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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9-26 08:58:43 作者: (美)弗蘭克·赫伯特

  右側的長桌已經布置好了,桌上正中擺了一道賽派達醬烤沙兔。桌子對面從左至右還順時針擺了其他美味,分別是天狼星的阿普洛瑪吉奶凍、溫室種植的恰克、美琅脂咖啡(注意咖啡壺上厄崔迪的雄鷹家徽)、香烤沙鵝和巴魯水晶杯中酒液剔透的卡拉丹佳釀。注意水晶燈中隱藏的古代探毒裝置。

  ——達累斯巴拉特,博物館陳列描述

  球狀無殿閃亮的廚房有一間狹小的用餐凹室,特格在那裡找到了鄧肯。特格站在通向凹室的通道里,仔細端詳著鄧肯:八天之前,他們走進無殿的外部通道,男孩突然一陣無名火發作,現在終於恢復了平靜。

  他們當時穿過了一個淺洞,裡面瀰漫著當地熊類的氣味。洞穴深處的岩石並非真正的岩石,不過他人無論怎樣檢查,都不會發現這些不是真正的石頭。石頭上有一處不起眼的稜角,你如果知道密碼或者誤打誤撞轉對了,凸起旋轉了一圈,洞穴底部的牆壁便會完全打開。

  三個人走進外部通道,關上了身後的門,眼前立刻一片燈火通明,他們看到牆上和天花板上哈克南的獅鷲家徽浮雕。年輕的帕特林無意中撞進這個地方之後,會是怎樣的表情?驚愕!驚嘆!驚喜!特格不禁浮想聯翩,忽略了鄧肯的反應。

  霸撒聽到密閉的通道里迴蕩起低沉的吼聲,這時才注意到鄧肯雙手握拳,兩眼死死地盯著右側牆壁上的一塊哈克南家徽。鄧肯的臉上時而憤怒,時而迷惑,兩種情緒正在激烈地爭奪他的意識。他舉起雙拳,狠狠地砸在浮雕上面,兩隻手鮮血淋漓。

  他大喊:「讓他們全都下地獄!」

  十幾歲的孩子說出這樣的話,總歸讓人感覺有些奇怪。

  話音未落,鄧肯便開始不停地哆嗦。盧西拉把他摟在懷裡,輕輕地、近乎淫蕩地撫摸著他的後頸,直到他恢復了正常。

  「我剛才為什麼要那樣?」鄧肯喃喃道。

  

  「初始記憶恢復之後,你就明白了。」她說。

  「哈克南。」鄧肯聲音很小,臉漲得通紅。他抬頭問盧西拉:「我為什麼這麼恨他們?」

  她說:「這件事情說不清楚,等到你恢復了記憶就知道了。」

  「我不想要恢復記憶!」鄧肯突然驚恐地看了特格一眼,「我想!我要恢復記憶。」

  此時,鄧肯坐在用餐的凹室,抬頭看著特格,他的記憶顯然回到了外部通道那個時候。

  「霸撒,什麼時候開始?」

  「快了。」

  特格左右看了看這個地方,鄧肯獨自坐在一張自動清潔的餐桌旁,面前擺了一杯棕色的液體。特格聞出了杯子裡的東西,是從零熵筒里拿出來的飲料,摻了美琅脂。那個零熵筒是一個寶箱,裡面有異域的食物、衣服、武器等各種東西,儼然是一座價值無量的博物館。無殿內部到處都是薄薄的灰塵,但是儲存的東西依然如新。所有食物都加入了美琅脂,只要不暴飲暴食,你攝入的量就不會達到成癮的程度,但是氣味依然明顯。即便是果脯,也撒上了些許香料。

  盧西拉嘗過鄧肯杯中的那種棕色液體,她說這個飲料能延長人的壽命。特格不知道聖母具體怎麼做到的,但是他的母親確實有這樣的能力。她們只須嘗一口,就能知道食物或者飲料的成分。

  凹室盡頭的牆上嵌了一面裝飾精美的時鐘,特格看了一眼,才知道時間過得比自己以為的要快,他們定下的下午已經過去了三個小時。鄧肯原本應該還在裝修精緻的練功區域,但是兩個人看到盧西拉去了無殿上面的區域,特格覺得他們可以趁此機會私下交流一番。

  特格拉過一張椅子,坐在了鄧肯對面。

  鄧肯說:「我討厭那些鍾!」

  「這裡無論什麼東西你都討厭。」特格說道,然後又看了一眼那面鍾。那也是一件古董,圓形鐘面,兩根指針表示時和分,一塊數字屏幕顯示秒鐘。兩根指針各是一個裸體人形,充分彰顯了男性的生殖之力——一根是高大的男性,陽具巨大;一根是體形稍小的女性,兩腿大開。兩根指針每次呈一條直線,男性便好像進入了女性的體內。

  「粗俗。」特格也不喜歡那面鍾。他指了指鄧肯的飲料,「你喜歡喝這個?」

  「長官,您不用擔心,盧西拉說我運動完之後應該喝點這個。」

  「我以前劇烈運動或者耗費大量腦力之後,母親也會給我調一杯類似的飲料。」特格說道。他探過頭去,吸了一口氣,想起來那個後味,鼻子裡瀰漫著美琅脂濃烈的氣味。

  「長官,我們要在這兒待多久?」鄧肯問道。

  「除非等到了合適的人,或者確定再也不會有人找到這裡,不然我們就要一直待在這裡。」

  「可是……容我插一句嘴,我們怎麼才能知道有沒有人找到這裡,他們是不是合適的人?」

  「我覺得時候到了,就會帶上那塊隱身毯,開始到外面去放風。」

  「我不喜歡這個地方!」

  「我看出來了,不過你還沒懂得耐心的意義嗎?」

  鄧肯皺了皺眉頭:「長官,您為什麼總是不讓我和盧西拉單獨待在一起?」

  聽到鄧肯問這個問題,特格愣了一下,嘴裡的氣只吐出了一半,而後呼吸便又恢復了正常。不過,他知道這個小伙子觀察到了。既然鄧肯發現了,那盧西拉肯定也發現了!

  鄧肯說:「我覺得盧西拉還不知道您要幹什麼,但是事情現在越來越明顯了。」他看了看周圍的環境,「這個地方沒能吸引她太多注意力……那她剛才是跑到哪裡去了?」

  「我覺得她是去上面的書房了。」

  「書房!」

  「我也知道它很原始,但也非常有意思。」特格仰起頭,將注視鄧肯的視線移到了廚房天花板上的渦旋修飾上。他現在必須作出決定,不能指望盧西拉會在上面待多長時間。不過,特格明白她對圖書的迷戀,那些奇蹟很容易讓你流連忘返。這座球狀無殿直徑約為兩百米,雖然建於暴君時代,內外至今仍然完好無損。

  盧西拉說到這件事情的時候,聲音很小,嗓音沙啞:「暴君肯定知道這個地方。」

  特格聽到她的這句話,門泰特意識立刻便浸入其中。暴君為什麼允許哈克南家族將所剩的財富如此揮霍在這樣一項工程上?

  或許就是想讓他們散盡家財。

  他們捎關打節,將東西從伊克斯人的工廠運到這裡,其中的花費想必堪比天文數字。

  「暴君是否知道我們此時會用到這個地方?」盧西拉問道。

  特格贊成盧西拉的想法,雷托二世時常運用自己的預見能力,這件事情也有可能在他的預料之中。

  特格看著對面的鄧肯,感覺自己後頸汗毛倒豎。哈克南的這處藏身之所有些詭異,好像暴君曾經親臨此地一樣。修建這座無殿的哈克南家族呢?他們出了什麼事情?他們為什麼離開了這裡?特格和盧西拉沒有找到任何相關的證據。

  兩個人在無殿中閒逛的時候,都會明顯感受到歷史的厚重。特格時常想到一些問題,但是找不到答案。

  盧西拉也提到了這件事情。

  「他們都去哪兒了?我在他者記憶里完全找不到任何相關的信息。」

  「莫非是暴君把他們引了出去,然後殺光了他們?」

  「我要再去書房看看,說不定今天能發現什麼線索。」

  三人進入無殿之後的兩天,盧西拉和特格仔仔細細地把這個地方檢查了一番。鄧肯一言不發,一臉陰沉地跟在他們後邊,好像害怕自己被他們丟下。他們每一次發現一個新的東西,都會驚嘆不已或者萬分震驚。

  無殿核心附近的一堵牆邊有一具透明的合成玻璃棺,裡面保存了二十一具屍骨!只要去機械間和零熵筒那裡,就會從這二十一位逝者眼前走過。

  帕特林曾跟特格說過這些屍骨的事情,年輕的人某次檢查這座球狀無殿時,發現了一些資料。根據其中的記載,這些死者均為修建無殿的工匠,哈克南家族為了保守秘密,在竣工之後將他們盡數殺害。

  總體而言,這座無殿堪稱一座豐碑,脫離了時間,與外界的一切隔絕。儘管已經過去了數千年,這裡的機械內部依舊光滑,部件之間全無摩擦,仍然能夠在塵土和岩石上投下以假亂真的影像,即便是現代尖端儀器也無法分辨。

  「姐妹會必須完好無損地拿下這個地方!」盧西拉說了一遍又一遍,「這裡簡直就是一座寶庫!他們甚至還保存著家族的交配記錄!」

  哈克南家族在這裡不僅保留了那些記錄,他們還留下了粗鄙,無殿內每一個物件的細節都令特格反感不已。就像那鍾!打掃、教育和歡愉所用的器具以及衣物——所有東西都帶有哈克南家族令人作嘔的風格。他們目空一切,全然不考慮其他家族和其他的標準。

  特格再一次想到了年輕的帕特林,他來到這個地方的時候,怎麼也不會超過這個死靈現在的年紀。他為什麼將這個地方隱瞞了這麼多年,連妻子都未曾告訴,帕特林從未說過他的理由,但是特格有他自己的推斷。他的童年不幸福,他需要有一個自己的秘密空間。他當時的朋友不是真正的朋友,只是一群天天等著譏諷他的人。那些人都沒有資格知道這樣一個神奇的地方,這裡只屬於他!這座無殿不只是他可以獨處的地方,也是帕特林私人的勝利獎章。

  「霸撒,我很多開心的時候都是在那裡度過的。所有東西都還好好的,裡面的記錄都是古代的文字,不過您只要明白了他們的方言,就會發現其中的奧妙。這個地方有很多值得了解的東西,可是您只有去了才能知道。許多事情我沒跟您說過,您去了就知道了。」

  帕特林在古典的練功區域留下了一些印記,可以看出他經常來這裡。他把一些自動機器的武器編碼改成了特格熟悉的模式,計時器上顯示著他在複雜運動期間磨練肌肉的時間。特格時常會在帕特林的身上見識到一些不同尋常的本領,他在這座球狀無殿裡找到了答案——與生俱來的天賦在這裡得到了精進。

  不過,無殿的自動機器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暴君時代對於自動機器存在諸多禁忌,然而這裡的多數自動機器並沒有囿於其中。不僅如此,一些自動機器設計的初衷甚至是滿足人類的快感。特格聽說過哈克南家族頗為令人憎惡的傳聞,看到這些機器,傳聞便成為現實。以痛為樂!帕特林為何直至離開伽穆,仍舊剛正不阿,堅忍不拔?這些東西以它們獨特的方式,回答了這個問題。

  反感也會形成其專有的模式。

  鄧肯喝了一大口杯中的飲料,看著特格,視線掠過杯沿。

  「我剛才在上面讓你完成最後一輪訓練,你怎麼一個人跑到了這裡?」特格問道。

  「那些訓練沒有意義。」鄧肯放下了他的杯子。

  特格心想:塔拉扎,這下好了,沒想到吧?他現在已經可以完全獨立了。

  鄧肯也已不再稱呼他的霸撒「長官」。

  「你違抗我的命令?」

  「不算是吧。」

  「那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想知道!」

  「你知道了之後,就不會再對我有多少好感。」

  鄧肯露出了驚恐的表情:「長官,您這話什麼意思?」

  哈,又叫我「長官」了。

  特格說:「我們恢復你的初始記憶之前,你必須經歷某些非常強烈的痛苦。我之前對你進行的各項訓練,都是為了讓你能夠順利度過那段痛苦的階段。」

  「痛苦?」

  「初始的鄧肯·艾達荷已經犧牲了,我們只知道這個方法可以讓他復活。」

  「長官,如果您能這樣,我將不勝感激。」

  「到時候你就不會這麼想了。那些人曾經讓你一次又一次復活,恢復初始記憶之後,你可能只會覺得我是他們手中的又一根鞭子。」

  「長官,知道了難道不好嗎?」

  特格用手背擦了擦嘴巴:「就算你恨我……我可能也不會怪你。」

  「長官,如果您遇到了我現在的這些事情,您會這麼想嗎?」鄧肯的體態、語氣和面部表情,都表明他恐懼、困惑又混亂。

  特格心想:目前一切順利。特格小心翼翼地執行著每一步必要的程序,他必須謹慎理解死靈的所有反應。鄧肯現在滿腦子的疑問,他希望得到什麼東西,但是又害怕得到那個東西。

  「我只是你的導師,不是你的父親!」特格道。

  嚴厲的語氣令鄧肯內心一緊:「您不是我的朋友嗎?」

  「是不是朋友,不是我一個人能說了算的,初始的鄧肯·艾達荷將必須回答這個問題。」

  鄧肯的眼神隱約出現了變化:「我還會記得這個地方嗎?還有主堡、施萬虞和……」

  「你什麼都不會忘記。你的記憶可能有一段時間會出現重疊,但是這些事情你都會記得。」

  男孩的臉上露出了狡黠的表情,他說:「所以您和我會成為戰友。」話語裡能聽出他的悲傷。

  特格現在儼然是一個嚴厲的霸撒,嚴格遵循著喚醒死靈的各項指示。

  「我並不太想成為你的戰友。」他目不轉睛地瞪著鄧肯的臉,希望發現某些跡象,「你以後說不定會成為霸撒,我覺得你可能是塊當霸撒的料子。不過,到時候我肯定早就不在了。」

  「您只把霸撒當作戰友?」

  「帕特林就是我的戰友,他只當過班長。」

  鄧肯看了看自己的空杯子,然後看著特格,說道:「您為什麼不點一杯喝的?您剛才在上面也累得不輕。」

  這個問題問得很敏銳,這個孩子絕對不可小覷。他知道分享食物或飲料可以與對方建立聯繫,這是一種非常古老的做法。

  特格說:「聞到你的就夠了,它會讓我想起一些往事,我暫時不需要回憶那些事情。」

  「那您為什麼下來?」

  就是這樣,男孩的聲音里摻雜了期待和恐懼,他希望特格說出某件事情。

  特格說:「我想仔細看看這次訓練之後,你進步了多少。我得下來看看你才知道。」

  「為什麼這麼仔細?」

  期待和恐懼!現在該轉移談話的焦點了。

  「我之前從來沒有訓練過死靈。」

  死靈。無殿的濾清器尚未清除烹飪的氣味,「死靈」這兩個字便與那氣味一同在兩人之間飄蕩,久久不能散去。死靈!鄧肯的空杯子令這個字沾上了濃烈的香料氣味。

  鄧肯探過身去,一言不發,臉上是急切的表情。特格的腦海中出現了盧西拉對男孩的評價:「他懂得利用沉默的力量。」

  鄧肯明白特格不會解釋那句簡單的陳述之後,便滿臉失望地坐了回去。他左邊的嘴角向下,一副懊喪、苦惱的表情,恢復了此前反觀內心的狀態。

  特格說:「你下來並不是為了一個人待著,你是在逃避。你現在還是在逃避,你覺得沒人會發現你。」

  鄧肯將一隻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特格一直在等這個姿勢。有關此時的指示非常明確:「死靈希望恢復初始記憶,但又極度恐懼初始記憶恢復。這是你們必須跨越的主要障礙。」

  特格一聲令下:「把手拿開!」

  鄧肯的手好像條件反射一樣,應聲放了下來。他像困獸一樣盯著特格。

  特格的指示告誡他:「告訴他事情的真相。這個時候,死靈所有感官都高度敏感,他可以看透你的內心。」

  特格說:「我想讓你知道,姐妹會到底對我下了怎樣的命令,讓我對你做出了什麼事情。我也希望你明白,我其實並不喜歡做這些事情。」

  鄧肯的內心似乎蜷縮成了一團:「她們下了什麼命令?」

  「她們讓我教給你的那些技能其實多多少少都存在一些問題。」

  「問題?」

  「一部分是綜合訓練,智能那部分。這個方面你已經達到了團長的水平。」

  「超過了帕特林?」

  「為什麼必須超過帕特林?」

  「他不是您的戰友嗎?」

  「是。」

  「您說他最多只當過班長!」

  「帕特林完全有能力接手指揮整支跨星球的軍事力量。他的戰略出神入化,我曾經多次採納他的戰略。」

  「可是您說他最多——」

  「那是他自己的選擇,他覺得待在低層,自己會更加平易近人,我和他多次認識到這一點的重要性。」

  「團長?」鄧肯的聲音很小,只算剛剛能聽到。他怔怔地看著桌面。

  「你的大腦已經掌握了那些機能,只是還會有些衝動,不過用得多了,就沒問題了。你在武器方面的造詣已經超過了同齡人。」

  鄧肯依然低著頭,問道:「我的同齡人?……長官,我多大了?」

  正如指示所說,死靈只會圍著核心的問題繞來繞去。「我多大了?」一個死靈,哪裡有多大之類的事情。

  特格冷漠嚴厲地說道:「你為什麼不直接問自己的死靈年齡?」

  「死……死靈年齡?長官,我的死靈年齡多大了?」

  男孩的話說得十分悲苦,特格覺得眼淚已經在自己的眼眶裡打轉。塔拉扎事先告誡過他:「不要表現出太多同情心!」特格清了一下嗓子,掩飾了自己的情緒,說:「這個問題只有你自己才知道。」

  特格收到的指示非常明確:「讓他自己思考那個問題!始終都要讓他注意自己的內心。這個過程中,心理的痛苦和身體的痛苦一樣重要。」

  鄧肯渾身哆嗦地長噓了一口氣,他兩隻眼睛緊緊地閉著。特格剛剛坐到對面的時候,鄧肯心想:時候到了嗎?他要開始了嗎?可是他完全沒有料到特格會對自己惡語相向,現在特格又是一種居高臨下的口氣。

  他竟然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

  鄧肯惱羞成怒,特格以為他是傻子嗎?這樣的伎倆隨便一個司令都能使得出來,他覺得這樣就能唬住他了嗎?嚴詞厲色對他人或許有效,但是絕對震懾不了我。不過,鄧肯在特格的居高臨下里察覺到了其他東西——一顆堅不可摧、合成塑鋼一樣的內核,是正直……是堅毅。鄧肯看到了特格眼中的淚水,也看到了他掩飾內心的動作。

  鄧肯睜開眼睛,直視特格,說道:「長官,我不想傲慢無禮,也不想忘恩負義,可是您如果不回答我的問題,我實在沒辦法繼續下去。」

  塔拉扎的指示非常清晰:「死靈達到絕望的臨界之後,你自然會知道。沒有哪個死靈會掩飾這種情緒,他們的心智決定了這種狀態下的抉擇。注意他的聲音和體態,他一旦到達這個點,你就能發現。」

  進入外部通道的時候,鄧肯差點進入了臨界狀態。特格現在必須沉默,絕對不能說話,逼迫鄧肯提出他想提的問題,讓他順著自己的思路思考。

  鄧肯說:「您知道我曾經有一次想殺了施萬虞嗎?」

  特格張了張嘴,又合上了,什麼聲音都沒發出。不能說話!可是男孩非常嚴肅!

  鄧肯說:「我當時怕她,我不喜歡怕別人。」他的視線落在了桌面上,「您曾經跟我說,只有真正對我們有危險的東西,我們才會反感,牴觸。」

  「他會走過來,退回去,走過來,再退回去,反反覆覆若干次。什麼都不要說,等他跳進來再說。」

  「我不牴觸您。」鄧肯說著抬起了頭,再一次看向了特格,「我只是不想讓您當著我的面提『死靈』。可是,盧西拉說得對,真相即便傷人,我們也絕對不能牴觸。」

  特格抿了抿嘴唇,他此時說話的欲望非常強烈,但是還沒到「跳進來」的時間。

  「我想過殺施萬虞,您不意外嗎?」鄧肯問道。

  特格全身緊繃,一動不動。他哪怕只是搖搖頭,鄧肯都會以為他在回應自己。

  鄧肯說:「我想過在她飲料里下點什麼東西,可是只有懦夫才會幹這種事情,我不是懦夫。不管怎麼說,我都不會幹出那樣的事情。」

  特格一言不發,紋絲不動。

  鄧肯說:「霸撒,我覺得您其實在意我的事情。不過您說得對,我們不可能成為戰友。我要是活了下去,一定會超過您,到時候……我們也沒機會並肩作戰了,您說的是實話。」

  特格不禁深吸了一口氣,他的門泰特意識突然發現自己不可能忽視死靈強大的跡象。最近,這名少年在某個地方,或許就是眼下,就在這間凹室里,由少年蛻變成了一個男人。這個突然之間的發現令特格黯然,事情發展得竟然如此之快!完全沒有正常的成長過程。

  鄧肯說:「盧西拉其實並不像您這樣關心我,她只是服從那個塔拉扎大聖母的命令。」

  現在還不是時候!特格提醒自己,他的舌頭舔了舔嘴唇。

  鄧肯說:「您一直阻撓盧西拉執行命令,她到底是要把我怎麼樣?」

  時候到了。「你覺得她要幹什麼?」特格反問道。

  「我不知道!」

  「初始的鄧肯·艾達荷肯定知道。」

  「您明明知道!為什麼不能告訴我?」

  「我只負責幫助你恢復初始的記憶。」

  「那就快恢復吧!」

  「其實只有你自己才能恢復。」

  「我不知道怎麼恢復!」

  特格坐到了椅子的邊上,但是什麼都沒有說。臨界點到了嗎?他感覺鄧肯的急切中還缺了什麼東西。

  鄧肯說:「長官,您知道我會讀唇語。有一次,我爬上了天文台,看到盧西拉和施萬虞在下面說話。施萬虞說:『他年齡是小!你不還是得執行命令?』」

  特格小心翼翼地再一次順著鄧肯的目光看了過去,好像鄧肯偷偷地在主堡里遊蕩一樣,窺探、尋找他不知道的東西。他現在完全進入了記憶模式,沒有意識到自己還在窺探,尋找……不過是一種不同的方式。

  鄧肯說:「我覺得她不是要殺了我。不過您一直在阻撓她,您應該知道她要幹什麼。」他的拳頭狠狠地砸在了桌子上,「老傢伙!問你話呢!聽見沒有?」

  哈,徹底急了!

  「我只能告訴你,她要幹的事情和我的任務衝突。塔拉扎親自要我保護你,幫你增強自身的能力。」

  「可是您剛才說我的訓練都……都有問題!」

  「這是必要之舉,這是在為你恢復初始記憶做準備。」

  「我該怎麼辦?」

  「你已經知道了。」

  「我不知道!您快說吧!」

  「很多事情,別人不說,你也能學會。我們跟你說過怎麼抗拒命令嗎?」

  「求求您,救救我!」鄧肯絕望地哀號一聲。

  特格強迫自己保持冷若冰霜的神態:「我不就是在救你嗎?你以為我在幹什麼?」

  鄧肯兩隻手攥成拳頭,捶在桌子上,震得杯子桌球響。他狠狠地瞪著特格,臉上突然出現了一種詭異的表情,眼中透著迫切。

  「你是誰?」鄧肯喃喃道。

  這才是關鍵的問題!

  特格的聲音好像一把利劍,砍在了忽然失去防禦的對方身上:「你覺得我是誰?」

  鄧肯極度渴望的表情扭曲了他的五官,他只是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結結巴巴地說:「你是……你是……」

  「裝什麼瘋!裝什麼傻!」特格騰地跳了起來,佯裝盛怒,惡狠狠地瞪著鄧肯。

  「你是……」

  特格甩出右手,「啪」的一個耳光打在了鄧肯的臉上。「我叫你抗命不從!」左手甩出,又是狠狠的一下,「抗命不從!」

  鄧肯在電光石火之間作出了反應,特格大吃一驚,身上一時間好像觸電了一般。這是怎樣的速度!鄧肯一躍而起,跳到了椅子上,借著椅子晃動,右臂劈向了特格的軟肋——肩部神經,所有動作一氣呵成,快如閃電。

  特格憑藉常年的作戰本能,向右邊一閃,左腿掃過桌面,踢中鄧肯的腰胯。不過,特格仍舊沒能完全躲開,鄧肯掌根擊中了特格左膝蓋,特格感覺自己整條腿都麻了。

  特格這一腳將鄧肯踢倒在桌上,男孩幾乎不能動彈,但仍努力想向後躲閃。特格左手撐著桌子,右手猛地砸在了鄧肯脊椎底部的結合部位,他這幾天安排的訓練刻意削弱了這個地方的力量。

  鄧肯全身一陣劇痛,他只是呻吟了幾聲。換了別人,現在肯定大聲痛叫,動彈不得,而鄧肯卻「哎喲」著爬向特格,準備繼續攻擊。

  特格不得不繼續痛下狠手,每次都要確保鄧肯在劇痛之時能夠看到他的面孔。

  指示里說:「看著他的眼睛!」貝隆達為了強調這個步驟,告訴他:「他的眼睛好像看透了你,但是他叫出來的只會是『雷托』。」

  很久之後,特格很難再想起自己當時具體如何遵循流程喚醒了鄧肯。他知道自己的身體後來按照命令行事,但是記憶卻去了別的地方。他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另外一件抗命不從的事情——瑟柏之亂,滿腦子都是動亂的情景。他當時正值中年,不過已經成為聲名赫赫的霸撒。他穿著自己最威武的軍裝,但是一枚勳章都沒戴(這一點頗為細緻),頂著正午的烈日,站在戰火與硝煙之中,前方是洶洶而來的叛軍,他卻什麼武器都沒有佩帶!

  叛軍之中,許多人都欠他一條性命,多數人曾經誓死效忠於他,然而現在卻在反抗他。特格站在他們面前,只是想告訴這些將士:「我沒有戴那些勳章,你們不用想我們當年並肩作戰的時候,我曾經為你們做的那些事情。我今天不會讓你們覺得我還是你們中的一員。我就穿了這身軍裝,只想告訴你們我還是霸撒。你們要是犯上作亂,就儘管來取我這條命。」

  將士紛紛扔下武器,涌到他的面前,一些指揮官跪在了老霸撒的腳下,特格大聲痛斥:「低什麼頭!跪什麼跪!這是新指揮官讓你們養成的壞毛病嗎?」

  後來,他告訴那些造反的將士,有些事情,他和他們一樣不滿,一樣憤怒。瑟柏的戰略作用完全沒有發揮出來,但是他也告誡他們:「在這個宇宙里,一個真正憤怒的無知民族非常危險。可是,一個消息靈通而又智慧的社會如果憤怒不滿,將會比一個無知的民族危險百倍,你們完全無法想像這個社會的智慧能夠造成怎樣的破壞。你們之前險些形成的那股力量,暴君與之相比也只會像慈父一般!」

  這些話當然全都沒錯,不過要放在貝尼·傑瑟里特的語境下理解,並無助於他在球狀無殿所做的事情——在生理和心理兩個層面折磨一個幾乎全無招架之力的死靈。

  鄧肯當時的眼神給他留下了極深的印象——兩隻眼睛如銅鈴一般,直直地看著特格的臉,最後聲嘶力竭大吼的時候,視線也沒有離開。

  「雷托,你這個渾蛋!你要幹什麼?」

  他叫我雷托。

  特格踉踉蹌蹌地後退了兩步,整條左腿好像針刺一樣,鄧肯擊中的位置還在疼痛。特格發現自己氣喘吁吁,已經筋疲力盡。他實在年事過高,不宜耗費如此之多的心力和體力,方才自己的所作所為也令他感到羞愧,可是再喚醒流程徹底地銘刻在了他的意識之中。他知道人們曾經訓練死靈,讓他們在無意識中謀殺自己心愛的人,通過這種方式將其喚醒。死靈的心智打碎之後,又被迫重組,往往會存在心理的傷痕,這種新的方法也會令喚醒流程的執行者受到傷害。

  鄧肯強忍著劇痛,慢慢地從桌面上滑了下來,靠著椅子站在桌旁,戰慄地盯著特格。

  特格的指示說:「你必須安安靜靜地站著,絕對不要動,他想怎麼看你,就讓他怎麼看你。」

  特格依照指示,一動不動地站著。他已經放下了瑟柏之亂的回憶,他知道自己當時做了什麼,也知道自己現在做了什麼。某種意義上說,現在和當時存在相似之處。他告訴叛軍那些話,只是為了歸攏人心,而非終極真理——假如這種東西真的存在,他當時說的也不是。施加痛苦,之後的結果便可想而知了。「這是為你好。」

  他們對鄧肯·艾達荷的這個死靈這樣,當真妥當嗎?

  特格想知道鄧肯的意識此時是怎樣的狀態,特格此前已經了解有關這種時刻的很多信息,但是他現在發現語言並不足以描述真實的狀況。鄧肯嘴角歪斜,面目猙獰,時而盯著這裡,時而盯向那裡,眼神和表情充分反映了內心的混亂。

  鄧肯的臉部慢慢地放鬆了下來,他的身體仍然在顫抖。他感覺這具肉體正在隨著脈搏跳動,但是與自己沒有關係,渾身的疼痛也只是發生在另一個人身上。可是,他的意識在這一瞬間仍然清醒,無論他在哪裡,無論這一瞬間發生了什麼。可是他的記憶無論如何都無法銜接起來。他突然感覺這具軀殼太過年輕,與成為死靈之前的他格格不入,所有意識都在他的大腦之中奔涌攪動。

  聖母此前告訴特格:「死靈的意識會對他成為死靈之前的記憶進行強制性過濾,部分初始記憶會涌回他的意識,其他部分則會慢慢恢復。不過,只有他想起自己最初死亡的瞬間,所有記憶才會銜接起來。」鄧肯犧牲的所有已知細節,貝隆達全都告訴了特格。

  「薩多卡。」鄧肯低聲說道。他環顧四周,看到了球狀無殿無處不在的哈克南家徽。帕迪沙皇帝的突擊部隊穿上了哈克南的軍裝!他目露凶光,露出了猙獰的笑容:「他們肯定氣得咬牙切齒!」

  特格一言不發,靜靜地看著他。

  「我死在了他們手裡。」鄧肯說道,語調平淡,全無任何情緒可言,如此堅定,明確,更令人恐懼。他全身忽然一陣顫抖,而後又恢復了正常,「他們至少有十二個人在那間小房間裡。」他直直地看著特格,「一個人沖了過來,像剁肉刀一樣直接朝我的頭砍了過來。」他猶豫了一會兒,喉嚨用力地抽動,仍然目不轉睛地看著特格,「保羅逃出去了沒?」

  「如實回答他的所有問題。」

  「逃出去了。」

  現在,他們需要弄清一個棘手的問題。特萊拉人從哪裡得到了艾達荷的細胞?姐妹會多番測試結果證明這些細胞來自艾達荷本人,但是仍有人對此存在疑慮。特萊拉人擅自對這個死靈做了一些手腳,根據他的記憶,有可能知道真實的情況。

  「可是哈克南家族……」鄧肯說道。他在主堡的記憶連起來了。「噢,對,沒錯!」他哈哈大笑,一聲咆哮,「弗拉基米爾·哈克南男爵,我贏了!你毀了那麼多的人,我替他們報仇了!」

  「你記得主堡和我們告訴你的事情嗎?」特格問道。

  鄧肯大惑不解,深深皺起了眉頭,情感的痛苦正在與肉體的痛苦鬥爭。他點了點頭,回應了特格的問題。他有兩段人生,一段封在了伊納什洛罐內,另外一段……另外一段……鄧肯感覺自己並不完整,體內還有什麼東西沒有釋放出來。再喚醒程序還沒完成,他憤怒地瞪著特格。難道還有什麼事情?特格剛才非常殘忍,難道是無奈之舉?必須這樣才能恢復死靈的初始記憶?

  「我……」鄧肯張皇地左顧右盼,好像獵人面前受傷的巨獸。

  「所有事情都想起來了嗎?」特格繼續問道。

  「所有事情?哦,想起來了,想起來伽穆還叫傑第主星那時候的事情,遍地石油,遍地鮮血,完全是一副地獄的模樣!霸撒,我全都想起來了。我是您本本分分的學生,我是團長!」他再一次仰頭大笑,這樣老成的姿勢與少年的身體格格不入。

  特格的內心深處,在比釋然更深的地方,突然踏實了,方法奏效了。

  他問道:「你恨我嗎?」

  「恨您?我沒說自己對您滿懷感激之情嗎?」

  鄧肯突然舉起自己的雙手審視著,然後又低頭看了看自己年輕的身體。「真是太好了!」他喃喃自語,放下雙手,全神貫注地看著特格的臉,眼神順著他那身份特徵鮮明的線條移動。他說:「厄崔迪,你們全都太像了!」

  「並非如此。」特格說道。

  「霸撒,我不是說你們的長相。」他的眼睛恍惚了,「我剛才問我多大了。」他沉默了很長時間,然後說,「深淵之神啊!已經過了這麼長時間!」

  特格說了姐妹會要求自己說的話:「姐妹會需要你。」

  「她們需要我幹什麼?就靠這個還沒完全發育的身體?」

  「鄧肯,我跟你說實話,我也不知道。身體總會發育完全,估計會有一位聖母跟你說相關的事情。」

  「盧西拉?」

  鄧肯忽然抬頭看著精美華麗的吊頂,然後看著凹室和那面巴洛克風格的時鐘。他記得自己是同特格和盧西拉一起來到這裡,這個地方一切還是之前的樣子,但是又好像不一樣了。「哈克南家族。」他低聲說道,怒氣沖沖地看著特格,「您知道我有多少族人慘遭哈克南家族折磨殺害嗎?」

  「塔拉扎有一個檔案人員,她給了我一份報告。」

  「一份報告?你覺得文字能說得清楚這些事情嗎?」

  「我覺得不能,但是我只能這麼回答你。」

  「霸撒,您可真渾蛋!你們厄崔迪為什麼總是這麼喜歡說實話?怎麼總是這麼耿直?」

  「我覺得是與生俱來的。」

  「一點都沒錯。」特格身後傳來了盧西拉的聲音。

  特格沒有回頭,她在後面站了多久?他們說的事情她聽到了多少?

  盧西拉走過來,站在了特格旁邊,但是她的注意力在鄧肯身上:「米勒斯,看樣子你成功了。」

  特格說:「完全依照塔拉扎的吩咐。」

  她說:「我知道你很聰明,但是遠沒想到會這麼聰明。你的那位母親教了你不少不該教的東西,姐妹會應該將她嚴加處置才對。」

  鄧肯說:「哈,是誘惑人的盧西拉。」他瞥了一眼特格,然後注意力回到了盧西拉身上,「沒錯,我剛才問她要幹什麼,我現在可以自己回答了。」

  特格說:「這些聖母是銘者。」

  盧西拉說:「米勒斯,要是耽誤了我的任務,我要是因為你完成不了主母的吩咐,就等著我用簽子把你串起來活活烤熟吧。」

  她的聲音全無情緒,特格聞聲不禁一陣哆嗦。他知道她是在打比方,但不是在開玩笑。

  鄧肯說:「真不錯。」

  特格對鄧肯說:「鄧肯,我們對你做過的事情並沒有什麼傳奇色彩。我為貝尼·傑瑟里特執行過不少齷齪的任務,但是沒有哪次比這次還要齷齪。」

  「閉嘴!」盧西拉大聲喝道,動用了音控力的十成功力。

  特格依據母親曾經所說,任由聲音穿過自己,四散而去,然後說道:「我們誠心誠意效忠姐妹會,只擔心一件事情——貝尼·傑瑟里特的生死存亡。我們不在乎任何個人的死活,只在乎姐妹會的存亡。姐妹會生死攸關之時,『欺騙』『奸詐』這些詞便失去了其本身的含義。」

  「米勒斯!你那個媽媽真不是個東西!」盧西拉怒不可遏,她用這種方式向他表達了「敬意」。

  鄧肯盯著盧西拉,這個女人是誰?盧西拉?他感覺自己的記憶不由自主地攪動了起來。這不是之前的那個盧西拉……截然不同的一個人,可是……有些細節和之前的那個一樣,比如聲音,還有相貌。他忽然又看到了那張臉,他在主堡房間裡瞥到的那張女人的面孔。

  「鄧肯,我可愛的鄧肯。」

  淚水從鄧肯的眼中落下,那是他的親生母親,也遭了哈克南家族的毒手,慘遭折磨……誰知道她還遭遇了怎樣的事情?她「可愛的鄧肯」從那以後便再也沒有見過她。

  「諸神啊,我多想現在親手殺死一個姓哈克南的。」鄧肯一聲悲嘆。

  他的注意力再一次集中到了盧西拉身上,淚水模糊了她的相貌,鄧肯反而發現了自己熟悉的地方。盧西拉的樣子有些像雷托·厄崔迪摯愛的傑西卡夫人,鄧肯瞥了一眼特格,視線又回到了盧西拉那裡,轉頭之間甩落了眼裡的淚水。記憶中的面孔逐漸消融,變成了站在眼前的盧西拉。真像啊……但絕對不一樣,再也不可能一樣了。

  銘者。

  他能猜到這個名頭的含義。他的內心升起了鄧肯·艾達荷的放蕩不羈:「銘者,你是想懷上我的孩子嗎?我知道你不會無緣無故就成了一個『母』。」

  盧西拉言語冷漠:「這件事情下次再說。」

  鄧肯說:「那我們就選一個春宵美時。我到時候說不定還可以為你獻歌一首。我的歌喉比不過哥尼·哈萊克那個老頭,但是絕對不會壞了床上運動的興致。」

  「你覺得自己很幽默嗎?」她問。

  「幽默?沒影的事兒,現在開始我想起了哥尼。霸撒,你們也讓他起死回生了嗎?」

  「據我所知,並沒有過。」特格說道。

  鄧肯說:「他能一邊唱歌,一邊要了你的命,而且一個調都不會走。」

  盧西拉仍然冷若冰霜:「我們貝尼·傑瑟里特懂得音樂的弊端,知道儘量避開。音樂會觸發太多混亂的情感,當然是記憶中的情感。」

  盧西拉原本想用他者記憶震懾鄧肯,讓他想起貝尼·傑瑟里特在他者記憶背後隱藏的實力,可是鄧肯笑得更加放肆了。

  他說:「那實在太可惜了,你們白活了那麼多日子。」他哼起了老哥尼·哈萊克經常哼唱的副歌,「檢閱吧,朋友,檢閱這久未檢閱的軍隊……」

  可是,重生之後全新的豐富滋味讓他的思維飄向了其他地方,他再次感覺到體內一股強大的力量迫切希望脫籠而出。銘者盧西拉不知道這是一股怎樣的力量,但是鄧肯內心劇烈的涌動令她擔憂。在想像中,他看見她命喪黃沙,躺在一片血泊之中的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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