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被告
2024-09-26 08:42:21
作者: (美)艾薩克·阿西莫夫
外交工作擁有自家的一套語言與態度。主權獨立國家的代表們,假如嚴格遵照外交禮節行事,彼此間的關係將流於形式化與僵化。例如「不愉快的結果」變成「戰爭」的同義詞,而「適當的調整」則代表「投降」的意思。
在他能做主的場合,阿貝爾寧願將外交辭令拋到腦後。當他用密封私人波束與發孚聯絡時,他好像只是個普通的老者,一面喝酒一面親切地閒談。
他說:「你可真難找,發孚。」
發孚微微一笑,他似乎輕鬆自在而心平氣和。「這是忙碌的一天,阿貝爾。」
「是啊,我也聽說了一點。」
「斯汀嗎?」發孚隨口問道。
「一部分來自他,斯汀在我們這裡差不多七個小時了。」
「我知道,這也是我自己的錯。你在考慮將他交還給我們嗎?」
「只怕沒有。」
「他是一名罪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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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貝爾一面咯咯笑,一面轉動手中的高腳杯,凝望著緩緩上升的氣泡:「我想我們可以設法使他成為政治難民,星際法會保護他在川陀疆域內安然無事。」
「你的政府會支持你嗎?」
「我想它會的,發孚。我在外交領域幹了三十年,不會不知道川陀支持什麼和不支持什麼。」
「我能讓薩克要求將你召回。」
「那樣做有什麼好處?我是個愛好和平的人,而且你對我非常熟悉,我的繼任者可能是任何人。」
頓了一下之後,發孚那張獅子般的臉皺了起來。「我想你心中有個提議。」
「我的確有,你手中有個我們的人。」
「你們的什麼人?」
「一名太空分析員,他原籍地球。順便提一句,那顆行星是川陀疆域的一部分。」
「斯汀告訴你的?」
「他告訴我的還不止這點。」
「他有沒有見過這個地球人?」
「他沒說他見過。」
「好,他沒見過。在這種情況下,我懷疑你是否能相信他的話。」
阿貝爾放下酒杯,雙手放在膝部輕輕交握著。「還是可以,我確定真有這個地球人。我告訴你,發孚,我們應該為這件事碰個面。我手中有斯汀,而你有那個地球人,就某種意義而言,我們勢均力敵。在你繼續目前各個計劃之前,在你的最後通牒期限來臨、你的軍事政變發動之前,何不就薊荋的一般情勢召開一場會議?」
「我看不出有這個必要。如今薩克上所發生的事,全然是個內部問題。我個人十分願意保證,此地發生的這些政治事件不會干擾到薊荋的貿易。我想,這就應該能阻止川陀用這個名義來染指。」
阿貝爾呷著酒,似乎是在動腦筋。然後他說:「我們似乎又有了第二個政治難民,一個奇特的個案。順便告訴你,他是你們的弗羅倫納子民;是一位鎮長,他自稱米爾林·泰倫斯。」
發孚突然眼露凶光。「我們原本就在懷疑。奉薩克之名,阿貝爾,川陀對這顆行星的公開干預該有個限度。你綁架的這個人是一名兇手,你不能把他當成政治難民。」
「好吧,你想要這個人嗎?」
「你心中有個交換條件?是嗎?」
「我剛才提到的會議。」
「只為一個弗羅倫納籍兇手,當然辦不到。」
「可是這位鎮長設法逃到我們這邊的方式,卻是相當不尋常的。你也許會有興趣……」
瓊斯一面在地板上踱步,一面使勁搖頭。夜已經相當深,他很希望能睡一覺,可是他知道,今晚又需要催眠劑才能入睡。
阿貝爾說:「我原本可能必須威脅要動武,正如斯汀所建議的。那樣做是下策,風險非常大,而結果不可預期。但在那位鎮長抵達之前,我想不到其他辦法,除非什麼都不做。」
瓊斯猛力搖了搖頭:「不,必須做點什麼,但那樣做無異于勒索。」
「技術上而言,我想是的。當初你會要我怎麼做?」
「正是你所做的。我不是偽君子,阿貝爾,或者說我試著不做偽君子。當我打算充分利用你的成果時,我不會譴責你的方法。話說回來,那女孩怎麼樣?」
「只要發孚信守承諾,她就不會受到傷害。」
「我為她感到難過。了解到薩克貴族在弗羅倫納上的所作所為,我就越來越不喜歡他們,但我仍忍不住為她感到難過。」
「就她個人而言,沒錯,可是真正的責任在薩克本身。我問你,老朋友,你曾在地面車裡親吻過女孩子嗎?」
瓊斯的嘴角微微綻出一絲笑容。「有的。」
「我也是,不過我想,我得比你多回憶好些年才能想起來。此時此刻,我最小的孫女大概正在這麼做,我不會懷疑的。無論如何,除了表達銀河中最自然的情感,地面車中的偷吻還能有什麼目的?
「聽我說,老友。我們討論的那個女孩,公認擁有極高的社會地位,由於陰錯陽差,她竟然和——讓我們這麼說——和一名罪犯同處一輛車中。他趁機吻了她,那是由於一時衝動,而且未經她的同意。她該有什麼感受?她的父親又該有什麼感受?憤恨?也許吧;懊惱?當然;生氣?不悅?羞辱?所有這些反應都有可能。可是丟臉呢?不!因為感到十分丟臉,為了不使此事曝光,而甘願危及重要的局勢?簡直荒唐。
「但那正是目前的情形,這種事只可能發生在薩克上。莎米雅貴婦的過錯頂多是任性和有點天真。我確定她以前曾被人吻過,假如她再跟某人接吻,假如她跟某人接吻無數次,只要對方不是弗羅倫納人,就沒有人會說半句話。可是她的確吻了一個弗羅倫納人。
「當初她不知道他是弗羅倫納人,可是這點並不重要;當初是他強吻她的,這點同樣不重要。我們要是把莎米雅貴婦在那個弗羅倫納人臂彎中的照片公開,將使她和她的父親以後沒法做人。當發孚瞪著那個再生影像時,我看到了他的表情。其實,根本無法確認那位鎮長是個弗羅倫納人,他當時身穿薩克服裝,一頂帽子遮住他的頭髮。他的膚色很淡,可是那算不上什麼證據。話說回來,發孚十分了解,許多對醜聞和號外有興趣的人會樂於相信這個謠言,而那張照片會被視為一項鐵證。而且他也知道,他的政敵將盡一切可能利用這個機會。你可以稱之為勒索,瓊斯,它也許的確是,可是在銀河其他任何一顆行星上,這種勒索都不能生效。是他們自己的病態社會系統,為我們製造出這個武器,我這樣做心中毫無愧疚。」
瓊斯嘆了一口氣。「最後是如何決定的?」
「我們將於明天中午會面。」
「那麼,他的最後通牒押後了?」
「無限期押後,我將親自到他的辦公室去。」
「那是必要的冒險嗎?」
「不能算什麼冒險,會有許多目擊者。而且你找了那麼久的那名太空分析員,我也急著要以真身親自見見他。」
「我會出席嗎?」瓊斯焦急地問。
「哦,對。還有那位鎮長,我們需要他指認那名太空分析員。此外,當然少不了斯汀。你們其他人都將以三維化身出席。」
「謝謝你。」
這位川陀大使忍住一個呵欠,又對瓊斯眨了眨水汪汪的眼睛。「現在,如果你不介意,我已經有兩天一夜沒合眼了。只怕我的老骨頭再也不能承受催醒劑,我必須睡一會兒。」
隨著三維化身技術日趨完美,重要的會議已經很少面對面召開。以真身出現在老大使面前,令發孚強烈地感到尊嚴受損。他淺褐色的面容談不上陰沉下來,但其上的皺紋都蘊含著沉默的怒意。
他必須沉默,他什麼也不能說。他只能沉著臉,瞪著這些面對自己的人。
阿貝爾!一個衣衫襤褸的老糊塗,身後卻有百萬個世界做後盾。
瓊斯!一個皮膚黝黑、頭髮捲曲的攪局者,他用自己的毅力催化了這場危機。
斯汀!這個叛徒!不敢接觸他的目光!
那個鎮長!望向他是最困難的一件事。他就是用身體玷污自己寶貝女兒的那個當地人,但躲在川陀大使館的圍牆內,他卻仍能安然無事。現在若是單獨一人,發孚定會咬牙切齒,並且猛敲他的辦公桌。他的面部肌肉每一條都不敢動,雖然它們已經悄悄拉到了極限。
假如莎米雅沒有……他拋開了那個念頭。是他自己的疏忽養成了她的任性,現在他不能因此責怪她。事後,她並未試圖辯解或為自己脫罪。她把所有的真相告訴了他,包括她私下想扮演星際間諜的企圖,以及結局如何可怕。羞愧且痛不欲生的她如今完全仰賴他的諒解,而他不會令她失望。他不會令她失望,即使那代表他的苦心經營將毀於一旦。
他說:「我被迫出席這場會議,看不出有什麼好說的,我在這裡是要當個聽眾。」
阿貝爾說:「我相信斯汀希望首先發言。」
發孚以充滿輕蔑的目光射向斯汀。
斯汀以吶喊回應,他說:「你逼我倒向川陀,發孚。你違反了自治原則,你不能指望我乖乖就範。真的!」
發孚保持沉默,阿貝爾說:「言歸正傳,斯汀。你曾說你有話要說,說啊。」他的口氣也多少帶點輕蔑的成分。
斯汀原本蒼白的面頰,此時未塗胭脂也紅起來。「我會的,現在就說。當然,我不像發孚大亨那樣自稱是偵探,可是我能思考,真的!而我一直都在思考。發孚昨天講了一個故事,全是有關一個他稱之為X的神秘叛徒。我看得出那只是一大堆藉口,目的是讓他能宣布進入緊急狀況,我一分鐘也沒被唬到。」
「沒有X嗎?」發孚心平氣和地問,「那你為什麼要逃跑?沒有其他指控值得一個人逃跑。」
「是嗎?真的?」斯汀叫道,「嗯,即使放火的不是我自己,我也會從一座失火的建築中跑出來。」
「說下去,斯汀。」阿貝爾說。
斯汀舔了舔嘴唇,又對自己的指甲仔細審視一番。然後他一面輕撫著指甲,一面說:「但我隨後想到,他為什麼要編造那樣一個故事,所有複雜的情節都巨細靡遺?那不是他的行事方法,真的!那不是發孚的行事方法。我了解他,我們都了解他,他根本沒有想像力。尊貴的閣下,他是個可憎的人!幾乎和玻特一樣壞。」
發孚臉色大變。「他在論述什麼嗎,阿貝爾?還是在胡言亂語?」
「說下去,斯汀。」阿貝爾說。
「我會的,只要你還讓我說。我的天啊!你到底站在哪一邊?後來我對自己說——那是在晚餐後——我說,像發孚這樣的一個人,為什麼會編造像那樣的一個故事?答案只有一個,他編不出來,他的腦袋沒這個本事。所以那是真的,一定是真的。當然啦,確有幾名巡警被殺,不過發孚頗有辦法安排那種事。」
發孚聳了聳肩。
斯汀繼續進逼:「問題是X是誰?不是我,真的!我知道不是我!而我也會承認,X只能是五大大亨之一。但無論如何,五大大亨中哪位對這件事知道得最多?一年以來,哪位一直試圖利用那個太空分析員的故事,恐嚇其他四位接受他所謂的『一致行動』,也就是我所謂的向發孚獨裁政權投降?
「我會告訴你們X是誰,」斯汀猛然站起來,頭頂擦到接收範圍的邊緣,最上面的一英寸立即被削掉。他伸出一根顫抖的手指,繼續說:「X就是他,就是發孚大亨。當初那個太空分析員就是他發現的。在我們的第一次會議中,他發覺其他人對他愚蠢的言論都無動於衷,於是讓他銷聲匿跡。而在他完成一場軍事政變的準備之後,又把他搬了出來。」
發孚轉向阿貝爾,露出厭倦的神情。「他說完了嗎?如果說完了,就把他給請走。對任何一位高尚的人而言,他都是個令人無法忍受的侮辱。」
阿貝爾說:「對於他所說的,你有沒有任何評論?」
「當然沒有,根本不值得評論。這人已經走投無路,他什麼話都說得出來。」
「你不能這樣推得一乾二淨,發孚。」斯汀喊道。他的眼睛眯起來,鼻頭因緊張而泛白。他四下望了望其他人,然後繼續站著發言。「聽好。他說,他的調查員在某位醫生的診所找到一些記錄。他說,該醫生在診斷出那個太空分析員受到心靈改造後,就在一場意外中喪生。他還說,那是X下的毒手,好讓那個太空分析員的身份繼續保密。這些都是他說的,問問他,問問他這些是不是他說的。」
「如果我承認呢?」發孚問道。
「那麼問問他,除非他始終保有那些記錄,否則那名醫生死了、埋了好幾個月,他怎能從他的診所拿到那些記錄。真是的!」
發孚說:「簡直愚不可及,照這樣下去,我們可以浪費無限多的時間。另一名醫生接下那個死人的業務,連同他原有的記錄。難道你們有任何人認為,醫療記錄會跟死去的醫生合葬?」
阿貝爾說:「不會,當然不會。」
斯汀結結巴巴說了幾句,然後坐了下來。
發孚說:「下一位是誰?你們哪一位還有話要說?還有指控嗎?還有任何花樣嗎?」他的聲音低沉,透出惡毒的口氣。
阿貝爾說:「好,以上是斯汀的發言,我們暫且擱下。現在輪到瓊斯和我,我們是為另一件事來的,我們想見見那名太空分析員。」
發孚的雙手原本放在辦公桌上,現在那兩隻手舉起再放下,抓住桌子的邊緣。他的兩道黑眉毛則靠到了一塊兒。
他說:「我們拘留著一個弱智的男子,他自稱是個太空分析員。我這就派人把他帶進來!」
在瓦羅娜·瑪區的一生中,她從未、從未夢想到世上竟有許多這麼不可思議的事物。自從她降落這顆名叫薩克的行星,一天以來,每件事物都顯得神奇無比。就連分別關著她與愚可的那兩間牢房,也似乎如夢幻般華麗。例如只要按一個鈕,就有水從一根管子的盡頭流出來。雖然外面的空氣冷得超乎她的想像,但室內的牆壁會冒出熱氣。此外,每個跟她說話的人都穿著十分美麗的衣裳。
她前後待過幾個房間,裡面各種東西都是她前所未見的。現在這間比先前的都要大,可是幾乎空無一物。不過房裡倒是有不少人,包括一位坐在辦公桌後面、表情嚴肅的男士;一位坐在椅子上、年紀很大且滿臉皺紋的老者,此外還有三個人……
其中之一是鎮長!
她一躍而起,向他衝過去:「鎮長!鎮長!」
但他並不在那裡!
他站了起來,拼命對她揮手:「別過來,羅娜,別過來!」
她整個人穿過了他。她原本伸出手,想要抓他的衣袖,他卻避開了。於是她向前猛衝,腳步踉蹌,整個人就穿過他的身體。一時之間,她就像個泄了氣的皮球。鎮長已經轉過身來,再度面對她,但她只能低頭瞪著自己的雙腿。
她兩條腿都刺入鎮長座椅的厚重扶手,她看得清清楚楚,它的顏色與質感都像真的一樣。那個扶手環繞著她的雙腿,可是她感覺不到。她伸出一隻顫抖的手,五根手指沉入椅套足足一英寸,卻同樣沒有任何感覺,而且每根指頭依然清晰可見。
她尖叫一聲,隨即跌倒在地。她最後意識到的,是鎮長自然而然地向她伸出手,但她從他的臂彎中跌了出去,仿佛那雙手臂是兩塊肉色的空氣。
等到她恢復知覺時,她又坐在一張椅子上。愚可緊緊抓住她一隻手,那位滿臉皺紋的老者則傾身湊向她。
他正在說:「別害怕,親愛的小姐。那只是個影像,你該知道,就是一種相片。」
瓦羅娜環顧四周,鎮長仍然坐在那裡,不過並未向她望來。
她伸手指了指。「他不在那裡嗎?」
愚可突然說:「那是個三維化身,羅娜。他在別的地方,但我們可以在這兒看到他。」
瓦羅娜搖了搖頭。如果愚可這樣說,那就錯不了。但她還是垂下眼瞼,她不敢望向又在那裡又不在那裡的那些人。
阿貝爾對愚可說:「所以你知道三維化身是什麼,年輕人?」
「是的,閣下。」對愚可而言,這也是非比尋常的一天。不同的是瓦羅娜覺得越來越眼花繚亂,他則發現許多事物越來越熟悉、越來越容易理解。
「你從哪裡聽來的?」
「我也不知道,我是在……在我遺忘之前就曉得的。」
在瓦羅娜·瑪區發狂似的沖向鎮長的過程中,發孚始終坐在辦公桌後面,未曾移動半步。
他板著臉說:「很抱歉我不得不把這個歇斯底里的當地女子帶進來,以致打擾了這場聚會。那個所謂的太空分析員堅持要她在場。」
「沒關係,」阿貝爾說,「但我注意到,你那位弱智的弗羅倫納人,似乎對三維化身相當熟悉。」
「我猜,他曾受過良好的訓練。」發孚說。
阿貝爾問:「他來到薩克後,有沒有接受過審訊?」
「當然有。」
「結果如何?」
「沒有新的資料。」
阿貝爾轉向愚可。「你叫什麼名字?」
「愚可是我唯一記得的名字。」愚可平靜地說。
「你認識這裡哪些人?」
愚可毫無畏懼地一一打量眾人的臉孔:「只有鎮長,當然還有羅娜。」
「這位,」阿貝爾一面說,一面對發孚做個手勢,「是有史以來最偉大的大亨。他擁有這整個世界,你對他有什麼看法?」
愚可大膽地說:「我是個地球人,他管不著我。」
阿貝爾轉頭對發孚說:「我認為一個成年的弗羅倫納當地人,不會沒有教養到這般藐視你。」
「即使動用心靈改造器?」發孚輕蔑地反駁。
「你認識這位先生嗎?」阿貝爾再度詢問愚可。
「不認識,閣下。」
「這位是沙姆林·瓊斯博士,他是星際太空分析局的一位重要官員。」
愚可仔細望著他。「那麼他該是我的長官之一。可是,」他以失望的口吻說,「我不認識他,也或許只是我記不得了。」
瓊斯沮喪地搖了搖頭:「我從來沒見過他,阿貝爾。」
「這倒值得大書特書。」發孚喃喃道。
「現在聽好,愚可,」阿貝爾說,「我準備告訴你一個故事。我要你全神貫注聽我說,並且用心想一想,好好想一想!你明白我的話嗎?」
愚可點了點頭。
阿貝爾說得很慢,有好長一段時間,他的話語是室內唯一的聲音。他說到一半時,愚可就合上眼睛,而且緊緊閉起來。他使勁抿著嘴,雙手舉到胸前,頭部則向前傾。一看就知道,他處於巨大的痛苦中。
阿貝爾一路說下去,將發孚大亨當初報告的許多事件重組起來。他提到那封有關大難的電訊,提到它被截收,提到愚可與X相遇,提到心靈改造器,提到愚可如何被發現、如何被帶到弗羅倫納,提到那位替他做過診斷而旋即去世的醫師,還提到他逐漸恢復的記憶。
他說:「這就是整個的經過,愚可。我把它原原本本告訴了你,有沒有哪件事聽來是熟悉的?」
愚可緩緩地、痛苦地說:「我記得最後一部分,你知道的,就是最後幾天。我也記得更早的一些事,或許是那名醫生,那是我剛開始說話的時候。這些記憶非常模糊……可是也只有這些了。」
阿貝爾說:「但你的確記得更早的事,你記得弗羅倫納的危機。」
「是的,是的。那是我記起的第一件事。」
「那麼你不能記起之後的事嗎?你在薩克著陸,遇到一個人。」
愚可呻吟道:「我不能,我記不起來。」
「試試看!試試看!」
愚可抬起頭,蒼白的臉孔被汗水濕透。「我記得兩個字。」
「什麼字,愚可?」
「它沒有意義。」
「反正告訴我們就是。」
「它和一張桌子聯想在一起,那是很久、很久以前,非常模糊。我想我是坐著,也許吧,另外一個人也坐著。然後他站起來,低頭望著我,就冒出了那兩個字。」
阿貝爾很有耐心。「什麼字?」
愚可雙手握緊,悄聲道:「發孚!」
除了發孚之外,每個人都站了起來。斯汀尖叫道:「我早就說過。」接著便發出尖銳的咯咯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