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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6 08:59:20
作者: (美)弗蘭克·赫伯特
自我的生死、物種的存續、環境保護,這些是驅動人類向前的力量。你可以看到,這些事情相對的重要性會隨著人年紀的增長而變化。人到了某個年紀,哪些成了最緊要的事情?天氣?消化系統的狀態?他們真的在意這些事情嗎?肉體能夠察覺到所有這些欲望,也希望能夠得到滿足。除此之外,他們還會在乎什麼事情呢?
——雷托二世與赫娃·諾里言,
他的聲音:達累斯巴拉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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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勒斯·特格醒了,周圍一片漆黑,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副擔架上,幾台浮空裝置托在下面。借著裝置微弱的光,他看到浮空裝置的一排小燈倒掛在自己周圍。
他嘴裡被人填上了東西,兩隻手牢牢地捆在了背後,雙眼倒是沒有被遮住。
看樣子他們不在乎我會看到什麼東西。
他看不出這些人的身份,身旁的黑影上上下下地移動,他感覺他們可能正在坎坷不平的地形里向下走。一條小路?擔架在浮空裝置上平穩地移動著。每當遇到不好走的路,特格身邊的人便會停下腳步,商量如何繼續前進,他在這種時候可以察覺到浮空裝置微弱的「嗡嗡」聲。
他的視線時不時地穿過阻礙視野的障礙物,看到了前方閃爍的光。他們很快走到了一個明亮的區域,停在了那裡。他看到一盞球形燈拴在了一根竿子上,離地大約三米,在寒冷的微風中輕輕搖動。他借著球形燈黃色的光,看到一片泥濘的空地中間有一座破房子,雪地里有很多車輪的痕跡和腳印,空地周圍有一些灌木叢和稀稀疏疏的幾棵樹。一隻手電掃過了他的眼睛,對方沒有說話,但是特格看到那人向著那間房子做了一個手勢。他很少見到這麼破敗的建築,好像稍微碰一下就會塌下來,他覺得那個房頂肯定漏雨。
身邊的人動了起來,搖搖晃晃地帶著他走向了那個破屋。他趁著昏暗的光打量了一番護送自己的這些人,所有人都遮住了嘴巴和下巴,只露出了一雙眼睛,頭上的兜帽蓋住了他們的頭髮。他們的服裝臃腫,只能看出四肢,看不出身體其他的細節。
竿子上的球形燈滅了。
房子打開了一扇門,一道炫目的光從房內照了出來。那些人趕緊把他送了進去,然後走了出去,他聽到他們關上了房門。
室內的光亮頗為刺眼,他眨了幾下眼睛,才從黑暗中適應過來。他看了看周圍的環境,心中產生了一種奇怪的錯亂感覺。他原本以為房子內部和外部一樣破敗,沒想到裡邊卻十分整潔,沒有幾件家具,只有三把椅子、一張小桌和……一台伊克斯刑訊儀!他倒抽了一口氣,他們難道沒聞到他呼出的謝爾氣味嗎?
既然他們這麼粗心,姑且就讓他們動用那台刑訊儀吧。雖然他會受到不少痛苦,但是他們在他的大腦里什麼也不會找到。
他聽到自己身後什麼東西「啪」地響了一下,然後聽到了移動的聲音。三個人走進了他的視野,在擔架的尾部站成了一排,一言不發地注視著他。特格挨個打量了三個人一番,左邊那個人身穿一件深色單衣,翻領敞開了。這人是個男的,臉型偏方正,特格見過一些伽穆的土著,相貌和他相仿——眼睛小,眼神犀利,直直地看透了特格。這是一張判官臉,絕對不會因為你的痛苦而動容。哈克南家族當年帶進來了不少這樣的人,他們為了達到目的可以動用一切手段,即便令他人受到了極大的痛苦,也可以面不改色。
特格正前方的那個人穿著一件臃腫的黑灰相間的衣服,和護送他的那些人穿著相似,但是這個人摘下了兜帽,一頭灰白的短髮,臉上毫無表情。特格從這個人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東西,從衣服上也看不出什麼,完全判斷不出此人是男是女。特格將這張面孔記錄了下來——寬額頭,方下巴,嘴巴不大,緊緊地抿著,一副厭惡的表情,鼻樑像刀一樣鋒利,兩邊各有一隻綠色的大眼睛。
第三個人特格看的時間最久,這個人個子很高,穿著一件剪裁考究的黑色單衣,外面套著一件樸素的黑色外套。衣服非常合身,造價不菲,沒有任何裝飾或徽章,肯定是個男人。這個人一副不耐煩的樣子,讓特格有了記住他的依據。男子的臉型狹長,神情高傲,眼睛呈灰色,嘴唇很薄。無聊,無聊,無聊至極!這裡的所有事情無緣無故地占用了他寶貴的時間,別的地方還有至關重要的事情等待他去處理,他必須讓另外兩個人,讓這兩個手下明白自己有多忙。
特格心想:這個人是官方的觀察員。
這個地方的各位主人把不耐煩的男子召到這裡,讓他匯報自己觀察到的信息。他的數據箱呢?啊哈哈,在那裡,靠著牆放在了他的身後,這些箱子就像這些公職人員的證件一樣。特格巡查伽穆的時候,在伊賽和其他城市的大街上見到過這種人。箱子又小又薄,公職人員的職務越重要,他的箱子就越小。這個人的箱子只能裝下幾個數據線軸和一個袖珍攝像頭,他肯定隨時都要帶著這個攝像頭,以便與他的上級聯繫。扁箱子,這個公職人員的職務很重要。
特格不知不覺地想到,如果自己問他:「我這麼從容不迫,你會怎麼跟他們說?」他會怎麼說?
答案已經寫在了那張不耐煩的臉上,他什麼都不會說,他來這裡並不是回答特格的問題的。特格心想:這個人迫不及待想要離開,走的時候步子肯定會邁得很大。他的注意力將會飛向遠方,只有他知道遠方有什麼在等待他。他的腿肯定會把那口箱子碰得啪啪響,以便提醒他自己身居要位,也讓其他人看到這個象徵著權力的物件。
正前方的那個人開口了,聲音迷人婉轉,必然是個女子。
「看見沒?他很淡定,正在看著我們呢。沉默打不垮他的,我們進來之前,我就跟你們說過了。你們這樣只會是浪費時間,我們可沒那麼多時間能這麼浪費。」
特格盯著她,她的聲音隱約有些耳熟,有一些迷人的特質,像是一位聖母的聲音。有可能真的是一位聖母嗎?
那個疑似伽穆土著的人點了點頭:「淳穆,你說得沒錯。可是,這裡我說話不管用。」
淳穆?特格不禁好奇,這是名字還是頭銜?
兩個人都看向了那個公職人員,那個人轉過身去,彎下腰,從數據箱裡拿出了一個袖珍的攝像頭。他站了起來,攝像頭背對著特格和另外兩個人。屏幕亮起了綠光,映在觀察員的臉上是一片病態的顏色。他神氣十足的笑容消失了,嘴唇安靜地動著,向攝像頭裡的人匯報。
特格沒有暴露他讀唇的能力,任何人只要經過貝尼·傑瑟里特的讀唇訓練,只要看得清對方的嘴唇,不論從哪個角度都可以看懂他說的話。這名男子說的是一種古凱拉奇語。
他說:「肯定是霸撒特格,我已經確認了。」
綠光在他的臉上跳動,他緊緊地盯著屏幕。從綠光跳動的情況來看,屏幕里的人似乎有些躁動。
公職人員的嘴唇又動了起來:「我們都認為他經過了訓練,可以忍受巨大的疼痛,而且我在他身上聞到了謝爾的氣味。他可能……」
綠光再次跳動了起來,他的嘴巴停了下來。
「我並不是找藉口。」他的嘴唇戰戰兢兢,「您知道我們必然會盡我們所能,不過我建議還是努力通過其他方式攔截那個死靈為好。」
綠光閃了一下,熄滅了。
公職人員將攝像頭別在了自己的腰上,轉向兩位同伴,點了一下頭。
女人說道:「刑訊探測儀。」
他們將刑訊儀轉到了特格頭部上方。
刑訊探測儀,特格暗暗記住了儀器的名字。他的視線轉向了眼前的頭套,沒有看到伊克斯人的標誌。
特格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他好像遭遇過這樣的事情,他感覺自己曾經多次被人抓到這裡。似曾相識的並不只是這起事件,自己被抓,這三個審訊人,還有……那個刑訊儀令他產生了發自心底的熟悉。他感覺自己的內心空蕩蕩的,眼前的場景他為什麼這麼眼熟?他從來沒有用過刑訊儀,不過他曾經完完整整地學過這種儀器的使用方法。貝尼·傑瑟里特時常利用痛苦,不過多數情況依賴真言師。更多時候,姐妹會認為她們如果依賴某些設備,便可能過分受到伊克斯人的影響,這樣等於向外界示弱,表示她們不能沒有這些卑鄙的儀器。很久之前,機器能夠複製人類思想和記憶的精華,人類為了毀滅這些機器,發起了巴特勒聖戰,特格甚至覺得姐妹會的這種態度受到了巴特勒聖戰的影響。
似曾相識!
門泰特邏輯向他提出了問題:眼前的這個場景我為什麼這麼眼熟?他知道自己從來沒有當過俘虜,堂堂的大霸撒特格,這一次竟然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真是荒唐至極!他差一點笑了出來,可是那種熟悉的感覺依舊在心底飄蕩。
兩個人將頭罩轉到了他頭部的正上方,然後將儀器的探測觸頭一個一個固定在了他的頭皮上。公職人員看著兩個人,臉上沒有表情,只有些許煩躁的跡象。
特格將三個人挨個打量了一番,誰會故作友善?啊哈哈,肯定是那個「淳穆」。有意思,難道是「尊母」的另一種說法?特格聽說了那些回歸之人的事情,另外兩個人對這女人似乎並沒有那麼畏懼。
不過,這三人是回歸之人,只有那個棕色單衣的方臉男子或許是伽穆的土著。特格仔細觀察了這個女人,一頭暗淡無光的灰白短髮,兩隻綠色的眼睛,眼距較寬,神色冷靜,下巴略微凸出,給人踏實可靠的感覺,儼然是唱紅臉的絕佳人選。淳穆看著不像奸邪狡詐之人,是一個可以信任的人。不過,特格也看到了她有一種品質沒有表現出來——這個女人觀察仔細,眼光尖銳,她能知道自己什麼時候必須出手。她肯定是貝尼·傑瑟里特,不過只接受過極少量訓練。
還有一種可能,訓練她的是那些尊母。
他們在他的頭上固定好了那些觸頭,疑似伽穆土著的男子將刑訊儀的控制台轉到了三個人方便觀看的位置,特格看不到刑訊儀的屏幕。
女人摘掉了特格嘴上的東西,證實了他的判斷,她將是慰藉的來源。他在嘴裡動了動舌頭,恢復了知覺。他的臉部和胸口還有些麻木,沒有從擊昏器的威力中完全恢復過來。他中彈已經多久了?不過,如果公職人員匯報上級的話屬實,那麼鄧肯便逃過了這一劫。
疑似伽穆土著的男人看著觀察員。
觀察員說:「亞爾,開始吧。」
亞爾?特格不禁感到好奇。這個名字有些怪異,聽著有些特萊拉人的感覺,可亞爾不是變臉者……也不是特萊拉尊主。他個頭太大,身上也沒有變臉者的瘢痕。這個男人應該接受過姐妹會的訓練,特格非常肯定。
亞爾碰了一下控制台上的一個按鈕。
特格聽到自己疼得哼了起來,他完全沒有料到會是這麼強烈的劇痛。他們肯定一下就把這台惡魔機器開到了上限!毫無疑問!他們知道他是門泰特,能夠無視某些肉體方面的影響。可是他現在痛入骨髓,完全無法無視這樣的痛苦!特格整個人疼得抖了起來,他的意識即將變成一片空白。謝爾能夠隔絕痛感嗎?
疼痛漸漸消失了,只剩下了顫抖的記憶。
又來了!
他突然想到對於一名聖母而言,香料之痛肯定就是這種感覺,任何痛苦都不可能超越香料之痛。他努力保持沉默,但還是聽到自己不由自主地呻吟。他動用了自己所學的所有門泰特能力和貝尼·傑瑟里特能力,極力克制自己,不讓自己說話,不讓自己放棄抵抗,不讓自己向他們求饒。
痛苦再一次退去,然後又涌了回來。
「行了!」是那個女人的聲音,特格努力地回憶著她的名字。淳穆?
亞爾陰沉地說道:「他渾身上下都是謝爾,至少夠他撐一年的。」他指了指控制台:「一片空白。」
特格呼吸急促,又疼了起來!儘管淳穆高聲反對,痛感仍然不斷加強。
「有完沒完了!」淳穆厲聲喝道。
特格心想:真是誠心誠意。他感覺痛苦消退了,每一根神經都好像痛苦記憶的線頭一樣,被人從身體裡拔了出來。
淳穆說:「我們不能這樣,這個人——」
「和其他男人一樣,」亞爾說道,「我是不是得在他的傢伙事兒上吸一個特殊的觸頭?」
「只要我在這裡,你就試試看!」淳穆說道。
特格感覺女人的真誠險些唬住了自己。痛苦的最後幾根絲線抽出了他的肉體,他感覺自己已經飄了起來。似曾相識的感覺依然存在,他的意識有些恍惚,他好像在那裡,又好像不在那裡,好像來過那裡,又好像沒去過那裡。
亞爾說:「我們要是沒完成任務,他們肯定會大發雷霆,你還想那樣灰溜溜地面對他們嗎?」
淳穆猛地搖了搖頭,她彎下腰來,特格在觸頭之間看到了她的臉:「霸撒,說心裡話,我們實在不想這麼對您。這真的不是我的主意,我真的不忍心這麼對您,只要把該說的說出來,我就讓您舒服一點。」
特格對著她笑了。這個女人可以!他將目光轉向了那個警惕的公職人員:「替我轉告你們主人,這個女人有兩下子。」
公職人員漲紅了臉,氣得皺緊了眉頭:「亞爾,給他開到最大。」他的語速很快,聲調很高,完全聽不出受過訓練的痕跡,與淳穆截然不同。
「萬萬不可!」淳穆說著站了起來,但是她的注意力仍在特格的眼睛上。
貝尼·傑瑟里特的老師曾經教過特格這一招:「看著對方的眼睛!觀察它們的焦點如何變化。隨著眼睛的焦點移向外界,意識的焦點則移向了內心。」
他故意將視野聚焦在了她的鼻子上。這個女人有幾分模樣,相貌相當出眾。他想知道那一身臃腫的衣服下面又是怎樣的一副身材。
「亞爾!」公職人員的聲音。
亞爾調了一下控制台上的什麼東西,然後按下了一個開關。
痛苦湧入特格全身各個地方,他現在才知道剛才的疼痛確實沒有達到上限。然而,此時清晰的神志令特格大為疑惑。他感覺自己現在幾乎可以將這一陣痛苦從自己的意識中剝離,這些痛苦完全發生在另外一個人身上。他發現了一座避風港,這裡幾乎沒有任何東西能夠接觸到他。出現了疼痛,甚至劇痛,他接受了有關這些感官刺激的消息。當然,部分原因應該在於謝爾。他心裡明白,也很慶幸。
淳穆的聲音闖了進來:「我覺得他快不行了,關小點吧。」
特格又聽到了一個人的聲音,可是他還沒聽清具體的內容,人聲便漸漸消失了。他突然意識到他無法固定自己的意識,一片寂靜!他覺得他好像聽到自己的心臟正在恐懼之中快速跳動,但是又好像沒聽到。所有東西都失去了聲音,厚重的寂靜之後什麼都沒有。
我還活著嗎?
這時,他感覺到了一下心跳,但是不確定是不是自己的心跳。撲通撲通!撲通撲通!這是動作的感覺,不是聲音,他不知道這個感覺源自哪裡。
我怎麼了?
視覺中心的黑色背景亮起了刺眼的白字:「我調到了三分之一。」
「不要調了,看看能不能通過他的肢體反應讀到什麼信息。」
「他能聽到我們說話嗎?」
「不存在有意識的聽覺。」
特格從來不知道一個探測儀在有謝爾的情況下,還可以發揮作用,不過他們管這台機器叫作刑訊儀,或許與探測儀有所不同。肢體的反應可以反映刑訊對象壓抑在心中的想法嗎?他們可以通過物理手段撬出什麼信息嗎?
特格的視覺中心再一次出現了文字:「他現在還是隔離狀態嗎?」
「完全隔離。」
「好,再深一點。」
特格想將自己的意識從他的恐懼中剝離。
我必須控制住自己!
他的身體如果和他失去了聯繫,還會泄露出來什麼信息?他能想像到他們正在幹什麼,他的神志中出現了恐慌,但是肉體並沒有出現恐慌的感覺。
隔離刑訊對象,讓他無法認知自我。
誰說的這句話?某個人,他再次出現了清晰的似曾相識的感覺。
他提醒自己:我是門泰特,我的神志是我的中心。這個中心可以安放在他過往的經歷和記憶之上。
痛感再次出現,聲音,非常響!震耳欲聾!
「他又出現了聽覺。」這是亞爾的聲音。
「怎麼可能?」這是公職人員的高音。
「可能因為你調得太低了。」淳穆的聲音。
特格想睜開眼睛,但是眼皮完全不聽使喚。這時,他想起來他們把這台儀器叫作刑訊儀,這是回歸之人帶來的東西,不是伊克斯製造的設備。他感覺這台儀器控制了他的肌肉和感官,就像另一個人進入了這具軀體,一切反應都要以他為先。特格任由這台機器操控自己的身體,真是一台恐怖的儀器!它可以讓他眨眼、放屁、大口喘氣、排便、尿尿,什麼事情都可以做到。他的思維好像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行為,他也變成了置身事外的觀察員。
他突然聞到了一股濃烈的味道,令人作嘔。他沒辦法讓自己皺眉頭,但是他的神志皺起了眉頭,這就夠了。是儀器產生的這些氣味,它在玩弄他的感官,學習他的感官。
「現在能讀取他的思維和記憶了嗎?」這是公職人員的高音。
「他還是能聽到我們的聲音!」亞爾的聲音。
「門泰特怎麼都這麼難對付!」淳穆的聲音。
「嘀、嗒、哆。」特格發出了聲音,他想起了很久以前的童年,這是勒尼烏斯冬季晚會上三個玩偶的名字。
「他說話了!」公職人員的聲音。
特格感覺那台機器擋住了他的意識,亞爾正在操作控制台。不過,特格知道自己憑藉門泰特邏輯發現了一件至關重要的事情——這三個人都只是傀儡。操縱傀儡的人才是重要的目標,你通過傀儡的一舉一動能夠了解傀儡師的真實目的。
刑訊儀仍在入侵他的身體,儘管施加了極大的力量,特格感覺自己的意識已經適應了這台儀器。它在了解他,但他也在了解它。
他現在明白了,這台刑訊儀可以複製他的所有感官,然後加以識別並標記,以便亞爾在需要的時候調用。特格的體內存在一條有機的神經反射鏈,這台機器可以模仿這些反射的路徑,好像能夠變成另一個他。謝爾和他的門泰特意識將這些人擋在了記憶的門外,但是其他所有東西都可以複製下來。
他安慰自己:這個東西不會像我這樣思考。
機器無法完全模擬他的神經和肉體,無法擁有特格記憶或特格經驗。它不是女性體內孕育的生命,並未由產道進入這個令人驚奇的宇宙。
特格的部分意識在這裡加了一個記憶標記,告訴自己這個想法反映了死靈的一些事情。
鄧肯是從伊納什洛罐培養出來的生命。
特格的舌頭此時突然感覺到了酸性物質造成的劇烈疼痛。
又是刑訊儀搞的鬼!
特格任由自己同時在多個意識之中飄蕩,他隨著刑訊儀的運轉,繼續思考關於死靈的那個想法,同時聽著嘀、嗒、哆的對話。三個傀儡異常安靜,沒錯,他們正在等待刑訊儀完成它的任務。
那個死靈——鄧肯,是細胞拓展的結果,這些細胞由一個女人孕育。
機器和死靈!
想法:機器無法理解出生的體驗,只能間接了解,必然無法體會重要的個體差異。
就像現在,這個機器便無法理解他的其他體會。
刑訊儀正在反複製造各種氣味,特格每聞到一種味道,大腦中便會出現一些回憶。他感覺刑訊儀正在匆忙地搜索它需要的信息,但是他自己的意識置身事外,隨意沉浸在大腦中喚醒的記憶里。
就在那裡!
那是他灑在左手上的熱蠟,他當時才十四歲,還在貝尼·傑瑟里特學校上學。他想起了學校和實驗室,好像他現在就在那裡。學校附屬於聖殿,特格知道,能夠來到這裡說明他的身體裡流淌著賽歐娜的血液,任何擁有預知能力的人都不會發現他在這裡。
他看到了實驗室,聞到了蠟的味道,這種化合物可以利用人造酯類製造,也可以由蜜蜂自然產生,養蜂人是沒有經過試煉的聖母和她們的幫手。他看著蘋果園中辛勤勞作的人和蜜蜂,他將記憶轉向了這個時刻。
貝尼·傑瑟里特社會結構的運作機制非常複雜,你只有穿透表象,看到了必需的因素,才能理解其中的奧義。必需的因素包括食物、衣服、溫暖、通信、學習、禦敵(生存動力的子集)。貝尼·傑瑟里特的生存與一般意義的生存存在些許差別,她們繁衍並不是為了整個人類,任何牽涉人種的事情都必須受到監視。她們繁衍的目的在於延續她們自己的力量,延續貝尼·傑瑟里特,她們認為這樣便為人類作出了莫大的貢獻,或許確實如此。對於其他人類而言,繁衍的動機植根於內心的深處,而對於姐妹會而言,這件事情深植心底。
又一股味道突然襲來。
他聞出了自己衣服上毛料濕潤的氣味,當時龐希亞德戰役剛剛結束,他剛要走進指揮艙里。這股味道充滿了他的鼻腔,引出了艙內儀器的臭氧氣味,以及艙內其他人員的汗味。毛料啊!姐妹會一直覺得他在這方面有一些古怪,他偏愛天然的面料,拒絕使用俘虜工廠製造的人造面料。
他對於犬椅也是同樣的態度。
不論哪種形式的壓迫,我都不喜歡它的氣味。
這三個傀儡,嘀、嗒、哆,他們知道自己受到了多大的壓迫嗎?
他聽到了門泰特邏輯的譏諷,毛料就不是俘虜工廠的產品了嗎?
這不是一回事。
他自己同時提出了反對意見,人造面料幾乎可以永久保存,想想哈克南球狀無殿那些零熵筒里的布料已經存在了多少個年頭。
「可我還是喜歡毛織品和棉製品!」
喜歡就喜歡吧!
「不過我為什麼喜歡這兩種材質的面料?」
這是厄崔迪家族的偏好,他們遺傳給了你。
特格將那些氣味推到了一邊,全神貫注地感受這台刑訊儀的所有動作。他很快發現自己可以控制這個東西,它就像一塊新的肌肉。他一邊伸展著這塊肌肉,一邊繼續查看引出的這些記憶,尋找寶貴的信息。
我坐在媽媽勒尼烏斯的家門外。
特格動用了部分意識,看著這個場景:十一歲那年。他正在和貝尼·傑瑟里特的一個小個子侍祭聊天,她是因為護送重要人物,才來到了這裡。侍祭身形嬌小,頭髮金紅,一張娃娃臉,朝天鼻,眼睛灰綠。重要人物是一位聖母,身穿黑色長袍,相貌十分滄桑,她和特格的母親一同走進了那扇門裡。侍祭名叫卡拉那,她正在拿這戶人家的小男孩試驗自己剛學會的技能。
卡拉那還沒說完二十個字,米勒斯·特格就知道她想從自己的嘴裡撬出點兒信息。他的母親剛開始教他偽裝自己的時候,便講到過這些。畢竟總會有人希望了解某位聖母的家庭情況,他們會詢問家裡的小男孩,以期獲得有價值的信息。有關聖母的數據,這種東西從來不缺市場。
他媽媽教導他:「你要判斷對方是什麼樣的人,然後根據對方的情況採取相應的對策。」這種辦法絕對糊弄不了一位聖母,但是糊弄侍祭,尤其是這個,綽綽有餘。
在卡拉那看來,特格似乎十分靦腆,不願開口。這個侍祭自視甚高,覺得自己頗有幾分魅力。特格等待她動用了幾分功力,假裝受她魅力影響,終於說出了她想要的信息。然而卡拉那問到的只是一通假話,她如果告訴門裡的那位重要人物,至少必然會受到一頓怒斥。
嘀、嗒、哆說話了:「他現在應該可以探測了。」
這是亞爾的聲音,他把特格從那些過去的記憶中拽了出來。「根據對方的情況,採取相應的對策。」特格聽到了這句話,是母親的聲音。
傀儡。
傀儡師。
那位公職人員說道:「問問這個模擬人,他們把死靈帶到哪兒去了。」
儀器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發出了微弱的嗡嗡聲。
「什麼都沒有回答。」亞爾的聲音。
特格能夠聽到他們的聲音,但是非常刺耳、痛苦。刑訊儀雖然命令他的身體閉上眼睛,但是他硬生生地把眼睛睜開了。
「你們看!」亞爾說道。
三雙眼睛轉向了特格,他們的動作十分緩慢。嘀、嗒、哆三個人眨了一下眼睛……然後又眨了一下……兩次眨眼之間至少隔了一分鐘。亞爾的手伸向了控制台上的某個按鈕,他的手指需要一星期才能摸到它們的目標。
特格摸索著捆在自己手上和胳膊上的東西。竟然是普普通通的繩子!他不緊不慢地動著手指,接觸到了手上的結扣。繩子鬆了,剛開始很慢,而後一下便被掙開了。他開始解擔架上的綁帶,只是簡單的防滑扣,更是小菜一碟。此時,亞爾的手還沒有移動四分之一的距離。
眼睛眨了一下……然後又眨了一下……然後又眨了一下……
三雙眼睛露出了些許訝異。
特格摘掉了蛇發一樣纏結的觸頭,一個又一個鉗夾「啪」地從他身上飛了出去。他的右手蹭到了觸頭鉗夾,手背緩慢地開始出血,眼前的景象令他非常意外。
門泰特推演:我現在的速度非常危險。
不過他已經走下了擔架,公職人員正在慢慢地將手伸向衣服側面鼓起的口袋。特格一隻手掐斷了他的脖子,這位公職人員再也摸不到自己日常隨身帶著的那把雷射手槍了。亞爾的手距離控制台還有超過三分之二的距離,不過他的眼睛明確出現了驚慌的神色,特格不知道他有沒有看到打斷自己脖子的那隻手。淳穆的動作稍微快了一點,她的左腳正在飛向特格幾秒之前的位置。還是太慢了!淳穆頭部後仰,露出了脖子,特格一個單手下劈結果了她。
他們落地的速度如此之慢!
特格意識到自己已經汗流浹背,可是他沒有時間顧及這個。
我竟然可以預先知道他們的每一個動作!我這是怎麼了?
門泰特推演:刑訊儀的劇痛將我的能力提升到了全新的水平。
他突然感到飢餓無比,這時才發現自己流失了大量的體力。他把這個感覺放在一邊,感到自己的時間感覺恢復了正常。他聽到了三聲悶響,三個人倒在了地上。
特格檢查了刑訊儀的控制台,絕對不是伊克斯的產品,不過控制按鈕和開關相差不多。他將數據存儲系統短接,擦除了所有數據。
房間的燈怎麼辦?
開關就在門外,他關了燈,深吸了三口氣,旋風一般地衝進了黑夜之中。
送他過來的那些人穿著臃腫的衣服,站在冬夜的寒風裡。他們聽到了一個古怪的聲音,還沒回過神來,便被這陣旋風擊倒在地。
特格的時間感覺再次恢復了正常,這次比剛才快了一些。他借著星光看到了一條下山的小道,穿過濃密的灌木叢,在混合著雪水的泥地上跌跌撞撞地滑了一會兒,然後發現自己能夠預知前面的地形,方才站穩了腳跟。每一步他都知道該走在哪裡,很快便不知不覺地走到了一片開闊的區域,前方可以看到一道山谷。
區域中央的附近可以看到城市輝煌的燈火和一個黑色的立方體建築。他知道這個地方——伊賽,那些傀儡師就在這裡。
我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