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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 政客要擁有獅子的力量和狐狸的狡猾

2024-09-26 10:37:43 作者: 羅振宇

  羅斯福說這沒有關係,政治,以獲取權利為第一目標。當時美國孤立主義的最大的重鎮,在新聞界的就是赫斯特報系,赫斯特後來勸所有人說,你們選羅斯福吧,這人我已經搞定了,現在他已經是一個孤立主義者了。1932年,羅斯福就是以一個兩面派的身份進入了白宮。

  可進了白宮之後怎麼辦?羅斯福的行為軌跡,第一是放「試探氣球」。有一次他在孤立主義很盛行的一個場合演講,說,現在希特勒搞瘟疫,全世界就好像一場瘟疫。對待瘟疫我們應該怎麼辦?我們要把它隔離起來。請注意,他既沒有說我們美國人要跟希特勒干,也沒有說我們摻和歐洲的政治,他說我們要把它隔離起來,他用了這麼一個詞。這就是美國歷史上著名的「疫區演講」,就是要像對付一個瘟疫一樣,把疫區隔離。

  但是即使如此,孤立主義者那幫人也不傻,一聽就知道你的弦外之音,馬上就開始發動對羅斯福的彈劾。羅斯福一看這個「試探氣球」放出來不對,立馬就縮回來,然後從此絕口不提。這個政治家就是這樣,他一點一點跟隨民意去判斷,這個時候是不是合適的時機。而且因為羅斯福當了四任美國總統,很長的時間,這裡面他也有過很多反覆。比方說他在1940年競選的時候,歐洲的第二次世界大戰已經打起來了,美國這時候沒有參戰。他的對手共和黨人也找了一個人,跟羅斯福競選,這兩個人就比著,看誰更是孤立主義者,兩個人都拍胸脯跟美國人民保證,我絕對不會把你們的孩子送上戰場。對方就指責羅斯福,對選民說你三月份讓他當選,四月份他就開戰,雙方就這樣打。

  但是後來等選舉塵埃落定,羅斯福已經當選的時候,兩個人一翻臉,就又全部變成了國際主義者,又要開始推動美國參戰。這個時候的政治運作和原來只有一個所謂的堅定的目標,而且不說謊話,永遠說實在話,永遠說正確的話的那種政治,已經有了顯然的區別。當然,你並不能說羅斯福什麼都沒有干,他在干,只不過他是用日拱一卒的方法悄悄在干。

  比方說1937年,中國抗日戰爭打起來了,當時在長江上有一艘美國的船,讓日本轟炸機給炸掉了,也死了美國人。但是後來很多歷史學家分析,說這也是日本人在試探美國人的底線,就是我就搞你一下,看你什麼反應。我看你會容忍到哪一步,反正就這麼個事兒,你要說誤炸也可以,我道歉、賠償都可以,我就要看你跳到哪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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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羅斯福知道,那個時候其實不是時機,但是他借用這個事件,要求國會批准了10億美元,實施了一個重建兩洋海軍的計劃。他是一點一點在為戰爭做準備。包括在他的政府班子裡,把那些孤立主義派的官員一點一點撤換,所謂日拱一卒,一點一點準備。包括他曾經繞過國會,幹了很多事情,很多他的反對派都說,你參與世界大戰我們沒意見,但是你這繞過國會,這事兒可不對。然後羅斯福又找來很多律師幫他論證:我作為總統,為什麼有權力這麼幹。

  其實美國總統政治權力擴張,羅斯福是一個里程碑式的人物,他創造了很多先例,就是繞過國會,美國總統直接干一些原來在美國憲法和政治現實當中模糊地帶的事情,逐步擴張總統的權力。當然,作為政治家,或者說作為一個民選政治家的政客,他必須還有一點,就是當民意成熟的時候,二話不說,以最敏捷的動作把他要幹的事一把拿下,就把它幹了。最典型的就是1941年的珍珠港事變,事變一發生,羅斯福立即跑到國會去,發表了一個六分鐘的演講。雖然當時也還有人投反對票,但幾乎是以壓倒性多數通過了向日本宣戰,美國參加第二次世界大戰。

  民意這個東西,在民主政治下的民意,是一個特別有趣的東西。就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之前,90%的美國人都說,隨他們歐洲打成什麼樣,我們又沒有義務幫助英國人,我們跟英國人曾經還有仇,管他打成什麼樣。但是,等到了二次大戰已經快發生的時候,美國民意就開始出現變化了,很多人都開始說,我們可以幫助一下英國人,雖然說冒著參戰的危險不值。

  還有一個重要的轉折點,就是納粹德國打敗了法國之後,美國民意就開始發生了大規模的逆轉;甚至原來有一些絕對的孤立派,這個時候也開始轉換立場,說從此孤立主義在美國不存在了,為什麼?因為納粹德國的威脅更大。這是什麼意思?就是民意它永遠是一個變動的東西,那對待民意,現代的政客們永遠是兩種態度,一種態度就是邱吉爾式,大家知道邱吉爾那種性格,他原來老是當強硬派,跟納粹德國不對付。但是英國人民不喜歡他,但他也一直堅持這麼說。邱吉爾後來就得意揚揚地說,在戰爭時期,在乎民意調查是一個最扯淡的事,我不就是一個例子嗎?我堅決跟希特勒干,我堅決當強硬派。總有一天等到雲開日散,等到我的機會來了,張伯倫倒台,邱吉爾當了英國首相。這叫我在我判斷的趨勢前方等你,等事情發生到我不得不出山的時候,再去搶得我應該獲得的政治地位。

  可是羅斯福就不是這樣,羅斯福是一點一點跟著政治進程走,跟著民意去判斷,現在是不是到時候了。羅斯福講過一句既心酸又智慧的話,他說干政治最可怕的事情,就是當你往前走的時候,你突然回頭一看,後頭沒人了,這太恐怖了。他就不斷地要調整自己的腳步,讓他縮回到民意所能容忍的一個範圍之內。

  這一篇跟大家說了這麼多美國總統的故事,其實是想提供給大家一個觀察政治的角度。所有政治本質上都是民主政治,因為獲取政治的合法性,每一個人的認同,這是所有政治家的任務,管你是獨裁者還是皇帝,都有這個任務。就像中國古代皇權那麼發達,那也有選舉的,只不過那個選舉是300年舉辦一次,美國是4年。那一次選舉就會殺得刀山火海、血流成河,王朝崩解,天下重建,要付出巨大代價,民心才能釋放一回,呈現一回自己的力量。

  中國古代的聖賢們創造了一個詞——民心。所有的政治家你都必須判斷民心,因為他沒有很好的工具去搜集民意,民意又是瞬息萬變的。但是民心則是一個較長時間段的政治家對於民意的判斷。你不能說皇權政治裡面沒有民主的成分,對政治家決策的反製作用。

  但是在現代社會,剛才敘述的路徑其實是告訴大家一個民主政治的變化,在傳統的精英政治裡面,我們渴望的是一個Statesman,是一個政治家,他有良好的教育,他有高尚的道德,他有堅定的主張,我們跟他走,我們歡呼聖人。但是越到傳播發達的現代社會,你會發現民意對於政治的反作用力變得越來越大,政治家們就必然退化成一個政客,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地匍匐到民意後面去。一個好的政客和一個壞的政客區別在哪裡?這就說到政治學當中一個經典的概念,叫獅子和狐狸。說這句話的是著名的政治學家馬基雅維利,他提出來,狐狸沒有獅子的力量,可是獅子又沒有狐狸的狡猾,一個政治家就應該兼具這兩種本事。

  羅斯福後來有一本傳記,叫作《羅斯福:獅子和狐狸》。確實,羅斯福就是用狐狸的手段,甚至在別人看來是一種沒有底線、不擇手段的伎倆,達成他獅子般的目標。好政治家和壞政治家的區別,不在於他是不是道德高尚,政客們不存在道德高尚的問題;只在於他有沒有獅子的力量,加上狐狸的狡猾,用狐狸的手段去達成他心中醞釀的、隱藏的,從來不為外界所知的所謂獅子的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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