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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6 09:00:48
作者: (美)弗蘭克·赫伯特
所有的政府都會遭遇一個常見的問題:權力能吸引病態人格的人。並不是因為權力能腐化人,而是因為它吸引了已腐化的人。這些人具有迷醉於暴力的傾向,因而極其容易對暴力成癮。
——《護使團之書》
呂蓓卡依照命令跪在了黃色的地磚上,不敢抬頭看坐得遠遠的可怕的大尊母。她已經在這間巨大房間的中央等了兩個小時。與此同時,大尊母和她的同伴們正享用著諂媚的僕人們奉上的午餐。呂蓓卡用心觀察著僕人的神色,暗中加以模仿。
她的眼窩仍然因為拉比不到一個月前給她植入的眼睛而疼痛。這雙眼睛有著藍色的虹膜和白色的鞏膜,看不出她過去曾經歷過香料之痛。這是一種臨時的補救措施。過不了一年,這雙新眼睛就會出賣她,全部變成藍色。
她覺得眼睛的疼痛是她最不需要擔憂的問題。她體內還有個植入物,按照計算好的劑量釋放著美琅脂。供應能持續六十天。如果尊母扣留她的時間過長,缺乏美琅脂會將她置於一種更深的痛楚中,令最初的痛楚相形失色。最容易暴露的風險是隨著香料滴入她體內的謝爾。如果這些女人察覺到了,她們肯定會起疑的。
你表現得很好。要有耐心。這是來自蘭帕達斯眾人的他者記憶。聲音在她腦內溫柔地響起。它和盧西拉的聲音一樣,但呂蓓卡不敢確定。
分享過後,它就宣稱自己為「默哈拉的代言人」。在幾個月內,它已經成了一個熟悉的聲音。這些蕩婦無法與你的知識匹敵。記住這一點,讓它給你勇氣。
體內存在其他人,但又不會干擾她對周邊的注意力,讓她覺得敬畏。我們稱之為意識並流,代言人曾說過。意識並流能增強你的觀察力。當她想解釋給拉比聽時,他卻以憤怒來回應。
「你被不潔的思想污染了!」
那天,他們在拉比的書房待到深夜。他稱之為「從賜給我們的日子裡偷取時間」。書房是間地下室,沿著牆壁堆滿了舊書、利讀聯晶紙和捲軸。最高級的伊克斯設備保護著房間不被偵測到。他的人改良了這些設備,提高了性能。
每當這種時候,她就被允許坐在他桌子旁,而他則倚靠在一把舊椅子上。他身旁一盞低矮的球形燈在他光潔的臉上投下了古舊的黃光。他戴著象徵他知識地位的眼鏡,鏡片時不時反射著光芒。
呂蓓卡假裝沒聽懂:「但是,你說過為了拯救蘭帕達斯上的珍寶,我們必須這麼做。難道貝尼·傑瑟里特沒對我們說實話?」
她看到他眼裡的憂慮。「你聽到勒維昨天提到的那個四處流傳的問題了吧。為什麼貝尼·傑瑟里特的女巫要來找我們?這就是她們問的。」
「我們的故事可信且前後一致,」呂蓓卡反詰道,「姐妹會教了我們真言師都無法看穿的方法。」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拉比悲哀地搖了搖頭,「什麼是謊言?什麼是真相?我們自己說了算嗎?」
「我們反抗的是大屠殺,拉比!」這種說法通常會堅定他的決心。
「哥薩克人!是的,你是對的,秘密以色列的女兒。每個時代都有哥薩克人,在他們心懷殺意闖入村子時,我們並不是唯一見識過他們的皮鞭和利劍的人。」
奇怪,呂蓓卡想著,他怎麼能表現得像是這些事情才剛剛發生,自己親眼所見似的。決不忘卻,決不原諒。利迪澤就在昨天。秘密以色列記憶中的永誌不忘。大屠殺!幾乎和她意識中攜帶的貝尼·傑瑟里特存在一樣頑強。幾乎。這就是拉比抗拒的事情,她告訴自己。
「我擔憂你已被從我們身邊帶走,」拉比說道,「我對你做了什麼?我做了什麼?這就是所謂的榮譽?」
他看著書房牆壁上的一個裝置,它報告了農場周圍安裝的縱軸風車在夜間的積累。裝置顯示這些機器正轟鳴著為明日存儲能量。這是貝尼·傑瑟里特的禮物:擺脫伊克斯。獨立。多麼特別的詞。
他沒看著呂蓓卡,說道:「我覺得他者記憶這件事很難理解,一直都是。記憶理應帶來智慧,但其實它不會。管理記憶,善加運用,才會帶來智慧。」
他轉身看著她,他的臉隱藏在陰影里:「你體內的人說了什麼?你覺得是盧西拉的那個人?」
呂蓓卡察覺到,他在說出盧西拉的名字時頗感欣慰。如果盧西拉能通過秘密以色列的女兒說話,那她就還活著,沒有被背叛。
呂蓓卡說話時垂下了目光:「她說我們擁有這些體內的畫面、聲音和感覺,你可以命令它們顯現,或者,在必要時它們也會主動介入。」
「必要時,是的!你的感官會讓你感覺自己去了沒去過的地方、做了沒做過的事,除此之外,還有什麼?」
還有其他身體、其他記憶,呂蓓卡想著。在體驗過之後,她知道自己再也不會主動放棄了。或許我真的成了貝尼·傑瑟里特。顯然,這才是他擔憂的原因。
「我來告訴你一件事,」拉比說道,「她們稱這個為『生命意識的關鍵交叉點』,它沒有任何意義,除非你能知道自己的決定如何植入了其他人的生命。」
「從其他人的反應來觀察自己的行為,是的,這是姐妹會的觀點。」
「這才是智慧。那位夫人說她們的目標是什麼?」
「對人類的成熟發揮影響力。」
「嗯。她明白自己能控制影響力,卻無法控制別人的感覺。這幾乎與智慧同等。但是,成熟……哈,呂蓓卡。我們有權干涉更高等的計劃嗎?人類有權給耶和華的本質設定限制嗎?我認為雷托二世能理解。你體內的夫人卻拒絕承認。」
「她說他是個該死的暴君。」
「他是暴君,但在他之前也有明智的暴君,而且在我們死後無疑也會有更多。」
「她們稱他為撒旦。」
「他具有撒旦的力量。我認同她們的恐懼。與其說他是個預言家,倒不如說他是個泥水匠。他把看到的影像固定。」
「這位夫人也這麼說。但是,她說他其實是她們的聖杯。」
「她們再次展現出了智慧。」
拉比發出一聲長嘆,身體都微微晃動了。他再次看了眼牆上的裝置。明日的能量。
他將注意力放回到呂蓓卡身上。她變了。他無法不注意到。她變得很像貝尼·傑瑟里特。可以理解。她的頭腦里擠滿了蘭帕達斯上的人。但她們不是加大拉的豬群[4],可以連同她們的魔法一起被趕到海里去。而且,我也不是耶穌。
「她們跟你說的大聖母歐德雷翟——她經常譴責她的檔案管理員和她們管理的檔案。難以理解!檔案不也和書一樣,都是我們保存智慧的媒介嗎?」
「那麼,我是個檔案管理員嗎,拉比?」
她的問題在迷惑他的同時,也點明了要害。他笑了:「我跟你說吧,女兒。我承認自己有點同情這位歐德雷翟。檔案管理員確實有討厭的地方。」
「這是智慧嗎,拉比?」多狡猾的問題啊。
「相信我,女兒,是的。檔案管理員在壓制判斷方面不遺餘力。一個又一個的專業詞語。太傲慢了!」
「她們如何判斷該用什麼詞呢,拉比?」
「哈,你有點智慧了,女兒。但是,這些貝尼·傑瑟里特沒有智慧,而且她們的使命阻止了她們獲取智慧。」
她能從他的臉上看出來。他想讓我對體內的這些生命產生懷疑。
「讓我跟你說件貝尼·傑瑟里特的事吧。」他說道。他還沒想好該怎麼說。沒有語言,沒有聖賢的建議。這種情形已多年沒發生在他身上了。他眼前只有一條路可走:把心裡話說出來。
「或許,在她們前往大馬士革的道路上,已太久沒有沐浴在啟示的明光之下了[5],呂蓓卡。我聽她們說,她們代表了人類的利益。然而,我在她們身上看不到,我認為暴君也沒能看到。」
呂蓓卡剛想開口回答,他抬起一隻手阻止了她:「人類的成長?這是她們的聖杯?果子熟了,不就會被採下來吃掉嗎?」
在交叉點大廳的地板上,呂蓓卡記起了這句話,看到了它在人類身上的表現,不是通過她體內的生命,而是通過抓捕者的行為。
大尊母結束了用餐。她在僕人的長袍上擦淨了手。
「讓她上前來。」大尊母說道。
呂蓓卡的左肩處傳來了一陣痛楚,她跪著的身子往前猛地一個趔趄。那個叫勞格諾的人以獵人的潛行方式出現在她身後,並把一根尖頭的棒子捅進了她的皮肉。
笑聲迴蕩在房間裡。
呂蓓卡踉蹌著站了起來,勉強地走在棒子的前面,在來到了通往大尊母的階梯下方時,棒子阻止了她。
「跪下!」勞格諾又刺了一下,強調了她的命令。
呂蓓卡跪了下去,眼睛盯著前方升起的階梯。黃色的地磚上有些細小的劃痕。不知怎的,這些瑕疵讓她覺得安心。
大尊母說道:「放開她,勞格諾。我要的是答案,不是尖叫。」隨後對著呂蓓卡:「看著我,女人!」
呂蓓卡抬起頭,盯著代表死亡的臉孔。這麼平凡的一張臉,卻有這麼大的威脅。如此……如此平坦的臉龐。幾乎是扁的。這么小的體形,卻放大了呂蓓卡感覺到的危險。這個小女人具有什麼樣的力量,能統治這些可怕的人?
「知道你為什麼會來這裡嗎?」大尊母問道。
呂蓓卡用自己最諂媚的聲音說道:「哦,大尊母,我被告知,你希望我講述真言的知識,以及伽穆上的其他一些事。」
「你與真言師交配過!」這是事實。
「他死了,大尊母。」
「別動,勞格諾!」這句話是對那個拿著棒子衝上來的助理說的,「這位妖婦不懂我們的規矩。站到一邊去,勞格諾,我不想被你的衝動打擾。」
「只有在回答我的問題,或在我下令時,你才能跟我說話,妖婦!」大尊母叫道。
呂蓓卡縮成了一團。
代言人在呂蓓卡的頭腦里耳語著:這幾乎和音控力的效力一樣。需小心。
「你認識貝尼·傑瑟里特里的人嗎?」大尊母問道。
她們就在我體內!「每個人都碰到過女巫,大尊母。」
「你知道她們什麼?」
哦,這就是你們把我帶到這裡的原因。
「我只聽到過傳言,大尊母。」
「她們勇敢嗎?」
「據說她們總是想規避危險,大尊母。」
你值得我們的託付,呂蓓卡。那就是這些蕩婦的模式。順勢而為。她們覺得你不喜歡我們。
「這些貝尼·傑瑟里特富有嗎?」大尊母問道。
「我認為跟您比起來,女巫們實屬貧窮,大尊母。」呂蓓卡說道。
「為什麼這麼說?別試圖討好我。」
「大尊母,女巫有能力派一艘船來伽穆把我接走嗎?現在她們在哪裡呢?她們躲著你呢。」
「是的,她們在哪裡?」大尊母問道。
呂蓓卡聳了聳肩。
「那個被她們叫作霸撒的人從我們手裡逃走時,你在伽穆嗎?」大尊母問道。
她知道你在。「我在那裡,大尊母。並聽到過傳言,我不相信。」
「只能相信那些我們讓你相信的事,妖婦!你聽到什麼傳言了?」
「說他能以眼睛跟不上的速度移動。說他……徒手殺了很多人。說他偷了一艘無艦,並逃入了大離散。」
「你只能相信他逃走了,妖婦。」看到她有多害怕了嗎!她無法隱藏戰慄。
「說說真言。」大尊母命令道。
「大尊母,我不懂真言。我只知道我的丈夫掃勒姆說過的那些詞。如果你願意聽,我可以重複。」
大尊母琢磨著,扭頭看著她兩旁的助理和顧問。那些人都露出了不耐煩的神色。她為什麼不直接殺了這個妖婦?
呂蓓卡從這些盯著她的橙色眼睛裡看到了暴力。她收攏了心神,想起了丈夫的小名掃爾,以及他說過的貼心話。他在孩提時代就展現了「合適的天分」。有人稱之為一種本能,但掃爾從來不用這個詞。「相信你的直覺。我的老師一直這麼說。」
這是種非常接地氣的表達,他說這通常會嚇走那些前來尋求「神秘奧秘」的人。
「沒有秘密,」掃爾說過,「訓練加刻苦,和其他東西都一樣。你練習他們稱為『微知覺』的能力,從而觀察到人類反應中最微小的變化。」
呂蓓卡能從那些盯著她的人身上看到這種微小的變化。她們想讓我死。為什麼?
代言人有建議。大尊母喜歡在他人面前顯示權威。她不會做其他人希望做的事,而是做其他人不希望的事。
「大尊母,」呂蓓卡壯起膽子,「你既富有又有權威。肯定有什麼不起眼的地方能讓我為你效勞。」
「你想為我效勞?」多野蠻的笑容!
「這將讓我欣喜,大尊母。」
「我來這裡不是為了讓你欣喜。」
勞格諾在地板上踏出了一步:「那就讓我們欣喜,達瑪。讓我們搞些娛樂——」
「安靜!」哈,這是個錯誤,在眾人面前使用親密的稱呼。
勞格諾退了回去,棒子幾乎掉在了地上。
大尊母橘紅的目光向下盯著呂蓓卡:「你要回到伽穆上可悲的生活里去,妖婦。我不會殺了你。那就對你太仁慈了。你見識到了我們給你的好處,現在帶著得不到那些好處的遺憾活下去吧。」
「大尊母!」勞格諾抗議道,「我們懷疑——」
「我對你才有懷疑,勞格諾。把她活著送回去!聽到了嗎?你覺得我們需要她的時候會找不到她嗎?」
「不會,大尊母。」
「我們在盯著你,妖婦。」大尊母說道。
誘餌!她覺得通過你能釣到大魚。有趣。這個人有頭腦,儘管生性暴虐,卻知道用腦子。這就是她上位的原因。
在回伽穆的路上,呂蓓卡被關在曾經服務過的宇航公會船上的一間臭烘烘的艙室里,思索著自己的困境。顯然,這些蕩婦並沒有期望她會誤解她們的意圖。但是……她們可能也會這麼期望。諂媚、順從,種種表現之中,她們暴露了自己。
她知道這想法既來自掃爾的真言,也來自蘭帕達斯的顧問。
「你累積了很多細微的觀察,你感覺到了,卻從未意識到。」掃爾曾說過,「累積下來,它們會告訴你一些事,但不是以人類的語言。語言不是必要的。」
她曾經以為這是她聽過的最怪的東西了。然而,這是在她的香料之痛以前。夜晚的床上,黑暗與肉體的撫慰,他們之間是無聲的,卻又勝過有聲。
「語言會阻滯你,」掃爾說過,「你應該學會解讀自己的反應。有時,你能找到詞語來描繪……有時……找不到。」
「沒有詞語?甚至都不用詞語提問嗎?」
「你想要詞語,是嗎?這些怎麼樣?信任、相信、真相、誠實。」
「這些是好詞語,掃爾。」
「但是,它們缺乏標記。不要依靠它們。」
「那我們依靠什麼?」
「我自己內部的反應。我解讀自己,而不是我面前的人。我總能分辨謊言,因為我想轉身離開說謊者。」
「原來你是這麼辦到的!」她捶著他光著的胳膊。
「其他人的方式不同。我聽說的一個人,她能分辨謊言,因為她想挽起說謊者的胳膊一起散步,安慰說謊者。你可能會覺得很荒謬,但它確實有用。」
「我覺得你很聰明,掃爾。」這是愛的語言。其實她根本不懂他話里的意思。
「我珍貴的愛人,」他說道,將她的頭枕在他胳膊上,「真言師具有真感官,一旦被喚醒,就會一直起作用。請不要僅出於愛意而誇我聰明。」
「對不起,掃爾。」她喜歡他胳膊的味道,她把頭埋在了他臂彎里,搔他的癢,「但是,我想知道所有你知道的事情。」
他將她的頭挪到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你知道我的第三階段老師說了什麼嗎?『要無知!學會純粹的天真。』」
她震驚了:「完全無知?」
「你用白板般的心靈來接觸所有的事物,你體內沒有任何東西。任何的印記都是對方留下的。」
她開始明白了:「沒有干涉。」
「對。你是最原始、最無知的野蠻人,不通世故到了極點之後,反而到達了世故的頂峰。無心插柳柳成蔭,你可以這麼說。」
「這才是聰明,掃爾。我打賭你是他們最好的學生,學得最快,而且——」
「剛開始,我覺得那是一派胡言。」
「不會吧!」
「直到有一天,我察覺到了體內的一個小小的悸動。它不是肌肉的運動,或是其他能察覺到的東西。只是一個……一個悸動。」
「在什麼地方?」
「我無法描述它在什麼地方。但是,我的第四階段老師讓我為它做好了準備。『用雙手溫柔地抓住它。要溫柔。』有個學生還以為他說的是你實際的雙手。哦,我們都笑壞了。」
「你們太壞了。」她觸摸著他的臉頰,感受著他黑色的胡楂兒。夜深了,但她不覺得困。
「我也覺得挺壞的。不過,當悸動來臨時,我一下子就認出它來了。我從未有過這種感覺。它也讓我吃了一驚,因為認出了它之後,我才明白它一直在我體內。感覺很熟悉。它是我的真言感應力在悸動。」
她感覺真言感應力也在自己的體內擾動。他聲音中神奇的感覺引發了什麼東西。
「從那時起,它就是我的,」他說道,「它屬於我,我也屬於它。再也沒分開過。」
「多美妙的感覺啊。」她的聲音里滿是敬畏和羨慕。
「不完全是!我恨它的某些部分。以這種方式看人,就像他們被解剖了一樣,內臟都翻了出來。」
「真噁心!」
「是的,但也有補償,親愛的。有些你碰到的人,就像是無瑕的兒童送給你的鮮花。無瑕。喚出了我自身的無瑕,我的真言感應力也加強了。這就是你對我做的,親愛的。」
尊母的無艦抵達了伽穆,她們用垃圾駁船將她送到了著陸平台上,丟在了飛船的垃圾和排泄物旁,讓她受辱。但是,她不在乎。家!我回家了,蘭帕達斯倖存了。
拉比並沒有分享她的熱情。
他們再次坐在了他的書房內,只不過這次她更熟悉他者記憶了,也更自信了。他看出來了。
「你更像她們了!這是不潔的。」
「拉比,我們都有不潔的祖先。我是幸運的,因為我認識一些我的祖先。」
「什麼意思?你在說什麼?」
「我們都是那些幹了壞事的人的後代,拉比。我們假裝我們的祖先中沒有野蠻人,但是,他們的確存在。」
「胡說!」
「聖母能把他們都回憶起來,拉比。記住,勝利者才會有後代。明白嗎?」
「我從未聽你說過如此大膽的話。你究竟怎麼了,女兒?」
「我活了下來,我懂得了勝利有時須付出道德上的代價。」
「你說什麼?這些都是邪說。」
「邪說?野蠻這個詞甚至都不足以描述我們的祖先所做的一些惡事。我們所有人的祖先,拉比。」
她察覺到了自己話中的殘酷,意識到自己已經傷害了他,但她無法停止。他怎麼能逃避她所說的真相呢?他是個誠實的人。
她的語氣變得柔和,但造成的傷害更深:「拉比,如果你能看到他者記憶迫使我看到的一些事情,你會去找一個更合適的詞來替代邪惡。我們祖先做過的一些事情,足以貼上你能想到的最邪惡的標籤。」
「呂蓓卡……呂蓓卡……我知道,必要時……」
「不要用『必要時』這個藉口!你,拉比,比我更清楚。我們什麼時候喪失過道德感嗎?只不過有時我們不想傾聽罷了。」
他用雙手蓋住了臉龐,在舊椅子上前後晃動著。椅子發出了痛苦的呻吟。
「拉比,我一直都愛你,尊敬你。為了你,我經歷了香料之痛;為了你,我分享了蘭帕達斯。不要否認我從中學到的東西。」
他放下了雙手:「我不否認,女兒。但請允許我顯露自己的痛苦。」
「在所有的啟示之中,拉比,我必須立即且毫不遲疑地處理的問題是,沒有無辜者。」
「呂蓓卡!」
「負罪感可能不是一個合適的詞,拉比,但我們祖先做的事,必須付出代價。」
「我能理解,呂蓓卡。這是種平衡——」
「別跟我說你能理解,我知道你不能。」她站起身,低頭盯著他,「它不是本帳簿,需要你去讓它上面收支平衡。你願意回到多久以前?」
「呂蓓卡,我是你的拉比。你不能這樣說話,尤其不能這樣對我。」
「你回到越久以前,拉比,暴行就越邪惡,代價也就越高。你回不到那麼久之前,但是,我被迫回去了。」
她轉身離他而去,沒有理睬他話中的乞求、他叫她名字時的痛苦。在關上房門時,她聽到他在說:「我們做了什麼?以色列,幫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