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歷史的蝴蝶效應怎麼理解歷史的演化
2024-09-26 10:32:44
作者: 羅振宇
我們習慣於用興衰勝敗的角度來看人類和族群的命運,但很多事情的背後,最終的第一推動力也許遠遠在我們的視野之外。
張經緯老師的《四夷居中國》提出了觀察中國歷史的一個非常宏觀的視角:如果打通幾萬年的歷史,這群人是怎樣在東亞這片大陸上互動、遷徙,最後打造出我們今天看到的這個中國的?
《四夷居中國》這本書提醒我們,人類的始祖都是從非洲遷移過來的,是在以十萬年計的漫長過程中,逐步征服世界的。在中國這片土地上,只有一個先來後到的問題,沒有一個誰是華夏誰是夷狄的問題。中華民族是慢慢融合、慢慢打造出來的。就像書里說的:「四夷便是中國,中國亦是四夷。」
比如,曹操北征烏桓成功,中原擊敗了草原,但是結果呢,烏桓的騎兵也成了曹操軍隊的主力,人口反向遷徙了。
再比如鮮卑人,他們本來是東漢打擊匈奴的僱傭軍,後來反客為主,在中原建立了一系列政權,包括北魏和北周,甚至後來的隋朝和唐朝,皇族都有鮮卑人的血統。你看,站遠了看,只有互動機制,沒有敵我勝敗。
當然,《四夷居中國》這本書不是跟我們講這個道理的,它的精彩之處,是把這個互動機制給闡發出來了。這個機制就是「齒輪模型」。書中對這個模型的論述很細緻,我們這裡只說它最簡單的輪廓。
我們可以簡單地把東亞大陸理解成一個由齒輪構成的機械裝置。每一個族群生活的地盤和其他族群生活的地盤像齒輪一樣咬合,他們之間的衝突,不僅體現在他們交界的地方,還像齒輪傳動一樣,推動遠方的變化,體現為遠方一系列的政治經濟文化事件。
這麼說還是有點抽象,我們來舉一個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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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戰國的時候,我們知道有三個典故,分別是「烽火戲諸侯」「干將莫邪」「吳越爭霸」。一個發生在西北,兩個發生在東南,原本不挨著的三件事,按照齒輪模型,我們就能看出他們的關聯了。
首先說「烽火戲諸侯」。背後的故事是這樣的:西周的老家是在關中,就是今天的陝西中部。它受到西邊少數民族西戎的軍事壓力,最後西周失敗,造成了「周平王東遷」,搬到了洛陽,東周開始。
你看,這就是齒輪傳動的第一環,西戎的壓力,把周朝壓到了東部。周朝是把這個壓力躲開了,但是別忙,這個齒輪還在繼續轉動。西戎的壓力傳到誰身上了呢?就是秦國人。
秦國人本來是給周王養馬的,也比較能打,周王這一東遷,就說,你們秦國人不是能打嗎?給你們封個諸侯,你們留下來鎮守西邊吧。秦國人成了周人的背鍋俠,為他們頂住西方的壓力。
但是時間一長,西戎的軍事壓力也在壓迫秦國人。秦國人能去哪裡?也往東邊走,主要是兩個通道。第一個通道是往東北走,這就是晉國的方向。
我們知道一個成語「秦晉之好」,聽起來好像是兩國聯姻,關係好得不得了,但是如果你仔細看看這個過程,其實充滿了摩擦和戰爭,只不過戰爭最後的解決方式是和親而已。所以,秦晉之好,背後還是軍事壓力的傳導機制。秦國人被西戎逼到了東邊,不得不和晉國互動。後來的秦滅六國,就是這個互動過程的後續發展。
還有另外一個方向,就是秦國人往東南方向走,和楚國人短兵相接。秦國進攻漢中谷地,將楚國人全部都趕了出去。
那楚國人會善罷甘休嗎?不會。但是他們不是向秦國人挑戰,而是反過來向東傳遞壓力。
《韓非子》中有個故事叫「楚莊王欲伐越」,說的是楚莊王看到越國國力衰弱,就要去攻打他。請注意,這個地方的越國,不是後來浙江那一帶的越國,而是在鄱陽湖一帶,就是今天江西北部一帶的干越國。那個時候有很多越國,也就是所謂的百越。
莊子聽說了這個事之後,就發了個評論,說你楚國自身也不怎麼好,剛被秦國打敗,現在還惦記別人。
回過頭來品味這件事,我們從中可以看出楚國人的行事邏輯,就是在與秦國交戰失利的情況下,不是選擇休養生息,君子報仇十年不晚,而是選擇通過掠奪男丁,來補充隊伍,重建軍威。楚國人最近的掠奪對象,就是與他國境接壤,位於鄱陽湖平原一帶的干越人。
這就提示到我們之前說的「干將莫邪」的故事,其實就是這個背景。干將莫邪是兩口子,他們很可能就是干越人,能鑄很好的寶劍。楚王不僅要他們給鑄劍,而且還把干將給殺了,後來他們的兒子持劍報仇,大概就是這麼個故事。這是個傳說,但是我們也可以隱約感受得到,這是楚國向其他國家索取人口、資源、技術的故事。
好,這是齒輪傳動的下一個環節,那接下來呢?干越人在楚國的壓力下繼續東遷,把鑄劍、鍛造兵器的技術傳導到更東方的吳國和越國。
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麼中國歷史上的著名寶劍,除了我們剛才提到的「干將莫邪」,「越王劍」「吳鉤」「龍泉劍」等,都是來自吳越之地呢?這就是因為,善於鍛造兵器的干越人遷徙到了吳國和越國,把自己的精湛技藝融入這兩國的文化中了。吳國和越國,本來是邊陲小國,文化不發達,但是突然被注入了外來的技術能力,於是在春秋末期,又上演了精彩的吳越爭霸的故事。
你看,我們這就把「烽火戲諸侯」「干將莫邪」「吳越爭霸」這三件事串起來了。本質上是東周人口從西向東,沿著地理上固定的通道進行流動的三個不同階段。而且它們背後的最終推手,其實是北方少數民族西戎。這是不是很像一個齒輪傳動的過程?
當然,剛才說的只是一個理論模型,其中的很多具體考證的細節,你要有興趣還是去看原書。
這個論證給我的啟發是,我們習慣於用興衰勝敗這個維度來看人類和族群的命運。但是如果跳開一看,其實很多事件的背後,都是一根力量傳導的鏈條。那個最終的第一推動力也許遠遠在我們的視野之外。
在歐亞大陸的歷史上,反覆上演著這樣的戲劇。比如在歷史研究中,還有兩個著名的說法:中國人打敗了匈奴,匈奴就去攻擊歐洲。中國人打敗了突厥,突厥也只好西遷,成了土耳其人的始祖。
每一個民族的命運都要在更宏觀的歷史演化中才能夠看得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