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淪落到囚籠生活
2024-09-26 10:29:49
作者: 羅振宇
明代藩王的地位當然就開始出現大逆轉了,原來是人上人,後面他的地位簡直就是階下囚。明代的藩王如果你長到一定的歲數,對不起,一定要就封國,你必須要去到你那個地方。
一旦去了之後,對不起,你就再也不能出來了。首先,如果要進京,就必須要報告,國家、朝廷要認可你才能進京。而且還有一條,二王不得相見,說我們都是兄弟,一個封在河南,一個封在山東,好近的,我們兄弟倆見一面,不行,二王永遠不許相見。
而且,你當上這個王,他一般都在城市裡面當這個王,如果你出城,比如說掃個墓,給你爹上炷香,這種事一定要報給地方官,如果不得地方官的許可,你連出城給你爹磕個頭都不允許。你說春天來了,我要搞個春遊,對不起,必須上報,如果地方官沒看住他跑出去玩了咋辦?地方官要承擔連帶責任,後果很嚴重的。
如果是年少的藩王,還在北京,就堅決不允許你出北京城,你說我既不住北京,我也不住城裡,我住鄉下好了吧?可以,但是有一個條件,就是你10天之內必須有三次要到最近的府城,到地方官那兒去畫卯,說我人在,我沒走遠,我沒幹什麼壞事,這才行。
這不就是犯人嗎?原來地方官在他們面前是唯唯諾諾,現在地方官就是他們的牢頭禁子,是看他們的。
還有一些規定,就更是匪夷所思。比如說,王府裡面可能會用一些文人,陪自己下下象棋,噹噹清客、幫閒什麼的,可以用文人,但是必須只能用落第的秀才和落職的知縣。說白了,在知識分子這個群體當中,只能給你用一些Loser,稍微精英一點的人你都不能用。
還有一些規定就更有意思了,藩王不允許喝酒,除了自己生日那天,不允許喝酒。你說這是為了什麼?喝酒又不礙事。後一條規定,你就知道它什麼原因了,不准給人賞賜銀兩,如果要給下人賞賜銀兩,你必須到地方官那兒去備案,你才能賞,而且這個案子一直要報到皇帝那兒。
這兩個約束條件放在一起,就是任何你有可能培植私人感情、私人勢力的事,都不能讓你干。明朝後來的皇帝防範他的叔叔、兄弟、堂兄弟、堂叔叔,居然到了這樣一個地步。
藩王們沒事幹,只好去生孩子。那個制度就在激勵你生孩子,因為國家給俸祿,而且什麼都不讓你干,因為你干任何職業都可能脫出這一套管束系統,只好花錢把你養起來。
國家花錢怎麼花?它肯定是按人頭花,這個級別的一個月給多少錢。那我作為一個藩王,我算得過帳,一定是越生孩子掙得越多,那生兒子就變成了他的職業,甚至變成了一個產業。
你琢磨這個道理,因為你每生一個兒子,按照級別,國家發一份錢,生兩個,國家發兩份錢。可是養兩個孩子的成本可不是一個孩子的一倍,越多生,那個邊際效應就越高,這個帳哪個藩王都算得過來,他們又有錢,身體又好,又有閒,什麼事沒有,孩子就越生越多。
多到什麼程度?這裡舉一個例子。在明代中期,就是明孝宗弘治年間,弘治五年的時候,山西的地方官把喜訊報到中央,說我們老朱家真能生。有一個住在山西的慶成王,居然生了96個孩子,有163個孫子和510個曾孫子,整個慶成王府如果加上老婆、小老婆、兒子、兒媳婦、孫子、孫媳婦,一千口人,那底下的下人真是沒法叫,一千個小主,你說這怎麼伺候得過來?
當然這個慶成王還不是最厲害的,後來還有一個慶成王,是他的子孫,更厲害,兒子就生了一百多個。整個慶成王府如果要搞什麼典禮,說兒子都來給爹磕個頭吧,那排隊磕頭都磕好半天。而且兄弟之間很多互不認識。
到明武宗正德年間的時候,慶成王就徹底糊塗了,這一大家子我哪兒認得出來?而且這幫小王八蛋還經常冒領錢糧,比如虛報歲數什麼的,乾脆申請國家派人來給我數數,我這個府里到底有多少人?藩王們就這麼能生。
據晚明的徐光啟統計,明代的藩王數量,每隔30年就翻一番。有一些數學常識的人都知道,每隔30年就翻一番,這兩百多年是一個什麼樣的數量?
可想而知的第一個後果,就是給國家背上了沉重的財政負擔。後來的皇帝也想解決這個問題,他也不想養活這麼多人,但是沒有好的辦法,只有兩招。第一招,就是隨便找一個藉口,把你廢為庶人,這總算給國家財政減下那麼一點點擔子。
那第二招,就是默認這些王府在民間去兼併土地。到明末的時候,變成了遍地皇莊,到處豐腴的土地都讓這些王府給占據了,民間的老百姓貧無立錐之地。明末農民戰爭就是因為陝北的一次災荒,所謂小冰期,然後就席捲全國,全國糜爛,就是因為老百姓太慘了,土地都讓皇帝家人占去了,這是一個後果。
第二個後果就更慘了,明末農民戰爭的時候,像李自成、張獻忠這些人,如果打下一個城市,目標是誰?當然去搶王府了,王府到處都有,裡面肯定有錢,而且裡面的人像豬一樣,他們也不讀書,也不上進,從來沒出過城,給他地圖他都不知道跑,這樣的人太好抓了。每攻下一個城池,老朱家的子孫就會慘遭屠戮。
到最後清軍入關,再對這些老朱家的子孫再一次屠戮,可以說朱元璋一開始算定的兩件事情全部泡湯。第一,靠藩王拱衛中央,最後變成了中央無所不用其極地防範這些藩王。第二,他想對子孫好,但是最後把所有的子孫一百多萬人全部養成了一窩豬,被全部拉到了屠宰場,這就是明成祖朱棣搞靖難之役,在理論上給大家推演的邏輯結果。
所有這一切的最初根源就是明成祖朱棣造了一次反,當了一次皇帝,得到了一次本不應該得到的成功。於是兵分兩路,首先一朵惡之花在他自己內心裡綻放,最後把他自己變成了一隻野獸。
第二,這朵惡之花也在國家制度層面綻放,有一個惡的制度,你就必須發明一個更惡的制度來解前面的毒。而一旦一味藥解了毒之後,它本身變成了毒,那就再也無藥可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