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篇 地 球 第十五章 神聖世界
2024-09-26 08:39:30
作者: (美)艾薩克·阿西莫夫
64
阿瑪狄洛咬著下唇,朝曼達瑪斯的方向瞥了一眼,後者似乎陷入了沉思。
阿瑪狄洛自我辯護道:「是她堅持要那麼做的。她告訴我只有她才能對付這個吉斯卡,只有她才能對他產生足夠強的影響力,阻止他使用他的精神力量。」
「你從未跟我提過這件事,完全沒提,阿瑪狄洛博士。」
「我不確定該跟你說些什麼,年輕人,我不確定她說得對不對。」
「現在你確定了嗎?」
「百分之百確定了。她絲毫不記得發生了什麼事……」
「所以我們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請記住ʙᴀɴxɪᴀʙᴀ.ᴄᴏᴍ網站,觀看最快的章節更新
阿瑪狄洛點了點頭。「完全正確,而且她也絲毫不記得她對我說過些什麼。」
「而她不是在演戲?」
「我親自送她去拍了一個緊急腦電圖,跟她之前的腦電圖有明顯的差異。」
「她有沒有機會慢慢恢復記憶呢?」
阿瑪狄洛痛苦地搖了搖頭。「誰知道呢?但我不太相信。」
曼達瑪斯依舊目光下垂,仿佛心事重重。「那麼,這又有什麼關係呢?關于吉斯卡的事,我們可以把她所說的都視為事實,相信他真的擁有影響心智的力量。這是很關鍵的情報,而現在只有我們知道。事實上,我們的這位研究院同僚輸得太好了。假如瓦西莉婭贏得那個機器人的控制權,猜猜需要多久時間,你自己同樣會在她的控制之下,而我也逃不掉,只要她認為我也值得控制的話。」
阿瑪狄洛點了點頭。「我猜她心中或許曾有這類的想法,不過,如今卻很難判斷她心裡怎麼想了。她似乎,至少在表面上,除了喪失那個特定的記憶,其他毫無損傷——她顯然記得其他的一切——可是誰知道更深層的思考過程,以及機器人學家的專業知識會受到什麼影響呢?連她這麼專業的人士都會著了道,由此可知吉斯卡危險到了什麼程度。」
「你有沒有想過,阿瑪狄洛博士,銀河殖民者不信任機器人或許自有道理?」
「可以說想過,曼達瑪斯。」
曼達瑪斯搓了搓雙手。「從你沮喪的態度看來,我猜在他們離開奧羅拉之前,整件事都還沒被揭露。」
「你的假設很正確。殖民者船長把那索拉利女人和她的兩個機器人都帶上了船,目前正朝地球飛去。」
「那我們現在處於何種情勢呢?」
阿瑪狄洛慢慢說道:「依我看,絕對不算失敗。若能順利完成計劃,我們便能取得勝利——有沒有吉斯卡都一樣,而我們一定可以完成這項計劃。不管吉斯卡能如何影響人類的情緒,好歹他沒有讀心術。他也許能實時偵測出某個情緒的湧現,甚至能夠分辨情緒的內容,或是更改它的內容,或是誘發睡眠或遺忘——諸如此類不痛不癢的事。然而他無法一針見血,無法讀取真正的字句或思想。」
「這點你確定嗎?」
「瓦西莉婭是這麼說的。」
「她或許並不清楚自己在說什麼。畢竟,她並未控制住那個機器人,雖然她曾說自己有萬全的把握,這個光榮紀錄可不能證明她料事如神。」
「但這件事我願意相信她。想要有真正的讀心術,正子徑路型樣需要有極高的複雜度,兩百多年前的一個小丫頭絕不可能做到這種事。事實上,它甚至遠遠超越當今的技術水準,曼達瑪斯,這點你一定同意吧?」
「我當然同意。你說他們要去地球?」
「我萬分肯定。」
「這個從小在索拉利長大的女人,她真要去地球?」
「如果吉斯卡控制住她,她就別無選擇。」
「吉斯卡為什麼要帶她去地球?他會不會知道了我們的計劃?你似乎並不這麼想。」
「他可能並不知道。他去地球的動機,或許只是想讓他自己和那索拉利女人逃離我們的勢力範圍。」
「如果他能應付瓦西莉婭,我可不認為他會怕我們。」
「一柄遠距離武器,」阿瑪狄洛冷冰冰地說,「就能收拾他。他的精神感應力一定有個範圍,說來說去也只是電磁場罷了,一定受限於平方反比律。所以我們只要站得夠遠,他的精神感應力就會減弱,但他很快會發現自己並未脫離我們的射程。」
曼達瑪斯皺起眉頭,顯得有些不安。「你對暴力似乎有著超乎太空族的喜愛,阿瑪狄洛博士。不過,在這種事情上,我想是值得動用武力的。」
「在這種事情上?機器人能夠傷害人類這種事?我也這麼想。但我們得找個藉口才能派戰艦去追他們。誰也不會笨到解釋實際的情況……」
「對。」曼達瑪斯說得斬釘截鐵,「想想會有多少人希望掌控這樣一個機器人。」
「我們絕不容許這種事。也正是這個緣故,我認為更好而且更安全的辦法就是毀掉這個機器人。」
「你或許有道理。」曼達瑪斯勉勉強強地說,「但我認為如果只有這一個方案,並不能算明智之舉。我必須到地球去——立刻去。我們的計劃必須加速完成,即使並非巨細靡遺也沒關係。一旦完成了,便能一勞永逸。就算跳出一個能夠控制心智的機器人——不論掌握在誰手裡——也無法扭轉既成的事實。而如果它做了什麼別的事,或許也都無關緊要了。」
阿瑪狄洛說:「別光說你自己,我也要一起去。」
「你?地球是個可怕的世界。我不得不去,但你又何苦呢?」
「因為我也不得不去,我不能繼續待在這裡納悶。你不像我,曼達瑪斯,等這一天已經等了漫長的一輩子。而且你也不像我,要跟對方好好算一筆帳。」
65
嘉蒂雅再度置身太空,奧羅拉在她眼中再度成了一個球體。丹吉正在別處忙著,整艘船隱隱約約瀰漫著一種緊急的氣氛,仿佛進入了戰鬥狀態,也仿佛正遭到追趕,或預期會出現這種狀況。
嘉蒂雅搖了搖頭。她現在頭腦很清楚,也覺得沒什麼不對勁,可是每當回想起當天在研究院,阿瑪狄洛離去不久後那段光景,一種不真切的古怪感受便席捲而來。仿佛時間出現了斷層,前一刻她還坐在長沙發上,只覺得昏昏欲睡,下一刻室內便突然多出四個機器人和一個女人。
所以說,她曾經睡著了。可是對於這一覺,她既沒有記憶也並沒有任何感覺,仿佛她自己的存在也出現了斷層。
事後回顧,她終於想起那個女人是誰了。那是瓦西莉婭?茉露——漢?法斯陀夫的女兒,也就是被自己在感情上取而代之的那個人。嘉蒂雅從未真正見過瓦西莉婭,但曾經在超波新聞中看過她好幾次。嘉蒂雅總是隱隱然將她想成一個負面的自己。經常有人說她們兩人的外貌有幾分相似,但嘉蒂雅卻堅持自己看不出來——此外,兩人和法斯陀夫的關係也恰好相反。
上了太空船之後,和兩個機器人有了獨處的機會,她立刻提出那個不吐不快的問題:「瓦西莉婭?茉露在那個房間做什麼?她進來後為什麼沒把我叫醒?」
丹尼爾說:「嘉蒂雅女士,我來回答這個問題吧,因為吉斯卡好友會覺得這件事難以啟齒。」
「他為什麼會覺得難以啟齒,丹尼爾?」
「瓦西莉婭女士來找我們,是希望能勸吉斯卡成為她的僕人。」
「棄我而去?」嘉蒂雅說得義憤填膺。她並不怎麼喜歡吉斯卡,但那是另一回事——她的就是她的。「而你們竟然讓我繼續睡,由你們兩個自己處理這件事?」
「夫人,當時我們覺得你亟需好好睡一覺。再說,瓦西莉婭女士也命令我們不得叫醒你。最後還有一個原因,就是我們認為吉斯卡無論如何不會成為她的僕人。基於這些理由,我們才沒有把你叫醒。」
嘉蒂雅忿忿不平地說:「我希望吉斯卡一刻也沒想過要離開我。這不但違反了奧羅拉的法律,而且更重要的是,違反了機器人學三大法則。我們最好立刻趕回奧羅拉,把她一狀告上索賠法院。」
「現在絕對不宜這麼做,嘉蒂雅女士。」
「她想要吉斯卡的理由是什麼?她說了嗎?」
「當她還小的時候,法斯陀夫博士曾經讓吉斯卡跟著她。」
「於法有據嗎?」
「不,夫人,只是借給她用而已。」
「那她對吉斯卡就沒有任何權利。」
「我們指出這點了,夫人。顯然,瓦西莉婭女士這回只是感情用事。」
嘉蒂雅嗤之以鼻。「早在我來到奧羅拉之前,她便接受了失去吉斯卡這個事實,既然如此,她就不該再想要用非法手段搶奪我的財產。」然後,她不甘心地補了一句,「應該把我叫醒的。」
丹尼爾說:「瓦西莉婭女士隨身帶了四個機器人。假如你醒了,你們兩人吵起來,難保那些機器人不會作出不合宜的反應。」
「我會命令他們作出合宜的反應,我向你保證,丹尼爾。」
「這點毫無疑問,夫人。但瓦西莉婭女士也可能這麼做,她可是全銀河最高明的機器人學家之一。」
嘉蒂雅將注意力轉移到了吉斯卡身上。「你沒什麼好說的嗎?」
「我只能說目前是最好的結果,夫人。」
嘉蒂雅若有所思地望著那雙微微發亮的機器眼睛——和丹尼爾那足以亂真的雙眼多麼不一樣啊。她突然覺得這件事的確不算非常重要,只是小事一樁罷了。還有其他更值得關心的事,例如他們正要前往地球。
不知為什麼,她再也沒有想到瓦西莉婭了。
66
「我在擔心——」因為這是一段機密對話,吉斯卡將聲音壓到最低,幾乎未曾引起空氣的振盪。殖民者太空船正順利地遠離奧羅拉,目前為止還沒有遭到追趕。緊急情況解除了,船上的一切回歸(幾乎都是自動化的)例行作業,周遭一片靜寂,嘉蒂雅也自然而然睡著了。
「我在擔心嘉蒂雅女士,丹尼爾好友。」
丹尼爾對吉斯卡的正子電路特性有充分的了解,根本不必他作冗長的說明。「吉斯卡好友,調整嘉蒂雅女士是確有必要的。假如她再追問下去,你的精神力量就有可能被她打探出來,那時再作調整就會更危險了。這個事實被瓦西莉婭女士發現,等於已經造成傷害了。我們不知道她曾對什麼人——以及多少人——透露過這個秘密。」
「縱然如此,」吉斯卡說,「我還是不希望作這個調整。假如嘉蒂雅女士希望忘掉這件事,那麼它就會是個簡單的、毫無風險的調整。然而,剛才她氣急敗壞地想要知道更多真相,她很遺憾未能扮演更重要的角色。因此,我不得不拉斷幾根相當強固的鍵結。」
丹尼爾說:「這仍是必要的,吉斯卡好友。」
「但這麼一來,造成傷害的機率就絕對小不了。如果你把那些鍵結想成是有彈性的細繩——這是很勉強的比喻,但我想不到更好的了,因為我所感應到的心靈結構太過奇特,找不到什麼外在的類比——總之在這個比喻中,通常我所處理的心靈禁制一律微不足道,只要碰一碰便會消失。但另一方面,如果是個強力的鍵結,一旦被弄斷了,它便會強力反彈,因而可能打斷其他完全無關的鍵結,或是在這個反彈過程中,大大加強其他鍵結的強度。無論哪一種情況,都有可能在人類的情緒和心態上導致意料之外的變化,因而幾乎可以肯定會造成傷害。」
丹尼爾稍微提高音量道:「你覺得你傷害了嘉蒂雅女士嗎,吉斯卡好友?」
「我並不這麼想,剛才我萬分謹慎。當你跟她說話的時候,我一直在暗中進行這件事。很感謝你承擔了這個重擔,冒險說了一些介於真話和假話之間的答案。可是,儘管我那么小心,丹尼爾好友,這麼做還是等於在冒險,我是對自己願意冒這個險而感到不安。這麼做幾乎要違反第一法則了,我被迫付出了超乎尋常的心力。我敢說如果不是你……」
「我怎麼樣,吉斯卡好友?」
「如果不是你苦口婆心地提出第零法則,我絕對做不到這件事。」
「所以說,你接受這個法則了?」
「不,我無法接受。你自己能接受嗎?面對傷害某人或是坐視某人受到傷害的可能性,你能以人類整體這麼抽象的名義放任它發生嗎?好好想想!」
「我不確定。」丹尼爾的聲音在發抖,最後甚至細不可聞,然後他又吃力地說,「我也許會。這個概念鞭策著我,也鞭策著你,它幫助你下定決心冒險調整嘉蒂雅女士的心靈。」
「的確沒錯。」吉斯卡表示同意,「我們對第零法則考慮得越久,它就越有可能鞭策我們。然而這只是微乎其微的影響,我好奇它能否產生更大的作用?能否讓我們敢冒更大的風險?」
「但我對第零法則的正確性深信不疑,吉斯卡好友。」
「只要我們能定義出什麼是所謂的『人類整體』,或許我也會相信。」
丹尼爾頓了頓,然後才說:「你阻止了瓦西莉婭女士的機器人,並抹除了她對你的一部分記憶,難道不代表你終究接受了第零法則嗎?」
吉斯卡說:「不,丹尼爾好友,並不盡然。我只是有這個衝動,但不算真正接受。」
「但你採取的行動……」
「那是受到幾個動機共同驅使的結果。你把你心目中的第零法則告訴了我,它聽起來有幾分正確性,但仍不足以取消第一法則的效力,甚至無法取消瓦西莉婭女士善加利用第二法則所下的命令。等到你提醒我第零法則可以用到心理史學上,我感覺得到那股正子電動勢增強了,但那個強度仍不足以超越強化後的第二法則,更別提第一法則了。」
「話說回來,」丹尼爾喃喃道,「你還是打倒了瓦西莉婭女士,吉斯卡好友。」
「當她命令那些機器人把你拆毀,丹尼爾好友,並流露出幸災樂禍的明顯情緒,這時你的危難再加上第零法則對我的影響,終於超越了第二法則,甚至能和第一法則抗衡了。換句話說,我的行動是第零法則、心理史學、我對嘉蒂雅女士的忠誠,以及你的危難四者相加相乘的結果。」
「我的危難幾乎不會對你有任何影響,吉斯卡好友。我只是機器人,雖然根據第三法則,我的危難會影響到我自己的行為,但卻無法影響你。你曾在索拉利毫不猶豫地摧毀那個監督員,現在也該毫不動容地看著我被拆毀,而不會有救我的衝動。」
「沒錯,丹尼爾好友,在正常情況下,或許我會這麼做。然而,你所主張的第零法則將第一法則的強度壓低到了反常的程度。拯救你的迫切性剛好足以和殘存的第一法則對消,而我——便採取了行動。」
「不,吉斯卡好友,你絕不會因為一個機器人可能受傷而受到影響。這種事無法幫你戰勝第一法則,不論是變得多麼微弱的第一法則。」
「這是一件奇怪的事,丹尼爾好友,我不知道它是怎麼發生的。或許是因為我注意到你越來越像人類那般思考,但……」
「怎樣,吉斯卡好友?」
「當那些機器人向你步步進逼,而瓦西莉婭女士露出殘酷的笑容,我的正子徑路型樣便以異常的方式開始重組。一時之間,我把你想成……想成了人類……於是就有了那種反應。」
「那是不對的。」
「我知道。可是……可是,如果再發生這種事,我相信同樣的異常變化仍然會出現。」
丹尼爾說:「的確奇怪,但聽你說著說著,我發覺自己開始認同起你的做法了。如果你我易地而處,我幾乎確定自己也會……也會這麼做……也會把你想成……想成人類。」
丹尼爾遲疑地、緩緩地伸出右手。吉斯卡露出猶豫不決的眼神,然後,他以非常緩慢的動作,也伸出了自己的手。兩人的指尖逐漸接近,然後一點一點,兩隻手終於緊緊握在一起——仿佛兩人真的是人類所謂的好友。
67
嘉蒂雅難掩好奇地四下打量著,這可是她第一次來到丹吉的艙房。相較於那間特地為她改裝的新艙房,看不出這一間能豪華到哪裡去。當然,丹吉的艙房有塊比較精緻的顯像面板,還有一個相當複雜的控制台,上面滿是燈泡和按鍵。有了這個控制台,她想,丹吉即使待在這裡,也能和船上各個角落保持聯繫。
她說:「自從離開奧羅拉,我就很少看到你了,丹吉。」
「你察覺到這件事,令我感到萬分榮幸。」丹吉咧嘴一笑,「實話告訴你,嘉蒂雅,我自己也察覺到了。處在清一色是男性的船員當中,你真的相當顯眼。」
「原來是這個緣故,我可不覺得有什麼好榮幸的。處在清一色是人類的船員當中,我想丹尼爾和吉斯卡也很顯眼吧。你有沒有像想念我這般想念他們呢?」
丹吉四下望了望。「事實上,我不怎麼想念他們,所以直到現在,我才察覺到他們並不在你身邊。他們在哪兒?」
「待在我的艙房。在太空船這個小小世界裡,拖著他們走來走去似乎是件蠢事。他們似乎也願意讓我自由行動,這點讓我頗為驚訝。不,」她推翻了自己的說法,「我想起來了,我得用十分嚴厲的命令,才能讓他們乖乖留在艙房內。」
「這不是相當奇怪嗎?根據我的了解,奧羅拉人從不離開自己的機器人。」
「那又怎麼樣?很久以前,我剛抵達奧羅拉的時候,必須學著忍受和其他人真正面對面,那是自小在索拉利長大的我從未有過的經驗。現在,當我和銀河殖民者相處之際,學著和我的機器人偶爾分開一下,心態上的調整或許不會像上回那麼困難。」
「很好,非常好。我必須承認比較喜歡和你單獨在一起,不再有吉斯卡那雙發亮的眼睛盯著我——而更好的是,看不見丹尼爾臉上淺淺的笑容了。」
「他從來不笑。」
「我不這麼想,而且那是一種非常曖昧的淡淡笑容。」
「你瘋了,丹尼爾完全不懂那種事。」
「我看他的角度和你不同。他會散發非常強大的約束力,迫使我事事都得循規蹈矩。」
「嗯,這倒是好事。」
「這種事你大可不必那麼強調。不過別管了,讓我為最近很少來看你,向你鄭重道歉。」
「沒這個必要吧。」
「既然你提起了,我就認為有必要。然而,還是讓我解釋一下吧。之前我們一直處於戰鬥狀態,由於我們是不告而別,我們以為奧羅拉一定會派出戰艦追趕。」
「我倒以為他們會樂得擺脫一大批銀河殖民者。」
「這當然沒錯,但你並不是銀河殖民者,而他們想要的也許是你,當初他們就十萬火急地把你從貝萊星召回去。」
「我回去過了。我向他們作完報告,事情就了了。」
「除了你的報告,他們別無所求嗎?」
「是的。」嘉蒂雅頓了一下,皺起了眉頭,仿佛她的記憶正在遭到啃噬。但不管是怎麼回事,總之很快過去了,她又隨口說了一次:「是的。」
丹吉聳了聳肩。「這不算十分合理,可是,當你我還在奧羅拉的時候,他們並未試圖阻止我們,而當我們登上太空船,準備脫離軌道時,他們同樣沒有這麼做。我不想再對這個問題作無謂的爭執,不久我們就要進行躍遷——然後應該就沒什麼好擔心的了。」
嘉蒂雅說:「對了,為什麼你的船員清一色是男性?奧羅拉太空船上的船員一律有男有女。」
「銀河殖民者的太空船也一樣,我是指一般而言,這可是一艘太空商船。」
「又有什麼差別呢?」
「做生意一定有危險。我們過的是一種相當刻苦的生活,而且女人在船上會製造問題。」
「太荒謬了!我製造了什麼問題?」
「這點我們就別爭論了。此外,這也是傳統,船員們不會贊成改變的。」
「你又怎麼知道?」嘉蒂雅哈哈大笑,「你試過這麼做嗎?」
「沒有。可是另一方面,也並沒有多少女性巴望在我的船上求個職位。」
「我就是,而且我樂在其中。」
「你一直受到特殊待遇——而且,要不是你在索拉利立了大功,仍有可能惹出不少麻煩。事實上,的確有些麻煩是因你而起。不過,把這些都拋在腦後吧。」他在控制台的一個按鍵上輕觸一下,顯像面板隨即出現倒數計時的畫面,「我們大約在兩分鐘後進行躍遷。你從來沒有到過地球吧,嘉蒂雅?」
「當然沒有。」
「也從未見過太陽,我是指那個太陽。」
「沒有——雖然我在超波的歷史劇裡面看過幾次,但我猜劇中出現的並不是那個真正的太陽。」
「我確定絕對不是。如果你不介意,我要調暗艙房的燈光了。」
隨著照明降到幾乎等於零,嘉蒂雅注意到了顯像面板上的星象場。與奧羅拉的夜空相比,畫面上的星辰不但更明亮,而且更密集。
「這是望遠鏡看到的嗎?」她壓低聲音問。
「勉強算,這是低倍率——還有十五秒。」他開始倒數。突然間,星象場切換到另一個畫面,在接近中央的位置出現了一顆明亮的恆星。丹吉又按了一個鍵,然後說:「我們離行星軌道面還遠得很。太好了!剛才有點冒險,我們應該等到距離奧羅拉之陽更遠些再進行躍遷,但誰叫我們有點匆忙呢。那顆就是我所說的太陽。」
「你是指那顆很亮的星星?」
「是的——你覺得如何?」
嘉蒂雅答道:「很亮。」她不太清楚對方期待怎樣的反應。
他又按下一個鍵,畫面隨即暗了許多。「沒錯——所以如果瞪著它看,對你的眼睛可沒好處。但重要的並不是它有多亮。表面上看來,它只是一顆恆星,可是你想想,它曾經是獨一無二的太陽。想當年,只有一顆行星上有人類的蹤跡,而那顆行星就沐浴在它的光芒下。人類就是在它的光芒之下慢慢演化出來的,而在幾十億年前,人類的遠祖,那些原始的生命,同樣是由它的光芒所孕育出來的。銀河系共有三千億顆恆星,整個宇宙至少有一千億個星系,但在這麼多的恆星當中,只有這一顆見證了人類的誕生。」
嘉蒂雅正準備說:「嗯,反正總有那麼一顆。」但她突然改了口,有氣無力地說了一句:「非常壯觀。」
「不只壯觀而已,」丹吉的眼睛在昏暗中若隱若現,「我敢說沒有任何銀河殖民者不把這顆恆星當成自己的。雖然我們各有各的母星,那些母星所接受的輻射光卻都像是借來的,或是租來的。而那裡——就在那裡——那才是真正賜予我們生命的輻射光。將我們緊緊結合起來的就是那顆恆星,以及環繞它的那顆行星——地球。就算我們沒有其他交集,至少我們共享了熒幕上那團光芒,而這就足夠了。你們太空族早已將它遺忘,這就是你們如今四散紛飛,而且終將滅亡的原因。」
「大家都能找到生存空間,船長。」嘉蒂雅柔聲道。
「這話當然沒錯。我不會做出任何導致太空族滅亡的舉動,我只是相信這是註定會發生的事。除非太空族能夠放棄他們毫無來由的優越感、他們的機器人,以及他們對長壽的熱衷和堅持。」
「我在你眼中就是這樣嗎,丹吉?」嘉蒂雅問。
丹吉答道:「你以前的確是這樣。不過你進步了,這點我得肯定你。」
「謝謝你。」她故意說了一句反話,「雖然或許難以置信,我還是要告訴你,銀河殖民者也有高傲自大的地方。但你也進步了,這點我得肯定你。」
丹吉哈哈大笑。「既然我願意肯定你,你也願意肯定我,你我之間長久以來的敵意或許可以結束了。」
「休想。」嘉蒂雅也笑了起來,與此同時,她有點驚訝他的手居然擺到了自己的手上。不過令她萬分驚訝的,則是自己並未將手移開。
68
丹尼爾說:「嘉蒂雅女士不在我們的直接監護下,吉斯卡好友,這令我感到不安。」
「在這艘船上沒這個必要,丹尼爾好友。我並未偵測到任何危險的情緒,而且這時她正跟船長在一起。更何況,她能學到不黏著我們也是有好處的,至少在抵達地球之後可以派上用場。你我可能必須採取某些緊急行動,萬一她也在場,她的安危就會成了無法預料的變數。」
「所以你動了手腳,讓她暫時離開我們?」
「少之又少。說來也真奇怪,我發現在這方面她有模仿銀河殖民者生活方式的強烈傾向。她對獨自行動的渴望一直遭到壓抑,主要是因為她覺得這有違太空族習俗,我暫時想不出更貼切的描述了。那些感受和情緒都是很難詮釋的,因為在此之前,我從來沒有在其他太空族心中發現過。所以我只能用最輕微的手法,把她的太空族禁制弄鬆一點。」
「她會不會因此不願再接受我們的服侍,吉斯卡好友?我很擔心這種事。」
「應該不會。萬一她斷定自己希望過著沒有機器人的生活,而且會更快樂,那麼我們將樂觀其成。不過,目前看來,我確定她還用得著我們。這艘太空船是個又小又特殊的所在,不會出現多大的危險。而且船長在她身邊,令她感到更加安全,因此降低了她對我們的依賴感。等到踏上地球,她還是會需要我們,雖說依賴感比不上在奧羅拉那麼強烈,這點我很肯定。如我所說,一旦到了地球,我們在行動上或許需要更大的彈性。」
「那麼你能不能猜一猜,地球所面對的危機到底屬於什麼性質?你可知道我們必須怎麼做嗎?」
吉斯卡說:「不,丹尼爾好友,我不知道。擁有理解能力的是你,或許你看出什麼端倪了?」
丹尼爾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我的確已經有些想法。」
「好,是些什麼想法呢?」
「你該記得,當初在機器人學研究院,就在瓦西莉婭女士走進嘉蒂雅女士睡覺的那個房間之前,你告訴我阿瑪狄洛博士出現過兩次劇烈的焦慮狀態。第一次是有人提到核反應倍增器,第二次則是他聽說嘉蒂雅女士要去地球。依我看,這兩件事必定有關聯。我覺得我們所面對的危機就是地球會遭到核反應倍增器的攻擊,但目前還來得及阻止,所以阿瑪狄洛博士擔心如果我們去了地球,一定不會讓他得逞。」
「但你的情緒告訴我,你對這個想法並不滿意。為什麼呢,丹尼爾好友?」
「核反應倍增器的原理,是利用一股W粒子束加速已在進行中的核聚變過程。因此我問自己,阿瑪狄洛博士是不是計劃用一台甚至更多的核反應倍增器,引爆那些供給地球能源的微聚變反應爐。如此所引發的核爆會產生強大的熱力和衝擊力,而塵霧和放射性產物則會進入大氣層,兩者都具有毀滅性的作用。萬一這仍不足以對地球產生致命的破壞,能源的中斷必定終究還是會導致地球文明的瓦解。」
吉斯卡悶悶不樂地說:「這是很可怕的想法,但對於我們所討論的問題,它幾乎是不容置疑的答案。所以說,你為什麼還不滿意呢?」
「我擅自使用船上的電腦查了查關於地球這顆行星的資料。既然這是一艘殖民者太空船,這方面的電腦資料相當豐富。看來地球和其他住人世界並不一樣,主要的能源並非來自微聚變反應爐,整個行星幾乎都在直接使用太陽能,所以同步軌道上布滿了太陽能發電站。核反應倍增器沒什麼用武之地,頂多只能摧毀一些小型設施——例如太空船或某些建築物。造成的破壞或許不容小覷,卻不足以威脅地球的命運。」
「但也有可能,丹尼爾好友,阿瑪狄洛握有能夠摧毀太陽能發電機的裝置。」
「果真如此的話,為什麼他聽到核反應倍增器會有那種反應呢?它根本對付不了太陽能發電機。」
吉斯卡緩緩點了點頭。「說得很有道理。我還可以附和一下,如果阿瑪狄洛博士真的那麼怕我們到地球去,當我們還在奧羅拉的時候,他為何沒有試圖阻止呢?或者,如果他是在我們離開軌道後才發現我們逃掉了,又為何不派出奧羅拉戰艦,趁我們在躍遷之前把我們攔下來呢?有沒有可能我們完全弄錯了方向,在某個環節犯了一個嚴重錯誤……」
這時響起一陣陣此起彼落的警鐘聲,丹尼爾說:「我們已經安全完成躍遷,吉斯卡好友,幾分鐘前我就感覺到了。但我們尚未抵達地球,而我懷疑你剛剛提到的攔截行動終於來了,所以我們不一定真的弄錯了方向。」
69
丹吉心中冒出一股異樣的欽佩之情。奧羅拉人一旦真正採取行動,立刻展示了他們的科技成就。毫無疑問,他們派出的是一艘最新型的戰艦,由此即可推斷他們心中有一股十分強烈的動機。
當丹吉的太空船在普通空間出現之後,短短十五分鐘內——而且是在相當遠的距離外——那艘戰艦便發現了它的蹤跡。
那艘奧羅拉戰艦配備著局限聚焦的超波通訊設備。通話者的頭部清晰可見,其他的部分則是灰濛濛一片。通話者只要將頭部移開焦點一公寸左右,立刻也會朦朧起來,而聲音的聚焦也如出一轍。於是整體而言,面對這艘敵艦(丹吉已在心中將它想成「敵方」的戰艦)你只能看到和聽到最少的訊息,他們的機密因而有了保障。
丹吉的太空船上也有一台局限聚焦超波儀,可是和對方比起來,丹吉又嫉又羨地想到,它既不完美又不精緻。當然,自己這艘船並不算銀河殖民者的科技極品,但即便如此,太空族的科技還是領先不少,銀河殖民者仍有一大段距離需要追趕。
現在,那個奧羅拉人的頭部不但一清二楚,而且栩栩如生,看起來好像跟身體分了家,顯得陰森森的,所以就算它在滴血,丹吉也不會多麼驚訝。然而看第二眼的時候,他剛好瞥見對方的頸部正消失在一片朦朧中,而且及時看到對方穿著精心剪裁的制服,脖子上還有一條圍巾。
對方以彬彬有禮的態度,自我介紹說他是奧羅拉戰艦「北極號」的里西弗指揮官。丹吉注意到對方臉上無毛,自認為有機可乘,所以輪到他自我介紹的時候,忍不住將下巴往前伸,好讓自己的鬍子營造出一股威猛的氣勢。
然後,丹吉故意擺出一貫不拘小節的態度——雖然明知會引起對方的反感,正如太空族一貫的高傲態度令他們反感。「你呼叫我做什麼,里西弗指揮官?」他問道。
那奧羅拉指揮官有著很濃的口音,或許他認為這正是抗衡丹吉那一臉大鬍子的秘密武器。果不其然,丹吉為了想要聽懂他說什麼,無形中感到了很大的壓力。
「我相信,」里西弗說,「你們船上有一位名叫嘉蒂雅?索拉利的奧羅拉公民。我的情報是否正確,貝萊船長?」
「嘉蒂雅女士的確在這艘船上,指揮官。」
「謝謝你,船長。而我的情報讓我進一步相信,她身邊有兩個奧羅拉製造的機器人,機?丹尼爾?奧利瓦和機?吉斯卡?瑞文特洛夫。這又是否正確呢?」
「這也沒錯。」
「既然這樣,我必須通知你,機?吉斯卡?瑞文特洛夫目前已經是個危險裝置。在貴船離開奧羅拉星空之前不久,上述這個機器人吉斯卡曾經重傷一名奧羅拉公民,嚴重違反了三大法則。因此之故,這個機器人亟需拆開來修理。」
「你是否建議,指揮官,由我們動手拆解這個機器人?」
「不,船長,不能這麼做。你的手下欠缺這方面的經驗,無法正確拆解這個機器人,即使拆開了,也不可能把它修好。」
「那麼,或許我們可以直接毀了它。」
「它太珍貴了,不能隨便毀掉。貝萊船長,這個機器人是奧羅拉製造的,奧羅拉就該對它負責。我們不希望因而造成貴船人員或是地球人的傷害,我是假設你們會降落地球。因此,我們要求把它交給我們。」
丹吉說:「指揮官,我很感謝你的關心。然而,那個機器人是我的乘客嘉蒂雅女士的合法財產。她也許不肯讓她的機器人離開她,而且——雖然我不想替你複習奧羅拉法律——我相信根據你們自己的法律,強行拆開這對主僕是違法的。雖然我和我的船員都不認為我們受到奧羅拉法律的管轄,可是這種連你們自己的政府都會視為違法的行為,我們可不願意替你們當幫凶。」
指揮官的聲音中透出些許不耐煩。「沒有什麼違不違法的問題,船長。一旦機器人出現威脅人類生命的故障,主人就不能再伸張財產權了。縱然如此,倘若貴方仍有任何疑慮,那麼歡迎嘉蒂雅女士帶著她的機器人丹尼爾,以及那個出問題的機器人吉斯卡,一起來到我的船艦上。這樣一來,在我們將她送回奧羅拉之前,嘉蒂雅?索拉利都不會和她的機器人財產分開了。然後,一切再依法處理即可。」
「但有可能嘉蒂雅女士並不想過去,也不想讓她的財產離開我的太空船,指揮官。」
「她這麼做於法無據,船長。奧羅拉政府授予我對她下令的權力——而身為奧羅拉公民的她必須服從。」
「可是身為殖民者船長的我,沒有義務要在你們的要求下交出任何東西。萬一我決定不理會你的請求呢?」
「這樣的話,船長,我就不得不將它視為不友善的舉動。請容許我指出,我們已經來到這個擁有地球的行星系。剛才你毫不猶豫地替我複習奧羅拉法律,現在我也請你別見怪,因為我要直接指出,在這個行星系範圍內,你的手下會將武力衝突視為大忌。」
「這點我明白,指揮官,我既不希望動武,也不打算有任何不友善的舉動。然而,我有急事需要趕去地球。我跟你這麼對話一番,已經浪費了不少時間,如果我向你飛去——或是等你向我飛來,以便轉移嘉蒂雅女士和她的機器人——一定會浪費更多的時間。我寧可繼續朝地球飛去,而在嘉蒂雅女士帶著她的機器人回到奧羅拉之前,我願承擔有關吉斯卡這個機器人的一切法律責任。」
「我能否建議你,船長,把那位女士和兩個機器人放在一艘救生艇上,然後派一名船員把救生艇駛過來?一旦接到那位女士和她的機器人,我們會親自護送那艘救生艇到地球附近,還會好好補償你所損失的時間和人力。你是行商,應該不會拒絕這個條件吧?」
「不會,指揮官,我不會拒絕的。」丹吉笑著答道,「話說回來,那名負責駕駛救生艇的船員可能會冒著很大的風險,因為他會跟這個危險的機器人獨處好一陣子。」
「船長,只要這個機器人的主人牢牢控制住它,你的船員在救生艇上會跟他在你的船上一樣安全。我們也會好好補償他的。」
「可是,如果這個機器人能受主人控制,一定不會危險到不能留在我們這裡。」
指揮官皺起眉頭。「船長,我相信你不會想要跟我玩什麼把戲。我已經對你提出要求,而我希望立即得到善意回應。」
「我想我可以先問問嘉蒂雅女士吧。」
「要問就立刻問,請對她詳細說明這件事的嚴重性。如果在此期間,你試圖繼續朝地球飛去,我會視之為不友善的舉動,並會採取適當的作為。既然你宣稱急著要去地球,我勸你馬上就去找嘉蒂雅?索拉利問問,然後立刻作出跟我們合作的決定,這樣你就不會耽擱得太久。」
「我會盡力而為。」丹吉帶著僵硬的表情退出了焦點。
70
「怎麼樣?」丹吉神色凝重地問。
嘉蒂雅顯得萬分苦惱。她自然而然向丹尼爾和吉斯卡望去,他們兩人卻保持著一動不動的沉默。
她說:「我不想回奧羅拉去,丹吉。他們不可能想要毀掉吉斯卡;我向你保證,他的功能完全正常。那只是藉口罷了,由於某種原因,他們想叫我回去。不過,我猜無論如何是阻止不了他們的,對不對?」
丹吉說:「那是一艘奧羅拉戰艦——還是巨型的,而我這艘只是太空商船。我們也有高能防護罩,他們不可能一下便摧毀我們,但他們終究能將我們的能量耗光——事實上會相當快——然後再摧毀我們。」
「你有任何辦法攻擊他們嗎?」
「用我的武器?抱歉,嘉蒂雅,不論我拿什麼東西砸他們,在耗盡我自己的能量之前,他們的防護罩都抵擋得住。此外……」
「怎樣?」
「唉,他們幾乎把我逼到絕境了。我原本以為他們會試著在我躍遷之前進行攔截,但他們早就知道我的目的地,所以搶先趕來這裡等我。現在我們是在太陽系裡面——地球就是這個行星系的一員。我們不能在這裡動武,即使我想打,船員也不會服從命令。」
「為什麼?」
「稱之為迷信吧。如果你想聽誇張的說法,那麼對我們而言,太陽系是個神聖的星空。為了避免褻瀆它,我們萬萬不得在此動武。」
吉斯卡突然說:「我能不能參與討論,船長?」
丹吉皺起眉頭,朝嘉蒂雅望去。
嘉蒂雅說:「拜託,讓他加入吧。這兩個機器人都有很高的智慧,我知道你覺得很難相信,可是……」
「我洗耳恭聽,但不一定要聽進去。」
吉斯卡一口氣說:「船長,我確定他們要的是我。我不能允許自己成為導致人類受害的原因。如果你無法自衛,而且確信會在這場衝突中遭到摧毀,那麼除了把我交出去,你別無選擇。如果你希望留下嘉蒂雅女士和丹尼爾好友,只要允許對方把我帶走,我肯定他們會勉強接受的,這是唯一的解決之道了。」
「不。」嘉蒂雅強而有力地說,「你是我的,我絕不會拱手讓人。我跟你一起去——如果船長決定你非走不可的話——我要確保你不會被他們毀掉。」
「我也能發言嗎?」丹尼爾問道。
丹吉雙手一攤,裝出一副沒轍的模樣。「請便,大家暢所欲言吧。」
丹尼爾說:「如果你斷定非交出吉斯卡不可,你就得了解這麼做的後果。我相信吉斯卡自以為如果被送到奧羅拉戰艦上,那些奧羅拉人並不會傷害他,甚至終究會放了他,但我可不信有這種事。我相信那些奧羅拉人當真認為他很危險,而且他們八成已經接到命令,一旦救生艇接近,立刻將它摧毀,不留一個活口。」
「他們有什麼理由這麼做呢?」丹吉問。
「奧羅拉人從來沒有碰到過——甚至想到過——他們所謂的危險機器人。他們不會冒險把這樣一個機器人弄到自己的船艦上。因此,船長,我建議你趕緊撤退。何不再做一次反方向的躍遷?我們並未太過接近哪顆行星,沒什麼好擔心的。」
「撤退?你是指逃跑?我不能這麼做。」
「好吧,那你就只好把我們交出去。」嘉蒂雅用聽天由命的口吻說。
丹吉中氣十足地答道:「我不會把你們交出去,我也不會逃跑,而我也不能動手。」
「那還有什麼辦法呢?」嘉蒂雅問。
「還有第四種選擇。」丹吉說,「嘉蒂雅,在我回來之前,請你務必和你的機器人留在這裡。」
71
丹吉評估著手中的數據。剛才雙方對談的時候,已有足夠的時間定出奧羅拉戰艦的精確位置——他們要比自己距離太陽更遠一點,這是個好消息。在目前這個距離,朝太陽躍遷的確很危險;相較之下,側向的躍遷卻可以說是輕鬆愉快。雖然仍有發生意外的機率,但這種機率反正是無所不在的。
他再三向船員保證絕對不會開火(那無論如何沒有幫助)。顯然,他們堅決相信只要不動武,地球的星空就不會遭到褻瀆,也就一定會保護他們。這種信念玄之又玄,若非丹吉自己也有點相信,他一定會嗤之以鼻。
他終於回到通訊焦點內。他讓對方等了相當長的時間,但始終沒有接到催促的訊號,對方刻意展現出了足夠的耐心。
「我是貝萊船長,」他說,「我想和里西弗指揮官通話。」
對方並未讓他久等。「我是里西弗指揮官,你有肯定的答案了嗎?」
丹吉說:「我們會把那位女士和兩個機器人送過去。」
「太好了!這是明智的決定。」
「而且我們會儘快送去。」
「又是個明智的決定。」
「謝謝你。」丹吉隨即下令進行躍遷。
你根本沒有屏息的時間,更沒有這個必要。躍遷的開始就是它的結束——或者說,起碼令你無法察覺需要任何時間。
駕駛員立即回報:「已鎖定敵艦的新位置,船長。」
「很好,」丹吉說,「你知道該怎麼做。」
結束躍遷之際,他們的太空船相對於奧羅拉戰艦的速度相當高,而軌道校正(不出所料並不太大)則在不斷進行中。然後他們繼續加速。
丹吉又回到焦點內。「我們接近了,指揮官,很快就能把他們送到。你要開火就請便,但我們的防護罩全部升了起來,在被你通通搗毀之前,我們一定能把他們送到你那裡去。」
「你不是派救生艇來嗎?」說完,指揮官離開了焦點。
丹吉等了一會兒,便見到指揮官帶著扭曲的表情回來了。「這是怎麼回事?你的太空船正在碰撞航向上。」
「似乎就是這樣。」丹吉說,「這是最快速的交貨方式。」
「你會把自己的船撞毀。」
「彼此彼此。你的戰艦造價至少是我的五十倍,或許還更多,這回奧羅拉可賠慘了。」
「但你這是在地球的星空開戰,船長,是你們的習俗所不容的。」
「啊,你熟悉我們的習俗,還用它來占我們便宜。可是我並未開戰,我連一爾格的能量也沒發射。我只是順著這條路徑前進,而它剛好和你目前的位置相交。但因為我確定你會在交會之前及時飛走,顯然代表我並不打算訴諸暴力。」
「停下來,我們好好談談。」
「我已經談厭了,指揮官。我們是不是該好好道一聲再見?如果你不走,我也許得放棄四十年的壽命,反正後半段也好不到哪裡去,可是你要放棄多少年歲呢?」丹吉離開了焦點,而且不打算回來了。
奧羅拉戰艦射出一道輻射光束——只是試探性的,仿佛為了測試對方的防護罩是否真的升起了。結果是肯定的。
一般說來,船艦的防護罩不但能抵擋電磁輻射和次原子粒子(連微中子也不例外),而且還禁得起小型物質的動能——例如宇宙塵,甚至流星體的碎片。但防護罩無法承受更大的動能,例如整艘太空船以遠超過流星的速度猛衝過來。
即便是危險的大型物體,只要未受引導,也不算什麼威脅——流星體就是好例子,電腦會自動令船艦轉向,以避開任何大到足以穿透防護罩的流星體。然而,對於能夠隨著目標轉向的船艦,這招可就失效了。而且殖民者太空船比較小,靈活度自然也比較大。
要避免同歸於盡,奧羅拉戰艦隻有一個辦法——
丹吉眼看著顯像面板上的敵艦逐漸變大,很想知道待在艙房裡的嘉蒂雅清不清楚目前的狀況。雖說她的艙房具有液壓懸吊系統,再加上人造重力場的補償作用,她一定仍察覺到了船身正在加速。
然後,敵艦轉瞬之間消失無蹤,顯然躍遷到了別處。丹吉這才注意到自己不但屏住氣息,心跳也加快許多,不禁感到相當懊惱。難道說,不論是對於地球的保護力量,或是自己對情勢的專業研判,他其實都沒有什麼信心?
丹吉對著發話器說:「幹得好,弟兄們!修正航向,直奔地球。」他以鋼鐵般的意志刻意保持聲音的沉著冷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