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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6 09:02:10
作者: (美)弗蘭克·赫伯特
我們如履薄冰,努力讓厄崔迪(賽歐娜)的基因在我們的人群中永存,這可以讓我們躲開預見的雙眼。我們將魁薩茨·哈德拉克封存!意願創造了穆阿迪布。先知使預言成為現實!我們還敢再忽視對道的感悟,去迎合一種憎恨機遇、祈求預言的文化嗎?
——《檔案摘要》
黎明剛過,歐德雷翟就到了無艦。大聖母大步走到訓練場的時候,默貝拉早已起床,正用仿真訓練器練習。
歐德雷翟穿過太空田邊的環形果園,自己走了這最後一千米。夜晚有限的幾片雲在黎明即將到來時分愈加稀薄,最後慢慢消散,留下繁星滿布的天空。
她認出了些細微的天氣控制跡象,那是為搶收本地又一輪農作物而做的,但日益稀少的雨量連保證果園和牧場生存都成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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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德雷翟走在路上,感覺沉悶乏味。剛剛過去的冬天是暴風雨間歇時難得的平靜。生活是場獻祭。沾著花粉的昆蟲追逐著花朵,花朵結出果實,又散播下種子。這些果園是場秘密風暴,它的力量隱藏在生命的洪流中。但是,哦!毀滅。新生命承載著變化。雖然身份永遠不同,但變革者終將到來。沙蟲將帶來遠古時沙丘星上的那種沙漠的純淨。
永不停息的變遷之力帶著淒涼之意侵入她的想像中。她仿佛能看到這片土地退化成狂風肆虐的沙丘,那是雷托二世子民們的棲息地。
聖殿的氣息將經歷異變——一種文明的傳說被另一種取而代之。
歐德雷翟踏入訓練場的時候,這些念頭仍然讓她很感慨,並且影響了她的心情,她看著默貝拉完成一組閃現力量訓練,然後退後幾步,大口喘著氣。
默貝拉的左手背有條細細的紅色劃痕,那是她沒有躲開那架巨大的訓練機留下的痕跡。這架自動訓練機立在屋子中,像根金色的支柱,它的武器還在不停地吞吐閃現著——仿佛是一隻憤怒昆蟲的喙在向外試探。
默貝拉身著綠色緊身衣,裸露的皮膚滲著晶瑩的汗滴。即便小腹明顯因為懷孕而突出,她看起來還是體態優雅。她的皮膚散發著健康的光澤。這是內在的力量,歐德雷翟確信,不只有懷孕的原因,還有更基本的身體狀況在起作用。歐德雷翟第一次見到默貝拉的時候就對這一點印象深刻。抓住了默貝拉,將艾達荷從伽穆上救出後,盧西拉就特意提到了這點。在她的外表下是一副健康的身軀,就仿佛一面透鏡,聚焦於此就能看到生命力的恣意宣洩。
我們必須得到她!
默貝拉看到了來訪者,但她並不想中斷自己的訓練。
還不行,大聖母。孩子雖然就快出生了,但這副身體還需要繼續。
正在這時,歐德雷翟看到訓練機在模仿憤怒的情緒,通過對電路系統加以阻塞,就能設計出這種反應。這種模式極其危險!
「早上好,大聖母。」
默貝拉調動著體內的力量,閃展騰挪,動作幾乎快到無法分辨,發出的聲音也有些異樣。
訓練機揮動機械臂向她試探、劈砍,它的感應器發出低沉的嗡嗡聲,移動迅速,試圖跟上她的動作。
歐德雷翟吸了口氣。此時說話無疑會讓她更容易被訓練機傷害。這種危險遊戲最好還是不要冒任何分心的風險。夠了!
訓練機的控制器就在一面寬大的綠色面板上,安在門口右側。看電路的情況,就知道默貝拉做出了什麼改動——電線凌亂地懸著,光束場上的存儲晶體也被挪動了位置。歐德雷翟伸手把系統停了下來。
默貝拉轉身面對她。
「你為什麼改動電路?」歐德雷翟追問她。
「好讓它有憤怒模式。」
「尊母都這麼做嗎?」
「就像樹枝被弄彎了腰?」默貝拉揉著她受傷的手,「但是如果樹枝知道是如何彎的,並且同意呢?」
歐德雷翟感到一陣激動:「同意?為什麼?」
「因為能感到某些……很偉大的事情。」
「你想體會腎上腺素上升的感覺?」
「你知道不是這樣!」默貝拉的呼吸恢復了正常。她站在那裡怒視著歐德雷翟。
「那是什麼?」
「是……挑戰自己去完成你以前覺得根本不可能的事。你從來也沒想過自己可以這麼……這麼好,這麼熟練、專業地完成某些事。」
歐德雷翟強行壓下了一陣狂喜。
健全的精神寓於健全的身體。[8]我們終於擁有了她!
歐德雷翟說:「但是你會付出多麼大的代價!」
「代價?」默貝拉聽起來很是震驚,「只要我擁有能力,就樂於付出代價。」
「只要得償所願,付出代價也無妨?」
「是你們貝尼·傑瑟里特神奇的豐饒角:隨著我變得越來越強大,付出的能力也在增長。」
「小心,默貝拉。你的豐饒角也可能會變成潘多拉的魔盒。」
默貝拉知道這個典故。她默默地站著一動不動,全神貫注地看著大聖母:「哦?」聲音幾不可聞。
「潘多拉的魔盒釋放出強烈的分心之物,會浪費你生命的能量。你信心滿滿,輕輕鬆鬆地說『一切就緒』,然後就等著成為聖母,但是你還是不明白那意味著什麼,也不知道我們想要從你這裡得到什麼。」
「那就是說,你們想要的一定不是我們的性能力。」
歐德雷翟向前走了八步,每一步都精心拿捏,給人一種儀態萬方卻又威風凜凜的感覺。一旦默貝拉開始那個話題,通常的解決辦法是沒法阻止她的——要用大聖母不容置疑的命令打斷這場爭論。
「什阿娜很容易就能掌握你的能力。」歐德雷翟說。
「就是說你會用她對那個孩子做工作!」
歐德雷翟聽出了她的不悅。這是種文化殘餘。人類的性是什麼時候開始的?什阿娜現在正等在無艦的警衛室里,不得不面對這件事。「我希望你能知道我為什麼牴觸,為什麼這麼遮遮掩掩的,大聖母。」
「我知道,在我們接納你之前,弗雷曼社會中的各種禁忌充斥著你的大腦!」
這句話把她們中間的疑團一掃而空。但與默貝拉的這場交流如何才能改變方向?在我找出辦法之前,必須讓談話自然進行下去。
會有重複。未解決的問題會繼續出現。她幾乎能預料到默貝拉說的每個字,這很令人傷腦筋。
「既然你說處理特格需要這樣,為什麼還要繞開這種測試過的操縱他人的方式?」默貝拉問。
「奴役,你是想說這個詞嗎?」歐德雷翟毫不避諱地回復她說。
默貝拉眯著眼思考著。我把男人當作我們的奴隸了嗎?也許是。我給他們帶去了突如其來的拋棄感,給他們難以置信的極致愉悅,然後又放棄。我接受的訓練就是讓他們得到如此的體驗,也因此令他們心甘情願為我們所用。
直到鄧肯也對我做了同樣的事。
歐德雷翟看到了默貝拉眼中的躲閃之意,她知道這個女人的心靈深處糾結著什麼,也很難去揭開這個謎底。我們未觸及的地方還有蠻荒存留。就好像默貝拉原本的清澈被難以除去的污點所沾染,然後這沾染之處被掩蓋,甚至這層掩蓋之處又被掩飾起來一樣。在她心底有著冷酷的部分,扭曲著她的思想和行動。在其之上又層層疊加,讓人難以觸碰。
「我能做到的事讓你害怕。」默貝拉說。
「你的話語中存在著真相。」歐德雷翟同意。
誠實和坦率——現在能使用的工具很有限,必須小心使用。
「鄧肯。」默貝拉的聲音以新的貝尼·傑瑟里特技能說了出來。
「我很害怕你和他分享的東西。你會覺得很奇怪吧?大聖母居然會承認害怕。」
「我知道這個誠實和坦率的技巧!」她說得就好像誠實和坦率很令人厭惡似的。
「聖母們學著永不放棄自我。我們學著不讓別人的在意拖累自己。」
「這就是全部?」
「還要更深些,還有其他的延伸內容。做貝尼·傑瑟里特讓你有自己的行事方式。」
「我知道你的意思:選擇鄧肯還是姐妹會。我知道你的花招。」
「我不這麼覺得。」
「我也有不會去做的事!」
「我們每個人都被過去所羈絆。我會做出我自己的選擇,做我必須做的事,因為我的過去和你的不一樣。」
「儘管我剛才說了那句話,你還是會繼續訓練我?」
與默貝拉的這些會面需要完全的開放與接受的心態,歐德雷翟正是帶著這種心態傾聽著她的每句話,調動感官對那些言外之意保持警醒,很多信息會在語言的邊緣盤旋,仿佛擺動的纖毛,伸展著,要與危險的宇宙去接觸。
貝尼·傑瑟里特必須做出改變。這就是能引領我們走向變革的人。
貝隆達會被這種前景嚇壞的。很多聖母會反對,但只能這樣。
歐德雷翟不說話,於是默貝拉說道:「訓練,用這個詞恰當嗎?」
「改造。可能這個詞對你來說更熟悉。」
「你真正想做的是聯合我們的經歷,讓我足夠像你,這樣我們就能在彼此之間創造信任。教育都是這麼做的。」
不要和我玩博學的遊戲,小姑娘!
「那麼說我們是在同一條溪流里漂流了,默貝拉?」
任何三級侍祭聽到大聖母的這種語調都會變得十分小心。默貝拉卻表現得無動於衷:「除了一點,我不會放棄他的。」
「那由你決定。」
「你讓傑西卡夫人做決定了嗎?」
終於還是走到這條死胡同了。
鄧肯敦促默貝拉去研究傑西卡的生活。想拆散我們!他的表現被全息攝影記錄下來,引發了對記錄嚴肅、認真的分析。
「很有趣的一個人。」歐德雷翟說。
「愛!經過所有那些你們的教育,你們的『改造』!可她還是去愛了。」
「你不覺得她的行為是叛變嗎?」
「絕不是!」
現在要小心些。「但是看看最後得到的是什麼結果:一個魁薩茨·哈德拉克……還有那個孫子,暴君!」爭吵很得貝隆達的心。
「金色通道,」默貝拉說,「人類的倖存之道。」
「大饑荒時代,還有大離散。」
你在看嗎,貝爾?沒關係。你會看到的。
「尊母!」默貝拉說。
「都是因為傑西卡?」歐德雷翟問道,「但傑西卡返回了摺疊空間,最後在卡拉丹度過餘生。」
「還當了侍祭的老師!」
「對她們來說,也是個例子。看見違抗我們的命令會是什麼下場了嗎?」反抗我們,默貝拉!比傑西卡做得更幹練些!
「有時候你讓我感覺很厭惡!」天生的誠實讓她不得不加上一句,「但是你知道我想要你擁有的東西。」
我們擁有的東西。
歐德雷翟想起她自己第一次受到貝尼·傑瑟里特的魅力所感召的時刻。身體所能完成的精巧至極的那些事,感官發揮到能探知最微小的細節,能以令人嘆為觀止的精準度完成動作的肌肉訓練,這些能力為尊母所擁有時,只會因其身體本身的速度優勢而提升到新的高度。
「你又拋給我了,」默貝拉說,「想強迫我做出選擇,實際上你早就知道了。」
歐德雷翟還是沉默不語。這是種古代耶穌會修士幾乎已經完善了的爭辯形式。意識並流疊加爭執模式:讓默貝拉自己去說服。只用最微妙的手段輕輕地推動進程,給她加以擴大的小藉口。
但是挺住,默貝拉,為了鄧肯,勇敢去愛!
「炫耀你們姐妹會的優勢這點,你做得非常聰明。」默貝拉說。
「我們不是餐廳里排隊等著就餐的人!」
一抹淡然的微笑閃過默貝拉的嘴角:「這個要一點,那個也要一點,我覺得我還想要點那邊那種奶油的。」
歐德雷翟很喜歡這種比喻,但是無所不在的觀察者們有自己的口味:「這種飲食可能會害死你。」
「但是我看你們擺在那裡的貢品太吸引人了。音控力!那簡直就是盛宴。我的喉嚨里竟然有這麼美妙的樂器,而你可以教我怎麼用那種終極模式去演奏。」
「現在,你就是音樂大師。」
「我想要你那種能力,去影響我周圍的人!」
「最終要做什麼呢,默貝拉?這麼做到底是為了誰的目標?」
「如果你吃什麼,我就吃什麼,我會不會也可以長成你這種強悍的樣子:外在如塑鋼般,而內在甚至更堅硬?」
「你是這麼看我的嗎?」
「我宴會上的主廚!我必須把你帶來的東西吃掉——為了我好,也是為了你好。」
她聽起來幾乎要興奮得躁動起來。一個奇怪的人。有時候她看起來似乎是最不開心的女人,在她的艙室里就像頭籠中野獸。那種眼中的瘋狂,那種角膜里的橘色斑塊……就像現在這樣。
「你還是拒絕對斯凱特爾『做工作』嗎?」
「讓什阿娜去做。」
「你會教她嗎?」
「她會把我教她的都用在那個孩子身上!」
她們互相瞪視著,都意識到她們想的是同一個念頭。這不是因為彼此想法背道而馳引起的衝突。
「為了你能給我的那些東西,我得忠於你,」默貝拉低聲說,「但是你想知道我是否會背叛這份承諾嗎?」
「你會嗎?」
「如果形勢所迫,你也會那麼做,我不會比你做得差的。」
「你覺得你會不會有一天為自己的決定而後悔?」
「我當然會!」那是個什麼傻瓜問題?人總會後悔。默貝拉這麼說。
「只是要確認一下你對自己有多誠實。你從不給自己披上虛假的外衣,我們欣賞你這一點。」
「你遇見過那樣的人?」
「確實。」
「你肯定有很多辦法把他們揪出來。」
「香料之痛會為我們代勞。虛假是無法安然度過考驗的。」
歐德雷翟感到默貝拉的心跳瞬間加速了。
「你不打算命令我放棄鄧肯?」她的話語很尖銳。
「這個附加條件有難度,不過是你自己的困難。」
「這是另一種勸我放棄他的說法?」
「接受這種可能性,這是我全部的要求。」
「我不能。」
「你不會?」
「我是認真的。我做不到。」
「如果有人向你展示如何做到呢?」
默貝拉盯著歐德雷翟的眼睛很長時間沒有眨一下,然後說:「我幾乎會說『那我就解脫了』……但是……」
「什麼?」
「他對於我來說是註定的事,我沒辦法解脫。」
「這是尊母宣布放棄的方式嗎?」
「宣布放棄?用詞錯誤。我只是比我以前的姐妹更成熟。」
「以前的姐妹?」
「還是我的姐妹,但她們是童年的姐妹。有些在我的記憶里很可愛,有些我很不喜歡。她們是對我已失去吸引力的遊戲夥伴。」
「這個決定讓你滿意嗎?」
「你滿意嗎,大聖母?」
歐德雷翟帶著毫不掩飾的歡欣為她鼓掌。默貝拉多麼輕鬆、迅速地掌握了這種貝尼·傑瑟里特的機敏反問!
「滿意?多麼令人討厭、乏味無聊的詞!」
就在歐德雷翟說話的時候,默貝拉感覺自己恍如身處夢中一般,在向一座深淵邊緣靠攏,她無法醒來,阻止這場墜落。她的胃帶著秘密的空洞感疼起來,歐德雷翟的下一句話仿佛從遠處迴響著傳來。
「對一位聖母來說,貝尼·傑瑟里特就是全部。你永遠也不能忘了這一點。」
這場夢的感覺來時迅猛,去時也一樣迅速。大聖母接下來的話冷酷而直接。
「準備做更高級的訓練。」
直到你接受香料之痛——不論生死。
歐德雷翟抬眼望向天花板上的攝像眼:「叫什阿娜到這裡來。讓她立刻開始跟新老師學習。」
「你還是要這麼做!你要讓她對那個孩子『做工作』。」
「把他當成霸撒特格,」歐德雷翟說,「那麼想對你有幫助。」我們不會給你時間重新考慮的。
「我沒有抗拒鄧肯,又不能和你爭辯。」
「就算是和你自己,也不要爭辯,默貝拉。那樣毫無意義。特格是我父親,可我還是得這麼做。」
直到這一刻,默貝拉才意識到歐德雷翟之前的話背後的力量。對於聖母來說,貝尼·傑瑟里特就是全部。偉大的杜爾保護我!我也會那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