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魔術師
2024-09-26 08:03:13
作者: (美)艾薩克·阿西莫夫
這個房間與外界完全隔絕,任何外人都無法接近。房間裡有四個人,他們迅速地互相對望,然後盯著面前的會議桌良久不語。桌上有四個酒瓶,還有四個斟滿的酒杯,卻沒有任何人碰過一下。
最接近門口的那個人,此時忽然伸出手臂,在桌面上敲出一陣陣緩慢的節奏。
他說:「你們準備永遠呆坐在這裡嗎?誰先開口又有什麼關係?」
「那麼你先發言吧,」坐在正對面的大塊頭說,「最該擔心的人就是你。」
森內特·弗瑞爾咯咯冷笑了幾聲。「因為你覺得我最富有?或者,因為我開了口,你就希望我繼續說下去。我想你應該還沒忘記,抓到那艘斥候艦的,是我旗下的太空商船隊。」
「你擁有最龐大的船隊,」第三個人說,「以及最優秀的駕駛員;換句話說,你是最富有的。這是可怕的冒險行為,我們幾個都無法擔當這種風險。」
森內特·弗瑞爾又咯咯一笑。「我從家父那裡,遺傳到一些喜愛冒險的天性。總之,只要能有足夠回報,冒險就是有意義的。眼前就有一個實例,你們也看到了,我們將敵艦先孤立再逮捕,自己完全沒有損失,也沒讓它有機會發出警告。」
弗瑞爾是偉大的侯伯·馬洛旁系的遠親,這是基地眾所周知的事實。不過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事實上他是馬洛的私生子。
第四個人悄悄眨了眨小眼睛,從薄薄的嘴唇中吐出一段話:「這並沒有多大的利潤,我是指抓到那艘小船這件事。我們這樣做,很可能會更加激怒那個年輕人。」
「你認為他需要任何動機嗎?」弗瑞爾以諷刺的口吻問道。
「我的確這麼想。這就有可能——或者一定會替他省卻炮製一個動機的麻煩。」第四個人慢慢地說,「侯伯·馬洛的做法則剛好相反,塞佛·哈定也一樣。他們會讓對方採取沒有把握的武力途徑,自己卻神不知鬼不覺地掌握了勝算。」
弗瑞爾聳聳肩。「結果顯示,那艘斥候艦極具價值。動機其實賣不了那麼貴,這筆買賣我們是賺到了。」這位天生的行商顯得很滿意,他繼續說:「那個年輕人來自舊帝國。」
「這點我們知道。」那個大塊頭吼道,聲音中帶著不滿的情緒。
「我們只是懷疑。」弗瑞爾輕聲糾正,「假如一個人率領船隊、帶著財富而來,表明了要和我們建立友誼,並且提議進行貿易,我們最好別把他當敵人,除非我們確定了他的真面目並非如此。可是現在……」
第三個人再度發言,聲音中透出一點發牢騷的味道。「我們應該更加小心謹慎,應該先弄清楚真相,弄清楚之後才把他放走。這才算是真正的深謀遠慮。」
「我們討論過這個提議,後來否決了。」弗瑞爾斷然地揮揮手,表示不願再討論這個問題。
「政府軟弱,」第三個人忽然抱怨,「市長則是白痴。」
第四個人輪流看了看其他三人,又將銜在口中的雪茄頭拿開,順手丟進右邊的廢物處理槽。一陣無聲的閃光之後,雪茄頭便消失無蹤。
他以譏諷的口吻說:「我相信,這位先生剛才只是脫口而出。大家千萬不要忘記,我們幾人就是政府。」
眾人喃喃表示同意。
第四個人用小眼睛盯著會議桌。「那麼,讓我們把政府的事暫且擺在一邊。這個年輕人……這個異邦人可能是個好主顧,這種事情有過先例。你們三個都曾試圖巴結他,希望跟他先簽一份草約。我們早已約定不做這種事,這是一項君子協定,你們卻明知故犯。」
「你還不是一樣。」大塊頭反駁道。
「我不否認。」第四個人冷靜地回答。
「那麼,我們就別再討論當初該做什麼,」弗瑞爾不耐煩地插嘴道,「繼續研究我們現在該做些什麼。總之,假使當初我們把他關起來,或者殺掉,後果又如何呢?直到目前為止,我們還不確定他的真正意圖;往壞處想,殺一個人絕對不能毀掉帝國。在邊境的另一側,或許有一批又一批的艦隊,正在等待他的噩耗。」
「一點都沒錯,」第四個人表示同意,「你從擄獲的船艦上發現了什麼?我年紀大了,這樣討論可吃不消。」
「幾句話就可以講明白。」弗瑞爾繃著臉說,「他是一名帝國將軍,即使那裡不稱將軍,也是相同等級的軍銜。我聽說,他年紀輕輕就表現出卓越的軍事天分,部下都將他視為偶像。他的經歷十分傳奇。他們告訴我的故事,無疑有一半是虛構的,即使如此,仍然可以確定他是個傳奇人物。」
「你所說的『他們』,指的是什麼人?」大塊頭追問。
「就是那些被捕的艦員。聽好,我把他們的口供都記錄在微縮膠片上,存放在安全的地方。你們若有興趣,等會兒可以看看。假如覺得有必要,還可以親自和那些艦員談談。不過,我已經將重點都轉述了。」
「你是怎麼問出來的?又怎麼知道他們說的是實話?」
弗瑞爾皺皺眉。「老兄,我對他們可不客氣。拳打腳踢之外,還配合藥物逼供,並且毫不留情地使用心靈探測器。他們通通招了,你可以相信他們說的話。」
「在過去的時代,」第三個人突然岔開話題,「光用心理學的方法,就能讓人吐露實情。你知道嗎,毫無痛苦,卻非常可靠。對方絕對沒有撒謊的機會。」
「是啊,過去的確有許多好東西,」弗瑞爾冷冰冰地說,「現在時代不同了。」
「可是,」第四個人說,「這個將軍,這個傳奇人物,他來這裡到底有什麼目的?」他的聲音中帶著固執與堅持。
弗瑞爾以銳利的目光瞥了他一眼。「你以為他會把國家機密透露給部下?他們都不知道。從他們口中沒法問出這些來,銀河可以作證,我的確試過。」
「所以我們只好……」
「我們只好自己導出一個結論。」弗瑞爾又開始用手指輕敲桌面,「這個年輕人是帝國的一名軍事將領,卻假扮成銀河外緣某個偏僻角落一個小國的王子。這就足以顯示,他絕不希望讓我們知道他的真正動機。在我父親的時代,帝國就已經間接援助過一次對基地的攻擊,如今他這種身份的人又來到這裡,這很可能是個壞兆頭。上次的攻擊行動失敗了,我不相信帝國會對我們心存感激。」
「你難道沒有發現任何確定的事嗎?」第四個人以謹慎的語氣問道,「你沒有對我們保留什麼嗎?」
弗瑞爾穩重地答道:「我不會保留任何情報。從現在開始,我們不能再為了生意鉤心斗角,大家一定要團結一致。」
「基於愛國心嗎?」第三個人微弱的聲音中帶著明顯的嘲弄。
「什麼鬼愛國心。」弗瑞爾輕聲說,「你以為我會為了將來的第二帝國,而願意捐出一丁點核能嗎?你以為我會願意讓哪批行商船隊冒險為它鋪路?但是——難道你認為被帝國征服之後,對你我的生意會更有幫助嗎?假使帝國贏了,不知道有多少貪婪成性的烏鴉,會忙不迭地飛來要求分享戰利品。」
「而我們就是那些戰利品。」第四個人以乾澀的聲音補充道。
大塊頭突然挪了挪龐大的身軀,壓得椅子嘎嘎作響。「可是何必討論這些呢?帝國絕對不可能贏的,對不對?謝頓保證我們最後能夠建立第二帝國,這只不過是另一個危機而已。在此之前,基地已經度過三次危機。」
「只不過是另一個危機而已,沒錯!」弗瑞爾默想了一下,「但是最初兩個危機發生的時候,我們有塞佛·哈定領導我們;第三次的危機,則有侯伯·馬洛。如今我們能指望誰?」
他以憂鬱的目光望著其他人,繼續說道:「支撐心理史學的幾個謝頓定律,其中也許有一個很重要的變數,那就是基地居民本身的主動性。唯有自求多福,謝頓定律方能眷顧。」
「時勢造英雄,」第三個人說,「這句成語你也用得上。」
「你不能指望這一點,它並非百分之百可靠。」弗瑞爾喃喃抱怨,「現在我的看法是這樣的:倘若這就是第四次危機,那麼謝頓應該早已預見。而只要他預測到了,這個危機就能化解,一定能夠找到化解的辦法。
「帝國比我們強大,一向都是如此。然而,這是我們第一次面臨它的直接攻擊,所以也就特別危險。假使能安全過關,一定如同過去那些危機一樣,是藉助於武力以外的辦法。我們必須找出敵人的弱點,然後從那裡下手。」
「他們的弱點又是什麼呢?」第四個人問,「你想提出一個理論嗎?」
「不,我只是想把話題拉到這裡。我們以往的偉大領導者,都有辦法看出敵人的弱點,然後予以痛擊。可是現在……」
他的聲音中帶著無奈的感慨,一時之間,沒有任何人願意搭腔。
然後,第四個人說:「我們需要找人臥底。」
弗瑞爾熱切地轉向他。「對!我不知道帝國何時發動攻擊,也許還有時間。」
「侯伯·馬洛曾經親身潛入帝國疆域。」大塊頭建議道。
可是弗瑞爾卻搖了搖頭。「沒有那麼簡單。嚴格說來,我們都已經不再年輕;而且天天處理行政事務,讓我們都生鏽了。我們需要正在外面跑的年輕人……」
「獨立行商?」第四個人問。
弗瑞爾點點頭,悄聲道:「但願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