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虎毒也食子

  朱棣經常要出門，前面說的五出漠北，三犁虜庭，他不得北伐嗎？御駕親征，他要建北京城。他一旦離開南京，就得這個太子朱高熾監國，監國是古代政治的一個制度，就是皇帝不在京城的時候，往往把太子放在這兒，代理皇帝來處理一些政務。

  朱棣一共出去過六次，讓朱高熾六次監國。首先他把大部分的行政班子都帶在自己身邊，帶走了，小事你就辦。什麼叫小事？就是四品以下官員的任命叫小事。

  你想想看，整個帝國裡面有多少四品以下的官員？名字多得皇上根本就記不住，平時也見不著皇上的面，更何況太子？朱高熾憑什麼來做決策任命他們？這種級別的官員本質上是官僚系統自我協調的產物。說白了，朱高熾在南京監國，沒有任何權力。

  即使如此，朱棣還是不放心，把自己的一個秘書班子——叫六科，留在了南京。那可不是輔佐太子，是負責記錄太子行政的一切細節，賞一人因何而賞，罰一人因何而罰，全部給我記錄在案，然後按時按點遞送到行在，皇帝要看。你說太子還有什麼權力？朱高熾這個監國的太子在南京其實就是監牢里的一個犯人，外面的看守是遠在天邊的朱棣。

  當時的刑部尚書叫劉觀，這個人是一個著名的貪官，貪贓枉法，已經惡跡昭彰。這朱高熾有時候也實在看不下去，一時沒忍住，叫過來批評了兩句，以後不許貪贓枉法，要改。就這麼個事，被記下來了，並告訴了朱棣，朱棣馬上就寫信回來了。

  那個話說得還是比較溫柔的，說當皇帝為人要寬厚，不要動不動就對臣子搞批評，尤其這些尚書都是我任命的，你要給他們留面子。這話說得好像也對吧，這就是領導的藝術，領導永遠說正確的話，它的藝術在於什麼時候說什麼樣正確的話。這個話的意思就是，我的人你一個都不許動，連態度上的表達都不允許有。

  這還不叫折磨，什麼叫折磨？等第一次監國後，就是朱棣回到南京之後，把這幾個月時間裡所有朱高熾幹的事情，用了什麼人，調動了什麼人，用了什麼錢，全部駁倒，全部推翻重來。

  而且出文告，是直接貼在午門的，調動的人給我調回來，用掉的錢給我收回來，這不就等於是打臉嗎？他一方面囑咐太子要給大臣留面子，他是一點都不給太子留面子。說白了，如果現代政治分析家要生活在當時，肯定就有解讀，這就是要幹掉太子，已經是剝奪太子在群僚和百官面前的所有顏面，這哪是一個培養儲君的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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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有一個不識相的，這個人叫耿通，他有一次就跟朱棣講，說不用了吧，太麻煩了，把太子幹的事全部駁回，也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朱棣就不高興，不高興就得殺雞給猴看，把耿通找個藉口抓起來，然後就明擺著跟底下辦案的大臣講，說這個人犯的那些事無所謂，他就是離間我父子感情，像這樣的人應處以極刑。

  什麼叫極刑？剮了，就是寸折，就是因為講了這麼一句還不是明顯衛護太子的話，就被活剮了。你說太子以後的五次監國，他能怎麼監？噤若寒蟬，所有的事都不敢辦。

  他東宮裡也有一些大臣，這些大臣知道跟著太子肯定是倒霉，都嚇得病了。朱高熾就安慰他們，你這不是病了嗎？我也沒法救你，皇上要看你不順眼弄死你，我也沒辦法。但是你放心，萬一哪天我真當了皇帝，我照顧你兒子好不好？你說這太子當到這個份兒上有多窩囊。

  這其中就發生了一件明代歷史上最可惜的事。才子解縉雖然幫明成祖幹了很多壞事，但是有一條，他畢竟是文人，文人還是講究儒家傳統的那一套，比如說立繼承人一定要立嫡長子。

  說有一次，朱棣就對二兒子朱高煦表達出喜愛，這兒子多棒，能打仗，上馬姿勢多好看。解縉就在旁邊講，說你這個繼承人馬上是要當君主的，你不能再表揚這種打仗厲害的人，太子現在多棒。朱棣一聽就跟他翻臉，說你居然介入我們父子之間這種大事，馬上就把他發配到交趾，就是今天的越南，從南京直接發配到越南。

  本來這個事也就了了，可是後來解縉從越南回來之後，他不知道有一個忌諱，居然單獨去見了一次太子。朱棣在外面，這件事情被他知道了。朱棣一抹臉，根本就不認人，不管你原來幫我做了什麼事，什麼修撰《永樂大典》，直接就給關起來了，從永樂八年一直關到永樂十三年。

  後面的故事朱棣就派紀綱直接把解縉埋到雪裡給凍死了，這就是解縉的下場。朱棣怎麼折騰太子，那招多了去。比如說突然有一次，也是有一次他伐漠北，回到北京，太子說你回到北京我也得迎接，雖然我人在南京，就派了一隊臣子，寫著賀表，到北京城外去迎接他。

  朱棣說迎接來遲了，這賀表寫的字句也有問題，這說明東宮輔佐的那些老師都有問題，全部抓起來。居然就從南京把太子身邊所有的人都抓到了北京，一關就是10年。這些人當中可包括明代後來的那些名臣，什麼楊士奇、楊浦，就是著名的三楊之二，都被抓起來了，弄得這個太子徹底變成了一個寡頭的太子。

  後來到什麼程度？有一次明成祖朱棣覺得，北京城也建成了，這時候他已經有點回心轉意，已經想認這個太子了，就說讓他到北京來吧，我們父子在北京團聚吧。他這話剛出口，他身邊一個老臣，叫夏原吉，夏原吉就出來說，這趟差事我去，老臣願往。

  朱棣說為什麼你去？派個人去把他叫來不就完了嗎？夏原吉說你這麼多年嚇唬太子，他已經嚇破膽了，如果這個時候莫名其妙把他叫來，他沒準兒在南京就會嚇死，沒準兒就自殺了。我跟他關係還不錯，我跑一趟吧，我去他不會有什麼猜疑。朱棣同意了。

  這個朱高熾真給嚇壞了，差點自殺。後來一看夏原吉來，判斷這趟看來不是什麼大的壞事，才去了北京。你想想看，這父子之間的倫常關係已經被折騰到這個地步。

  你說後來怎麼樣？後來還真就是朱高熾接了他的班，那就奇怪了，朱棣把他折騰得這麼七葷八素，為什麼還是選他當了繼承人？

  朱高熾當這個窩囊太子一當就是20年，其間受盡了屈辱和折磨。但是後來他怎麼就鹹魚翻身，終於當上了皇帝？他就是後來的明仁宗。關於這一點，歷史上有各種各樣的解釋，其中一個，說他生了個好兒子，這人叫朱瞻基，就是後來的明宣宗。那朱棣因為喜歡這個孫子，就順便保住了朱高熾這個兒子的太子之位，這是一種解釋。

  還有一種解釋，說朱高熾太能裝孫子了。他裝孫子能裝到什麼程度？我們在史書上看到一個記載，他連身邊的人都完全不信。

  有一次他身邊的一個近臣跟他講，說最近聽說有人在你爹耳朵邊上說你壞話，你知道不知道？不知道，我就知道當一個好兒子，侍奉我爹，剩下什麼都別跟我說，我什麼都不知道。你想想看，一個人隱忍，這樣隱忍20年，也真是不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