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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6 09:00:40
作者: (美)弗蘭克·赫伯特
你無法僅憑一根線來操控提線木偶。
——禪遜尼警句
聖母什阿娜站在雕刻台旁,雙手裹著灰爪刻具,如同戴著副怪模怪樣的手套。台上那黑色的感應合成玻璃已在她手下被撫弄了近一個小時。她感覺自己快要實現心中那狂熱湧現的構思。創作力的烈度燒得她的皮膚陣陣抽搐,她猜那些從她右邊大廳穿過的行人肯定都注意到了。灰色的光線穿過她工作室北邊的窗戶,投到了她身後,西邊的窗戶被沙漠落日點亮成了橙色。
幾分鐘之前,什阿娜在沙漠監測站里的高級助理普雷斯特就來到了門廊處。但是,整個站里的人都知道,最好不要打斷什阿娜的工作。
往後退了一步,什阿娜用手背捋了一下前額處一束在陽光下斑駁的棕色頭髮。面前立著的黑色合成玻璃材料是個挑戰,它的弧線和平面幾乎已能匹配她體內感應到的形象。
每當我的恐懼到達頂峰,我就來到這裡創作。她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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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想法抑制了創作欲望,她卻更加努力想要完成雕塑。她戴著刻具的雙手在材料上上下翻飛,黑色的形狀追隨著她的每一次侵入,像是狂風下的波浪。
北邊窗戶透進來的光線消失了,自動燈光從天花板邊緣投下了黃灰色的補償光,但那不一樣。那不一樣!
什阿娜從她的工作旁退開。接近……但還不夠。她幾乎能觸摸到體內的形象,感覺到它掙扎著想要出生。但是,這模塊還不對。她右手使勁揮了一下,將它打回成了台子上的一個團塊。
該死!
她摘下了刻具,把它們放到了雕塑台旁的架子上。西邊窗戶外的地平線仍然保持著一抹橘紅。天色暗得很快,一如她體內退卻的創作欲望。
快步走向落日照亮的窗戶,她剛好能及時看到今日最後一支搜索隊伍的歸來。它們的著陸燈明晃晃地刺向南方,那裡有一座建在沙漠前進道路上的臨時平台。她從撲翼機慢悠悠降落的樣子就能看出他們沒有找到香料,或是任何跡象表明放生在那裡的沙鮭終於長成了沙蟲。
我是一個牧蟲人,但我的蟲子可能永遠都不會來。
窗戶倒映出了她朦朧的影像。她能看到香料之痛留下的痕跡。沙丘星上瘦弱的、棕皮膚的流浪兒變成了高個子的、嚴厲的女人。但是,她的棕色頭髮仍固執地逃離了頭巾的束縛,披散在了頸後。她還能從全藍的雙眼裡看到野性。其他人也能看到它。這就是問題,她恐懼的源頭。
顯然,護使團對什阿娜的期待絕不會停止。
如果大沙蟲出現了——夏胡魯歸來了!貝尼·傑瑟里特的護使團隨時會將她推到毫無疑心的人類面前接受崇拜。預言成真……就像她想把心目中的形象塑造成現實一樣。
神聖的什阿娜!神帝也是她的奴僕!神聖的沙蟲也服從於她!雷托歸來啦!
這會影響到尊母嗎?可能。她們至少在表面上侍奉著古杜爾,神帝的另一個名字。
她們不太可能追隨「聖什阿娜」的領導,但可能會認同她在性方面的做法。什阿娜知道,自己的性行為即使以貝尼·傑瑟里特的標準來看仍顯得出格,她用它來抗議護使團強加在她身上的身份。至於她堅持只與鄧肯·艾達荷訓練的男性交媾,只是一個……藉口。
貝隆達懷疑了。
門泰特貝爾對於那些越界的姐妹來說是個長存的威脅。這也是貝爾在姐妹會高級顧問團一直手握大權的原因。
什阿娜轉身離開窗戶,走進了照亮她小屋的橘紅色光線里。在她正前方有一幅黑白色的畫,畫中一條巨大的沙蟲聳立在一個渺小的人形面前。
這是它們以往的樣子,它們可能再也回不到從前了。我想通過這幅畫表達什麼?如果我知道,我可能就可以完成那座雕塑了。
與鄧肯一起發明秘密的手語是一場冒險。有些事不能讓姐妹會知道——還不到時候。
可能存在著某種方法,可以讓我們兩個一起逃脫。
但是,他們能去哪兒呢?這是個被尊母和其他力量圍困的宇宙。這是個由分散的行星組成的宇宙,行星上居住的人類大多希望能和平地生活——有些地方接受貝尼·傑瑟里特的指引;更多地區在尊母的壓制下求存;大多數地區還是希望能達到最大限度的自治,實現長久以來的民主夢想,但總有預料不到的事發生。還有,別忘了尊母的教訓!默貝拉的線索說魚言士和聖母中的極端分子組成了尊母。魚言士的民主變成了尊母的獨裁!線索十分充分,無法忽視。但是,為什麼她們要運用諸如T型刑訊儀、細胞誘導和性技藝等手段,一再放大那些無意識的衝動呢?
我們被驅逐的天賦還有市場嗎?
這個宇宙不再只擁有一個交易所。地下網絡已形成。它異常鬆散,建立在舊的妥協和新的協議之上。
歐德雷翟曾經說過:「它就像一塊起了毛邊、打了補丁的破布。」
舊帝國時期宇聯商會嚴密控制下的貿易網絡早已不復存在。現在,只剩下可憐的、在極其鬆散的紐帶連接下的點和面。人民對這塊破布不屑一顧,總是思念著那些美好的舊時光。
什麼樣的宇宙能夠接受成了亡命者的我們,而不把我們看成是神聖的什阿娜及她的同伴?
這麼說並非將鄧肯當成了配偶。這只是貝尼·傑瑟里特最初的計劃:「讓什阿娜與鄧肯結合。我們控制他,他能控制她。」
默貝拉提前終止了這個計劃。對我們兩個都是好事。誰會需要性癮呢?但是,什阿娜不得不承認她對鄧肯·艾達荷有一種說不清的情緒。那些手語,那些撫摩。還有,一旦歐德雷翟前來詢問,他們該怎麼跟她說?根本不必懷疑這種詢問會不會來,那只是時間問題。
「我們談論了鄧肯和默貝拉怎麼才能從你手裡逃走,大聖母。我們談論了用其他方法來恢復特格的記憶。我們談論了我們該怎麼反抗貝尼·傑瑟里特。是的,達爾維·歐德雷翟!你的前學徒成了你的反抗者。」
什阿娜承認自己對默貝拉也有複雜的感覺。
她馴服了鄧肯,我不一定能做到。
這位被俘的尊母是個有趣的研究對象——有時,她這個人本身也挺風趣。她那首詼諧的打油詩貼在了船上侍祭的餐廳里。
嘿,神!我希望你在那裡。
我想讓你聽聽我的祈禱而已。
那神像在我架子上傲立,
那真的是你,還是只是我自己?
好吧,不管了,我開始哩:
為了我倆共同的利益,
請讓我將腰杆挺立,
助我走出我的罪大惡極,
將我作為完美的榜樣樹立,
滿足我部門裡的監理。
或只是為了您——上帝,
與麵包為了酵母一個道理。
不管出於什麼動機,
都是為了我和你。
攝像眼拍下了歐德雷翟因此與她的對峙,那是個美妙的畫面。歐德雷翟的聲音帶有某種奇怪的尖銳:「默貝拉?是你嗎?」
「恐怕是的。」聲音里沒有愧疚。
「恐怕?」仍然尖銳。
「怎麼了?」相當挑釁。
「你取笑了護使團!別狡辯。這就是你的企圖。」
「她們太能裝了!」
每當想起那場對峙,什阿娜都會產生共鳴。具有反抗精神的默貝拉是個徵兆。在被迫注意到以前,它已經發酵多久了?
我用這種方式來對抗永恆的紀律。「這樣能讓你變得堅強,孩子。」
默貝拉的孩提時代是什麼樣子?什麼樣的壓力塑造了她?生活其實就是對壓力做出的回應。有些人經不住誘惑,並被誘惑所塑造:毛孔舒張,滿臉緋紅。是酒神在朝他們拋媚眼。色慾也會在人的形象上留下印記。聖母通過無數世紀的觀察,對此已瞭然於胸。我們被壓力所塑造,不管我們是否選擇去抗拒。壓力和塑造——這就是生活。我的秘密反抗給我帶來了新的壓力。
考慮到姐妹會現在對任何威脅都保持高度的警戒,與鄧肯用手語交談可能是無效的。
什阿娜歪著頭看著雕塑台上那個黑色的團塊。
但是,我要堅持。我要創作我自己的生活樂章。我要創造我自己的生活!該死的貝尼·傑瑟里特!
而且,我要拋棄姐妹們的尊敬。
強加於她們身上的那種對於規範的遵從已有悠久的歷史。從最古老的時期開始,她們就一直保守著它,並時不時地拿出來重新打磨,做些必要的修補,如同時間長河中其他任何人類的創造物一樣。到了現在,它依然存在於沉默的敬畏之中。
只有這樣你才是一位聖母,任何其他的標準都是不正確的。
什阿娜以前就知道她會被迫挑戰這件老古董的極限,甚至可能會打破它。她知道,那塊想要復現她體內最狂野意識的黑色合成玻璃材料,只是她必須完成的事情之一。稱之為反抗也好,或稱之為其他名字也好,總之,她無法抗拒胸膛內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