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消失」的邊疆——早期拓疆
2024-09-26 10:33:14
作者： 羅振宇
學術界有個詞，叫「問題意識」，也就是你研究一個領域，要帶有一個明確的，有現實意義的問題。那徐棄郁為什麼挑選這個階段的美國來寫他的《帝國定型》呢，他的「問題意識」是什麼？
我們先來看看那個階段的美國發生了什麼？
第一眼看過去，全是好事。南北戰爭結束之後，美國國內隔閡打破了，國內市場整合了，這本身就是發展的好基礎。美國人也走運，這個時候正好又遇到第二次工業革命，也就是內燃機和電力革命，美國經濟就像一個大氣泡一樣吹起來了。
農業，美國有的是土地，很快美國就成了農產品出口的第一大國。
通常認為，美國工業產值躍居世界第一是在1894年。以鋼產量舉例，1875年美國的鋼產量不到40萬噸；僅僅5年後，1880年就到了130萬噸，與英國並列世界第一；1890年430萬噸，1900年1000萬噸，把英國、德國遠遠地甩到了後面。這些鋼生產出來幹什麼用呢？
造鐵路。到了1893年，美國建成了5條橫貫大陸的鐵路線，這些鐵路網又反過來為工業提供了良好的基礎設施，刺激了市場進一步發育，帶動了其他經濟部門的連鎖反應。
美國的這個時代，作家馬克·吐溫給它取了個名字，叫《鍍金時代》。到處都有機會，甭管什麼東西，都鍍上了一層金光閃閃的顏色。
18世紀90年代，在美國同時發生了兩件事。第一件就是工業產值達到世界第一；第二件，是美國人口普查局的總監宣布，一個世紀以來，一直為美國人提供無限機遇的西部「邊疆地帶」，已經不復存在，這是啥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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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在剛剛建國的時候，只有東部的13個殖民地。然後用一百年左右的時間，連搶帶買，大跨步地向西挺進，一直到達太平洋，這個過程史稱「西進運動」。到19世紀末的時候，已經沒有新的地盤可以開拓了。
有新的地盤，就有新的開發空間，就能不斷地引進新移民，就會產生新的經濟需求，這個國家就有雄心和希望。
當時的美國人其實對自己的國家也有誤解。對於美國的崛起，當時流行的解釋是——我們優秀啊，也就是所謂的「生源說」。
但是到了19世紀末，美國出現了一個重要的思想家，歷史學家弗雷德里克·傑克遜·特納。1893年7月12日，特納在美國歷史協會年會上宣讀了自己的一篇文章，叫《邊疆在美國歷史上的意義》，轟動了美國。
這篇文章說，怎麼解釋美國的發展？
是因為自由土地的存在及其不斷後退，和美國人定居點的不斷西進，解釋了美國的發展。這種不斷地重生，這種美國生活的流動性，這種伴隨著機會的向西擴張，這種與原始社會的簡單狀態的不斷接觸，構成了主導美國特性的力量。所以，「美國歷史的真正要點是在偉大的西部，而不是在東部」。
特納認為，不僅是經濟，也不僅是民族精神，甚至美國民主制度都是因為這個獨特的條件，不斷向西走這個過程，塑造了美國。
但是，特納這篇文章的目的，不是為了解釋美國的崛起，而是提出了一個問題，一個危機——美國的邊疆消失了。
特納在文章一開頭就引用了美國人口普查局總監的宣布，西部「邊疆地帶」不復存在了。在文章的結尾，特納又說：「現在，從發現美洲四百年，在美國憲法下生活一百年後，邊疆地帶消失了。伴隨著它的消失，美國第一階段的歷史結束了。」
那問題來了，當美國不再有這麼一片廣闊的自由土地來吸納美國人的能量，美國人尋求機會、擺脫困境的「逃生口」就沒有了，美國社會一個重要的「安全閥」消失了，過去的發展模式就終結了。
而舊模式的終結，一定會帶來一系列的危機。
比如，隨著5條橫貫大陸的鐵路線建成，大規模鐵路建設就結束了，那美國鋼鐵工業怎麼辦？肯定大量過剩，築路工人和鋼鐵工人的失業率會迅速增長。果然，工人平均工資從1890年開始顯著下降，罷工、請願的次數明顯增多。
到了1893年底，美國破產銀行達624家，失業工人已達300萬人。農產品也開始過剩，價格下跌，農民日子也不好過。1893年5月，美國發生了有史以來最嚴重的經濟危機，兩個大鐵路公司——北太平洋鐵路公司和聯合太平洋鐵路公司先後宣告破產。
當時象徵著「美國天才」的發明家愛迪生，也被迫解僱其公司70％的員工，愛迪生抱怨美國「變成了一個全國性的瘋人院」。
1894年5月，普爾曼鐵路工人大罷工，在美國歷史上規模空前，整個西部的鐵路運輸全部癱瘓。這種騷亂開始蔓延到全國各地，在很多人看來，美國當時就像進入了國內革命的前夜，軍隊取消軍官休假，處於全面戒備狀態，後來也真就出現了軍隊對工人的流血鎮壓。
這一來，問題又升級了。很多人開始擔心，如果局勢這麼亂，全靠政府鎮壓，那美國的民主制度還保得住嗎？當時有人在一封信里寫道：「我們的國父們在關於民治政府的問題上走得太遠了……民主現在是法律、秩序和社會本身的敵人，這樣的民主應該取消。」
說這話的人可不是普通的阿貓阿狗，是當時美國總統克利夫蘭的國務卿，沃爾特·昆廷·格雷沙姆。這樣的關鍵人物說出這樣的話，說明在美國精英階層中，對於民主制度的懷疑已經開始漸漸地蔓延開來。
總而言之，19世紀90年代的美國陷入了一種普遍的「心理危機」，整個社會處於恐慌和迷惘狀態，對未來的命運感到擔憂。那怎麼辦？
我們前面提到的歷史學家特納，他對美國歷史的解釋後來被稱之為「邊疆說」，這個學說其實已經為美國怎麼擺脫危機提供了思路。
按照他的邏輯，既然邊疆消失是美國一系列問題和危機的根源，那麼合理的解決辦法就是繼續擴張，繼續創造新的邊疆地帶，才能為美國的繼續發展提供動力。
理解了這個背景，你才能理解為什麼1898年爆發了美西戰爭，也就是美國和西班牙之間的戰爭。西班牙原來的殖民地：古巴、波多黎各、菲律賓，被美國搶走了，在當時的美國人看來，這就是他們的新邊疆。
說回到我們當下，你有沒有發現，中國當前的情況和美國當時有一些地方是類似的？
過去30多年的發展，把中國人口優勢、低工資優勢、教育優勢、後發現代化優勢激發了出來，又遇到了新一輪的信息技術革命，中國成了世界工廠，形成了一輪增長奇蹟。
但是，很多人都在談，那種舊的中國製造模式好像已經到了頂點。現在全世界到處都是中國貨，下一步的發展空間在哪裡？美國和歐洲都出現了反全球化的潮流，對中國有利的全球自由貿易似乎正在逆轉，那中國經濟怎麼辦？100多年前的美國發展的經驗，能不能給我們一些借鑑呢？
請注意，這個問題的答案，肯定不是戰爭，不是領土擴張。
實際上，100年前的美國人後來真正走出來的道路，也不是戰爭和領土擴張，那美國的經驗到底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