疑?」藺東海說著挽起柳公權的手就走,「我知道前面不遠有家酒肆,那裡的米酒為本地一絕,咱們定要不醉不歸!」

  柳公權就這樣被藺東海半軟半硬地拖走,席間他多方試探藺東海,想知道福王爺縱容明珠的真實意圖,卻始終不得其解。如今被南宮放質疑,心知這等牽涉權貴的機密,萬不能泄露,所以只得對南宮放道:「老夫這樣做自然有我的道理,你不必再問。」

  南宮放見柳公權神情淡漠,心知再問也不會有結果,他只得嘆了口氣,無奈道:「好吧,我決不再提這事。現在又有個機會,希望您老不會再失手了。」

  柳公權眉梢一挑:「什麼機會?」

  南宮放微微一笑:「我一直在暗中監視著我大哥,昨日有人給他送來一封信,他今日就動身去了金陵。如果我猜得不錯,他多半是要去見公子襄。可惜給他送信那傢伙是個老江湖,我的人竟然沒有盯住。」

  柳公權有些驚訝地望向南宮放,微微點頭嘆道:「如此隱秘的事都能被你發現,你大哥身邊一定有人已被你收買。南宮豪也算是有點能耐,只可惜偏偏有你這樣一個詭計多端的兄弟,這實在是他的不幸。」

  南宮放對柳公權的稱讚坦然笑納:「這事我實在不便自己出面,再說金陵也非我南宮家的地頭,所以要勞煩柳爺出馬。我大哥的行蹤對我來說已不是秘密,柳爺知道該怎麼做了?」

  柳公權一掃淡漠慵懶,眼中閃出興奮的微光,如獵犬聞到獵物的味道般倏然跳起:「老夫這就去金陵,只要你大哥是去見公子襄,他就逃不出老夫的手掌心!」

  南宮放欣然道:「有柳爺出馬,這次必能手到擒來。不過為保萬無一失,在下也會悄悄趕去金陵,在暗中接應柳爺。」

  柳公權心知自從上次失手,南宮放對自己已有些不放心,他也沒表示異議,與南宮放一擊掌,慨然道:「好!有三公子助我,公子襄不露面則罷,只要他一露面,就別想再脫身!」

  金陵蘇家後花園內,蘇家大公子蘇鳴玉像往常那樣,又在涼亭中望著天空發呆。門房蘇伯匆匆而入,對他道:「公子,門外有個京城來的富家公子自稱是你的故交,想要求見公子。」

  故交?蘇鳴玉皺皺眉,一向深居簡出的他,在金陵城都沒什麼朋友,何況遠在千里外的京城。他正在疑惑,又聽蘇伯補充道:「哦,對了,他還說他姓雲。」

  蘇鳴玉恍然大悟,突然一跳而起,一掃往日的頹廢興沖沖就奔了出去。老門房有些驚訝地望著那個一晃而逝的背影,他還很少看到大公子會如此失態。

  蘇鳴玉徑直來到門外,一見門外等候的那人,立刻高興地挽起他就走:「果然是你!我正想喝酒,卻找不到一個陪客。你來得正好,定要陪我一醉!」

  雲襄臉上泛起發自內心的微笑:「小弟冒昧拜訪,是有事相求,還望蘇兄相助。」

  「什麼事先喝了酒再說!」蘇鳴玉興沖沖地將雲襄拉進後院,高聲對丫鬟吩咐,「快讓廚下準備幾個小菜,送到這涼亭中來,我要在這涼亭中賞花飲酒,款待貴客。」說完又轉向雲襄,「你啥時候又成了京城來的貴公子了?還打扮得像模像樣的?」

  雲襄笑道:「這事三言兩語也說不清楚,咱們邊喝邊聊。」

  不多時丫鬟便送來酒菜,二人臨風對飲,俱感暢快。少時酒過三巡,蘇鳴玉終於忍不住問道:「說吧,什麼事我能效勞?」

  雲襄道:「我想請公子為我引見南宮瑞。」

  蘇鳴玉有些意外:「你見他做什麼?」

  「我想買他的牧馬山莊。」 雲襄沉吟道,「我一介白丁,若沒有公子引薦,連南宮瑞的面都見不到。」

  蘇鳴玉有些疑惑地望著雲襄:「牧馬山莊不久前發生了重大變故,早已聲名掃地,再沒有人會去那裡玩了,你買它作甚?」

  「若不是它聲名掃地,我也買不起。」雲襄苦澀一笑,臉上泛起一絲傷感,「它對我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無論付出多大代價,我都要將它拿回來。」

  蘇鳴玉越發疑惑,遲疑道:「你是說將它『拿回來』,這是怎麼回事?」

  雲襄默默喝光杯中殘酒,目光幽遠地望向天邊浮雲,淡淡道:「我本名駱文佳,牧馬山莊原本是叫駱家莊,我駱家祖祖輩輩都生活在那裡,是南宮放勾結官府,巧取豪奪,從我叔公手中搶去。拿不回駱家莊,我無顏去見駱家列祖列宗,無顏去見為此含恨去世的母親。」

  在蘇鳴玉驚訝的目光注視下,雲襄坦然說起自己的身世,以及與南宮放的恩怨。蘇鳴玉聽完後不禁拍案而起:「我一定幫你拿回駱家莊,需要我做什麼?」

  「為我引見南宮瑞。」

  「好!咱們現在就走!雖然我蘇家跟南宮世家沒什麼交情,但我蘇鳴玉親自登門,他南宮瑞無論如何也要賣個面子。」

  第二天下午,蘇鳴玉便與雲襄趕到了揚州南宮府。聽聞是蘇家大公子登門求見,門房不敢怠慢,連忙飛速稟報宗主。片刻後他氣喘吁吁地回來,對二人示意道:「宗主在偏廳等候公子,二位請隨老奴來。」

  隨著門房進入南宮府,雲襄心中感慨萬千,這是他第二次來到這裡。當年他隨鐵掌震江南丁劍鋒前來,是向南宮瑞求情,求他高抬貴手放過駱家莊;現在他不再是當年的駱文佳,而是像偽裝極好的毒蛇,在緩緩靠近他的獵物。

  在南宮府的偏廳中,雲襄再次見到了南宮世家的宗主南宮瑞。他看起來比當年蒼老了不少,精神也萎靡不振,猶如懨懨欲睡的病虎。見到二人進來,他嘿嘿一聲乾笑:「蘇公子一向深居簡出,怎麼突然想起來看老夫?」

  蘇鳴玉不卑不亢地抱拳道:「晚輩無事不登三寶殿,今日冒昧登門,是向南宮宗主引薦一個朋友。」

  南宮瑞順著蘇鳴玉的手勢望向雲襄,眼中有些疑惑:「這位公子是……」

  「這是京城穆太師的外侄雲公子,」蘇鳴玉接過南宮瑞的話頭,指著雲襄示意道,「一向久仰南宮宗主的大名,所以特意求晚輩引見。」

  「雲公子客氣了。」南宮瑞抱拳一禮,貌似隨意地問道,「穆太師的頭痛症好些沒有?現在還經常痛得夜不能寐嗎?」

  「我姨父哪有頭痛症?他老人家身體一向健朗,除了偶爾咳嗽,幾乎沒有任何病痛。」雲襄驚訝道。蘇鳴玉聞言正擔心雲襄要穿幫,誰知南宮瑞已一臉釋然地呵呵一笑,拍拍自己的腦門抱歉道:「你看我這記性,人老了就是糊塗,連這點小事也要記錯。」

  蘇鳴玉聽到這話才暗舒了口氣。他哪知道雲襄有明珠郡主的指點,對京中豪門幾乎了如指掌。那穆太師乃三朝元老,在朝中頗有勢力,雲襄既然要扮他的外侄,豈能不詳細了解有關他的一切情況?

  「雲公子突然造訪,定不會單單來看望我這老傢伙吧?」南宮瑞呵呵笑道。經過方才的試探,加上蘇鳴玉的介紹,他對雲襄的身份再無懷疑。他怎麼也不會想到,以蘇鳴玉的名望,會給自己引薦一個西貝貨。

  「南宮宗主多心了。」雲襄「唰」一聲甩開摺扇,一臉輕佻玩笑,完全一副紈絝公子的派頭,「我今日慕名而來,正是要結識宗主這等英雄,也順帶與宗主談一樁小買賣。」

  「什麼買賣?」南宮瑞有些疑惑,怎麼看這紈絝公子也不像是做買賣的人。只聽雲襄滿臉委屈地抱怨道:「我在京城時,姨父常常罵我除了吃喝玩樂,百無一用,要我找點正事乾乾。這次我回老家祭祖,姨父便托我幫他在江南購一處產業,作為將來養老之用。前日我聽說南宮世家名下的牧馬山莊出了點問題,現在已完全停業。牧馬山莊我以前也去玩過,十分喜歡,就這麼停了實在可惜,所以想從您老手中買下接著做,還望您老成全。」

  南宮瑞臉上有些為難:「牧馬山莊是南宮世家與唐門共有的產業,又是我那老三多年的心血,只怕他們捨不得變賣。」

  「我打聽過,牧馬山莊唐門只占三成,南宮世家有最大的決定權。只要您老點頭,這買賣就沒有任何問題。」雲襄說著從懷中掏出一沓銀票,「我也不敢乘人之危撿便宜,這裡有二十萬兩銀票,是姨父交給我的養老錢。我願全部拿來購買牧馬山莊,還望宗主成全。」

  南宮瑞聞言怦然心動,牧馬山莊在過去當然不止值這個數,不過自從信譽掃地後已大幅貶值,要再想翻身實在千難萬難,能賣到二十萬兩絕對是意外之喜。他略一沉吟,遲疑道:「這事得問問唐先生和我那老三,畢竟山莊一直是由他們在打理,怎麼也得徵求一下他們的意見。」說完他轉向身後的隨從,「快去叫唐先生和三公子過來。」

  隨從應聲而去,沒多久就帶著一個其貌不揚、個子矮小的老者進來,對南宮瑞稟報導:「唐先生也已請到,三公子卻不知去了哪裡。」

  「這渾蛋整天在家無所事事,真要找他卻又不見,他沒留下什麼話?」南宮瑞問道。見隨從無可奈何地搖頭,他只得一臉歉然地對雲襄道,「老三不在家,你看這事是不是先緩一緩,等他回來後再做決定?」

  雲襄臉上泛起一絲輕蔑的嘲笑:「我不知道南宮世家原來是由三公子在拿主意,他不是受傷了嗎?現在傷養好了?」

  雲襄臉上那種輕蔑和譏笑,刺中了南宮瑞心中最痛的那根神經,但他卻發作不得。心知一個絕後的廢人被人歧視一點不奇怪,所以無論再怎麼溺愛南宮放,也無法下決心讓他繼承家業,令南宮一族受天下人嘲笑。不過他無論如何也要維護兒子的尊嚴,面對雲襄的嘲笑,他冷冷道:「多謝雲公子關心,犬子的傷已經完全好了,最近他還喜得貴子,關於他受傷絕後的流言可以休也。」

  「原來如此!」雲襄恍然點點頭,但臉上那表情顯然是根本不信,他瀟灑地收起摺扇,淡淡道,「我三天後就要離開揚州,這樁買賣若不能成交,我只好回去告訴姨父:不是小侄不想干點正事,實在是我沒本事做生意,連樁小買賣也談不成。」說著他拱手一拜,「我這兩日暫住在豪門客棧,宗主若有意成交,可以差人到那裡找我。我立刻就帶銀票上門與宗主交易,三天內收不到宗主的答覆,我只好回去向姨父請罪。在下告辭!」

  蘇鳴玉也拱手道:「宗主若有意成交,晚輩願為雙方做個中人。」

  目送二人離去後,南宮瑞轉向一旁那老者:「唐先生,你怎麼看?」

  那老者是牧馬山莊的二掌柜,也是唐門派駐牧馬山莊的代表,是唐門宗主的遠房族弟。只見他捋須沉吟道:「牧馬山莊自上次的變故,早已今非昔比,不僅無法賺錢,每日還要花去大筆的開銷。宗主得到消息後,已令我儘早從牧馬山莊抽身。這是一個好機會,對方給的價錢也還公道,我看可以成交。」

  南宮瑞微微頷首,「老夫也是這樣想,咱們也沒必要為這點小事得罪穆太師。老夫還真想將這燙手的山芋扔給那狂妄無禮的小子,看他如何把他姨父的棺材本虧得精光!」說完他轉向弟子吩咐道,「快去找三公子,這渾蛋真是氣人,沒事的時候整天在眼前晃,真有事找他,卻不知去了哪裡。」

  卻說雲襄與蘇鳴玉出了南宮府,蘇鳴玉有些擔憂地小聲問:「你為啥要等三天?若這三天南宮放回來,這事定生變數。誰都知道牧馬山莊是南宮放一手創下的基業,他無論如何也不會答應變賣。」

  雲襄自信一笑:「你放心,這三天之內,南宮放回不來!」

  就在雲襄離開金陵去揚州的第二天,南宮豪也依照雲襄信中的指點趕到了金陵。在金陵一家偏僻的客棧與一位容貌秀美的年輕公子見過面後,他又馬不停蹄地趕往杭州。全然不知柳公權與南宮放,一直像兩頭獵犬一般悄悄地尾隨著他。

  「他去杭州幹什麼?」南宮放對大哥的舉動有些疑惑。柳公權卻滿是興奮地道:「咱們跟著他就沒錯,他一定是去見公子襄!」

  「柳爺為何這般肯定?」南宮放有些奇怪。柳公權不敢泄露與南宮豪秘密見面的年輕公子,就是與公子襄關係曖昧的明珠郡主,只得敷衍道:「直覺,憑我辦案多年的直覺,公子襄一定是通過同夥約南宮豪到杭州碰面,擬定下一步的計劃。他遠離揚州,是為安全考慮。」

  南宮放回望揚州方向,總覺得大哥的舉動,實在有點調虎離山的味道。不過他在心中盤算半晌,怎麼也想不出公子襄有什麼理由要將自己調離揚州,兒子在南宮府受到嚴密的保護,難道公子襄還想衝進府中搶人不成?南宮放不可思議地搖搖頭,覺得這想法實在是荒謬,只得對柳公權道:「好!咱們跟上去,看看公子襄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麼藥!」

  三天時間匆匆而過,雖然一直沒找到南宮放,但南宮瑞不想再耽誤下去,更不想為這點小事就得罪京中豪門。他立刻差人去請雲襄和蘇鳴玉,並找出了塵封多年的地契——駱家莊的地契!

  當雲襄用自己從牧馬山莊和鴻運大賭坊弄到的錢,加上以前所有的積蓄,買回失去多年的地契時,心中自然激動萬分,這激動多少表現在了臉上。讓南宮瑞完全誤會,他笑道:「以雲公子的精明能幹,接手這牧馬山莊後,定能讓它起死回生!」

  「多謝南宮宗主吉言,在下定不讓這地契再次從我手中失去。」雲襄說完立刻與蘇鳴玉一起告辭,丟下一臉疑惑的南宮瑞,怎麼也想不通他話中的深意。

  南宮府占地極大,雲襄與蘇鳴玉在南宮府老家人的引領下穿過九曲長廊,正要經過大堂出門而去,突見一個青影一晃而至,無禮地攔住了二人去路,二人一見之下都是一驚,齊呼:「二公子!」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南宮世家二公子南宮珏。只見他衣衫破舊,蓬頭垢面,臉上神情痴痴呆呆,完全不復先前那冷厲瀟灑的模樣。只聽他雙眼迷濛遙望天邊,對面前的二人視而未見,嘴裡在喃喃在念叨:「破不了,怎麼也破不了。」

  話音未落,他突然拔劍而刺,劍光大盛。蘇鳴玉忙將雲襄擋在身後,拔刀擋住四下亂刺的長劍。二人刀劍相擊,如雨打芭蕉般一陣急響,南宮珏終於收劍後退,驚訝地喝問:「何人擋我驚神亂劍?」

  蘇鳴玉收刀戒備,心中暗自吃驚,沒想到南宮珏看起來痴痴呆呆,劍法卻快得不可思議,完全不亞於自己。他暗舒了口氣,抱拳道:「二公子別來無恙?」

  「是你!蘇鳴玉!難怪有如此快刀。」南宮珏終於看清了對手,接著又認出了蘇鳴玉身後的雲襄,不由失聲驚呼,「雲公子!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二公子,這是老爺的客人,你可不能冒犯!」領路的家人連忙道,「雲公子與蘇公子剛與老爺見過,老奴正要送他們出門。」

  「雲公子不能走!」南宮珏連忙道,「我一直想向你請教,如何將心中的劍意,化為手中的劍氣?」

  那老家人還想阻攔,南宮珏已將他推開道:「雲公子現在是我的客人,你就當已經將他送出了府門,我現在又把他請回府中。你的職責已經完成,去忙別的吧。」

  「那怎麼行?」老家人還要阻攔,只見南宮珏長劍一抖,閃電般刺向老家人胸口。雲襄見狀不由一聲輕呼,南宮珏卻若無其事地道:「你在這裡歇息片刻,免得礙手礙腳。」

  老家人渾身僵直立在當場,中劍處卻並無傷痕。雲襄看得莫名其妙,蘇鳴玉卻是暗自咋舌。這手以劍封穴,氣達經脈而不傷人的本事,蘇鳴玉也能做到,但要像南宮珏這樣使得輕描淡寫,卻是千難萬難。

  南宮珏收起長劍,對雲襄恭恭敬敬一拜:「雲公子,在下自從上次敗在你六脈神劍之下,對公子早已佩服得五體投地,一直想向公子請教那以意化氣,以氣為劍的奧妙。今日難得與公子巧遇,還請公子隨我去在下的住所,向公子請教一些劍道上的疑惑。」

  「雲公子今日沒空,改日再說吧。」蘇鳴玉連忙阻攔,他知道雲襄那六脈神劍是怎麼回事,這一請教豈不穿幫?南宮珏若得知被雲襄騙了這麼久,那還了得?

  「蘇兄刀法高強,在下以前也有請教之心。不過在見過雲公子的六脈神劍之後,才明白咱們所練都不過是有形之劍,與雲公子比起來,完全是兩種境界。」南宮珏搖頭嘆道,「今有雲公子在前,我對蘇兄的刀法已不感興趣。我現在是在向雲公子請教,你拼命阻攔,是何道理?」

  「我都說了,雲公子今日沒空。」蘇鳴玉冷冷道。南宮珏聞言面色一沉:「我與雲公子說話,蘇兄為何屢屢打斷?莫非自恃刀法高明,不將我南宮珏放在眼裡?」

  蘇鳴玉暗忖被南宮珏糾纏不清,不將他擊退恐怕難出南宮府。他不禁手握刀柄,淡淡道:「二公子言重了,你要向雲公子討教,不如先向在下討教。」

  南宮珏聞言嘿嘿一笑,手握劍柄道:「那好,我就擊敗蘇兄後,再向雲公子請教。」

  二人衣衫無風而鼓,場中殺氣一觸即發。雲襄見狀連忙攔在二人中間,對南宮珏拱手笑道:「請二公子帶路,我這就隨你去你練功之所。」

  南宮珏大喜過望,連忙拉起雲襄就走:「太好了!雲公子願指點在下,實在是我南宮珏天大的恩人!」

  雲襄對蘇鳴玉使了個眼色,讓他不用擔心。蘇鳴玉阻攔不及,只得皺著眉頭尾隨而去。三人穿過九曲長廊來到後花園,一路上南宮珏都在不住詢問劍道的精要,雲襄只得用前人留下的一些劍道上的領悟敷衍。南宮珏因強留客人,不敢讓人發現,一路上只揀偏僻處走,以避開家中奴僕。雲襄隨著南宮珏轉過一座假山,就聽花園中傳來一個依稀熟悉的聲音,立刻就引起了他的注意。

  「吳媽,佳佳一生下來就體弱多病,看了不少大夫都不見好轉。明日是藥王神誕辰,我想帶他去藥王廟求個簽,許個願,你說好不好?」

  「夫人,公子臨走前交代,不能讓佳佳離開南宮府一步,老爺恐怕也不會同意。」

  「咱們悄悄帶著佳佳去,藥王廟就在城裡,咱們快去快回,不會有人知道。」

  「這……」

  「吳媽,求你了。你也不願看著佳佳一直病下去吧?」

  「好吧,我讓我家那口子做點準備。」

  說話間雲襄已經轉過假山,看到了花園中那個抱著孩子散步的女人,他渾身一顫,想要迴避已經遲了,不由愣在那裡。那女人也看到了雲襄,頓時滿臉煞白地僵在當場。

  二人無言對視,神情複雜,半晌也無法挪步。南宮珏奇怪地看看二人,開口問道:「弟妹,你認識雲公子?」

  「不……不認識!」那女人慌忙低下頭,抱著孩子匆匆就走。南宮珏轉望雲襄:「雲公子認識老三的五姨太?」

  雲襄勉強一笑:「有些面善,像是我兒時一個青梅竹馬的朋友,不過顯然在下是認錯了。方才多有失禮,望恕罪!」

  「沒事沒事,老三的老婆多了,我都有些認不過來。」南宮珏立刻將此事丟開,向前方一指,「那就是我的住所,一向僻靜無人,不怕有人打攪。」

  雲襄神情恢復了平靜,心中卻是萬般疑惑,想不通趙欣怡為何會說不認識自己。既然她多次與南宮放勾結算計自己,難道還會為自己掩飾?方才只要她一聲喊,自己就別想再離開南宮府。雲襄百思不得其解,只得隨南宮珏來到花園深處那座孤零零的小木屋,木屋十分簡陋,與南宮府的大氣奢豪格格不入。

  隨著南宮珏進得小木屋,雲襄打量著木屋中的陳設,不禁在心中暗嘆:能在奢華豪府中獨居陋室,這南宮珏真是豪門中的另類,難怪能在劍法上有如此高的成就。心中不由對他多了幾分好感。

  木屋中簡陋得有些過分,甚至沒有一張桌椅板凳,除了一張床和滿壁的書櫃,就沒有任何多餘的家什。雲襄與蘇鳴玉學著南宮珏的樣子,在地上盤膝坐下,蘇鳴玉打量著木屋中的陳設,微微點頭嘆道:「難怪二公子劍法快如閃電,只有極簡,才能極快,也才最有效。二公子已將劍道上的領悟融入生活中,令在下由衷嘆服。」

  南宮珏不以為意地擺擺手:「我這點領悟在雲公子面前,實在不值一哂。我始終想不通,雲公子如何能將心中劍意,化為無形劍氣,殺人於無痕無跡之中?」

  「我不會。」雲襄坦然道。

  「不會?」南宮珏一怔,滿是疑惑地皺眉苦思,半晌後恍然大悟,「雲公子的境界果然遠超我輩凡夫俗子,將劍氣練到無痕無跡,卻還自覺尚未入門,也只有這等虛懷若谷的博大胸襟,才練得成六脈神劍這等天下無雙的劍法!」

  雲襄忍不住哈哈大笑:「二公子誤會了,我是真不會。不會什麼六脈神劍,也沒有什麼無形劍氣,我這輩子就沒有練過任何劍法,連劍柄都沒摸過。」

  南宮珏呆呆地望著哈哈大笑的雲襄,傻傻地問:「雲公子這話是什麼意思?恕在下愚魯,實在領悟不了。」

  「你領悟個蛋!」雲襄忍俊不禁,笑得捂住了肚子,「你都知道簡潔至上,為何總要去揣測我言語背後的深意?何不照著最簡單的途經去理解?就是我方才所說那兩個字——不會!」

  南宮珏漸漸有些明白了,卻還是忍不住問:「那你當初為何能擊敗我?還於不知不覺間削斷了我一縷頭髮?」

  雲襄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捂著肚子邊笑邊喘道:「見過比你笨的,但沒見過笨得像你這麼可愛的。我騙你吶,還不明白?」見南宮珏依舊有些疑惑,雲襄只好將當日的情形連比帶畫說了一遍,沒有半點隱瞞。

  南宮珏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突然拔劍一躍而起,蘇鳴玉方才就連連向雲襄使眼色,誰知雲襄毫不理會,他只得暗自戒備。見南宮珏身形方動,他已拔刀而起,誰知南宮珏實在太快,他已不及阻攔,只得將無影風抵上南宮珏後心。哪知南宮珏對無影風不管不顧,卻將劍鋒抵在雲襄咽喉之上,厲聲喝道:「你耍我?原來你是在耍我?信不信我一劍宰了你?」

  「沒錯!」雲襄對南宮珏的威脅視而不見,依舊笑意盈盈,「你就算現在殺了我,那一場敗仗也永遠無法改變,我一想到那日的情形就忍不住想笑。你要殺我,也等我先笑個夠吧。」

  說完雲襄捂著肚子哈哈大笑,笑得無所顧忌。南宮珏臉色由青轉紅,漸漸憋成了通紅,終於也忍不住「撲哧」失笑,扔下劍呵呵大笑道:「他媽的,本公子唯一一場敗仗,竟然敗得如此可笑。現在想起,連我都忍不住要笑!」

  雲襄笑指南宮珏,學著他當日的語氣說道:「雲公子的六脈神劍,果然天下無雙。我若不找到破解之法,不敢再向公子討教!一旦有所突破,定要再試公子的神劍!哈哈……不知你找到破解之法沒有?」

  南宮珏忍不住輕踢了雲襄一腳:「你小子如此卑鄙,居然還敢笑我?」想起那日的情形,以及自己苦思破解那無形劍氣的痴迷,他也不禁笑得跌坐於地。

  蘇鳴玉見一向冷厲如劍的南宮珏,居然如此失態,他也忍俊不禁,失聲輕笑。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突然發覺原來一本正經的人,也有如此可笑的一面,皆忍不住放聲大笑。笑聲就像能傳染,三人笑得越發暢快。

  雲襄冒險告訴南宮珏六脈神劍的實情,並不是一時的衝動,而是在學過千門「識人之術」基礎上的賭博。雖然他料到南宮珏能將劍法練到如此境界,其胸襟絕非常人可比,不會因受騙就憤然殺人,但沒想到冷厲如劍的南宮珏,居然也能笑得如孩童般純真。望著笑得酣暢淋漓的南宮二公子,他不禁在心中暗嘆:沒想到南宮世家,也有如此可愛之人。

  當雲襄與蘇鳴玉離開南宮府時,已喝得醉意醺醺。雖然南宮珏以前從不喝酒,但今日為了陪雲襄與蘇鳴玉,竟然喝得酩酊大醉,他第一次發現在練劍之外,還有更令人興奮的東西。

  雲襄與蘇鳴玉離開南宮府後,來到熙熙攘攘的十字街頭。雲襄突然停步,回頭對蘇鳴玉道:「蘇兄,多謝你的幫忙,我的事已告一段落,咱們就在此分手吧。」

  蘇鳴玉忙問:「你不隨我回金陵?」

  雲襄淡淡道:「我在揚州還有些私事要辦。」

  「需不需要我幫忙?」蘇鳴玉又問。雲襄微微搖頭:「蘇兄是君子,我不想你過多地介入小人的勾當。」

  「你罵我不是?」蘇鳴玉忍不住給了雲襄一拳,心知以雲襄的為人,絕不會讓朋友介入為難之事,他只得叮囑道,「那我就先回去,你自己千萬要當心。若遇意外,南宮珏是可以信賴的朋友。」

  雲襄感動地點點頭:「你放心去吧,我會照顧自己。」

  目送著蘇鳴玉縱馬離去的背影,雲襄心中突然有些慚愧。他將蘇鳴玉送走,並不完全是為了不讓對方為難,而是知道自己接下來的勾當,以蘇鳴玉的為人不僅不會幫忙,說不定還會阻攔。他只得在心中對蘇鳴玉暗道一聲——對不起。

  心事重重地回到客棧,雲襄立刻對苦等消息的筱伯吩咐:「你馬上調集可靠人手,去城西的藥王廟埋伏,明日咱們要做一樁大買賣。」

  莫爺的門下在揚州城也有不少,筱伯也知道如何與他們聯繫。他立刻答道:「我這就去辦,公子放心好了。」

  待筱伯離去後,雲襄獨自來到郊外,來到一座荒涼的孤墳前,默默跪倒在地,含著淚對著孤墳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然後從懷中拿出駱家莊的地契,對著孤墳緩緩展開,在心中默默道:「母親,你看到了嗎?孩兒已拿回了駱家莊失去的地契,你泉下有知,也會感到欣慰吧?不過這還遠遠不夠,孩兒不會讓你永遠含恨九泉!」

  黃昏時分雲襄回到城中,攔了輛馬車將自己送到窮人聚居的南城,來到一間破舊的老屋前,他將地契悄悄塞入門縫,聽到門裡有人詢問,他趕緊躲到一旁。柴門「咿呀」一聲打開,一個滿臉滄桑的中年漢子探頭看了看門外,然後撿起地上的地契,滿是疑惑地展開一看,立刻爆出一聲歡呼,舉著地契就回了屋,屋裡傳來他激動萬分的高呼:「地契!咱們駱家莊的地契……」

  雲襄想像著族人收到地契後的驚喜和興奮,心中感到十二萬分的暢快。流離失所的駱氏一族,終於可以回到祖祖輩輩所居的駱家莊,這總算可以告慰叔公的在天之靈了。不過,僅僅拿回地契還遠遠不夠!

  杭州城中,南宮豪依早雲襄信中的指點,每日裡只去青樓妓寨流連,呼朋引類地尋歡作樂。南宮放在暗處跟蹤了他三天後,終於徹底醒悟,急忙對柳公權道:「咱們上當了!中了公子襄調虎離山之計!」

  柳公權也有所醒悟,卻又有些不解:「他將咱們調離揚州,有何目的?」

  南宮放氣急敗壞地道:「不知道!不過我敢肯定,公子襄這樣做定有他的陰謀!咱們得立刻趕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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