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尋找結束
2024-09-26 08:04:37
作者: (美)艾薩克·阿西莫夫
沒有任何人說任何一句話。轟擊的回聲一波波傳到外面各個房間,漸漸變成愈來愈小而模糊不清的隆隆聲。而回聲在完全消逝前,還來得及掩蓋貝泰的手銃掉落地板的聲響,壓制馬巨擘高亢的慘叫,並且淹沒杜倫含糊的怒吼。
接著,是好一陣子凝重的死寂。
貝泰的頭低垂下來。燈光照不到她的臉,卻將半空中一滴淚珠映得閃閃生輝。自從長大後,貝泰從來沒有哭過。
杜倫的肌肉拼命抽搐,幾乎就要爆裂,他卻沒有放鬆的意思——他覺得咬緊的牙齒似乎再也不會張開。馬巨擘的臉龐則一片死灰,像是一副毫無生氣的假面具。
杜倫終於從緊咬著的牙關中,硬擠出一陣含混的聲音。「原來你已經是騾的女人,他征服了你!」
貝泰抬起頭,撅著嘴,發出一陣痛苦的狂笑。「我,是騾的女人?這太諷刺了。」
她勉強露出一絲微笑,並將頭髮向後甩。漸漸地,她的聲音恢復正常,或說接近正常。「杜倫,一切都結束了;現在我可以說了。我還能活多久,自己也不知道。但至少我可以開始說……」
杜倫緊繃的肌肉鬆弛下來,變得軟弱無力又毫無生氣。「貝,你要說什麼?還有什麼好說的?」
「我要說說那些尾隨我們的災難。杜,我們以前曾經討論過,你不記得了嗎?為什麼敵人總是跟在我們的腳後跟,卻從來沒有真正抓到我們。我們到過基地,不久基地就淪陷了,當時獨立行商仍在奮戰——但我們及時逃到赫汶。當其他的行商世界仍在頑抗時,赫汶卻率先瓦解——而我們又一次及時逃脫。我們去了新川陀,如今新川陀無疑也投靠了騾。」
杜倫仔細聽完,搖了搖頭。「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杜,這種境遇不可能出現在真實生活中。你我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人物,不可能在短短一年間,太空啊,不停地捲入一個又一個的政治漩渦——除非我們帶著那個漩渦打轉。除非我們隨身帶著那個禍源!現在你明白了嗎?」
杜倫緊抿嘴唇,目光凝注在一團血肉模糊的屍塊上。幾分鐘前,那還是個活生生的人,他感到無比的恐怖與噁心。
「讓我們出去,貝,讓我們到外面去。」
外面是陰天。陣陣微風輕輕拂過,吹亂了貝泰的頭髮。馬巨擘躡手躡腳地跟在他們後面,在勉強聽得到他們談話的距離,他心神不寧地來回走動。
杜倫以緊繃的聲音說:「你殺了艾布林·米斯,是因為你相信他就是那個禍源?」他以為從她眼中得到了答案,又悄聲說:「他就是騾?」他雖然這麼說,卻不相信——不能相信自己這句話的含意。
貝泰突然尖聲大笑。「可憐的艾布林是騾?銀河啊,不對!假使他是騾,我不可能殺得了他。他會及時察覺伴隨著動作的情感變化,將它轉化成敬愛、忠誠、崇拜、恐懼,隨他高興。不,我會殺死艾布林,正因為他並不是騾。我殺死他,是因為他已經知道第二基地的位置,再遲兩秒鐘,他就會把這個秘密告訴騾。」
「就會把這個秘密告訴騾……」杜倫傻愣愣地重複著這句話,「告訴騾……」
他忽然發出一聲尖叫,露出恐懼的表情,轉身向小丑望去。假如馬巨擘聽到他們說些什麼,一定會嚇得縮成一團,人事不省。
「不會是馬巨擘吧?」杜倫悄聲問道。
「聽好!」貝泰說,「你還記不記得在新川陀發生的事?喔,杜,你自己想想看——」
他仍舊搖了搖頭,喃喃地反駁她。
貝泰不耐煩地繼續說:「在新川陀,有個人在我們面前暴斃。根本沒有任何人碰到他,我說得對不對?馬巨擘只是演奏聲光琴,而他停止的時候,那個皇儲就死了。這還不奇怪嗎?一個什麼都怕、動不動就嚇得發抖的人,竟然有本事隨心所欲置人於死地,這難道不詭異嗎?」
「那種音樂和光影的效果……」杜倫說,「能對情感產生深厚的影響……」
「是的,對情感產生影響,而且效果極大。而影響他人的情感,正好是騾的專長。我想,這點還能視為巧合。馬巨擘能借著暗示取人性命,本身卻充滿了恐懼。嗯,多半是騾影響了他的心智,這還可以解釋得通。可是,杜倫,殺死皇儲的那段聲光琴演奏,我自己也接觸了一點。只是一點點——卻足以使我又感到那種絕望,它和當初我在時光穹窿中、在赫汶星上感受到的一模一樣。杜倫,那種特殊的感受,我是不可能弄錯的。」
杜倫的臉色變得愈來愈凝重。「我……當初也感覺到了。不過我忘了,我從未想到……」
「那時,我第一次想到這個可能。起初只是一個模糊的感覺——或者可以稱為直覺。除此之外,我沒有進一步的線索。後來,普利吉告訴我們有關騾的歷史,以及他的突變異能,我才頓時恍然大悟。在時光穹窿中製造絕望感的是騾,在新川陀製造絕望感的是馬巨擘。兩種情感完全一樣,因此,騾和馬巨擘應該是同一個人。杜,這是不是很合理呢?就像幾何學的公理——甲等於乙,甲等於丙,則乙就等於丙。」
她已經接近歇斯底里,但仍然勉力維持著冷靜。她繼續說:「這個發現令我害怕得要死。假如馬巨擘就是騾,他就能知道我的情感——然後矯正這些情感,以符合他自己的需要。我不敢讓他察覺,所以儘量避開他。還好,他也避著我;他把注意力全部放在艾布林·米斯身上。我早就計劃好了,準備在米斯泄露口風之前殺掉他。我秘密計劃著——儘可能不露任何痕跡——自己都不敢跟自己討論。假如我有辦法殺死騾——但是我不能冒這個險。他一定會發覺,而我就會一敗塗地。」
她的情感似乎要榨乾了。
杜倫仍然堅決不同意,他粗聲說道:「這絕對不可能。看看那個可憐兮兮的傢伙,他怎麼會是騾?他甚至沒有聽到我們在說什麼。」
可是當他的視線循著手指的方向延伸,馬巨擘卻已經機敏地站起來,眼中透出陰沉而銳利的目光。他不再有一絲古怪的口音:「朋友,我聽到她說的話了。只不過我正坐在這裡,正在沉思一件事實:聰明睿智又深謀遠慮的我,為何犯下這種錯誤,令我失敗得那麼慘。」
杜倫跌跌撞撞地連退好幾步,似乎害怕「小丑」會碰到自己,或者沾染上他所呼出的氣息。
馬巨擘點點頭,回答了對方那個無言的問題。「我就是騾。」
他似乎不再是一個丑怪的畸形人,細長的四肢、又尖又長的鼻子看來一點也不可笑了。他的恐懼已蕩然無存,現在他的行為舉止既堅決又鎮定。
他一下子就掌握住狀況,顯示他對應付這種場面極有經驗。
他以寬大的口吻說:「你們坐下來吧。坐下,愛怎麼坐就怎麼坐,儘量放輕鬆。遊戲已經結束,我想講一個故事給你們聽。這是我的弱點——我希望別人了解我。」
他凝望著貝泰,褐色眼珠透出的仍是那個小丑「馬巨擘」充滿溫柔與傷感的眼神。
「我的童年實在不堪回首。」他開始了敘述,迫不及待地說得很快:「這點或許你們能夠了解。我的瘦弱是先天的,我的鼻子也是生來如此。所以我不可能有一個正常的童年。我的母親來不及看我一眼就去世了,而我從來不知道父親是誰。我的成長過程是自生自滅,心靈遭受數不盡的創傷和折磨,以致充塞著自憐和仇恨。我被視為一個古怪的小孩。大家對我敬而遠之,大多是出於嫌惡,少數則是由於害怕。在我身邊,常會發生意想不到的怪事——不過,不提這些了!正是由於這些怪事太多,才使得普利吉上尉在調查我的童年時,了解到我是個突變種。這個事實,我直到二十幾歲才真正發覺。」
杜倫與貝泰茫然地聽著。每一句話都像一個浪頭,兩人坐在原地一動不動,幾乎沒有聽進多少。小丑——騾,在兩人面前踱著碎步,他面對著自己環抱胸前的雙手,繼續滔滔不絕地說:
「對於自己這種不尋常的能力,我似乎是慢慢體會出來的,簡直慢得不可思議。即使在我完全了解之後,我還是不敢相信。對我而言,人的心靈就像刻度盤,其上的指針所指示的,就是那個人最主要的情感。這個比喻並不高明,但除此之外,我又要如何解釋呢?慢慢地,我發現自己有辦法接觸到那些心靈,將指針撥到我所希望的位置,並讓它永遠固定在那裡。又過了很久之後,我才了解別人都沒有這種本事。
「我體認到自己具有超人的能力,隨之而來的念頭,便是要用它來補償我悲慘的早年。也許你們能了解這一點,也許你們能試著去了解。身為畸形人,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對於這個事實,我自己完全心知肚明。那些刻毒的嘲笑和言語!與眾不同!非我族類!
「你們從未嘗過那種滋味!」
他抬頭望著天空,又搖搖晃晃地踮起腳尖,面無表情地沉浸在回憶中。「但是我終於學會如何自處,並且決定要將銀河踩在腳下。好,銀河目前是他們的,我就耐著性子等待——足足二十二年之久。現在該輪到我了!該讓你們這些人嘗嘗那種滋味!不過銀河占了絕大的優勢——我只有一個!對方卻有千兆人!」
他頓了一頓,向貝泰迅速瞄了一眼。「可是我也有弱點,我自己做不了任何事。如果我想攫取權力,就得假借他人之手。必須透過中間人,我才能有所成就。一向如此!正如普利吉所說的,我先利用一個江洋大盜,得到了第一個小行星據點。再通過一個實業家,首度占領一顆行星作為根據地。然後又透過許許多多的人,包括那位卡爾根統領,我攻下了卡爾根,擁有了一支艦隊。然後,下一個目標便是基地——這時你們兩位出場了。
「基地,」他柔聲道,「我從未面對過那麼艱巨的目標。想要攻下基地,我必須先收服、打垮或中和基地絕大多數的統治階級。我可以從頭做起——但也有捷徑可循,於是我決定抄捷徑。畢竟,一名大力士若能舉起五百磅的重物,並不代表他喜歡永遠舉著不放。我控制情感的過程並不簡單,除非絕對必要,我會儘量避免使用。所以在我對付基地的首波行動中,我希望能找到盟友。
「我化裝成小丑,開始尋找基地的間諜。我確定基地派出一至數名的間諜,到卡爾根來調查我的底細。現在我知道,當初我要找的是漢·普利吉。由於意想不到的好運,我卻先碰到你們兩位。我擁有精神感應力,卻沒有高段的讀心術,而你,我親愛的女士,你是從基地來的。我誤以為你就是我的目標。這並不是嚴重的錯誤,因為普利吉後來還是加入我們,卻是導致致命錯誤的第一步。」
杜倫直到此時才挪動了一下,並用憤怒的語調說:「等一等。你的意思是,當我手中只有一柄麻痹槍,卻勇敢地面對那名中尉,奮不顧身拯救你的時候——其實是你控制了我的情感。」他又氣急敗壞地問道:「你的意思是,從頭到尾我都受到你的控制?」
騾臉上露出極淡的笑意。「有何不可?你認為不太可能嗎?那麼問問你自己——假如你的心智正常,有可能為了一個從沒見過的丑怪陌生人,而甘冒生命危險嗎?我想,當你冷靜下來之後,一定曾對自己的行動驚訝不已。」
「沒錯,」貝泰恍惚地答道,「他的確驚訝。這是很自然的。」
「其實,」騾繼續說,「杜倫當初並沒有危險。那名中尉早就接到明確的指令,他一定會放我們走的。於是我們三個人,再加上後來的普利吉,便一起到了基地——看看,我的計劃進行得多麼順利。普利吉在接受軍事審判時,我們三人也在場,當時我忙得很。那個軍事法庭的審判官,後來戰時擔任一支分遣艦隊的指揮官。結果他們輕易就投降了,我的艦隊因此贏得侯里哥之役,以及其他幾場小型戰役。
「透過普利吉,我接觸到米斯博士。米斯送給我一把聲光琴,這完全出於他的自願,卻大大簡化了我的工作。只不過,這並非完全出於他的自願。」
貝泰突然打岔道:「那些演奏會!我曾經想過其中的關聯,現在我明白了。」
「沒錯,」騾說,「聲光琴是一種精神聚焦裝置,就某方面而言,它就是一種簡單的情感控制器。利用聲光琴,我能同時影響許多人的情感;如果只對付一個人,效果則會更好。在端點星陷落之前,還有赫汶陷落之前,我在那兩個地方所舉行的演奏會,都製造了普遍的失敗意識。假使沒有聲光琴,我應該也能讓那個皇儲受到重創,卻不可能要他的命。懂了嗎?
「但是我最重要的發現,仍然要算艾布林·米斯。他也許能夠……」他口氣中透著懊惱,趕緊跳到下一句話,「關於情感控制,有一點是你們都不知道的。直覺、預感、洞察力,隨便你怎麼稱呼,反正也能視為一種情感。至少,我能把它當成情感處理。你們並不了解,對不對?」
他停了一下,並未聽到任何否認。「人類心靈的工作效率很低,通常只達到百分之二十。偶爾,會突然迸發較強的精神力量,我們就通稱為直覺、預感或洞察力。我很早就發現,我能誘使大腦持續進行高效率的運作。受我影響的人有致命的危險,卻能產生建設性的成果——在進攻基地的戰爭中,我方所使用的核場抑制器,就是一名卡爾根技師在精神高壓下研發出來的。照例,我假他人之手為我工作。
「艾布林·米斯是我最重要的目標。他的潛力極高,而我正需要他這種人。甚至在我對基地開戰之前,我已經派出代表跟帝國談判。從那時候起,我便開始尋找第二基地。當然,我並沒有找到。當然,我知道必須把它找出來——而艾布林·米斯正是這個難題的答案。當他的大腦處於高效率狀態時,他有可能重新導出哈里·謝頓當年的結果。
「他做到了一部分。我驅使他發揮到極限,這個過程極為殘酷,卻必須堅持到底。最後他已奄奄一息,卻還有一口氣……」懊惱的情緒又打斷了他的敘述,「他應該能活到把秘密吐出來。然後,我們三人就能一起進軍第二基地。那將是最後一場戰役——若非我犯了那個錯誤。」
杜倫以冷酷的聲音說:「你為什麼要說這麼一大堆?你究竟犯了什麼錯誤,和……和你講的這些又有什麼關聯?」
「唉,尊夫人正是我的錯誤。尊夫人與眾不同,在我一生中,從來沒有遇到像她這樣的人。我……我……」騾的聲音陡然間變了調,他費了很大力氣才恢復過來。當他繼續說下去的時候,整個人都顯得陰森可怖。「我尚未調撥她的情感,她就開始喜歡我。她既不嫌棄我,也不覺得我滑稽。她就是喜歡我!
「你難道不明白嗎?你看不出這對我有多大意義嗎?過去從來沒有人……唉,我……非常珍惜。雖然我能操控每個人的情感,卻被自己的情感愚弄了。我並未碰觸她的心靈,你懂了吧;我完全沒有影響她。我太過珍惜那份自然的情感。這就是我的錯誤——首要的錯誤。
「你,杜倫,一直在我控制之下。你從未懷疑我,從未質疑我,也從未發現我有任何特別或奇怪之處。比如說,當那艘『菲利亞』星艦攔下我們的時候。對了,他們會知道我們的位置,是因為我一直和他們保持聯繫,正如我一直和將領們保持聯繫一樣。當他們攔下我們的時候,我被帶到他們的星艦上,其實是去制約囚禁在那裡的漢·普利吉。當我離開的時候,他已經是騾的一名上校,而且成為那艘星艦的指揮官。杜倫,整個過程實在太明顯,連你都應該看得出來。你卻接受了我所提出的解釋,雖然它漏洞百出。明白我的意思嗎?」
杜倫露出痛苦的表情,反問道:「你如何和你的將領們保持聯絡?」
「這不是什麼難事。超波發射器操作簡便又容易攜帶。實際上,我也不會被人發現!萬一有人撞見我在收發訊號,他的記憶就會被我切掉一小片。這種情況偶爾會發生。
「在新川陀的時候,我自己的愚蠢情感再度背叛了我。貝泰雖然不在我的控制下,但我若能保持頭腦冷靜,不去對付那個皇儲,她也絕不會開始懷疑我。可是皇儲對貝泰不懷好意,這點惹惱了我,所以我殺了他。這是個愚蠢的舉動,其實我們只要悄悄逃走即可。
「你雖然起疑,但還是不太肯定。而我卻一錯再錯,我不該放任普利吉對你們苦口婆心地喋喋不休,也不該把全副精神放在米斯身上,因而忽略了你……」他聳了聳肩。
「你都說完了嗎?」貝泰問道。
「都說完了。」
「現在,你準備怎麼辦?」
「我會繼續我的計劃。我也知道,在如今這個退化的時代,不太可能再找到像艾布林·米斯那樣既聰明又受過完整訓練的專家。我必須另行設法尋找第二基地。就某個角度而言,你們的確擊敗了我。」
現在貝泰也站起來,露出勝利的表情。「就某個角度而言?只是某個角度?我們將你徹底擊敗了!除了基地,你其他的勝利都微不足道,因為銀河系如今是一片蠻荒的虛空。
「而攻占基地也只能算小小的勝利,因為對於像你這種意料之外的危機,基地本來就沒有勝算。你真正的敵人是第二基地——第、二、基、地——而第二基地一定會擊敗你。你唯一的機會,是在它準備好之前找到它並消滅它。
「現在你已經做不到了。從現在開始,他們會加緊準備,每分鐘都不會浪費。此時此刻,此、時、此、刻,整個機制也許已經啟動。當它攻擊你的時候,你就會知道了。你短暫的權力即將消失,而你會像其他那些曾經不可一世的征服者一樣,在一頁血腥的歷史上迅速而卑賤地一閃而過。」
她大口大口地呼吸,幾乎由於太過激動而喘不過氣來。「杜倫和我,我們已經擊敗了你。我如今死也瞑目。」
騾的一雙傷感的褐色眼睛,仍是馬巨擘那一雙傷感又充滿愛意的褐色眼睛。「我不會殺你或你的丈夫。畢竟,你們兩人不可能再對我造成進一步的傷害;而且殺了你們也不能讓艾布林·米斯起死回生。我的錯誤是咎由自取,我自己承擔全部責任。你的丈夫和你自己都可以離開!平安地走吧,就衝著我所謂的——友誼。」
然後,他突然又露出高傲的神情。「無論如何,我仍舊是騾,是銀河系最有權勢的人。我依然會擊敗第二基地。」
貝泰不放過對他的最後一擊,她以堅定、冷靜而信心十足的口吻說:「你休想!我對謝頓的智慧仍充滿信心。你是你這個皇朝的開國者,卻也是最後一任皇帝。」
騾像是被擊中了要害。「我的皇朝?是的,我也想過,常常在想。我應該建立一個皇朝,還應該找一位理想的皇后。」
貝泰頓時體會出他眼神中的含意,嚇得全身僵凝。
騾卻搖搖頭。「我感應到你心中的厭惡,但那是個傻念頭。倘若不是如今這種情況,我輕而易舉便能讓你感到快樂。那種至高無上的喜悅雖然是人力的結果,卻和真實的情感無分軒輊。可惜事實就是如此,我自稱為騾——並不是因為我有過人的力量——顯然不是——」
他轉身就走,沒有回頭再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