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2024-09-26 07:56:32
作者: (美)艾薩克·阿西莫夫
裴洛拉特很感興趣地四處張望。「我猜,你們把祖先的骨灰葬在這裡?」
「如果你所謂的『葬』,」班德說,「意思是指埋在土裡,那就不算十分正確。我們現在或許身處地底,但這裡是我的宅邸,所以這些骨灰都在我家裡,就像我們現在的情形一樣。在我們的語言中,我們說骨灰是『安厝』此地。」他遲疑了一下,然後又說,「『厝』是表示『宅邸』的古字。」
崔維茲隨便四下望了望。「這些都是你的祖先?有多少?」
「將近一百個。」班德答道,毫不掩飾聲音中的驕傲,「正確的數目是九十四個。當然,最早的那些並非真正的索拉利人,不符合這個名字如今的定義。他們是半性人,分雄性和雌性。那些半性祖先的骨灰罈,總是被下一代兩兩擺在一起。我當然不會走進那些房間,那相當『蒙人羞』。至少,索拉利語是這麼說的,但我不知道你們的銀河標準語怎麼講,你們也許並沒有類似的用語。」
「那些影片呢?」寶綺思說,「我想那些是影片放映機?」
「那些都是日誌,」班德說,「都是他們的生活史。他們在這塊屬地上,選了最鍾愛的部分拍攝這些影像。這意味著他們並未全然逝去,他們的一部分依舊存在。我的自由也包括了隨時能加入他們,我能隨意觀看任何影片的任何部分。」
「可是不會加入那些——蒙人羞的祖先。」
班德將目光移到別處。「不會,」他坦承不諱,「然而我們都有這麼一部分的祖先,這是我們共同的不幸。」
「共同的?那麼其他索拉利人也有這種靈房?」崔維茲問。
「喔,是的,我們全都有。不過要數我的最好、最精緻,也保存得最妥當。」
崔維茲問道:「你是不是已經把自己的靈房準備好了?」
「當然,完全建好了,並且裝潢完畢。在我繼承這塊屬地之後,那是我完成的第一件任務。而在我歸於塵土之後——這樣講比較詩意——我的繼承人便會開始建造自己的靈房,那將是其第一件任務。」
「你有繼承人嗎?」
「到時就會有了,但我的壽命還長得很呢。當我必須離去的時候,便會有個成年的繼承人,成熟到了足以享有這塊屬地,也會有發育完全的葉突,以便進行能量轉換。」
「他會是你的子嗣吧,我猜想。」
「喔,沒錯。」
「可是萬一,」崔維茲說,「有什麼不幸發生呢?我想即使是在索拉利,也會發生一些意外和不幸吧。假使一個索拉利人過早歸於塵土,沒有繼承人接掌,或是繼承人尚未成熟到能享有屬地,那又會如何呢?」
「那可很罕見,在我的世系中,那種事只發生過一次。然而,萬一遇到這種情況,別忘了還有其他的繼承人,等著繼承其他的屬地。有些繼承人已足夠成熟,他們的單親卻足夠年輕,能產生另一個後代,並且等得到那個後代長大成人。這種所謂的『大/小繼承人』之一,就會被指定來繼承無主的屬地。」
「由誰指定呢?」
「我們有個統領委員會,它的少數功能就包括這一項:當有人過早歸於塵土時,負責指定一個繼承人。當然,整個過程都是借著全息傳視進行。」
裴洛拉特說:「可是我問你,既然索拉利人彼此從不見面,倘若某地的某個索拉利人意外地——或在意料之中歸於塵土,又怎麼會有人知道呢?」
班德說:「當我們其中之一歸於塵土後,其屬地所有的電力都會消失。如果沒有繼承人立即接管,這種反常情況終究會被人發現,隨即會展開糾正措施。我向你們保證,我們的社會系統運作得很健全。」
崔維茲說:「我們有沒有可能看看你這裡的影片?」
班德愣了一下,然後說:「全然是由於你不知情,我才不怪罪你。你剛才的言語既粗魯又卑賤。」
「我為這件事道歉。」崔維茲說,「我不想強迫你,但我們解釋過了,我們很想獲得有關地球的資料。我忽然想到,你這裡最早期的影片,應該是在地球變得有放射性之前拍攝的,因此影片中有可能提到地球,或許還會有詳盡的敘述。我們當然不希望侵犯你的隱私,可是有沒有變通的辦法,例如由你自己查看這些影片,或者讓機器人來做,再將其中的相關資訊告訴我們?當然啦,如果你能體諒我們的動機,並且了解我們為了回報你的好意,會盡全力尊重你的感受,你也許就會讓我們親自觀看這些影片。」
班德以冷峻的語氣說:「我猜你並不知道,你變得愈來愈無禮了。然而,我們可以立刻結束這個話題,因為我可以告訴你,在我的早期半性祖先旁邊,根本沒有任何影片。」
「沒有?」崔維茲的失望百分之百真實。
「這些影片曾經存在過,但即使是你們,也該想像得到裡面會是什麼內容。兩個半性人彼此表示興趣,甚至,」班德清了清喉嚨,有些勉強地說,「互相作用。半性人所有的影片,自然在許多代以前就被銷毀了。」
「其他索拉利人所收藏的呢?」
「全都銷毀了。」
「你能確定嗎?」
「不毀掉那些東西就是瘋子。」
「也許有些索拉利人真瘋了,或者多愁善感,或者過於健忘。我想,請你指引我們前往鄰近的屬地,你該不會反對吧。」
班德瞪著崔維茲,現出一副訝異的表情。「你以為其他索拉利人會像我這般容忍你們?」
「為何不會呢,班德?」
「到時你就知道了。」
「我們必須碰碰運氣。」
「不行,崔維茲。不行,你們都不能去。聽我說。」
後面出現幾個機器人,而班德皺起了眉頭。
「什麼事,班德?」崔維茲突然感到不安。
班德說:「我很喜歡跟你們聊天,並且觀察你們的——怪異言行。這是個空前絕後的經驗,我感到很高興,但我不能記錄到日誌中,或是保存在影片裡。」
「為何不能?」
「我講話給你們聽、我聽你們講話、我帶你們來我的宅邸、我帶你們來祖先靈房,這些都是可恥的行為。」
「我們並非索拉利人,對你而言,我們跟這些機器人一樣微不足道,不是嗎?」
「那只是我幫自己找的藉口,別的索拉利人也許不會接受。」
「你又有什麼顧慮?你有絕對的自由隨心所欲,不是嗎?」
「即使像我們這樣,自由也不是真正絕對的。假使我是這顆行星上唯一的索拉利人,我就有絕對的自由做些甚至更可恥的事。可是這個世界還有其他索拉利人,因此,雖然我們和理想中的自由極為接近,卻未曾真正達到。這顆行星上有一千兩百個索拉利人,若是讓他們知道我做了些什麼,他們全都會瞧不起我。」
「沒有理由要讓他們知道。」
「那倒是實話,你們一抵達此地,我就想到了。在跟你們尋開心的時候,我始終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一定不能讓其他索拉利人知道。」
裴洛拉特說:「如果你的意思是,你擔心我們去別的屬地尋找地球資料,將會為你帶來麻煩,這個嘛,我們自然不會提到先拜訪過你,這點我們心裡有數。」
班德搖了搖頭。「我已經冒了太多的風險。我自己當然不會提到這件事,我的機器人也都不會提到,它們甚至會奉命不得記住這件事。你們的太空船將被帶到地底,我要好好研究它,看看能提供我們什麼……」
「慢著,」崔維茲說,「你想檢查我們的太空艇,你以為我們能在這裡等多久?那是不可能的事。」
「絕非不可能,因為你不會再有表達意見的機會。我很遺憾,我也想跟你們多聊一會兒,討論許多其他的事,可是你們也看得出來,情況變得愈來愈危險。」
「不,絕對沒有。」崔維茲盡力強調。
「喔,絕對有的,小小半性人。恐怕我該採取行動的時候到了,那會是我的祖先在第一時間所採取的行動。我必須將你們殺掉,三個通通殺掉。」