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戰端
2024-09-26 08:03:25
作者: (美)艾薩克·阿西莫夫
從設在西維納的集結點,帝國艦隊小心翼翼地向未知的、險惡的銀河外緣進發。巨大的星艦橫越銀河邊緣群星間的廣袤太空,謹慎地接近基地勢力範圍的最外環。
那些在新興的蠻荒中孤立了兩個世紀的世界,再度感受到帝國威權的降臨。在重型火炮兵臨城下之際,他們一致宣誓對大帝矢志效忠。
每個世界都留下若干軍隊駐守;那些駐軍個個身穿帝國軍服,肩上佩戴著「星艦與太陽」的徽章。老年人注意到這個標誌,想起了那些早已遺忘的故事——在他們曾祖父的時代,整個宇宙都統一在這個「星艦與太陽」旗幟之下;當時的天下浩瀚無邊,人民的生活富裕而和平。
然後巨大的星艦不斷穿梭,在基地周圍繼續建立更多的前進據點。每當又一個世界被編入這個天羅地網時,就會有報告送回貝爾·里歐思的總司令部。這個總部設在一個不屬於任何恆星的行星上,整顆星都是岩石構成的不毛之地。
此時里歐思心情輕鬆,對著杜森·巴爾冷笑。「老貴族,你認為如何?」
「我?我的想法有什麼價值?我又不是軍人。」他頗不以為然地四下看了看,這是一個由岩石鑿成的房間,顯得擁擠而凌亂,石壁上還挖出一個孔洞,引進人工空氣、光線與暖氣。在這個荒涼偏僻的世界上,這裡要算是唯一具有生機的小空間。
「我所能給你的幫助,」他又喃喃道,「或說我願意提供的幫助,值得你把我送回西維納去。」
「還不行,還不行。」將軍把椅子轉向房間的一角,那裡有個巨大而閃爍的透明球體,上面映出舊時的安納克里昂星郡以及鄰近星空。「再過一段時間,等戰事告一段落,你就可以回到書堆中,還能得回更多的東西。我保證會把你的家族領地歸還給你,你的子孫可以永遠繼承。」
「感謝你,」巴爾以稍帶諷刺的口吻說,「但是我不像你那麼有信心,無法對結局抱著如此樂觀的態度。」
里歐思厲聲大笑。「別再講什麼不祥的預言,這個星圖比你所有的悲觀理論更具說服力。」他輕撫著球體表面雕出的透明輪廓,「你懂得怎麼看徑向投影的星圖嗎?你懂?很好,那麼自己看吧。金色的星球代表帝國的領土,紅色的星球隸屬於基地,至於粉紅色的那些星球,則可能位於基地的經濟勢力圈之內。現在注意看——」
里歐思將手放在一個圓鈕上,星圖中一塊由許多白點構成的區域,開始慢慢變得愈來愈藍。它酷似一個倒立的杯子,籠罩著紅色與粉紅色的區域。
「那些藍色的星球,就是我們的軍隊已經占領的世界。」里歐思面有得色地說,「我們的軍隊仍在推進,在任何地方都沒有遭到反抗。那些蠻子都還算乖順。尤其重要的是,我們從來沒有遭遇基地的軍隊。他們還在安詳地蒙頭大睡呢。」
「你將兵力布置得很分散,對不對?」巴爾問道。
「其實,」里歐思說,「只是表面上如此,事實則不然。我留軍駐守並建築了防禦工事的重要據點並不多,但是都經過精挑細選。這樣的安排,能使兵力的負擔減到最少,卻能達到重大的戰略目的。這樣做有很多優點,沒有仔細鑽研過太空戰術的人,根本看不出其中的奧妙;但是有些特點,仍然是人人都看得出來的。比如說,我能從包圍網的任何一點發動攻擊,而當我軍完成包圍網之後,基地就不可能攻擊我軍的側翼或背面。對敵人而言,我軍根本沒有側翼或背面。
「這種『先制包圍』的戰略,過去也有指揮官嘗試過。最著名的一次,是大約兩千年前,應用在洛瑞斯六號那場戰役中。但一向不完美,總是被敵方洞悉並試圖阻撓。這次卻不同。」
「這次是教科書中的理想狀況?」巴爾顯得疲憊不堪又漠不關心。
里歐思不耐煩了。「你還是認為我的部隊會失敗?」
「他們註定失敗。」
「你應該了解,在古往今來的戰史中,從來沒有包圍網完成後,進攻一方最後卻戰敗的例子。除非在包圍網之外,另有強大的艦隊能擊潰這個包圍網。」
「你大可這麼想。」
「你仍舊堅持自己的信念?」
「是的。」
里歐思聳聳肩。「那就隨便你吧。」
巴爾讓將軍默默發了一會兒脾氣,然後輕聲問道:「你從大帝那邊,得到什麼回音嗎?」
里歐思從身後的壁槽中取出一根香菸,再叼著一根濾嘴,然後才開始吞雲吐霧。他說:「你是指我要求增援的那件事嗎?有回音了,不過也只是回音而已。」
「沒有派星艦嗎?」
「沒有,我也幾乎猜到了。坦白說,老貴族,我實在不應該被你的理論唬到,當初根本不該請求什麼增援。這樣做反而使我遭到誤解。」
「會嗎?」
「絕對會的。如今星艦極為稀罕珍貴。過去兩個世紀的內戰,消耗了『大艦隊』一大半的星艦,剩下的那些情況也都很不理想。你也知道,現在建造的星艦差得多了。我不相信如今在銀河中還能找到什麼人,有能力造得出一流的超核能發動機。」
「這個我知道。」西維納老貴族說,他的目光透出沉思與內省,「卻不知道你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說,大帝陛下沒有多餘的星艦了。心理史學應該能預測到這一點,事實上,它也許真的預測到了。我甚至可以說,哈里·謝頓的幽靈之手已經贏了第一回合。」
里歐思厲聲答道:「我現有的星艦就足夠了。你的謝頓什麼也沒有贏。當情勢緊急時,一定會有更多的星艦供我調度。目前,大帝還沒有了解全盤狀況。」
「是嗎?你還有什麼沒告訴他?」
「顯而易見——當然就是你的理論。」里歐思一副挖苦人的表情,「請恕我直言,你說的那些事,根本不可能是真的。除非事情的發展能證實你的理論,除非讓我看到具體證明,否則我絕不相信會有致命的危險。」
「除此之外,」里歐思繼續輕描淡寫地說,「像這種沒有事實根據的臆測,簡直就有欺君的味道,絕不會討大帝陛下歡心。」
老貴族微微一笑。「你的意思是,假如你稟告大帝,說銀河邊緣有一群衣衫襤褸的蠻子,可能會推翻他的皇位,他一定不會相信也不會重視。所以說,你不指望從他那裡得到任何幫助。」
「除非你將特使也當成一種幫助。」
「為什麼會有特使呢?」
「這是一種古老的慣例。凡是由帝國支持的軍事行動,都會有一位欽命代表參與其事。」
「真的嗎?為什麼?」
「這樣一來,每場戰役都能保有陛下御駕親征的意義。此外,另一項作用就是確保將領們的忠誠,不過後者並非每次都成功。」
「將軍,你將發現這會帶來不便,我是指這個外來的威權。」
「我不懷疑這一點,」里歐思的臉頰稍微轉紅,「但是我也沒有辦法……」
此時將軍手中的收訊器亮了起來,並且發出輕微的摩擦聲,然後傳送槽中便跳出一個圓筒狀的信囊。里歐思將信囊打開,叫道:「太好了!來了!」
杜森·巴爾輕輕揚起眉毛,表示詢問之意。
里歐思說:「你可知道,我們俘虜到一名行商。是個活口——他的太空船也還完好。」
「我聽說了。」
「好,他們把他帶到這裡來了,我們馬上就能見到他。老貴族,請你坐好。在我審問他的時候,我要你也在場。這也是我今天請你來這裡的本意。萬一我疏忽了什麼關鍵,你也許聽得出來。」
叫門的訊號隨即響起,將軍用腳趾踢了一下開關,辦公室的門就打開了。站在門口的人個子很高,留著絡腮鬍,穿著一件人造皮製的短大衣,後面還有一個兜帽垂在頸際。他的雙手沒有被銬起來;即使他知道押解的人都帶著武器,也並未顯得絲毫不自在。
他若無其事地走進來,向四周打量了一番。見到將軍後,他只是隨便揮揮手,稍微點了點頭。
「你叫什麼名字?」里歐思簡潔有力地問。
「拉珊·迪伐斯,」行商將兩根拇指勾在俗不可耐的寬皮帶上,「你是這裡的頭兒嗎?」
「你是基地的行商嗎?」
「沒錯。聽好,如果你是這裡的頭兒,最好告訴你的手下別碰我的貨。」
將軍抬起頭,用冷峻的目光凝視這名戰俘。「回答問題,不要發號施令。」
「好吧,我欣然同意。可是你有一名手下,把手指放進不該放的地方,結果胸口開了一個兩英尺的窟窿。」
里歐思的目光隨即轉移到一名中尉身上。「這個人說的是事實嗎?威蘭克,你的報告明明說沒有任何傷亡。」
「報告將軍,當初的確沒有。」中尉以僵硬而不安的語調答道,「後來我們決定搜查他的太空船,因為謠傳說上面有女人。結果我們沒有發現什麼人,卻找到很多不知名的裝置,這名俘虜聲稱那些都是他的貨品。我們正在清點時,有樣東西忽然射出一道強光,拿著它的那名弟兄就遇難了。」
將軍又轉頭面向行商。「你的太空船配備有核能武器?」
「銀河在上,當然沒有。那個傻瓜抓著的是核能打孔機,方向卻拿反了,又將孔徑調到最大。他根本不該這麼做,等於是拿中子槍指著自己的頭。要不是有五個人坐在我身上,我就能阻止他。」
里歐思對身旁的警衛做了一個手勢。「你去傳話,不准任何人進入那艘太空船。迪伐斯,你坐下來。」
行商在里歐思指定的位置坐下,滿不在乎地面對帝國將軍銳利的目光,以及西維納老貴族好奇的眼神。
里歐思說:「迪伐斯,你是個識相的人。」
「謝謝你。你是覺得我看起來老實,還是對我另有所求?不過我先告訴你,我可是一個優秀的商人。」
「兩者沒有什麼分別。你識時務地投降了,並沒有讓我們浪費多少火炮,也沒有讓你自己被轟成一團電子。如果你保持這樣的態度,就能受到很好的待遇。」
「頭兒,我最渴望的就是很好的待遇。」
「好極了,而我最渴望的就是你的合作。」里歐思微微一笑,低聲向一旁的杜森·巴爾說:「但願我們所說的『渴望』指的是同一件事。你知道市井俚語裡面它有其他意義嗎?」
迪伐斯和和氣氣地說:「對,我同意你的話。頭兒,但你說的是什麼樣的合作呢?老實跟你說,我連身在何處都不知道。」他四下看了看,「比方說,這是什麼地方?帶我來這裡幹什麼?」
「啊,我忘了還沒有介紹完畢呢,真抱歉。」里歐思的心情很好,「這位老紳士是杜森·巴爾,他是帝國的貴族。我名叫貝爾·里歐思,是帝國的高級貴族,在大帝麾下效忠,官拜三級將軍。」
行商目瞪口呆,然後反問:「帝國?你說的是教科書中提到的那個古老帝國嗎?哈!有意思!我一直以為它早就不存在了。」
「看看周圍的一切,它當然存在。」里歐思繃著臉說。
「我早就應該知道,」拉珊·迪伐斯將絡腮鬍對著天花板,「我那艘小太空船,是被一艘外表壯麗無比的星艦逮到的。銀河外緣的那些王國,沒有一個造得出那種貨色。」他皺起眉頭,「頭兒,這到底是什麼遊戲?或者我應該稱呼你將軍?」
「這個遊戲叫做戰爭。」
「帝國對基地,是嗎?」
「沒錯。」
「為什麼?」
「我想你應該知道。」
行商瞪大眼睛,堅決地搖了搖頭。
里歐思任由對方沉思半晌,然後輕聲說:「我確定你知道。」
拉珊·迪伐斯喃喃自語:「這裡好熱。」他站起來,脫下連帽短大衣。然後他又坐下,雙腿向前伸得老遠。
「你知道嗎,」他以輕鬆的口吻說,「我猜你以為我會大吼一聲,然後一躍而起,向四面八方拳打腳踢一番。假使我算好時機,就能在你採取行動之前制住你。那個坐在旁邊一言不發的老傢伙,想必阻止不了我。」
「你卻不會這麼做。」里歐思充滿信心地說。
「我不會這麼做。」迪伐斯表示同意,口氣還很親切,「第一,我想即使殺了你,也阻止不了這場戰爭。你們那裡一定還有不少將軍。」
「你推算得非常準確。」
「此外,即使制服了你,我也可能兩秒鐘後就被打倒,然後立刻遭到處死,卻也可能被慢慢折磨死。總之我會沒命,而我在盤算的時候,從來不喜歡考慮這種可能性。這太不划算了。」
「我說過,你是個識相的人。」
「頭兒,但有一件事我想弄明白。你說我知道你們為何攻擊我們,希望你能告訴我這是什麼意思。我真的不知道,猜謎遊戲總是令我頭疼。」
「是嗎?你可曾聽過哈里·謝頓?」
「沒有。我說過,我不喜歡玩猜謎遊戲。」
里歐思向一旁的杜森·巴爾瞟了一眼,後者溫和地微微一笑,隨即又恢復那種冥想的神情。
里歐思帶著不悅的表情說:「迪伐斯,別跟我裝蒜。在你們的基地有一個傳統,或者說傳說或歷史——我不管它到底是什麼,反正就是說,你們終將建立所謂的第二帝國。我對哈里·謝頓那套華而不實的心理史學,以及你們對帝國所擬定的侵略計劃,都知道得相當詳細。」
「是嗎?」迪伐斯若有所思地點點頭,「這又是什麼人告訴你的?」
「這又有什麼關係嗎?」里歐思以詭異的溫柔語調說,「你在這裡不准發問,我要知道你所聽過的謝頓傳說。」
「但既然只是傳說……」
「迪伐斯,別跟我玩文字遊戲。」
「我沒有。事實上,我會坦白對你說。我知道的其實你都知道了。這是個愚蠢的傳說,內容也不完整。每個世界都有一些傳奇故事,誰也無法使它銷聲匿跡。是的,我聽過這一類的說法,關於謝頓、第二帝國等等。父母晚上講這種故事哄小孩子入睡;年輕小伙子喜歡在房間裡擠成一團,用袖珍投影機播放謝頓式驚險影片。但這些都不吸引成年人,至少,不吸引有頭腦的成年人。」行商使勁搖了搖頭。
帝國將軍的眼神變得陰沉。「真是如此嗎?老兄,你撒這些謊是浪費唇舌。我曾經去過那顆行星,端點星。我了解你們的基地,我親自探訪過。」
「那你還問我?我呀,過去十年間,待在那裡的日子還不到兩個月。你是在浪費自己的時間。不過如果你相信那些傳說,就繼續打這場仗吧。」
巴爾終於首度開口,以溫和的口氣道:「這麼說,你絕對相信基地會勝利?」
行商轉過身來。他的臉頰稍微漲紅,一側太陽穴上的舊疤痕卻更加泛白。「嗯——嗯,這位沉默的夥伴。老學究,你是如何從我的話中得出這個結論的?」
里歐思對巴爾淺淺地點了點頭,西維納老貴族繼續低聲說:「因為我知道,假如你認為自己的世界可能打敗仗,因而導致悲慘的遭遇,你一定會坐立不安。我自己的世界就被征服過,如今仍舊如此。」
拉珊·迪伐斯摸摸鬍子,輪流瞪視對面的兩個人,然後乾笑了幾聲。「頭兒,他總是這樣說話嗎?聽好,」他態度轉趨嚴肅,「戰敗又怎麼樣?我曾經目睹戰爭,也看過打敗仗。領土真的被占領又如何?誰會操這個心?我嗎?像我這種小角色嗎?」他滿臉嘲諷地搖了搖頭。
「聽好了,」行商一本正經、義正辭嚴地說,「一般的行星,總是由五六個腦滿腸肥的傢伙統治。戰敗了是他們遭殃,可是我的心情不會受到絲毫影響。懂吧!一般大眾呢?普通人呢?當然,有些倒霉鬼會被殺掉,沒死的則有一陣子得多付些稅金。但是局勢終將安定,事情總會漸漸恢復正常。然後一切又回復原狀,只是換了另外五六個人而已。」
杜森·巴爾的鼻孔翕張,右手的肌肉在抽搐,他卻什麼都沒有說。
拉珊·迪伐斯的目光停駐在他身上,將一切都看在眼裡。他說:「看,我一生在太空飄泊,到處兜售那些不值錢的玩意,我的微薄利潤還要被『企業聯營組織』抽頭。那裡有好幾頭肥豬——」他用拇指向背後比了比,「成天坐在家中,每分鐘都能賺到我一年的收入——靠的就是向許許多多我們這種人抽成。假如換成你來治理基地,你還是需要我們,你會比『企業聯營組織』更加需要我們。因為你根本摸不著頭緒,而我們能幫你賺進現金。我們可以和帝國進行更有利的交易。沒錯,我們會這麼做,我是在商言商。只要能有賺頭,我一定干。」
他露出一副嘲弄似的挑戰神情,瞪著對面兩個人。
沉默維持了好幾分鐘之久,突然又有一個圓筒狀信囊從傳送槽中跳出來。將軍立刻扳開信囊,瀏覽了一遍其中的字跡,並隨手將影像通話器的開關打開。
「立刻擬定計劃,指示每艘船艦各就各位。全副武裝備戰,等待我的命令。」
他伸手將披風取過來,一面繫著披風的帶子,一面以單調的語氣對巴爾耳語:「我把這個人交給你,希望你有些收穫。現在是戰時,我對失敗者絕不留情。記住這一點!」他向兩人行了一個軍禮,便逕自離去。
拉珊·迪伐斯望著他的背影。「嗯,有什麼東西戳到他的痛處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顯然是一場戰役。」巴爾粗聲說:「基地的軍隊終於出現了,這是他們的第一仗。你最好跟我來。」
房間中還有幾名全副武裝的士兵。他們的舉止謙恭有禮,表情卻木然生硬。迪伐斯跟著西維納的老貴族走出這間辦公室。
他們被帶到一間比較小、陳設比較簡陋的房間。室內只有兩張床,一塊電視幕,以及淋浴和衛生設備。而將兩人帶進來之後,士兵們便齊步離開,隨即傳來一聲關門的巨響。
「嗯?」迪伐斯不以為然地四處打量,「看來我們要長住了。」
「沒錯。」巴爾簡短地回答,然後這位老貴族便轉過身去。
行商暴躁地問:「老學究,你在玩什麼把戲?」
「我沒有玩什麼把戲。你現在由我監管,如此而已。」
行商站起來向對方走去。他那魁梧的身形峙立在巴爾面前,巴爾卻不為所動。「是嗎?可是你卻跟我一起關在這間牢房。而我們走到這裡來的時候,那些槍口不只是對著我,同時也對著你。聽著,當我發表戰爭與和平的高論時,我發現你簡直要氣炸了。」
他沒等到回應,只好說:「好吧,讓我問你一件事。你說你的故鄉被征服過,是被誰征服的?從外星系來的彗星人嗎?」
巴爾抬起頭。「是帝國。」
「真的嗎?那你在這裡幹什麼?」
巴爾又以沉默代替回答。
迪伐斯努著下唇,緩緩點了點頭。他把戴在右手腕上的一個扁平手鐲退下來,再遞給對方。「你知道這是什麼?」他的左手也戴了一個一模一樣的。
西維納老貴族接過了這個手鐲。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遵照迪伐斯的手勢,將手鐲戴上。手腕上立刻傳來一陣奇特的刺痛。
迪伐斯的聲音突然變了。「對,老學究,你感覺到了。現在隨便說話吧。即使這個房間裝有監聽線路,他們也什麼都聽不到。你戴上的是一個電磁場扭曲器,貨真價實的馬洛設計品。它的統一售價是25信用點,從此地到銀河外圍每個世界都一樣。今天我免費送你。你說話的時候嘴唇別動,要放輕鬆。這個竅門你必須學會。」
杜森·巴爾突然全身乏力。行商銳利的眼神充滿慫恿的意味,令他感到無法招架。
巴爾說:「你到底要我做什麼?」他嘴唇幾乎沒動,講得含含糊糊。
「我告訴過你了。你說得慷慨激昂,好像是我們所謂的愛國人士,但你自己的世界卻曾經被帝國蹂躪。而你如今又在這裡,和帝國的金髮將軍攜手合作。這實在說不通,對不對?」
巴爾說:「我已經盡了自己的責任。征服我們的那個帝國總督,就是死在我手裡。」
「真的嗎?是最近的事嗎?」
「四十年前的事。」
「四十……年……前!」行商似乎對這幾個字別有所悟,他皺起眉頭,「這種陳年舊帳,實在不值得提了。那個穿將軍制服的初生之犢,他曉得這件事嗎?」
巴爾點了點頭。
迪伐斯的眼神充滿深意。「你希望帝國戰勝嗎?」
西維納老貴族突然大發雷霆。「希望帝國和它的一切,在一場大災難中毀滅殆盡。每個西維納人天天都在這樣祈禱。我的父親、我的妹妹、我的幾位兄長都去世了。可是我還有兒女,還有孫兒。那個將軍知道他們在哪裡。」
迪伐斯默然不語。
巴爾繼續細聲道:「但是,只要冒險是值得的,我還是會不顧一切,我的家人也已經準備犧牲。」
行商以溫和的口吻說:「你殺死過一名總督,是嗎?你可知道,我想到了一些事。我們以前有位市長,他的名字叫做侯伯·馬洛。他曾經造訪西維納,那就是你的世界,對嗎?他遇到過一位姓巴爾的老人。」
杜森·巴爾以狐疑的目光緊盯著對方。「這件事你知道多少?」
「和基地上每名行商知道得一樣多。你是個精明的老人,你和我關在一起也許是故意安排的。沒錯,他們也拿槍比著你,而你看來恨透了帝國,願意和它同歸於盡。這樣,我就會把你當成自己人,對你推心置腹,如此正中將軍下懷。老學究,這種機會實在很難得。
「但是話說回來,我要你先向我證明,你的確是西維納人歐南·巴爾的兒子——他的第六個兒子,那個逃過大屠殺的老么。」
杜森·巴爾以顫抖的手,從壁槽中拿出一個扁平的金屬盒並打開來。當他將取出的金屬物件遞給行商的時候,帶起一陣「叮噹叮噹」的輕微響聲。
「你自己看。」他說。
迪伐斯瞪大眼睛。他將那個金屬鏈中央的大環湊到眼前,然後低聲賭咒:「這是馬洛名字的縮寫,否則我就是一隻沒上過太空的嫩鳥。這種設計的式樣,也是五十年前的。」
他抬起頭來,面露微笑。
「老學究,握握手吧。這副個人核能防護罩就是最好的證明。」他伸出粗大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